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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day — 25 December 2024Reading

女性浪漫,往复信笺4:写给霸王花的一封信(考雅思的失败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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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至目前,放学以后Newsletter专题系列如下:“在世界游荡的女性”系列、“女性解放指南”系列、“女性浪漫,往复信笺”系列、莫不谷游荡口袋书《做一个蓄意的游荡者》系列、“莫胡说”系列”《创作者手册:从播客开始说起》,播客系列和日常更新等。

大家好,本期Newsletter由正在普洱景迈山的霸王花木兰轮值。

这里云山雾绕,我在窗边云海陪伴下边打字边思考,Newsletter写些什么?打开Substack页面又一次看到草稿箱里待编辑的文章,这是一篇游荡者平台产品经理粽子许久前写给我,我许久没有正式回复的信。在放学以后播客《44 夏威夷老友记:泪撒太平洋,笑到火山都震荡》里,粽子读了她的这封信,后来应听友需求又在游荡者平台(www.youdangzhe.com)发布了文字稿。既然如此,还有必要将这封信再次分享出来,正式回复这封信吗?

今天编辑这封信是一种没来由的心情。仔细想想,此前承诺将信作为Newsletter发布的事情,在能够做的时候还是要做;此外,回复这封信不仅仅是对粽子鼓起很大勇气来信的尊重,更是对此前不愿回信不敢回信的自己的迟来的回应,到底是什么困住了我?所以接下来是粽子写给我的信,以及终于想起回信的霸王花的最新回应。

(普洱景迈山清晨的茶山云海)

【粽子写在前面】

这封信是在放学以后的第44期节目里我念给霸王花的,昨天有听友来游荡者平台留言跟我说,想在游荡者平台看到这封信。我的第一反应是,这封信适合放到这个平台吗?游荡者平台把文章划为4个分区:游荡区,学习区,欢愉区,闲聊搭子区。我一开始想不到这篇文章适合哪个分区,霸王花却直接说“学习”,莫不谷也说“多适合学习,雅思学习”,我自嘲“全是失败的经验”,莫不谷反驳“不是失败的经验而是人生必然的经验,每个人学习都得面对这一切”,我才恍然大悟。确实,比起成功,如何面对失败是更必要的人生课题。这封信或许无法提供雅思考试成功的攻略,但如果能让大家多一分面对失败的勇气和经验那就是它最重要的意义了。

(粽子在游荡者平台上的主页www.youdangzhe.com)

粽子写给霸王花的一封信:

亲爱的霸王花:

你好呀!我是粽子。不知道你收到这封信会不会很惊讶,反正我自己挺惊讶的,鼓了很大勇气才敢来给你写这封信。

这两天听了你们最新一期的播客(第36期“年龄不会阻碍你,时间会持续发酵你”),节目里莫不谷聊到你不敢面对考雅思的事情,而我作为三战过雅思的老选手,很是能共情你,便不请自来分享一下我的整个雅思考试经历和感受。

我其实很早受莫不谷考雅思的影响就有了要考雅思的念头,但也是迟迟下不定决心去考。现在回想起来最根本的问题是我不想面对自己真实的英语水平。我害怕验证自己英语不好这件事儿,怕雅思用考试结果真凭实据地告诉我:“你英语就是很差!”而我作为语言类大学毕业,校友人均专四甚至专八的英语水平,我当年普通的大学英语六级还考了两次才通过。所以我一直很想逃避英语能力相关的事情,不想被别人说某某语言学校毕业的英语应该很好啊,对外不想暴露英语是我的短板,对内不敢承认自己的能力有限,所以选择逃避。但我最后还是去报名了,因为在下定决心要出国留学之后,雅思成绩是必须的,只能硬着头皮去报名。

我第一次雅思报名是在2021年4月报名了10月的考试,给自己留了半年的学习时间,也是希望复习久一些,然后第一次雅思成绩好一些,想象着这样也许我真实的英语水平就会高一些。但我报名之后还是迟迟无法启动学习,因为一旦开始英语的学习,我就会不停地在心里猜测衡量自己的英语水平,碰到一个不会的雅思单词,就会条件反射地否定自己:“这单词都不会,雅思肯定考不好,我的英语怎么这么差!”。所以,我在报名以后也还在逃避雅思考试,就这样到了2021年7月,离雅思考试只有不到3个月的时间我才真正开始学习,因为我知道再不学,雅思成绩会更没法看,而且我给自己设定并不断在心里暗示第一次考试就是去摸底,体验一下考试流程,我一定会考第二次,一段时间以后我才稍稍没那么在意第一次雅思考试的结果,也比较轻松地去参加了第一次考试。第一次考试的结果出来是听力6.5,阅读7,写作6,口语5.5,总分6.5,其实我自己还算满意,因为我之前老是怀疑自己英语很差,甚至觉得自己考不到6。通过这次雅思考试,至少心里对自己英语水平有了比较准确的答案,不然总是一会儿觉得自己英语还不错,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英语烂透了,这种反反复复的自我怀疑才最内耗。

第一次考试成绩出来以后,我又火速报名了2021年12月的雅思考试,一是因为我想趁热打铁,二是因为我原计划想参加2022 fall的出国留学申请季。第二次考试报名后,刚开始我很有冲劲,还花钱买了10节外教口语课,想要借此提高口语,争取考到总分7小分6的目标成绩。然而,年底工作突然加倍忙了起来,我不但要负责原先的项目,还被安排加入了一个新项目,工作占据了我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我完全无法兼顾到雅思复习。在11月的一个深夜,我躺在床上焦虑失眠,心难受到纠成一团,我跪在床上把头埋在被子里大哭了一场,这才稍稍释放了一些心里的压力。当时凌晨两三点,我直接发消息给我的领导请了半天假,这也是我第一次跟她表达我的崩溃和脆弱。第二天下午,我的领导找我聊天,了解我的状况,她说她有些被吓到,因为我在她心里一直是一个抗压能力特别强的人,但她又表示很理解,因为真实的人就是会有脆弱的一面。之后,她也将我的部分工作压力分担出去,关注我的工作时间,叮嘱我早些下班,持续关心我的状态。我很庆幸,在我跟她表现脆弱以后,得到的是她的理解和支持,而不是judge,这给了我很大的勇气(当然,这也跟她是女性领导有很大关系),让我之后更愿意暴露自己的脆弱。

第二次雅思考试不到2个月的备考过程,就这样在工作繁忙的间隙进行着。工作日的中午,我在公司吃完午饭后,就趁着午休时间在会议室听写语料库单词半小时,晚上10点到家做做阅读和写作,口语就周末跟外教老师网课练习1小时。我第二次考试的时候,是先笔试再口试,中间间隔了一两天,这一次笔试我就比第一次更熟悉了,考试过程中也更专注,听力和写作各自提高0.5分,阅读虽然还是7分,但是相比第一次最后几题是我来不及看直接蒙的,我这次全部做完了,自我感觉阅读分数应该比第一次好的。考完笔试后,因为发挥还不错,我稍稍松了一口气,口语我勉强自己练了一些话题,把想好的几个故事以及和外教老师练习的内容,尽可能地去匹配题库里的不同话题,然后许愿自己能抽到一个自己练习过的话题。然而,我运气不够好,还是抽到了一个我完全没准备过的话题,这次口语还是只拿了5.5分,其实我感觉这次说的还是比第一次口语好一些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5.5分。后来回想这次考试,我是有些遗憾没去复议成绩,因为阅读和口语我都感觉应该有所提升,但因为我当时不仅执着于总分7分,还想通过第三次雅思考试再逼自己继续学英语,完全忽略了自己在边工作边雅思备考的状态里承受的身心压力。就这样,我又报名了2022年8月的考试,想给自己留够时间好好来备考这最后一次雅思考试。

然而,第三次考试的备考过程和结果验证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前半年时间,我都没怎么好好准备,临近考试的那个月,公司裁员,我们工作室要裁员大半,我带的项目组也因此离开了很多人,都是一起共事了很久的同事。我领导和我一起拿着裁员人数指标,一个个讨论谁去谁留,而且公司要求我们在一周内处理完成。那周时间,我上班时就像个空心人,只用脑袋去做事,不敢多看多想,下班后就在出租车里流泪到家,送别一个个同事的场面,让我既难过又内疚,却又无可奈何。裁员后,我还要根据人员的减少不断调整团队来找到新的工作节奏,因此我加班的时间更长,下班后也没有心力去复习,心情更是很久都没有恢复。就这样,时间很快来到了第三次考试的时间。在我出发去口语考试前,我一个人在家紧张焦虑到心脏揪着隐隐作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想吐又吐不出来,难受到理智告诉我必须找人倾诉,不然就要窒息了,我立刻跟我妹和我妈打了视频电话,带着哭腔跟她们说我马上口语考试了,但是我没准备好,我觉得自己肯定考不好,她们没有责怪和不理解,而是听我倾诉,安慰我,陪伴我,这些支撑我顺利去考场完成了这次考试。意料之内,这次考试是我考得最差的一次,总分只有6,口语还是5.5。查到成绩的那天,我整个人的行为和心理千变万化,我把它们记录了下来。

因为公司裁员,所以我没考好,这当然是我给自己找的借口之一,我当时一边给自己找没考好的借口,一边又觉得不应该找借口就全是我自己的问题,但后来我想通了:为什么不能给自己找借口呢?没考好就代表我自己不行吗?当然不是,所以我就是要找这个借口,这个借口它不是为了向别人狡辩什么,而是为了安慰和关怀自己,并不是我们没做好的事情都全怪我们自己,很多时候就是有外部的原因,我们会给外部的人和环境找很多理由开脱,那为什么不能找个借口来多给自己一些包容呢?自从这次体验之后,我就会在评判和责怪自己不好的时候,也尝试从外部找一些原因来平衡一下,像是运气不好之类的,这样会让自己好受一些,何乐而不为?

第三次考试之后,我决定不再考了,就拿第二次的成绩去申请学校。因为经过这次考试,我心里已经有了我需要的答案。我知道了自己的英语水平,也体验了没有准备好的自己是如何面对挑战和接受结果的,最重要的是我给自己找了其它选项,去申请不需要总分7或者口语6的学校。我也不再执着于必须准备好才能出发,我的英语可能一直都无法达到理想状态,但那又怎样,我可以先去看看,不行再说,又死不了,如果死了,那就更没什么可怕的了。我现在已经留学快一年了,虽然还是感觉自己英语不够用,但依旧活得好好的。

和你分享这么多雅思考试的经历和感受,我是想跟你说:你看,我也经历了无数自我怀疑、自我否定,甚至想要逃避的时刻,当你在遭遇这些时刻时,你不是一个人,你的感受都是正当的,以及经历过这些时刻的我现在还好好的,甚至活得更好了,希望这可以让你觉得经历这些时刻也没那么可怕了。还有就是,我们可以向亲近的人展示自己的脆弱,不需要伪装成无坚不摧,互相展露真实脆弱的一面反而能更了解彼此,靠近彼此。如果有人因为你展现的脆弱而评价你,那你恰好借此认清这个人。因为,真正在意你的人,相较于期待你是一个优秀的人,一定更愿意你是一个幸福快乐的人。

对于雅思考试要不要考,我想这完全问你自己就好,看你需不需要雅思考试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这个答案可以是关于真实的英语水平,也可以是关于直面恐惧的勇气,因为不停的自我怀疑才是最可怕的,有了答案之后反而坦然了。

写在中间:这封信我写了快半年,而在这半年期间,我又发现了很多和你有共鸣的点。

在放学以后第40期节目里,听到你说会主动照顾和服务别人,我无比之共鸣,当时你无法回答这样做是不是为了让别人喜欢自己,我忍不住直接在评论区留言:“在主动服务和照顾别人这方面,我之前有段时间也非常严重,交流和聚会时会不受控制地去照顾别人,主动发现别人的需求并满足,担心有人被忽略,担心氛围尴尬,但我敢肯定的是我不是为了得到别人的喜欢,而是习惯了把别人的需求和感受排在自己前面,甚至牺牲自己满足别人,后来我意识到这种情况会让我内耗痛苦可怜自己,我开始在这种场合有意识地提醒自己:先照顾好自己,再照顾别人,照顾别人不是我的义务。如果自己的需求和别人的需求有冲突,也提醒自己:先别急着主动让给别人,想清楚是不是真的很需要这个,如果是的,那就开口说出来,就算不说出来,至少不要在别人还没开口但我看出来别人的需求就先主动开口让给别人,甚至全过程没有表达过自己的需求。” 还有,你提到的无法开口求助,我有一样的问题,我想这和以别人的需求为先有着相同的底层逻辑,就是我们太在意别人了,在意别人是否舒服,在意是否给别人添麻烦了,把别人排序在自己之前,也不求回报或喜欢。我有反思过我为什么会这样,我想到了一点,就是我有妹妹和弟弟,从很小就被周围的人有意无意地教育要让着弟弟妹妹,而这让我养成了他人为先的思维和行为模式。现在,每次我觉察到自己又以别人的需求为先时,我就会让自己先思考自己当下的需求和感受,虽然还做不到每次都成功先满足自己,但至少不再是下意识地忽略自己。当自己的需求和别人的需求有冲突时,我会衡量自己需求的迫切性,比如大家一起吃火锅,只剩最后一片毛肚了,我和别人都想吃,如果我这顿火锅已经吃过毛肚了,我可能就觉得无所谓,谁吃都行,但如果这顿火锅我还没吃过毛肚,那我就会让自己必须开口表达自己的需求,否则我会在内心一边遗憾没吃到一边又责备自己不开口,进行除了伤害自己毫无意义的内耗。每次我耻于开口表达需求的时候,我就会让自己回想起这种内耗的难受,然后马上就能做出开口的决定。希望你也可以尝试多观察自己的需求和感受,多问问自己的内心,甚至可以把自己觉察到的需求和感受都记录下来,这样慢慢地,就会越来越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以及做什么能让自己好受一些。

我刚来芬兰的时候,一个人从二手店分4趟搬了一张1.6*2米的实木床到公寓,其实当天碰到两个芬兰语课上的中国同学,但我完全没想过找求助她们,我怕给她们添麻烦。其中有一趟,我在搬一组床板木条,因为太重我搬不起来,我就用绳子把它绑在行李箱上,想用行李箱把它推回去,在路上推到一半,木条因为太长重心不稳就从行李箱上掉下来了,我在路上,一个人既要维持行李箱的稳定,又要用上全身的力气把木条重新搬到行李箱上绑起来,一个路人看到,就问我:Do you need any help? 其实在芬兰比较少有人会主动询问这个,但是他一定是看我太狼狈,觉得我非常需要帮助才开口的。即使这样,我还是嘴硬回答说我不需要帮助我自己可以,而其实那一个瞬间是我来芬兰这么久唯一一次感到有些无助和委屈的。虽然最终我一个人成功把床搬了回来,但我再也不要一个人做这样难为自己的事了。所以后来,在我听到人肉搜索威胁时,我主动向莫不谷求助了;在我的自行车没气,骑了两天快把自己累死时,鼓起勇气在小区的WhatsApp群里借了打气筒。在几次求助经历以后,我给自己定了求助标准:我努力找过靠自己解决的办法但依旧没找到,这个时候求助就不可耻,不求助才真的是傻呢。希望你也可以多多尝试求助,因为求助不是可耻的,更不是自己无能的表现,就像《The Boy, the Mole, the Fox and the Horse》里,男孩问马儿:“What is the bravest thing you’ve ever said?” 马儿回答:”Help.”

如果有一天你想要求助并愿意跟我说help,我会非常荣幸。即便我不能帮到你,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喊help。我们可以一起不放弃自己,不放弃彼此。

虽然还有很多想要和你分享的,但这封信已经够长了,剩下的我之后再慢慢写给你。其实从放学以后最近的几期播客和你离职后的状态,我感受到你已经在变化了,也期待你可以和我分享你的经历和感受。你即将出发开始新一轮的游荡之旅,祝你玩得尽兴!期待和你在夏威夷的第一次线下相见!

粽子

来自霸王花的回信

粽子:

你好,谢谢你的来信。原本我做好心理准备觉得这次可以回信了,却在重读的过程中动摇了起来,忍不住再次打起了退堂鼓。我在想,为什么回信对我来说并不容易,甚至有些艰辛。

首先,看到你对自我的诚实和坦诚,这点让我开始慌张,也勾起了我生活里有过的好多的“隐藏”。因为无法面对,恐惧面对,不知所措,我把它们都隐藏了起来。常常说要考雅思,又常常放弃,因为没能坚持学习攻击自己不够有韧性,因为付费报名还取消考试攻击自己总是退却,因为家人朋友一次又一次知悉却也没能最终面对考试攻击自己是个言而无信,不断消耗身边人期待和信任值的人,所以我隐藏了起来,和雅思相关的一切不愿意提及,不愿意讨论,也不愿意求助。

大学时,法律专业从事公检法行业需要通过司法考试,我没能复习,每天都去图书馆却看不了多久书便转移注意力,考前慌慌张张焦虑恐惧,又在意料之中情理之外没有考过后假装无事发生,没有心力复习再考却也不愿接触与司法考试相关的一切信息,然而作为学生干部的我还需要统计全年级四百多人的考试分数情况,我只得压抑自己的感受并让自己对此没有感知,默默地将这件事隐藏。黑不提白不提,谁也不会想到,一个连续四年拿一等奖学金,大学和研究生都拿到国家奖学金的法学生会没有通过司法考试。当我持续拿奖越来越“优秀”马太效应持续发挥的时候,我越是需要“隐藏”,越是想“隐藏”,隐藏自己的“失败”,隐藏自己的“弱点”,隐藏一切与周围人们,与自我认知不相符的事情。一边小心翼翼避之唯恐不及地隐藏,一边时不时地担心被发现,同时内心告诉自己,其实你知道你没那么厉害,你知道你的竞争劣势,你也知道别人以为的你并不是真实的你,你获得的机会并不是靠实力而是靠运气。侥幸和恐惧像钟摆一样在我的心里左右摇晃。

说来好笑,这些事情怎么可能真的隐藏,又怎么能不被发现。说的好听是隐藏,实际上是努力在维持自我安慰罢了。当这些隐藏被戳破的时刻,我是那么手足无措,害怕恐惧。记得研究生时偷偷尝试复习司考,刚好有个同学知道我在备考,便把我考试没通过和正在复习的事情告诉了一直照顾帮助我的师兄师姐,看到她们以为成绩优异的师妹司法考试没过的惊讶,我尴尬顿起,只想快速逃离现场,无法面对维持的形象被打破的瞬间。研究生毕业社团聚餐时,听到桌上的同学分享自己又写了什么文章发了什么期刊,又考了什么英语申请了什么项目,又找了什么工作拿到了红圈所的offer……没过司考和雅思,没找到工作甚至论文还没写完,心知自己实力太弱的我极度焦虑和恐慌,以至于无法继续坐着吃饭,逃离到洗手间也无法平稳呼吸,便匆匆找了借口提前离场回到宿舍,却又怕在同一栋楼遇到社团的人们,于是选择在宿舍一楼避开人群躲藏,好不容易回到宿舍后又立刻躲在帘子后面,避免见到任何让我感到自己弱小差劲的人。回想起来,那时候我最想躲藏的不是别人,而是真实的自己;追赶我最紧迫不放过我的人也不是别人,而是认同社会体系主动融入评价标准的自己。

最为严重的一次,是我“隐藏”到让自己真正陷入绝境。研究生要写毕业论文时,我毫无想法毫无头绪,却也无法坦诚这一事实。“你总得有个想法和方向才能提问,才能求助。”带着这个想法的我,在最初就已经迈入了自己亲手搭建的牢笼。为了给毕业论文留下充裕的时间,寒假我也不回家一直呆在学校准备,却收效甚微。有过经验的朋友们都知道,很多时候努力和学习是一场感动自我的无效表演。时间越是临近,毕业论文写不出来的时刻越危急。比起怎么完成毕业论文,我已经充分预想无法完成论文带来的灾难性后果,写不了就毕不了业,毕不了业便也找不了工作,甚至找好的工作也会因为没有毕业证学位证而被取消,接下来又该怎么办,这样的结果能承受吗?退一步说,延迟毕业也会带来工作受影响等一系列灾难后果,如何应对这一切呢?那时我好不容易读完三年研究生,对人生可能性的想象并不丰富,甚至有些狭隘。“好学生”的困境紧紧束缚着我,从“好学生”被迫掉落下来的恐惧让我放弃了挣扎,一度想到用死亡结束自己的生命终结即将到来令人绝望的现实,并尝试付出了实际行动。即便到了如此危急的时刻,我也无法开口表达我不会写,我写不出来,我做不到,我宁愿死去也不愿意也不能求助。

面对自己不会杀死自己,羞愧才会杀死自己。你看,为了不面对,为了隐藏,我曾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研究生毕业的危机结束后,因为我又找到了一个“好工作”,人生回到了“好学生”的正轨,又能好好继续生活,打怪升级了。但是困住我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反而我需要隐藏的事情又多了一些:隐藏我的毕业危机,隐藏我的生命危机。

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大概是想说,我总想“隐藏”,所以需要面对的时候我不熟悉,我紧张,逃避。看到你的坦率时,我“隐藏”的那些事忍不住要冒出来了,我开始慌张害怕并对此感到抗拒。

其次,当你犹豫“失败的”雅思学习经历是否值得分享时,我却因为从未尝试缺乏行动而犹豫是否能够写回信。不知为何,我想起初中的一件小事。有次数学考试,满分150分的考卷我大概考了100分,因为与同学们差距大,拿到试卷的时候我的自尊心挂不住,便忍不住掩面低头十分沮丧,但也就难受了一会,下课放学后便只想玩了。有天我妈上街偶遇了数学老师,数学老师便说,你家小孩这次没考好,是不心情不太好啊?等我妈将这话转述给我的时候,我当时心里想:糟了,我心情还可以,没有很难过,这咋办?怎么能没考好还没心没肺不努力呢?于是把整个数学试卷誊抄了一遍才安心,也觉得可以面对数学老师了,仿佛要证明说:“你看,我不仅课上难过,我也真的有在努力”(咱们表演型人格从小培养的,级别堪比资深表演艺术家)。不知怎的,面对这封来信时,我总想拿出点什么东西证明一下,或许报名雅思考试,或许雅思考出了成绩,但当我实际并没有做什么的时候,一想到要回信便有些心虚。莫不谷此前就和我分享过,我的行为模式是“have-do-be”,我得解决了什么问题,做成了什么事,然后变成了一个不一样的人,才能以崭新的面貌面对世界。

当我雅思没考的时候,我不能面对,司考没过的时候,我不能面对,论文没写的时候,我不能面对,工作和生活中遇到困难还没有解决的时候,我不能面对。按照这个逻辑,当我没有行动没有做什么的时候,我就不能回信,无法有所回应,不能对自己满意。对此,莫不谷提出她的想法,此前我也分享过一次,那就是要用“be-do-have”模式解决问题。“我成为一个不一样的人,我才可以解决旧问题,拥有新生活。一个陈旧的我是无法解决旧问题拥有新东西的。”回信需要前提吗?不需要。但我给自己设置了一个没人要求,自己设想的先决条件,前提条件不满足,就无法开展下一步行动。今天我想试试,打破自己的预设困境,即便有些心虚还是可以面对一下,不必一定需要做些什么,证明些什么。

接着,我想谈谈求助help。今天我重看《我的痛苦有名字吗》这本书,其中一位被访谈的韩国女性说了下面这段内心剖白,令我深有感触:

“我觉得我算是尽情活过了。(不过)真的很累的时候是自己解决。也不会跟父母说,觉得那是当然的。自己的问题当然要自己解决啊。不是也可以依赖别人吗,但我做不到。然后就渐渐产生那种类似委屈的感觉。就算向家人伸手求援,(家人的)反应也很怪。好像看到外星人一样的反应。我自己真的痛苦到快死了才向他们伸出手,但换来的是莫名其妙的反应,就更说不出口了。我选择不说,因为太悲哀了。因为我想著这是最后了向他们伸出手,结果得到的反应让人无法承受,居然是“怎么会有这种事呢”之类的反应。​”

深有感触的部分是两点,一是这位女性真的很累的时候还是要自己解决,想依赖别人却做不到,二是这位女性终于决定伸出手的时候已经痛苦到快要死了。这两个境况都可以说非常极端,且成功地将自己陷入了孤绝的困境。对此我太熟悉了,因为这也是我常常对自己做的事情。我在想,我(我们)为何要如此残忍地对待自己,不给自己留一点余地和空间呢?

为什么不能累的时候就说出来,不要忍住,痛苦的时候喊出来,不要憋着,在还没被过分耗损前开口求助,不要委屈自己呢?这并不容易,就像“have-do-be”的行为模式虽然带来痛苦和灾难,却因为路径过分熟悉而有安全感和确定性,即便可能是倾向自我毁灭的确定性,而“be-do-have”的行为模式有助于解决问题却因为不够熟悉充满挑战,既不知道如何使用,也会常常忘记并再次掉入“have-do-be”的窠臼。但我们不能沉溺于熟悉的痛苦和磨难中,务必要从中走出来,要早一些拯救自己,要早一点推自己离开苦海和困境。上野千鹤子在《始于极限》里写给铃木凉美女士说:

“正视自己的伤痛吧。痛了就喊痛。人的尊严就从这里开始。要对自己诚实,不要欺骗自己。一个人若是不能相信和尊重自己的经历和感觉,又怎么可能相信和尊重别人的经历和感觉呢?自称受害者不是软弱的表现,反而是强大的证明。”

对自己诚实,不要欺骗自己。对自己诚实,不要欺骗自己。对自己诚实,不要欺骗自己。多说几遍我(我们)会对自己好一些吗,怀着这样的想法,我重复了写了下去:对自己诚实,不要欺骗自己。

最后的最后,粽子,谢谢你的来信,谢谢你的坦诚,也谢谢你主动伸手。

霸王花

【霸王花写在后面】

写到末尾时,与其说是给粽子的回信,倒像是现在新冒出的我写给先前不愿回信不敢回信旧的我的一封信。中间写到一半的时候,恰逢景迈山布朗族庆祝“丰收日”活动,便跟着客栈老板飞驰在陡峭盘旋山路,去2公里外的操场围观节庆仪式,布朗族男女老少盛装打扮,弹奏音乐唱起歌谣围在一起跳舞庆祝,还热情邀请手脚笨拙的我加入跳舞。大人们忙着跳舞,也顾不上小朋友,她们便可以无拘无束奔跑追逐在漫天星空下放声大笑,加入这一切的我边跳边笑边想newsletter如何结尾,想着想着莫名有些兴奋。布朗族的舞蹈是第一次体验,有趣新奇,面对自己正式回信也是新的体验,尝试新事物就是会夹杂紧张和慌张,但挺刺激,值得一试,不是吗?

(景迈山布朗族庆祝“丰收节”仪式现场)

(普洱景迈山的日落: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女性浪漫,往复信笺

写信是一种非常old school且浪漫的方式,而女性之间的信笺往来,让“浪漫”这个词不再被异性恋所霸占,也不再被性缘关系所束缚。萍水相逢的女性之间,也可以通过信笺的连接,达成这样独属于女性,无关于性缘的浪漫。

所以这是放学以后Newsletter的一个崭新的专题,倘若你也有话和故事对女性说 (不必是我们),欢迎你的来信📨,放学以后邮箱afterschool2021@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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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esterday — 24 December 2024Reading
Before yesterdayReading

那些批判麦琳和叶珂的人,到底在批判什么?|Dear Q&A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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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主义是热火朝天的言论竞技场。没有异端审判,也没有除名。

——上野千鹤子

亲爱的媎妹:

见字如面!

「Dear Q&A 你问我答」虽迟但到!这一次我们精选了哪些问题呢?本期问答包括:那些批判麦琳和叶珂的人,到底在批判什么?谩骂“爱男”的女性是厌女吗?如何识别和抵抗语言里的辱女现象?

1. 化妆是艺术创作吗?

Q

紫色:陌生女人们最近有看《再见爱人4》吗?其中麦琳和李行亮的相处模式引发了许多讨论。麦琳因一些言行被认为‘作’,成了全网抨击的对象。与此同时,另一位女性叶珂也因其矫揉造作的风格成为群嘲焦点。作为女权主义者,我一方面觉得不应该参与对女性的围剿,另一方面也对麦琳、叶珂的某些行为感到不适。内心的矛盾让我有些困惑,你们如何看待她们以及这类现象呢?

A

陌生女人4号我觉得大家对麦琳和叶珂的不满其实源于她们不符合当今社会对女性的期待。这既包括那些传统的要求(例如无私、善良、真诚),也包括很多新式的想象。在“独立大女主”成为热词的当下,女性在拥有传统美德的同时还要清醒独立、不讨好男性、情绪稳定、有自己的事业和爱好等。这些标准不仅构成了大众对女性行为的评价框架,也常常被我们内化为苛责自己的理由。

因此,辱骂麦琳和叶珂的人不只是在批判两个女性个体,而是在针对全体女性猎巫。女性的多样性本应被接纳,但父权社会总是用严苛的道德标准审判女性。这一点我们曾在《赞美or歧视:女人不会是杀人犯?》中做过深入讨论。“女人不可能是杀人犯”的说法将女性束缚在道德高地之上,这不仅是伪善的赞美,更是隐形的歧视——女性必须温柔善良、宽容大度、先人后己,只要偏离期待一厘一毫就会受到全方位的指责。麦琳和叶珂的遭遇就是这种机制最典型的体现:她们不是传统“好女人”,也不是新式“大女人”,因而活该受到群体性攻击。甚至不少女性也参与其中,认为她们行为可耻、面目可憎。然而,她们真的值得被这样辱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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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B站搜索关键词麦琳,最高播放量的视频皆为负面评价,点击量破500万。

就麦琳而言,她的形象是由节目剪辑塑造的,真人秀固然有真实的成分,但节目组为了讨论度和流量会刻意将嘉宾的情绪放大、聚焦于矛盾冲突。这导致我们永远无法得知事情的全貌,因此再“客观”的分析也只能是片面的。而在这种片面的呈现中,大家眼中麦琳的行为(例如用愧疚感绑架她人、渴求男性关注并无意识雌竞)触及了很多人的创伤,激起了观众的愤怒。尤其是许多人都经历过类似的操控和忽视,这种创伤共鸣进一步推动了大众对她的指责。

有人认为“麦琳只是令人讨厌的人,不能代表女性,所以这不是性别议题”。但实际情况是,麦琳的行为明明不涉及犯罪,甚至都谈不上违反公序良俗,却被无限放大以至成为全网讨论的焦点。与此同时,节目中的男嘉宾刘爽甚至涉及欺诈等法律问题,却远没有受到同样的关注或谴责。这种双标体现了社会对女性的偏见。

更引人深思的是,许多人批评麦琳以发泄对自己生活中其她女性的怨气(如婆婆、妈妈、前女友、闺蜜等),却鲜有人将男领导、父亲和节目中的男性挂钩。这再一次印证了社会对“麦琳”的审判其实是对女性的道德审判。随着麦琳成为“坏女人”的典型代表,会有更多女性被审判和孤立。与此同时,她们的困境却会被忽视,得不到应有的理解与支持。

如果说大众对麦琳的态度是憎恶,那么对叶珂就是轻蔑和嘲讽,大众因为她虚假的履历和直播时的表现给她贴上了“媚男”、”矫揉造作”、“拜金虚荣”的标签,嘲笑她为了「上位」不择手段却不够聪明以至于像个「小丑」。然而,叶珂的行为其实是在父权制下形成的。她所做的一切不只是个人的错误选择,更是所有人都无法摆脱的社会机制。在父权框架下,女性被诱导依赖男性以获取财富,从而迷失在种种陷阱中。叶珂注定要吞下自己酿成的苦果,但她的行为其实是结构性不平等的产物,把责任完全归咎于个体显然无法解决问题。

另外,有人认为叶珂给年轻女孩树立了媚男和拜金的坏榜样。这种说法看似是为女人好,却忽视了女孩在成长过程中应该接触各种各样的范本,而不是局限于“独立大女主”的理想形象。现实中,女性的形象是丰富多元的——她们可以强壮、独立、热爱生活,也可以软弱、虚荣、胸无大志。更重要的是,她们的生活经验和价值观可以也应该复杂多变。就像我们在第十八封来信中写的那样——女人是人。女人可以是坏人、俗人、小人、圣人、怪人、烂好人,也可以是个好吃懒做的人。女人可以是个蠢人、是爱耍小聪明的人、也可能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女人可以是热心的人、疯狂的人、谄媚的人、刻薄的人、爱贪小便宜的人、说不定还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只有接触不同的角色,女孩才能全面了解这个世界,发展批判性思维和判断力。而我们也应该相信每一代女人的潜能,尊重她们的成长轨迹,信任女性能在多样性中形成自己赖以生存的价值观和世界观。

我理解很多女权主义者对女性的批评并非恶意,但这种“高要求”其实可能正中男权下怀。所以,我们何不停止对女人的审判,从自己做起,不再内化社会对女性狭隘的评判标准,不再给任何女性带高帽,也不再将猎巫的火把指向我们的同胞。如果还是对她们的行为感到不满,不妨停下来思考,女性的困境是一两个女人造成的吗?如果她是个男人,批评还会如此普遍吗?「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当今社会对男人的要求已经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助纣为虐、让“高尚”、“完美”成为压死女人的墓碑?

2. 谩骂“爱男”的女性是厌女吗?

Q

佚名:互联网的存在居然让我觉得大环境的厌女越来越严重了。几天前刷到一条抖音,内容大概是:35岁的妈妈已经生育了两个5~7岁的孩子,但因为没工作且和娘家关系不好所以丈夫不怎么善待她,流产四次后丈夫仍然不戴套,并且她做完流产手术想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回家做饭。评论区大片的指责让我有点崩溃,这可能有点圣母而且违背专注自我的女权思想?

可是评论区的谩骂让我感觉大环境越来越厌女,一位35岁的底层女性没有工作能力、无法脱离丈夫的管控离婚独自带着年幼的孩子生活,为什么不想想她有什么办法,而是站在制高点上指责她,立刻把她开除女籍并扣上“爱男,她超爱”的帽子、嘲笑和批评她活该。我看了她全部视频,她表现的一直是无奈和绝望,从未有过任何对老公的幻想和对爱情的希望。难道对不完美的底层中年女性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嘲笑她的处境吗?

A

陌生女人1号:你描述的现象我也注意到了。我觉得和“嘲笑爱男的女性是不是厌女”相比,这种现象背后的社会心理更值得探讨。细想一下,「批判不够女权的女性」这一行为似乎是当下女权发展状况和社会条件的必然。

重重阻碍之下,结构性的改变几乎无望,因此很多人只能寄希望于女性个体的改变,期望女人都能奋起反抗、像娜拉一样走出困住自己的牢笼。而为了让女性坚持反抗,大家就要去赞赏足够女权的“英雌”、打击不够女权的“叛徒”。这种做法主要目的在于树立正反两种典型,用舆论压力迫使个体改变。但是它最大的问题也正在于过度关注个体选择、完全忽视结构压迫。女性“爱男”可能是不得已/不自知的选择,疯狂谩骂只会让她们在受到实际压迫的同时再遭受一层语言暴力。更何况,即使大家通过攻击和谩骂「逼迫」娜拉走出了玩偶之家,事情就能解决了吗?玩偶之家依然在那里,依然会有女性不断陷入而成为傀儡。而原先的娜拉出走之后又会怎样呢?如果没有公平的社会条件,离家的娜拉也不过只有两条路罢了——不是堕落,就是回来。

而如果从批判者的角度看,这一现象也很让人悲哀。我一直觉得“尊重祝福”这类评论其实是帮自己「和受害者情感隔离」的武器。只要把责任归咎于个体,我们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停止共情、放弃提供任何帮助,也不需要再去思考当事人为何会做出那样的选择、我们又要怎样帮她们脱离困境。毕竟“谁让她爱男了?路是她自己选的,以后发生什么都是活该,和我没有关系”。所以,只要留下一句轻飘飘的“她超爱”、“尊重祝福”,我们就可以轻轻划过,不用再对受害者付出任何感情了。从这个角度看,这种态度其实是很多已觉醒的女性在对现实无望的情况下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诚实地说,我有时也会用类似的话吐槽,但还是会提醒自己这种态度是不对的。虽然偶尔的冷漠能帮人自保,但真正的女权主义者绝不应该用一句“尊重祝福”就轻易地卸掉自己身上的责任。

3. 如何识别和抵抗语言里的辱女现象?

Q

清清:姊妹们好!今天因为一件事我意识到了男权对语言的侵蚀,所以想问应该如何替换日常带有职业刻板印象和辱女嫌疑的词汇,事情是这样的:我在从事摄影有关的工作,部门里找出来有点类似老式采访的很重的机子,我脱口而出:“这个机子好酷,我也想像摄影大哥一样扛着试试!”但事后细想好奇怪,我明明是女性摄影半从业者,但还是因为行业刻板印象话语下意识说出“大哥”,就此觉得有点羞愧。

然后回到辱女词汇,在夸别人的时候我下意识就脱口而出“牛逼”,事后想想有点怪,网上搜索了同义词也没有特别满意的,目前决定先用“好牛”替换,然后关于替换词我看到有姊妹将“白剽”替换“白嫖”感觉非常贴切。我觉得纠正用词可能还得一步步来,还得常思考常改变。至少我现在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今年我已经很成功地替换了“他妈的”,还需继续努力!

A

陌生女人1号:姐妹你好,你非常有洞察力!我们的语言和文字受到了父权的污染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很开心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在有意识地改变。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性别不平等的现实催生了厌女的语言,而这种语言又会再一次加深人们的偏见、加固社会现实。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行文时也在尽可能剔除男本位的语言,例如用“母父”代替“父母”,用“其她”代替“其他”。而且,这种替换不是为了制造僵硬的教条,而是希望大家在看到“反常”的词语之后感到疑惑并反思:那些我们早就习以为常的东西,就是正确的吗?比如看到母父后人们可能会想:对啊,为什么我们说话时要把“父”放在前面?是不是因为婚姻是父权的产物?是不是因为男权社会更重视父系血缘?更进一步,父权社会是不是建立在对女性生育劳动的剥削之上?从一个小小的词语出发,大家很容易就能联想到更根本的制度问题,进而推动物质层面的变化。

不过这也提醒我们语言是社会现实的反映,它更多是不平等的结果而非原因。如果社会现实“重女轻男”,那人们说话的方式自然也会随之改变。所以,虽然换掉厌女的语言能够推动改变,我们还是应该始终着眼于造成性别歧视的根本原因,不要本末倒置、陷进抠字眼里。毕竟,改变一个词语的说法还算简单,但要彻底革除剥削女性的社会经济制度就是难上加难了。

所以回到你的问题,我觉得在培养了女性意识之后,我们很容易就能发现语言里的不合理,自然就会进行替换,倒是没有很大必要刻意去搜集男权词语。对语言的讨论和整理当然是有价值的,我只是觉得和「发展自我、切实改善姐妹们的生活」相比,它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

陌生女人4号:这个问题让我想到前段时间在读书会接触到的《语言恶女》。在书中阿曼达·蒙特尔探讨了语言如何反映并塑造了性别偏见,同时也鼓励女性赋予侮辱性词汇(如slut和bitch)新的积极的含义,从而挑战社会对女性的污名化,例如“bad bitch(坏婊子)”在英语中已经开始指代有反叛精神的女性。中文世界对“女拳”的重新定义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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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恶女:将语言学与女性主义结合

受这本书启发,我们在读书会上玩了一个小游戏。在场的八位姐妹围坐在一起,每个人要先给自己起一个“污名”代号(如绿茶婊、名媛、男人婆、灭绝师太),然后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只能用新名字称呼彼此,通过体验这些“新身份”,我们一起思考了这些词语到底是怎样变成了针对女人的贬义词,女权主义者又该如何给这些被污名化的称呼赋予新的意义。游戏结束后我们拥抱赞美彼此,也与这些「恶女」名称建立了更紧密的联系。无论是「好」是「恶」,都是女人,都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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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tch Magazine重新定义污名化女性的词汇

以上就是第四期「你问我答」特辑的全部内容了,想提问/分享感悟的姐妹可以在后台私信或发送邮件,我们会定期在「Dear Q&A」系列来信中回复。期待下一次和大家见面!

陌生女人帮

二〇二四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Norway Notes

20 December 2024 at 20:49

I spent ten days in Norway this summer. What follows are reflections from my time there on Oslo, the Vikings, and WWII.

Oslo Vibes

“This place isn’t perfect Jordan,” a civil servant told me, “please tell me you won’t make that your angle.” I then asked him what the worst neighborhood in Oslo is, walked there, and felt it was nicer than half of Manhattan.

The first few days of 19 hours of sunlight in 72-degree weather were an unparalleled endorphin rush, but by day six I felt a little strung out.

Servicepeople regardless of your race start conversations in Norwegian so as to not make immigrants feel unwelcome.

I played some pickup sand volleyball in one of the thousand Oslo parks with a Kurdish culture affinity club. No-one on my team could tell me how to say “nice serve” in Kurdish but when some Kendrick came on their speakers, they all sang along to “certified Loverboy, certified pedophile.”

Chinese EV showrooms dotted Oslo, with Nio taking plum position on the main street right outside parliament. The salesman there said vibes are mostly good, though every few weeks someone walks in just to say “we don’t like Chinese cars here.” The XPENG 小鹏 saleswoman unprompted told me, “we are Chinese but a private company not owned by the government like BYD. Also, Volkswagen owns 5 percent and Norwegian oil fund owns some of us too.”

Norway up until the 70s was one of the biggest Israel supporters. Their two Labor parties both ran their countries for decades, and living on a kibbutz was a thing Norwegian lefties did. But Norwegian soldiers saw some shit as peacekeepers in Lebanon in the 80s, everyone got really invested in the Oslo Peace Process and felt burned by the Israelis in the subsequent decades. “We were a colonized country too, you know. First the Danes then the Swedes…”

Thanks presumably to oil wealth guilt, Norway might be the country most into ESG. The government in early June officially recognized Palestine but Parliament decisively voted down a push to make the Oil Fund divest from all companies with ties to Israel. They did recently sell $70m of Caterpillar stock…? The ratio of pride to Palestinian flags was maybe 5:1.

Haaretz recently ran a feature on rising antisemitism in Norway which convinced me I didn’t want to move there. For an illustrative excerpt on what happened when a group of Jews tried to join an International Women’s Day protest to raise awareness of Hamas. They got approval to join, and on parade day this happened:

The hostile reaction manifested almost immediately. Initially, the group was refused entry to the event and had to prove that they had the organizers' authorization to participate. "One of the organizers went on shouting and cursing, and then took one of our signs and threw it on the ground," Nilsen recalls. "After the police made sure he couldn't get close to us, more and more organizers told us that our message conflicted with the messages of the event.

"They looked at us with hatred and disgust and started to shout that we were Zionists and fascists. Then the crowd joined in with slogans and rhythmic chanting that we were already used to, like 'Murderers,' 'No to Zionists in our streets' and 'From the river to the sea, Palestine shall be free.'"

They avoided getting into a direct confrontation, Nilsen relates, "and we instructed our group not to scatter and not to respond. But when the atmosphere heated up, some of the other demonstrators – Norwegian men and women of my age – approached the members of the group very closely and whispered into their ear things like 'child murderer' and skadedyr' ['parasites' in Norwegian].

"I've had anti-Israeli calls shouted at me in the past," Nilsen continues. "But this time it was very different. The hatred came from people I thought we shared basic values with. The feeling was that we were being canceled as human beings. We weren't women and men – we were the embodiment of evil."

Parks midday on a Monday were packed. There’s an abundance of minigolf. Workdays in winter start very early so people can get some sunlight outside the office in the afternoon.

Norwegian youth wear the most boring clothes I’ve ever seen in a city. The one signature that stood out were these rainbow-tinted athletic glasses. A few years ago, a comedian made a hit song about the top brand which features a yodel.

Norway had the highest ratio of American to local music I’ve ever seen in a Spotify Top 50. The vast majority of what modern Norwegian hip hop, pop, and indie I came across was flat.

At first I thought there was some adverse selection going on where the best artists try to make it in English, but an arts and culture newspaper editor told me that actually that the cool thing nowadays is to sing in the local language. The Swedes have figured this out…what gives, Norway?

The closest to okay top Norwegian act I came across was Karpe, a rap duo of a Hindu and Muslim second generation immigrants. Electronic music was much stronger. I quite liked this mix and was told they do jazz well too.

Vikings

After flipping through a handful of intro to Vikings books, Children of Ash and Elm stood out for its writing and breadth. It an excellent portrait of the Vikings which brought the terror as well as the humanity to the culture. For instance, I quite liked this discursion into Viking bread.

Some more good writing:

And this:

This list of sea-king names was amazing:

The sagas were also surprisingly accessible and make for great audio books. The Poetic Edda would be my bet for an entry point.

But let’s not forget, the Vikings were actually horrible. This account of a king’s burial by a travelling Arab diplomat in the 900s is one of the most terrifying primary sources I’ve ever come across.

Sexual violence trigger warning.

Modern Norwegian History

Aside from non-fiction on Vikings and Hitler in Norway, the only book-length title I came across telling the history of modern Norway was The Norwegian Exception: Norway’s Liberal Democracy since 1814. I found its thesis hysterical: it’s been incredibly lucky. Its neighbors Sweden, Denmark, and Russia never invaded. The touchiest moment came in 1905 with Sweden…I’m sorry but I can’t help at laughing at the nationalist chest-puffing in Scandanavia.

But ultimately, good call by Norway conceding on the great reindeer dispute of 1905.

Other lucky turns: Norway’s time under Nazi Germany was the easiest ride of any country that got conquered in WWII (good book the occupation here). The country should get some credit for not having a civil war, fumbling the bag when it comes to exploiting the boom in global trade in the late 19th century, successfully leveraging water power to industrialize in the early 20th, and of course making the most out of its oil riches.

Final fun fact: Norway of course had an influential Maoist party! A paper if you’re curious.

Maoist skiing, who’d have thought!

But by the 70s, they somehow they became the party of no fun.

WWII

Aside from Vikings, you also have a number of incredibly detailed but not particularly engaging books on Hitler’s invasion. Here’s the case for caring:

The most interesting bits I found were on the strategic level, where before Germany made its move the UK was also dancing around a pre-emptive invasion primarily to secure iron ore. At one point, France pitched the UK to come into the Winter War on the side of the Finns, doing the enormously idiotic move of putting them directly in conflict with the USSR.

Can’t pass on another opportunity to clown on Chamberlain.

Photos

Oslo is big on public art and every other statue was naked. City Hall had some particularly suggestive murals.

I loved this 1919 woodcut.

Soy sauce is marketed at something for pasta sauce. I tried it and appreciated the umami boost—though I think fish sauce works bet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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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磨去的棱角

20 December 2024 at 00:59

美国南方老乡的善良在城市中不容易感受到。他们以纯朴的方式表达友善。Theroux来南方旅行写成书,最深印象之一是当地人总是拿出吃的给陌生人,怕他们饿着。有一年圣诞节,我开车去海边,陷进沙滩,一位老人开皮卡,把我的车拖出来,给他钱答谢,他不收。告别时,他说“圣诞快乐”,停顿一下,又说“节日快乐”。

老人讲了一辈子“圣诞快乐”,肯定习惯了,但一说出口,也许觉得我可能不过圣诞节,马上又说“节日快乐”。这种随处可感的善意和体贴令人异乡人感动,也感慨——想及一些中国来的基督教友对说“节日快乐”捶胸顿足,这可能就是文明程度差距吧。文明程度和学历高低实在不同,跟信什么教更没有关系。

年轻一些的时候,甚至人到中年,经常忽视生活中这些善意,甚至用恶意去看世界,以为是犀利或深刻。年龄会改变人。像得克萨斯演员Tom Lee Jones演绎的得克萨斯故事中说的一样:“Age will flatten a man”(No Country for Old Men)。大意是说,“年纪会磨去人的棱角”,尤其是恶意的棱角吧。觉得年纪大了些,变化之一就是,知道学习体会周围人和陌生人表现的善意和体贴,开始珍惜这些善意和体贴。以前不在意的一些事,现在觉得宝贵了。

曾经有位下属,UT Austin毕业,刚工作不久,家里没有钱,开一辆破旧的Camry。几年前,国内来了几位实习生,租住的地方离她住的公寓不远。周末,我请她把他们捎到我家来玩。

那天,她开着一辆半新的Lexus E350把他们拉过来。我说,你换车了,很漂亮啊。她说,没有,那是她妈妈的车,她觉得客人坐这车会舒适一点。她父母住在城市的另一端,一个说西班牙语的区,也不是有钱人家。这种普通人身上表现的善意和体贴是超越语言、文化的,让人感受到人间情意的珍贵。

更年轻一些的时候,不在意这些,错过了很多人生中宝贵的人和事。Age flattens a man。曾经有过的大大小小棱角,大部分都磨平了,反倒开始珍视年轻时错过的那些。从云端落到地上,更加珍惜人间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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