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鹿回归四十年:一场跨国接力的物种拯救丨封面人物
中国麋鹿从本土灭绝到2025年野生种群突破1.4万只,是全球濒危物种保护的经典范例。1985年,玛雅和汪松等专家学者直接参与的中英麋鹿重引入项目,是这个生态奇迹的历史起点
“积极参与国际交流、加入国际组织、参与规则制定,对我们来说,也是更为积极有利的姿态”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徐梅
发自:北京
责任编辑:陈雅峰

江苏盐城大丰区麋鹿自然保护区野鹿荡,麋鹿在树林里张望(视觉中国/图)
“把麋鹿从英国重引入到中国,这是件大好事啊!一定能办成的,玛雅你别着急,我马上来帮你联系一下中国城乡建设环境保护部(中国生态环境部前身)。”
92岁的汪松先生行动敏捷,耳聪目明,回忆起四十年前的往事清晰如昨。
约访这位动物学和生物多样性保护专家时,我非常忐忑,担心打扰到老先生,也不知道老人家是否还有足够的精力来接受《南方人物周刊》的专访。
没料到电话那头是一位娴熟使用微信的长者,更没想到采访当天,我和摄影记者刚到他家楼下,汪老已经提前下楼在大厅等着我们。老先生穿着粉色T恤、卡其色长裤,优雅潇洒。他和老伴儿单独住,家里平常也没有保姆阿姨。他轻快地领着我们上楼,电梯口放着一辆自行车,“前些年,我还骑车出门呢。”
四十年前参与麋鹿回归的专家组成员好几位都不在了。汪老笑言,作为亲历者中的“濒危物种”,有责任接受采访,把那段国际合作交流的美好往事讲述出来。
“玛雅是个关键人物,”汪松先生一声叹息,说只可惜玛雅不能亲自讲述这一切了。2016年9月,玛雅不幸因病辞世。
在她去世的前一年,玛雅连同中国方面的伙伴们,策划了纪念麋鹿回归中国三十年庆典活动。他们特别聘请了一位设计师,设计了一套以麋鹿为主题的靠垫儿、骨瓷杯和骨瓷纪念盘,作为礼品赠送给从世界各地前来参加“麋鹿及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管理国际研讨会”的嘉宾。
中国麋鹿从本土灭绝到2025年野生种群突破1.4万只,是全球濒危物种保护的经典范例。1985年,玛雅和汪松等专家学者直接参与的中英麋鹿重引入项目,是这个生态奇迹的历史起点。
2025年10月24、25日,国内外专家学者和生态保护组织负责人将再聚北京,庆祝麋鹿回归四十周年。
“岁月与俱深,麋鹿相为友。”十年过去,汪松先生客厅餐椅上摆放的还是这个靠垫,质地精良的蓝色丝绸上用中英文印着乌邦寺(Woburn Abbey)和麋鹿。

1955年,汪松参与长白山野外科学考察(受访者提供/图)
世界上最后的18只麋鹿
将Woburn Abbey翻译为“乌邦寺”不知是当年谁的神来之笔。这座位于英格兰贝德福德郡的古老庄园,距离伦敦约80公里,原本是一座修道院。16世纪英王亨利八世推行宗教改革时,修道院被解散,土地被授予罗素家族。这个富甲一方的家族几百年来一直居住于此,是英国最显赫的贵族家族之一;自1694年获得公爵头衔之后,代代相传,迄今已传至第十五世贝德福德公爵(Duke of Bedford)。
乐于冒险、热爱自然的家族基因使得乌邦寺产生了很多新鲜事物,英式下午茶和比莱特兄弟更早的飞行试验都出现在这里。继承祖产的十一世公爵赫尔布兰德是一位动物学家,正是他出于对麋鹿种群延续的远见,在1894到1901年间,出资将散落在欧洲各地动物园的18只麋鹿归集到乌邦寺,使得它们具备了能够健康繁衍的种群基数。这18只麋鹿为这个种群留存了最后的“星火”。
十五世贝德福德公爵安德鲁是乌邦寺现今的主人,他与中国缘分颇深。1985年,23岁的他和庄园中的首席饲养员一同护送第一批麋鹿回到中国。其后,他又数次到访中国。
玛利亚·博依德(朋友们都称呼她为玛雅)1984年来中国,正是受安德鲁的父亲罗宾所托,接洽将麋鹿送还中国之事。麋鹿是玛雅在牛津大学攻读博士学位时的研究方向,她的丈夫约翰与罗宾相识于孩提时代。
麋鹿又称“四不像”,没错,就是《封神演义》中姜子牙的坐骑。作为湿地旗舰物种,麋鹿为中国特有,历史上曾广泛分布于长江流域、黄河流域的温暖湿润之地,是民间传说中的瑞兽。由于人口增多和气候变迁,晚清时野生麋鹿已近灭绝,仅剩最后一群两百余头圈养在北京南海子的皇家猎苑之中。到1900年,这一群麋鹿也因洪水和战乱消亡了。
至于它们中的一支又是如何漂洋过海去往欧洲的,则要说到那位在中国发现大熊猫、金丝猴的法国神父大卫。1866年,他从南海子猎苑守卫那里买到两只死去的麋鹿,将它们的皮毛和骨骼寄到了法国巴黎自然历史博物馆。馆方认定这是一个全新的物种,并将之命名为“大卫鹿”。此后,欧洲列强均向清王室索要麋鹿,麋鹿就此散落开来。

1984年,玛雅在北京南海子麋鹿苑(受访者提供/图)
玛雅出生在斯洛伐克,父亲是一个研究所的负责人。研究所坐落在喀尔巴阡山,深林草甸之中常有野鹿出没,她从小就听当地的老人家讲各种与鹿有关的故事。其中,最打动她的是一种中国独有的鹿,“在中国已经灭绝,却在英格兰被拯救了。”
她没想到自己长大之后会与那群中国麋鹿的后代相遇。作为一名动物学家,除了实地观察乌邦寺的麋鹿群,她还与世界各国的动物园、野生动物园和研究机构联系,了解掌握麋鹿的历史分布和物种存量。
根据玛雅和其他学者的统计调查,截至1979年年底,全世界圈养的麋鹿总数为994只,它们全都是乌邦寺鹿群的后代。自1944年起,十二世公爵哈斯廷将乌邦寺麋鹿送给世界各地的动物园,希望通过世界范围的开枝散叶,避免因过于集中而带来的遗传风险和意外灭绝。
曾经广布麋鹿的中国,留存和发掘了许多麋鹿化石,尽管麋鹿当时在中国已经不复存在,但仍然是学术研究的富矿。1980年代初,与中国学术界展开国际交流缺乏途径的玛雅想了各种办法与中国同行取得联系。她先是通过中国驻伦敦大使馆,拿到了上海自然历史博物馆的曹克清的联系方式;后来又给在《动物园动物》期刊上发表过学术文章的中国学者谭邦杰写信。一个月后,玛雅惊喜地收到了一封来自中国的回信。

1985年,玛雅和麋鹿回归专家组组长王宗祎在南海子(受访者提供/图)
“万牲园”里只剩下三种动物
那是一次神奇的连接,她手里拿着的回信是谭邦杰在北京动物园北门外的一间小平房里用一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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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赵立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