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水军、网络谣言、博眼球的热门文章，除了各种网络乱象，还有电信网络诈骗，这背后都有虚假实名账号的影子。这些账号从何而来？
“代实名”兼职 竟成网络黑灰产“供血链”
这是山东青岛警方破获的一起案件。一些年轻人被高薪兼职所吸引，帮人进行“代实名”业务，却不知兼职背后，自己的信息正在被售卖。
2024年4月，山东省青岛市公安局城阳分局网警大队的民警依照线索，来到了一间可疑的公寓，此时公寓里正围坐着几个摆弄着手机的年轻人。
以为在“兼职”赚高薪 却不知已被“售卖”
这些年轻人此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参与违法犯罪活动，而他们口中的“兼职”实际上是把“自己”给出卖了。他们参与的究竟是什么兼职呢？这要从一则“兼职广告”说起。广告中提到“你想月入过万年薪百万吗？一部手机运作全球市场！兼职工作，结束直接给150！”
青岛市公安局城阳分局网络警察大队副大队长 王军：高薪招聘、日结资金，对于其中的内容闭口不谈，我们感觉这个信息肯定有问题，正常的招聘广告不会有这种信息。
不只发布招聘广告时语焉不详，据曾经应聘过这项工作的兼职人员告诉警方，他们和老板之间的线上交流也非常神秘。
根据进一步调查，警方掌握了三个涉嫌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的团伙组织人员架构，并决定对他们实施抓捕。在现场查获的手机和电脑当中，警方提取了大量的数据，经过梳理揭开了所谓“高薪兼职”的真实目的。
所谓“充场拉新” 实则另有蹊跷
这三个招聘兼职的团伙分别成立了所谓的“充场工作室”，承接各种手机软件和社交平台的“拉新”业务。那么，充场究竟是什么呢？
青岛市公安局网络警察支队案件大队副大队长 丁健：简单说就是充个场面，以前线下说我搞个活动，你给我来充个场面。那到网上，就是我想多注册一些账号，你给我来充个场面，多拉点人气。
表面看起来只是充个场面，实际上，涉案团伙还承接了各种网络账号的“代实名注册”业务。既然要“代实名”，那么关键要求就是需要兼职人员提供个人信息，但是发布了几次招聘广告后，他们发现应聘兼职者却少之又少。
青岛市公安局城阳分局网络警察大队民警 张家浩：开始招聘兼职人员的时候，他会写工作内容就是下载软件并且注册，同时标明要带身份证，有些软件需要实名，但是招聘广告效果很一般，因为很多人看到这种类型的招聘广告需要带身份证之后，他就不来兼职了。
只说“日结高薪” 却不提兼职具体内容
于是这些充场工作室调整了招聘信息的内容，将需要实名、需要身份信息这样的内容去掉，只是强调日结高薪、无风险、1—2小时结束等更具诱惑力的词语。
毛某是警方打击的“充场工作室”老板之一，经他一番游说，不少兼职人员轻易相信了他在招聘信息中所谓高薪无风险的许诺，朱某就是其中之一。毛某告诉她，只要带上身份证到工作室来，这份高薪兼职就是她的了。
兼职人员 朱某：他也没具体说是干什么，我感觉还可以，钱给的还可以，时间也不是很长，也不是很麻烦，让我把身份证带着。我想我之前去面试过其他的兼职，也是要带身份证的，所以我没想太多。
每次招募到一批兼职人员后，毛某会将兼职人员叫到工作室，再以口头告知的形式安排工作，在群聊中却对“实名、认证”等工作内容避而不谈。
青岛市公安局城阳分局网络警察大队民警 张家浩：他们进行交流的时候，都会使用一些暗语，乍一看不明白里面到底是什么意思。犯罪嫌疑人就是为了逃避被公安机关打击处理。
试探兼职者防范底线 诱导使用个人信息
用日结高薪招揽兼职人员，却不提需要使用个人信息这样的敏感字眼，等兼职人员到达工作室后，再一步步试探他们的防范底线，哄骗他们使用自己的个人信息来完成“代实名”业务。为了找到源源不断的兼职人员，毛某将目标锁定在涉世未深的年轻人身上，在充场工作室的选址上仔细盘算。
几经挑选，毛某把办公地点租到了一个人员密度和流动性都很高的公寓里，利用距离优势吸引更多年轻人主动来求职。
对兼职者“物尽其用” 榨取最大价值
考虑了“防范打击”、考虑了“人力来源”，毛某又开始了下一步的盘算。既然兼职人员的个人信息只能利用一次，那怎么才能尽量榨取利用价值呢？毛某想到了“物尽其用”的办法，那就是先“保本”后“营利”。
兼职人员朱某说道，刚开始毛某只是安排她做一些不需要实名信息的“软件拉新”任务，她也就没有多想，分批完成了任务。
青岛市公安局城阳分局网络警察大队民警 张家浩：早上注册我们常用的平台账号，就是这种无感的。到中午或晚上的时候才会让你做这种你明显察觉到在用你公民个人信息的。
通过简单任务基本“保本”之后，毛某才会诱导兼职人员开始完成更有利润的“代实名”任务。兼职人员戴某讲述，完成“软件拉新”任务之后，他被安排给虚拟手机号码进行实名认证。
兼职人员赵某和戴某被分配到的任务相同，但他发现毛某安排的“实名”任务中，男女分工并不相同。
青岛市公安局城阳分局网络警察大队民警 张家浩：像这些年轻的女大学生，特别受他们欢迎的，特别是社交平台账号没有注册过，这一类账号往往价格非常高，特别是这种需要实名认证的年轻女性的账号，往往他们的获利就颇丰。
明知可能泄露个人信息 为何仍要完成任务？
明知这些所谓的工作是在利用自己的个人信息，为什么这些兼职人员还愿意继续完成任务呢？戴某说自己是被“小利益”冲昏了头脑。
兼职人员 戴某：都有心去了，还是做完吧，就是那么想的。我们一开始也问招我们的那个人，他说你们放心就行了，不会泄露你们信息。
想着“来都来了” 兼职人员如何放下戒心？
面对质疑，毛某首先咬死不承认会贩卖个人信息，同时利用很多人“来都来了，不能白跑一趟”的心态打消顾虑。赵某就是被毛某早就设想好的这一套说辞蒙混了过去。
一步步盘算之后，毛某在每个兼职人员身上都榨取了成倍的利益，但在结算报酬的时候，他却抓住所谓的“注册通过量”说事，能少给就少给，结算标准全是他说怎么算就怎么算。
兼职人员表述，他们的日薪一般在100到150元之间，那他们一天之内注册认证的这些账号能给毛某带来多少利润呢？
青岛市公安局城阳分局网络警察大队民警 张家浩：他贩卖这些公民个人信息的互联网账号，单人利润在三四百元左右，有的时候利润可能会更高一些。
博眼球文章背后 “代实名”账号推波助澜
一个实名账号为何会如此值钱？又被卖给了谁呢？警方调查发现，有很多自媒体工作室，需要购买大量“实名账号”，来传播他们批量制造出来的水文，以此来赚取流量费。可以说，一些博眼球的热门文章背后，都有这些“代实名”账号在推波助澜。
在警方查获的数据中就记录了注册每个平台账号的佣金，少则几元多则上百元，这些账号注册需求几乎囊括了大众所熟悉的各大社交平台和软件。
青岛市公安局城阳分局网络警察大队民警 张家浩：互联网平台账号，一般的价格在40元左右。这些用女生身份注册的交友软件的价格往往在一百多元，有的贵的是在二三百元一个。
“号商中介”发任务 充场工作室纷纷抢单
与账号交易一起浮出水面的，是“充场工作室”的上游买家“号商中介”。号商中介在这个侵犯个人信息的犯罪链条中充当着中间人的角色，他们会发布买家需求，大大小小的“充场工作室”会根据自己兼职人员的数量接单。
“某某软件代实名，谁要？报数！”“5个、7个、2个、我包了”，这些订单就这样以个位数的体量被迅速分包了出去。订单完成后，号商中介会向接单的工作室核单、打款。
仅以图中罗列的注册需求进行简单估算，如果一个兼职人员将这些注册需求全部完成，能产生1000元左右的利润，也就是说像毛某这样充场工作室的老板，甚至从一个兼职人员身上榨取出6到10倍的非法利益，而这些账号到了号商中介的手中还会利润翻倍。
石某经营着一家自媒体公司，在2024年1月至5月间，他在号商中介处购买了大量的平台账号。
犯罪嫌疑人、某自媒体公司老板 石某：我买一个号得80块钱，比如说100个，我给他8000块钱。
这些账号经常被平台判定违规并遭封禁，然而石某不但没收手，反而不定期地向号商中介购买更多账号。在他的“AI化”运作下，他将这些账号打造成了自己的“账号矩阵”。
批量发布“蹭热点”水文 内容由AI生成
这些名字相似、头像相似、简介相同的账号会批量发布蹭热点的水文，标题中充斥着各种博眼球或者擦边描述的文案。而从抓取热点、生成文章、标题到批量发布内容的全流程，则都来自AI软件自动完成。
犯罪嫌疑人、某自媒体公司老板 石某：它自己去搜索这比较热的话题，我们会输一个关键词，比如说娱乐，比如说科技，它就会搜索这一类热度的文章自动去改写。因为AI的效率高，你人工的话，你几百个号写文章写不出来呀。发的话还是由AI自动去发的。
既然是全程AI化生成，对于发布内容的真实性，石某自然也就无从验证。
对90余万条数据抽丝剥茧 实现全链条打击
“蹭热点、博眼球、造谣言”，这些为引流牟利而滋生的内容一直是引人关注的网络问题。尤其是借助AI工具进行批量化生产，也大幅降低了炮制水文的门槛。想让这些造谣文、水文失去生长的土壤，就要从源头开始打击。
办案民警在查获的信息中共提取数据90余万条，梳理相关列表1000余个。在充分梳理证据后，警方锁定全链条闭环证据链，对涉案“兼职人员”“充场工作室”“号商中介”“自媒体公司”四个环节进行了全链条打击。
警方梳理“代实名”
虚拟账号交易类型及流向
同时，警方梳理归纳出了此类实名注册账号交易的三种主要类型和用途流向:
- 第一类是实名注册互联网平台账号。也就是自媒体公司老板石某这样炮制发布网络水文或充当水军刷量、点赞等行为所需要的账号。
- 第二类是注册、认证各类手机卡，号商中介会提供一批批虚拟手机号码，兼职人员通过人脸认证、上传手持身份证视频等复杂的操作将号码实名认证。
- 第三类是实名注册各种日常常见的社交平台或软件账号。
网络违法犯罪背后 都有虚假实名账号身影
公安部多次公布依法打击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犯罪等典型案例，揭秘犯罪手法，如发布虚假招聘信息骗取求职者简历，出售给电诈骗等犯罪团伙牟利；购买大量网络账号利用“有偿删帖”牟利；招募兼职人员注册自媒体账号编造谣言引流牟利；非法操控大量网络账号，为网络直播、“饭圈”群体虚假刷量控评牟利等。
无论涉及哪种网络乱象或电信诈骗，实名账号几乎都是犯罪团伙作案所需。
诱骗手段五花八门 只为获取个人信息
因为免费领了几个鸡蛋，有人身份信息被注册网店并被起诉成了被执行人；向诈骗团伙“出借”银行卡，有人涉案被刑拘。无论犯罪手段如何翻新，背后可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非法获取个人信息。
青岛市公安局城阳分局网络警察大队民警 张家浩：我们国家的有关法律规定，任何个人和公司不得违规向他人出租、出借或者出售个人的互联网平台账号，以及其他的像个人账号等。不管你是明知还是不知情地被贩卖，这种行为本身就是违反法律法规的。
青岛市公安局网络警察支队副支队长 庄杰：一旦这些个人信息被不法分子利用，从事违法犯罪活动，有可能会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同时也可能成为网络乱象的帮凶。
青岛警方侦破这起案件后，又从海量证据材料中筛查出200余个“号商中介”“充场工作室”线索，多地公安机关正在展开同步打击。
多部门重拳打击 个人信息相关违法犯罪
3月28日，四部门联合发布公告，将开展2025年个人信息保护系列专项行动，围绕个人信息相关违法犯罪案件等六大重点问题开展治理，重拳出击境外渠道以及境内渠道违规售卖公民个人信息，以及个人信息泄露或被攻击窃取等违法犯罪案件。
青岛市公安局网络警察支队案件大队副大队长 丁健：如果没有网络账号，就是无米下炊的状态，很多的网络乱象就可以从根上去治理，这就是源头治理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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