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有一天你被赶出去,还能有个地方睡觉。」
之前筱烨打趣这么说,没想到一语成谶,我此时此刻就是一个人待在工作室里过夜。
这应该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披头散发地走在四下无人的街道上,无力的回南天似有若无地在绵绵细雨之中挣扎,如同我混乱的脑子一般,期待一道响雷。
右手边是过年这两周不眠不休的工作成果:8 套 3D 打印的零件。还差一套,这件作品就要完成了,这是这个工作室的第一个作品,一个没有甲方委托的街舞比赛奖杯,作为奖励八个孩子年前付出的努力和在 CSD 上的优秀表现。
我想过要自建一个工作室,想了很久,但没想过是这样的方式。
去年 12 月 25 号,想出门走走,心血来潮就忽然想看看附近的空房,本来没抱什么期待的,只是想看下附近的行情,也许有适合做工作室的空间。机缘巧合地认识了一个写书法的中介,一下午转了一圈看了几间,几乎就想要定下来了。仔细一想,得先确定一下别的事情。
第二天,约了 Toby 去他的新办公室坐坐,顺便录了一期播客,聊了聊抄袭和借鉴/致敬之间的边界。没曾想聊完之后,他问我后面的打算,我说暂时没有,等病假休完了再看吧,他问那你要不要接个项目?我说好啊,这就开始聊项目需求了。晚上吃饭的时候两人都觉得很神奇,之前想做的视频节目没做成,他公司就结束了,居然绕回来以播客的形式给录了,还顺便合作上了。
我得到了需要的信息,27 号过去给了订金,场地就定下来了。
然后就是各种置办,有我相中已久的 3D 打印机,合着尺寸买了货架、桌子、椅子、影视灯和三脚架,还有心心念念了很久的十八纸的屏风,也在筱烨的操办下搞定了窗帘。
但为了能把东西从西乡搬过来,却是大闹了一场。
交了订金的当天下午,我就给西乡那个住了两年半的房子的管家发消息说,我一个星期之后要搬走。因为已经远远超出了当时的合同期限,这份租约已经自动转成了非定期合同,法律上来说提前两三天知会即可,但城中村的老规矩是提前一周。结果这人含糊其辞地敷衍,连续说了几天,也在筱烨的配合下打了电话给他,让他尽快确认一个互相配合的交房时间。到了一周之后的那天,我想再问问,结果这人还是一句话,你再住一个月再退,死活不给退。
我知道我要控制不住情绪了,但我真的控制不住,这个地痞无赖太娴熟了,我讲道理讲不过这种不讲道理的,于是开始破口大骂,对方直接挂机。
然后,我只好报警。
警察说这种纠纷你得过来,于是我还燃着余火就打车从龙岗杀过去西乡,今晚非得把这件事办了不可。出门之前的余火还迁怒了筱烨一把,但我只能立刻出门没有余地。
我回到出租屋楼下,警察喊那个管家过来,他装疯卖傻地说不知道什么事,让警察等一会儿再说。阿sir 叫我先上去把合同找出来,我就上楼了,合同放在一个几乎被我遗忘的角落里,但我站在那里时就立刻想起来了。
拿着合同下楼时,我就知道,这个人我没办法讲道理的,如果不当着警察的面把气氛闹大,我很难在今晚解决完。
于是,我一见面就开始发飙。
不是的,我当时没有这样的理智,我就是傻逼发病了。
先是趁着三个警察都到位了,我立刻心平气和地把整个经过叙述了一遍,等警察反问他我所说的是不是事实,而他开始说些不搭噶的话时,我就抑制不住脑子里那一团嗡嗡作响的东西了。
当着老警察的面就开始喷他,我住这两年半跟老管家处得非常好,就这个鸟人一来,这半年是又丢东西,又吵吵闹闹,就我休病假这半年,这个房子一直空着,他居然还能给我冒出来每个月的水电费。当然这么闹警察也是要说我的,我就安静听着,平静回应,但讲道理我已经知道没有意义了,所以我要闹大,我学着泼妇骂街的架势在大厅里向路过的每一个人宣布,这个新来的无赖是怎么胡闹的,让大家都停下来看。
围的人越来越多,可以开始正常说话了。
警察问我愿不愿意去警局协商,我说我当然愿意,我今晚特意从龙岗打车过来就是你说要现场解决,我才特意过来的,我今晚无论如何都要解决。警察再问那个人时,又开始支支吾吾,后来阿sir 说你就直接说,去不去派出所?他才说行,去。
他自己骑电动车去,我跟着警车走。在车上我就和警察说,很抱歉,真不想麻烦你们出警处理这样的事,但我是被他耍无赖逼得没其他途径了。阿sir 也是有意思,一副刚喝完酒的样子跟我说,这种事常有,你就去派出所,让法律顾问好好调解一下,我也不能明着说站你这边,但事情就得这么做,你这是赶上了高峰期,哪怕早一个小时,我都舒服一些。你这种打 110 再层层分派的,是要比较久,你应该直接打当地派出所电话。
「我也是第一次报警,没经验。」
到了派出所,把手机什么的随身物品都锁到柜子里,进了调解室,就有法律顾问过来先了解情况。我先把之前和阿sir 说的复述了一遍,再等管家用他的视角讲了一轮,法律顾问很委婉地向管家表示:「你所认为那种情况,在法律上不存在。」
当然中间又是忍不住骂了他,顺便在阿sir 们面前把失窃、水电费的事都一并讲了。他就翻来覆去说年底了要多住一个月,又说我态度差,我说大家把聊天记录给警察们亮出来看看,你不装死耍无赖我有必要这样吗?最后法律顾问提议,管家所主张的提前一个月或多住一个月是不成立的,让我补1月1、2号两天的房租即可,我说我同意,并且我把明天搬东西走的一整天也补给他,算三天的租金。
他没话说。
然后就是签调解协议,我回去收拾,搬东西走,当面把旧合同和调解协议都撕了。验房过程中他还是不死心要挑刺,一会说厕所门怎么没了,一会说这里有点灰没搞干净,我说这个门从我搬进来那天就没有,地上的黑印子也是你们之前就有的,你给上任管家打电话去。好嘛,最好笑的场景出现了,他打开免提,问上任管家,对方说:
「哦,812 的租户啊,他住了两三年了的,没问题的,人很好的,不用看······他平时都住龙岗,这边很少来的,墙上那些胶是上一个人留下的······哦,那个门本来就是坏的,我们当时要修,但是他急着要住,就没来得及搞······窗户漏水是每一户都有的问题,房东也刚修过,但是没什么办法。」
他没话说,拿了钥匙,我起身走了。
收拾工作室这半个月,又是挑选又是收货组装,又是带儿子去舞蹈室训练,又是出门比赛,结果,没顾上 Toby 的项目。
沟通和修改都搞了几次,但我自己也看不下去,就在我犹豫要不要主动建议他换个人做的时候,他也很直接地问我,要不这一次就先停吧,等我状态好了再来。我说好。
眼看就要过年了,幸好他的方案另外找人干了出来。他给我看了最后选定的方案,嗯,确实是符合我们当时谈论想要的那种东西。
但也是巧合,Toby 那头停下来的第二天早上,文森特就给我电话,让我帮忙看看能不能给他们一个舞台周边产品做一些优化改良。正好是他前段时间邀请我去看的那场演出的配套产品,脱口秀组合肉食动物的《硬币》的硬币。
搞了一个星期,迭代了五六版吧,幸好现在有打印机帮我加速验证。
最后在过年前几天,把效果图、AR 展示文件都给文森特发过去了。
与此同时,小黄回来了。
他是我们去年年前救助的一只走失的小狗,当时筱烨在小红书上坚持发了三个月的领养信息,拉群募款养了三个月,见了好像有十个左右的领养人吧,我记性不好记不住人数了,最后在年前终于遇到一个看上去还算靠谱的领养人。
送走他的时候都很不舍得,这一年也时常问问他的近况。后来筱烨和她还见过面,说起跟小黄一起养的德牧死了,跟小黄也一直相处不好。其实没什么,就是拉屎拉尿的问题她不会处理,自己也宅,不出门,那狗肯定受不了。尤其是小黄这样的阳光小狗。
去年我的状态超级差,是每周末见一会的小黄给我了许多能量。
当时的他,救了我一把。
所以这次领养人弃养,我们都很坚定地要带他回来,无论家里怎么鸡飞狗跳,都要想办法让他跟家里的原住民们(七猫一狗五鸟)相处好。我们都做了要打持久战的准备,结果除了第一天尿地上外,往后再没出现过一次半次,跟原住民们也很融洽。
仿佛天意一样。
本来我觉得,去年小黄救了我,这次我要救他,没想到,这次还是他来救我的。
这一个月来,每天带他出门遛弯,或者在工作室陪我加班干活,尽管他的活泼也让我有一点烦恼,但大体上,阳光小黄让我在有他陪着时候不会发疯,有时候甚至可以在和他独处的时候一起玩玩扮狗追狗的幼稚游戏。
他让我忘记了想死这件事。
还有音乐教室,阿吉也救了我 ,尽管他不知道。
如果几个月前不是筱烨对新开张的一方感兴趣,进去问,我也不会被阿吉没来由地拉进乐队。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我,为什么觉得我可以弹贝斯,但我确实在贝斯和乐队中找到了一些值得留恋的时刻。比如筱烨生日那个晚上,我感觉好像回到了十年前,或者在 K2 玩狼人杀的那一夜,好像一切都重新开始一般。
所以今年除夕,我们邀请了不回家的阿吉一起团年。
但因为不想跟我妈待在一块,后面几天我就经常来工作室,做做实验,自产一些配件,也带小柒写写寒假作业。后来就开始给他设计奖杯,反反复复修改,打印出来组装、验证再继续修改。开始的两个方案我都不满意,但也没什么头绪,直到筱烨说既然是定制的,为什么你不用他们演出的造型做灵感呢?于是才有了后面连续一周熬夜加班的赶工制作。她说的对!
其实我可不以加班的,但是答应了小柒在开学前搞出来,所以我每天都觉得时间非常紧张,一点都不够用。一个两拳大小的奖杯,为了量产效果好,我从最开始的三件,最后拆成了九个零件,其中包含五套单色零件和四套多色打印零件,还有一堆组装结构要验证量产可行性。每一套都得先验证完了我才敢批量打印,而我只有晚上小柒睡下之后的时间可以处理模型和打印出来的零件,不知不觉就干到两三点、三四点。
所以,我今晚真的是,我也不理解。
本来只是两张手抄报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就发展成了竭斯底里的我在房间里像个怪物疯子一样地吼叫和大哭。我想起了小时候哭得喘不上气的那个感觉,刚才小柒也是那种感觉吧?
刚才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看不清面前的东西,不是因为眼镜的关系,是双眼对不上焦的看不清,浑身上下都很疼,只能想起零星的几个片段。
我可能真的完了。
昨天下午,事务所刚注册下来,但筱烨却只能无奈地告诉我:「小柒睡前说,他很爱你,但也怕你,你得好好考虑一下我们俩的未来。」
我没有表演,也没有拿着免死金牌,但我也不甘心输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