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歼灭的前线(上)谁在推移金门海岸|绿色情报员
中国厦门的翔安机场从大嶝岛填海拔地而起,闽南大厝造型的航站主建筑格外醒目,为了赶在明年底启用,机场工程如火如荼。金门蚵民用肉眼就能望见彼岸的工程进展,身旁却是大片瘀泥掩盖蚵田,无奈感叹海岸日渐变调。
金门位在厦门湾内,曾经是两岸对峙的前线岛屿;大嶝岛近在咫尺,昔日是炮击金门的前哨。随着翔安机场造陆工程启动,中国抽砂船大军大举出征,机场项目的填海造地面积约15.6平方公里,总用砂量高达2亿立方米,大嶝岛面积足足翻了一倍。
一座机场诞生,金门和厦门距离逐渐缩小,如今两岸相距仅不过3,000米,甚至比机场跑道(3,800米)还要短。金门人目睹大嶝岛长大的速度,也在潮起潮落之间看见环境退化。
被吞噬的蚵田

金门北岸和西岸是主要养蚵区,这一带地处厦门湾内侧,由陆上冲刷下来的泥沙沉积在沿岸海棚上,大片潮间带提供了海洋生物栖地,也成为适合养蚵的海田。然而,长期投入海岸调查的金门县潮间带学会理事长洪清漳发现,近年从金门东北角的马山,一直到岛屿中部最窄处的中兰、琼林,这一带泥化严重,进而导致互花米草大量蔓延盘踞海岸,互花米草在高潮区,中潮区几乎都已经变成泥,低潮区更别讲了,所以这边现在很多蚵田都已经不再作业。
洪清漳认为,泥化是多方因素造成,翔安机场建设是驱动力之一。“翔安机场填海的范围很大,比小金门(烈屿)还大,造成进来的水流动能减缓。”他从观察中归纳潜在影响,“而且在抽砂填海工程的扰动下,海水比较浊,因为里面有很多泥,所以工程愈大、范围愈大,海岸泥化情况就愈加明显。”
4月底,洪清漳的镜头拍下东北角泥化的潮间带,放眼是大面积淤泥,一位蚵民费力在泥泞滩地行走,一根根养殖蚵条深陷在黑泥里,和后方的白色航站形成强烈对比。他写下这段对话:“官澳蚵田仅剩这位年轻人蚵民,他说,这几年泥化非常严重,采蚵极为辛苦,所以除了他,已经没人下海了。”
翔安机场带来什么

台湾中山大学海洋环境及工程学系荣誉教授李忠潘指出,在海里填海造陆,因为海岸地形大量变化,多了堤防、土地,整个流场和波浪场都会改变,漂沙方向和漂沙能力也会连带改变,也就是影响带沙的能力。
以大嶝岛围堤填海为例,他说明,岛上增加出来的陆地,让它与本土之间的航道变小,往外填的部分也会拦截海流,所以原来从旁边过去的海流会被迫往外,然后会改变方向。此外,金门岛和大嶝岛之间的航道也会变窄,假如凸出的陆地占据原来二分之一的航道,由于航道缩减,整体流速会增加一倍以上,在流速加快的同时,沿着海岸方向的流会被迫垂直带出来,所以假如在填海造陆东边的地方有沙堆的话,会被迫垂直带往南方向,然后再继续往西,到金门古宁头附近,或是再往西边的海岸地区。
古宁头位在金门的西北角,石蚵养殖有400多年历史,“石蚵林”成为当地代表性地景,如今却也淹没在泥沙之中,某些地区甚至淤泥沉积太厚,幼苗难以附生,蚵田默默记录着环境变化,成为沧海桑田一词的深刻写照。
卫星影像揪出嫌疑犯

李忠潘比对翔安机场工程时序和卫星影像变化,2006年卫星影像大致可以看出来大嶝岛的小范围,然后2008年到2010年以后,他们开始大规模围堤、抽砂填筑,面积一直增加,而围堤后会改变海流和波浪的分布,所以大概从2010年以后就开始大量变化。值得注意的是,卫星影像显示,在翔安机场东边好像有一些没有用完的海砂堆点,如果有沙堆,由翔安机场那边输送过来的沙可能性很大。
从卫星影像和空拍视频也可见古宁头的北山蚵田逐渐出现泥沙堆积,李忠潘初步判断,它的输沙方向基本上是由东往西,海上沙地呈现一垄一垄分布,而且那边本来大部分是泥滩地,所以沙应该是外来的,最可能的就是来自翔安机场东边的沙源,经由流的改变,把沙带到金门的北边海岸,甚至跑到慈湖附近。不过,真正要了解必须量测现场地形变化,同时调查现场海象、波潮流,进一步由数学模式模拟估算到底那边的流会往哪一个地方跑。
金门海岸沙量和底质变化,看在洪清漳眼里是长期且复杂的过程,他观察到近几年来变化速度变快,因此更容易看出区别,除了对岸的海上工程外,金门本地的海岸开发也脱不了关系。
洪清漳指出,金门西岸的水头商港围堤、浚挖和填筑后,从水头商港一直到慈湖附近,包括浯江溪口、湖下、夏墅等,这一带开始变得泥化,因为沙量被阻挡、没带进来湾内,同时潮汐和洋流动能减缓,比较轻的泥就会沉淀在这个地方,再加上后来金门大桥兴建,慈湖到古宁头乌沙头的离岸逐渐出现沙洲,而且古宁头高潮线上面是泥,低潮区是沙。其实这些变化是很多因素造成的,诸多的因素改变了流场,要长期透过科学仪器量测,取得更多数据来分析和解释。
“要知道沙从哪里来,其实沙本身可以做鉴别,就跟人有指纹一样,来自不一样地方的沙,它的矿物成分组成会不一样。”李忠潘说,“所以我们只要把新堆积出来的沙,进行矿物成分分析,大概可以判别到底沙从什么地方来。”
抽砂船挖出环境烂帐

为了盖翔安机场,中国抽砂船约从2008年起频繁在金门外海作业,李忠潘表示,它填海造地所需要的沙量远大于邻近海域可以抽到的,所以有一部分是在澎湖海域抽砂,有一部分是来自小琉球西南方的台湾滩,这些抽砂船大举到海峡中线附近大量采砂,然后去填海造陆。
“早期,我们看到很多抽砂船就在古宁头外海作业。”洪清漳目睹中国铁壳船横行金厦海域,“它们抽取低潮区、深海的海砂,初期我们也看到古宁头海岸的沙量减少。”
由于中国抽砂船狂抽海砂,当时古宁头的北山断崖出现多处大面积崩落,海岸基部流失严重。“假如有一个沙组成的山坡地,在底下开一条道路,如果不做山坡固定,一定会滑落。”李忠潘这样打比方解释,“所以他们在海里抽砂,因为前方沟槽的海砂被挖走了,金门海岸的沙就会滑落,等于是我们岸边的沙往海里面跑,所以早期北海岸的沙会流失,出现侵蚀现象,而现在来的沙推测是意外从他们那边被改变的流带过来的。”
国土议题被推上浪头

各国研究陆续揭示,填海造地可能破坏原有的泥沙冲淤平衡,导致海岸侵蚀加剧或淤积,以及局部海域的海洋生态系统退化等情形。中国学者以大连海上机场离岸式人工岛进行模拟研究,结果发现人工岛建设会让金洲湾内的泥沙堆积,人工岛周围出现一定程度的冲刷。
这意味着翔安机场填海造陆后,金厦海域的动态平衡被打破了,金门终究逃不过环境变迁?李忠潘斩钉截铁说一定会变,“现在有了一个非常大的人工岛,它的流场、波场分布会跟底下的地形有一个交互作用,到什么时候会达到平衡?那我们到底要不要他们那边的沙跑到金门海岸?未来达到新平衡的时候,这是我们要的吗?”
“如果不要,我们要怎样去拦截,这是一个大问题,让外面的沙不跑到我们这边,这有非常大的难度。”他提醒国土推移背后衍生的问题,“我们应该要密切监测那边地形的变化,以及沙洲移动速度、移动范围,同时有没有可能调整金门养蚵的方式?要为未来地形变化想出办法。”
毕竟,长大的大嶝岛改变的不只是面积,整体海域进入起伏剧烈的波动,也可能出现难以预测的环境变化。
责编:许书婷 陈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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