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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栈权力：有比较就有伤害
主动放弃权力是一种很高的政治智慧。 大部分政客过不了这一关。 政客上台以后赖着不下来，祸害过很多国家，祸害过无数人。 为了防止权力结出这种恶果，现代文明发明了任期制。 它的重要性可以说不亚于四大发明。
在美国的政治制度中，总统的议员都是任期制，只有联邦法官是终身制。 当初设计这种制度，一个重要的考虑就是，法官的权力没有总统和国会大。 总统手里有军队，国会手里有财权，而法官只能写判决书，能不能得到执行，还要靠行政当局。 联邦法官终身制是一种权力平衡的方式。
不过，法律允许法官终身制，并不等于法官自己选择干到死。 在能终身制的位置上，主动选择退下来，这是一种很高的智慧。 即便是像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那样的聪明人，很多没有那种智慧，最后被自然死亡从权力中抹去，身后留下一地鸡毛，像Ruth Ginsburg大法官那样。 比起她为之奋斗的自由派事业，她更在乎她自己。 她宁肯死在位子上，也不愿在对自由派有利的时候放弃权力，同事、朋友、同党的劝说和压力都没有用。 但世界不在乎她那种自恋，让保守派的Amy Barrett法官成了她的继任人。
拜登总统把特朗普送回了白宫，Ginsburg大法官把Amy Barrett大法官送进最高法院。 这都是恋栈权力的结果。 民主党今天的被动局面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这些死抱权力不放的自恋狂。 2020年，Ginsburg大法官去世时，我发文批评她的超级自恋，恋栈权力，导致最高法院大法官保守派跟自由派的比例成了6：3，严重失衡。 引来一些Ginsburg大法官粉丝的声讨。 四年后，拜登重蹈覆辙，导致民主党在去年大选中一败涂地。 出了问题，不反思，不总结教训，只会从失败走向失败。
Ginsburg大法官年轻时本来比较温和，人当然聪明，只是水平一般。 她当律师时在最高法院辩论，被Blackmun大法官打分C+。 但被克林顿总统任命最高法院大法官以后，权力和地位改变，被粉丝奉为最高法院自由派旗手，她对自己的能力就产生太多幻象，以致晚年昏聩。
Ginsburg大法官不缺少聪明——被任命为最高法院大法官的人没有不超级聪明的，她缺少的是智慧、审慎和自律，这三者是杰出法官必备的素质。 她有自己的法律理念，但喜欢把头探进云端讲法律，像她在堕胎权问题上夸夸其谈，脱离现实。 而最容易做的，她坚持不做，就是在适当的时候放弃权力，保持最高法院自由派跟保守派大致平衡，降低Roe v Wade被推翻的风险。 她死后，Roe v. Wade被推翻，谁还在乎她理想多高多远？
有比较就有高低，有比较就有伤害。 跟最高法院的另一位女性大法官相比，Ginsburg大法官更显得缺少智慧。 美国最高法院的首位女性大法官是Sandra O'Connor，由里根总统于1981年任命。
2005年，小布什总统连任第一年，共和党是参议院多数，O'Connor大法官宣布退休，时年76岁。 小布什总统提名并任命Samuel Alito法官继任。
O'Connor大法官当年功成身退，令人钦佩。 Ruth Ginsburg是最高法院第二位女性大法官，由克林顿总统于1993年任命。 奥巴马总统第二任的前两年，民主党在参议院是多数，那时候Ginsburg法官已经80岁，疾病缠身，但她做出跟O'Cornnor法官不同的抉择。
我们在评论最高法院大法官时，头脑中要有一根弦：他们不是正义的化身，而是手握权力的人——他们手里掌握着美国的最高司法权。 司法权跟行政权和立法权一样，会冲昏一些掌握那种权力的人的头脑，一旦掌权，决不放弃，死后让社会付出巨大代价也在所不辞。 虽然最高法院大法官可以不退休，但很多大法官选择主动退休。 明智和自律是法官的基本职业伦理，不是每一位法官都坚持这种伦理。
任何人把持权力太久，不管是行政权、立法权，还是司法权，都免不了对自己的能力和作用产生不符合现实的幻象，就是通常说的权力毁掉一个人，尤其是缺少智慧，但在某一方面比较聪明的人。 看这几十年的美国最高法院，Ruth Ginsburg和Clarence Thomas大法官都是很聪明的人，但都被那点权力弄得昏聩又偏执。
过去60年，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的构成出现重大变化。 一直到1967年，美国最高法院所有的大法官都是老年白人。 1967年，约翰逊总统任命了第一位黑人大法官，1981年，里根总统任命了第一位女性大法官。 如今，最高法院有4名女性大法官，2名黑人大法官。
一直到1970年代，律师在美国还基本上是白人男性的职业，直到1993年，最高法院律师休息室才开始有女厕所，在那之前只有男厕所。 现在美国律师业女性已经占到41%。 在联邦法院法官中，女性法官已经占三分之一，而在1980年，女法官只占5%。 巨变发生在这几十年。
联邦法院应当有更多的女性法官，至少要反应律师业的女性比例。 这是个公平机会问题，并不是像有人想像的那样，女性法官就肯定维护女性权利，男性法官就歧视女性。
人是复杂的动物，精神世界有性别特征，但性别解释不了一切，就像种族解释不了一切。 有些头脑简单的人看人就像看鸡，以为男性跟女性就像公鸡肯定打鸣，母鸡肯定下蛋一样。 人不是鸡，法官的思想更不是由性别决定的。 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判决用宪法保护堕胎合法化时，最高法院大法官全是男性，现在有了四名女性大法官，最高法院却废除了宪法对堕胎合法化的保护。
基于以上观察，支持法院增加女性法官的数量，不是因为女性法官的判决肯定跟男性法官不一样，或者肯定维护女性权益，而是因为女律师要有跟男律师平等的被提名为联邦法官的机会。 如果司法界性别机会平等，Ginsburg大法官那种“除了我，还有谁能维护女性权利”的自恋心态可能也会减少出现的机会。
按亚里士多德，政治、法律属于“实践智慧”，不是观念游戏。 奥巴马时，Ginsburg大法官已经浑身是病，她的一些朋友和前助理纷纷劝退，趁她还有选择，请她把机会让给年富力强的自由派法官，继承维护妇女权利的事业。 她坚决不干，找出各种理由拖延。 她的一些朋友和前助理为此不再跟她来往。
她待在位子上真正的理由是，太享受粉丝赞美带来的虚荣了，在任上又苟延残喘了七年，87岁高龄，死在川普任内，让川普手把手把她老人家口口声声维护妇女权利的事业传给了Amy Barrett大法官。 她的无脑粉丝称赞这是鞠躬尽瘁，我看到的是超级自恋，被权力冲昏了头脑。 我对不计后果，上了台就赖在位子上不下来的人物，一向没有好感，大法官也不例外。
一个大人物晚年昏聩，并不影响他/她早年的事迹——那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既然成了大人物，不管做什么，都是供后人评说。 我不膜拜任何大人物，不会认为他们做的任何事情都伟大，或瑕不掩玉。 瑕就是瑕，玉就是玉，后人分得清，才能有长进，见了大名字就顶礼膜拜，叫cult——邪教。 这是人间常识。
Ginsburg年轻的时候，女性做律师很难，机会很少，她申请做Felix Frankfurter大法官的助理，被拒，据说原因是她是女性。 在那种职场环境下，她很坚韧，一直做到大法官，相当了不起，这没有疑问。 问题出在她做了大法官之后，最后十年，在健康状况相当勉强的情况下，仍然赖着不退，不把机会给比她更年轻，更有能力的法官。
除了恋栈权力和享受那个位置的虚荣之外，实在看不到有什么理由。 在她晚年，美国有很多优秀的女法官，她不下来，别人上不去。 在位子上赖到奥巴马任命了两位女大法官之后，她不让位的理由更充分了：奥巴马不太可能再任命第三位女大法官接替她，然后就成了熬一年算一年，不时传出她快不行了的消息。
这是一种可悲的晚年，跟她早年的辉煌比起来，更显得可悲。 她当然有权利那么做，可以干到死，但做人做事，尤其是做法官，除了行使权利和权力以外，还要做人和做专业的德性，就是传统上讲的美德，比如明智、审慎、自律等。 她的晚年缺少这种智慧，更缺少这些美德。
我厌恶川普和极右势力，写过很多抨击他们的文章，一些人看过之后有误解，以为我是民主党。 这是最大误会，我什么党也不是，也不会无保留地支持任何党，更不会欣赏一些法官的政治姿态，不管是朝左翼群众做姿态，还是朝右翼群众做姿态，都是缺少职业伦理的忽悠——那是政客的工作，不是法官的工作。
看一个政客，看一个法官，要察其言，观其行。 这是比较理性的做法，就是不只听一个人说什么，不管是政客，还是议员、法官等，就去支持他/她或赞美他/她，更重要的是看他/她干了些什么，就是依据基本事实。 从职业伦理，从跟同行、朋友的关系等各方面看，Ginsburg大法官的晚年，实在看不到有多少值得称赞的作为。
中文世界喜欢为尊者讳，故意忽略一些基本事实。 但看一些英文写的东西，更理性一些，一般是把事实摆出来，让读者自己判断。 几年前去世的得克萨斯律师Sarah Weddington，就是在最高法院辩论Roe v Wade案的那位女律师，比Ginsburg大法官晚一点，是最高法院历史上出庭辩论的最年轻律师，当时只有26岁，相当了不起。
我在自己的书中详细写过她的故事。 她早年的勇气和毅力令人敬佩，这没有疑问，但她是不是水平很高的律师？ 不是。 看一下她写的诉状、自传，听一下她在最高法院的陈述和回答大法官的问题，就知道了。 这影响不影响她的成就？ 不影响。 最高法院很多重大官司，都不是水平很高的律师打赢的，一些最著名的判决书，也不是水平最高的大法官写的。
这是个基本事实，业内没有多少争论。 看一些过去几十年对Weddington律师的报导，尤其是几年前出的一本新书The Family Roe，对她的事迹都有很多描述，但同时也展示她性格和行为的另一面，比如她讲的一些话不诚实，在接受媒体采访和公开场合讲话时，她把跟她一起准备案件的同伴律师排除在外，以案件的唯一律师自居，言行中不尊重当事人等。 这些都不是什么美德。
英文作者会写这些东西，他们不为尊者讳，更注重事实。 读者习惯了看到这种事实，对人的理解也会丰富起来，不至于把名人理解成单层人。
马克·吐温说：“政客和尿布都必须经常换，原因是一样的。 “理解政客的前提是理解人性。 要理解人性，把对人性的理解运用到政治上，马克吐温是高手。 政治学是人性的学问，弄不懂人性的复杂性，只记住些概念短语，像小儿背唐诗一样背一串出来，自已觉得高大上，一不留神就成了政客手中“有用的蠢货”。
权力带着原罪，会毁掉一个人，会让一个人把高尚的事业变成恋栈权力的伪装和借口。 民主制度能在一定程度上限制权力的原罪，但不能完全防止权力的原罪，不能完全避免权力原罪制造的后果。 这需要我们对掌握权力的人物时刻警醒，不管他是政客，还是法官。 这种警醒是美国民主正常运转不可缺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