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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客inSight|熬过漫长的规培期,护士想去看心理医生

7 November 2024 at 18:55
CDT 档案卡
标题:熬过漫长的规培期,护士想去看心理医生
作者:看客inSight
发表日期:2024.11.7
来源:微信公众号“看客inSight”
主题归类:打工人
CDS收藏:人物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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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三位数的工资,熬夜干苦力

今年5月,#全国护士缺口接近400万#的词条登顶热搜,许多人因此才意识到,这个与每个人生活息息相关的岗位,人员流失如此严重。

依据2023年底的数据,目前全国注册护士总量约563万人,这意味着每1000个人里只有4名护士。还处在规培期的李成夏,对当下医院人手不足的现象深有同感。

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学校跟医院有合作培养的计划,李成夏实习了近一年,每个月最多休息4天,而且没有补贴。毕业后成为规培护士,她和正式工一样,一晚上照顾70个病人,没有一分钟休息,却只能拿到最低的工资。

据她的观察,同期能顺利熬过规培的护士只有不到一半,即使这个规培机会是她们从社招的1000多个竞争者手里抢来的,也不得不放弃。无处不在的安全隐患、职场上前辈的霸凌,还有频频传来的行业里同龄人的死讯,种种一切,都让护士们的心理状况岌岌可危。

熬过漫长的实习期和规培期后,“李成夏们”依然想逃离医院。

 活在死亡阴影下的护士们

“那可能是我离死亡最近的一刻。”回忆起那段经历,李成夏仍心有余悸。

大三时,李成夏在一家三甲医院的急诊科实习。那天,轮到她值夜班,一个喝得醉醺醺的中年男性闯入医院,手持菜刀在她面前的桌子乱砍,李成夏吓得浑身发抖,她转身躲进配药室,锁好门后,迅速抽出电棍、防狼喷雾。

幸运的是,巡逻保安及时赶到,将闹事者制服,才让李成夏逃过死劫。

近年来,国内医闹事件时有发生,有媒体统计了最高人民检察院发布的年度工作报告,2016年至2023年间,我国累计依法起诉伤医、扰医、在医院聚众滋事等犯罪14271人。

护士长担心会遇到“特殊情况”,在值班房放了防狼喷雾、电击棒、长棍、皮拍子,就是为了让护士们在危机时刻,保自己一命。

原则上,日均门诊量5000人次以上或床位1000台以上的大型医院,需在入口处配备安检设施。但李成夏发现,医院的安检只在卫健委检查医院时,才会重新打开。

突发的暴力事件,并未让李成夏离职,毕竟各家医院情况大致相同,安检皆形同虚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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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人来人往,医护要面临的不只有感染的风险

就在上个月,她现在工作的医院里,险些又发生一起伤医事件。闹事的是楼上的精神科患者,半夜突然发病,又没有家属照顾,在病房里大吵大闹。值班的护士想要安抚他服药,结果那病人听到以后,夺过来水杯就砸向了护士。

幸好护士躲得及时,才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她那时已经怀孕7个月了,因为受惊血压升到了158,但也只休息了一天,又回来上班了。

“休假”在护士们眼里是一个很小众的词语,她们的时间被严格框定在了值班表的小盒子里。即使是病假也不能轻易开口,因为一旦请假,就意味着同事要放弃本就不多的休息时间来医院顶班,这让生病都成了一件有负罪感的事。

在李成夏实习的那8个月里,她每个月只有4天轮休,“节假日”的概念,从来都不存在她们的职业里。

行业里有个常见的说法,叫“白夜下休”——第一天白班、第二天夜班、第三天下夜班、第四天休息,如此循环往复,直到退休;但也有不少医院因为人力有限或者科室太忙,将下夜班那天视为休班,不给一天充分的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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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意味着,随时做好准备

在医院里人人自危的安全隐患下,更让医护们难以忍受的,就是这种以透支健康为代价换钱的“夜班”。

据李成夏了解,有些医院上白班的护士长,会调监控查看夜班护士有没有睡着。一旦发现有人闭眼超过三十秒,将拍下监控画面,发到护理群上“公开处刑”。

上夜班的护士们,可能只有猝死那刻,才能闭眼。

李成夏所在的医院夜班分为大小夜,小夜是下午4点上到晚上12点,大夜是晚上12点到次日8点。每次上完大夜班,哪怕正当腊月隆冬,李成夏也会出一身虚汗,顶着早高峰骑车回家的路上,眼睛都快闭上。

有次等红灯,不过10秒,李成夏双目紧闭。绿灯一亮,还停留在原地,不耐烦的司机在身后连按几次喇叭,刺耳的声音吓得她条件反射跳起来,差点把车摔倒。

李成夏已经不敢去想,今后的日子里还会有多少个类似的早晨。回家躺在床上,她困意十足,却无法入睡,只听心脏像打鼓一样跳动的响声,震得耳膜隐隐发痛。

饶是如此辛苦,护士们也只能拿到100元的夜班补贴。

《中华医院管理杂志》的一份报告中记载,超60%的医护人员,每月要值4个及以上的夜班,而护士夜班次数在8次及以上的人数占比,达到了33.74%。

超负荷的夜班随之带来,是超速的心率、飙升的血压、内分泌失调等健康危机。全国144家三级公立医院中的调查显示,护士自评“健康”的比例为28.92%,医生更低,占比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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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夏值班时的心率

医疗体系中的每一环都是平等的,护士是其中的耗材,医生亦是如此。

去年,急诊科一位50多岁的主任医生,连上2天白班,第3天还留在医院值夜班。

那天晚上,突然来了一个需要抢救的病人,主任通宵做完手术,好不容易把病人救活,他准备去食堂吃饭,再回宿舍休息。

打饭路上,他晕倒在地,一旁的同僚迅速反应过来,跪在地上,给他做心肺复苏。最终,还是没抢救过来。从主任下手术台,到他心脏骤停,全程只过了13分钟。

主任去世后,医院把之前患者们送给他的横幅全部撤下,送还给了遗属。那一幅幅红底黄字的“妙手仁心”,曾被医院和主任视为是“荣誉”的象征,如今也只会让同仁们觉得触目惊心。

《Public Health》的文章中指出,中国2013年到2015年间医生过劳死的病例中,猝死前,超过一半医生曾连续工作8到12小时,其中11名医生连续工作超过24小时。

也许只有适应这套“拿命换钱”法则的医护人员,才有资格在诺大的医疗体系中,当一颗稳固耐用的“螺丝钉”。

 直面患者的任何情绪

在不少患者及家属眼里,护士只是一个任人使唤的“高级丫鬟”,喂、美女、那个谁,都可以成为对护士的代称。患者和家属但凡有一点不满,都把投诉当成对付她们的杀手锏。

李成夏所在的肿瘤科室,有不少患者处于肺癌的初期或晚期阶段,要经常检查观察肺部肿瘤蔓延情况,这项工作大多都是由规培护士来承担。一些年纪大、家境不太好的患者,对医生的治疗方案充满不信任,不是怀疑医院在拖延治疗,就是觉得医生想要掏空他们的积蓄。

“怎么又要抽血,我的血都要被你们抽干了!”李成夏总要一边给患者检查,一边忍受着这样的谩骂。无论她怎样一次次向患者们解释抽血的原因,但下次抽血时,依然有患者质疑,医院别有居心,想把他们的血拿去卖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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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用测试仪为糖尿病患者进行指尖采血检测血糖

医院是一个充满痛苦和悲伤的环境,困在病痛中的患者及其家属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往往会直接把怨气撒在护士身上。

最近,李成夏遇到了自己执业生涯最难缠的患者家属。对方50多岁,是患者的男朋友,不管李成夏和医生如何跟他沟通,他总是扯着嗓子大骂:“我要投诉你们,我要去上报,把你们医院投诉到开不下去,你们这群骗子,我女朋友都快死了,都怪你们!”

患者查出肿瘤后,持续在医院化疗,由于免疫力低下,她反复发烧感染。一天凌晨,患者烧到睡不着,再次发烧的患者和她的男朋友诉苦,治病治得好痛苦,她要熬不下去了。

患者的男朋友很心疼她,冲进护士站,对着值夜班的李成夏一通辱骂:“你们这群庸医,是不是想把病人医死?”

患者的诉求没解决,护士也不能下班回家休息。等到医生上班后,李成夏把情况报告给了患者的主治医生,医院派来两个医生轮番劝导患者的男朋友,他先是把男医生骂了1小时,女医生去劝导时,又差点对女医生动手。直到患者的儿子赶来医院,这出闹剧才算是收场。

除了有暴力倾向的患者家属,李成夏更头疼的,还有行业里那些不可言说的人情世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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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夜班,是医护行业里最煎熬的

护士和医生一样看重经验,因此从业久、资历深的护士,往往掌握了团队里较大的话语权,她们对新人的培养更严格,有时也会把工作中的怒火发泄到规培护士身上。

前面那个闹事的家属早就不止一次来护士站找茬了。有次李成夏刚下夜班,家属闯就进护士站来,不由分说就把交接班的前辈骂了一通。李成夏接到电话连忙赶回来,想不到前辈顶着一张气到猪肝色的脸,劈头盖脸又把李成夏骂了一遍。

“她就是不想一上班就领投诉,让我来承担她的不快。”李成夏和大学同学郑英玉吐槽,才知道实习生和规培护士被拉来做“背锅侠”的情况比比皆是。

郑英玉的带教老师在医院里工作8年了,有次无意中把其他病人的点滴,落在另一个病人的床上,病人家属发现后,误以为护士打错药,吓得大惊失色,连忙找医院投诉,要负责人给个说法。

接到投诉后,带教老师一口咬定,是郑英玉放错药,无论她怎么解释都没有用。病房里没有监控,她无法自证清白。

患者惹不起,前辈不好惹,新人护士就成了最好惹的“替罪羊”。最终,当着全病房患者、家属和医院领导的面,护士长把郑英玉痛斥一顿,让她干不了就滚回学校,别再这里害人害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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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病救人的事,容不得一点差错

医院不是一个让人保持情绪稳定的地方,医生和护士在承担超负荷工作量的同时,还要顶住难以想象的精神压力。如果能遇到脾气和善的患者,整个护士站都会忍不住为这位患者祈福,只不过在李成夏短暂的从业经历中,这样的情况屈指可数。

令她最为惋惜的一个患者,是一个30岁出头的年轻父亲。每次帮他打针,他都会笑呵呵,脸上的肉也随之抖动,他总会说:“没关系啊,我的血管不好找,就应该给你们年轻人多练练手。”

他处于肺癌晚期,住了一周院便消瘦许多,但脾气总是很随和,喜欢跟护士们聊起自己的女儿。去年离婚后,前妻带着女儿住在东北,只有他哥来医院贴身照顾。化疗做了三次后,有次抽血化验,他跟李成夏炫耀,快父亲节了,女儿要过来看他了。

“上次见我家大闺女,她还在读小学二年级,现在都三年级了,不知道长高了多少。”

可惜离父亲节还有五天,他在夜里心脏骤停,抢救无效去世。他心里最惦记的女儿,终究还是没来看他。

熬过漫长的规培期

进入医院工作后,李成夏时常想起以前在学校宣誓的场景。成群穿着白色制服、戴着护士帽的女生手捧蜡烛,目光炯炯地宣誓:“余谨以至诚宣誓,终身纯洁,忠贞职守,尽力提高护理之标准,勿为有损之事,勿取服或故用有害之药,慎守病人家务及秘密,竭诚协助医生之诊治,务谋病者之福利。”

从小到大灌输的理念中都告诉她,护士是一门伟大的职业,受人尊敬。可真正进入医疗体系后,李成夏发现,这个职业和她想象的完全相反。

成为正式护士前,护理生需在医院实习,才能注册护士资格证。而条件好的三甲医院,学历普遍要求在全日制本科以上,毕业后还需要再规培两年,通过考核后,才能签正式合同。

护士实习,比较像打杂的助理,主要负责一些跑腿的工作,例如换药、换病房的床单被套、铺被子,医院还会安排他们在各个科室学习。轮到ICU时,李成夏学习使用了许多高精密的仪器,掌握了许多抢救技巧,但熟练这一切后,她发现自己干的最多的,还是给病人翻身和换纸尿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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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护士,长期处于高压工作状态下

熬过八个月实习期后,李成夏本想留在实习医院规培,但师姐们劝她能走就走,“拿最少的钱,干最多的活。”在这家医院里,规培护士们的工资只有800元底薪,外加400元餐补,扣完五险一金,只能拿不到400元的工资。

而这也是医护专业毕业生们普遍面临的处境。

毕业后,李成夏陆续参加了几家省内知名三甲医院的社招。1000多人抢10个名额的激烈程度,让刚毕业的李成夏大开眼界。最终她选择一家知名度较低的三甲医院,和500多个考生,竞争20个名额。李成夏心里松了口气,感觉压力小了许多,最终以前三名的成绩考入。

进到医院后,她发现自己这个规培护士的身份,更像是医院的“临时工”。

规培医生有个人工号,可以登录医院系统,执行任务、下达医嘱,接着由护士执行医嘱。但规培护士没有工号。所以经常性的,李成夏在给患者测血糖、登记信息前,都得让患者先等一下,她去借个工号。如果正式工忙得脚不沾地,或者担心借走工号担责任,那患者就得和她一起等。

医院工作日时,病患应接不暇,可看病流程却繁琐复杂,患者就诊耗时随之增长,无论是规培护士还是正式工,都要无偿加2到3小时的班,才能回家。随着超量的工作、夜班的堆积,护士们的身体状况岌岌可危。

冬天是肺病的高峰期,医院病患众多。有时,李成夏上夜班,要一人管70多个病人,晚上连坐下休息半分钟的时间都没有,整晚都在查房、量体温、监测血糖中度过。

未规培前,李成夏3年左右,才大病一次。而规培期的1年,李成夏大病过5次,但她不敢请假,急忙吞下退烧药后,她又开始了忙碌的一天。

带病上班,几乎是每个护士的必经之路。害怕麻烦同事、患者络绎不绝,但护士人手永远不足,一旦有人请假,只会给同僚平添麻烦。

熬不住压力,放弃规培的也大有人在。和李成夏同期规培的护士,有人跳槽去三级医院,也有人中途改行转业,去肯德基当服务员。李成夏并非不想离职,但中途退出拿不到规培证,倘若以后还想重操旧业,在另家医院就职时,还得重新规培。

这份工作做的越久,李成夏越觉得,所谓的“白衣天使”,其实只是一个方便道德绑架护士无私奉献的符号,并非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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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5月12日,是国际护士节

前段时间,李成夏的大学同学郑英玉也辞职了,转行去了一家医美公司。这是一份带有销售性质的工作,她不仅要当护士,还要充当客服,每月月末,医院会根据护士们的业绩进行考核,发放工资。

虽然这份工作也很忙碌,还要面临绩效考核的压力,但起码不用再回到医院里通宵上班、还要被同事诬陷的日子了,郑英玉一天也不想再过了。

被带教老师冤枉后,她果断辞职回到家乡,通过社招去一家三甲医院规培,但她坚持不下来,半年后再次辞职。和李成夏聊天的时候,她提到,当时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同期规培的护士徐佑灵自杀了。

那时,医院收了30名护士规培,她和徐佑灵分到不同的科室。两人只是点头之交,但在她印象中,徐佑灵做事细心,实操上手快,规培期内从未出过差错。医院是容错率极低的地方,这让徐佑灵备受各个科室的护士长青睐。

那天,郑英玉如往常一样,早上七点半到护士站开晨会,护士长在面前高谈阔论,总结每日工作的经验教训,郑英玉心不在焉地听着。

突然,一道影子刷地从窗外略过,没等她反应过来,楼下传来一声巨响。郑英玉跑到窗边往下看,只见有人脑袋着地,四肢扭曲,倒在血泊中。

后来她才知道,跳下去的人就是徐佑灵。她死前正值夜班,再过半小时,就能回家睡觉。至今,同期的规培护士都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她又为何逼自己走上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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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桂花开了。李成夏最喜欢桂花,但因为工作太忙,她已经快要忘了,现在正是桂花开放的季节

同龄人消逝的生命,宛如巨石压在李成夏心口,让她喘不过气。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也快要撑不住了。下夜班回家的路上,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李成夏心里默念,要是能突然被车撞死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心理科看看了,可是医生出诊那天,总也赶不上她轮休。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参考资料:

[1] 白剑峰. (2023). 全国注册护士总量达563万人. 人民日报 [2] 陈媛媛, 代紫庭, 杨纯希 & 张振宇. (2024). 好医生李晟,在诊室加班时遇害. 澎湃人物 [3] 卫生健康委员会等. (2021). 关于推进医院安全秩序管理工作的指导意见 (国卫医发〔2021〕28号). 卫生健康委网站 [4] 王丽萍, 张建国, & 李强. (2019). 医务人员过劳死的影响因素及预防对策. 中华医院管理杂志, 35(9), 712-718. [5] Shan, H. P., Yang, X. H., Zhan, X. L., Feng, C. C., Li, Y. Q., Guo, L. L., & Jin, H. M. (2017). Overwork is a silent killer of Chinese doctors: A review of Karoshi in China 2013–2015. Public Health, 147, 98-100.
Before yesterdayMain stream

这款 AI 眼镜,有一个所有大厂竞品都没有的新功能

By: 范津瑞
20 October 2024 at 12:30

据世界卫生组织(WHO)估计,全球有超过 10 亿人患有肥胖症,9.7 亿人面临心理健康问题。

为了「通过更深入地了解我们的情绪反应来改善生活和健康状况」,来自英国的科技公司 Emteq Labs 于近日推出了世界上首款「情感感知智能眼镜」——Sense 智能眼镜。

十年磨一剑。产品背后,是 Emteq Labs 的雄心壮志:通过前沿的情感感知眼镜,重新定义我们与技术互动的方式。

▲名为 Sense 的智能眼镜(图片来源:GlobeNewswire)

Sense 眼镜可以跟踪包括面部表情、饮食习惯、情绪、姿势、注意力水平和身体活动在内的多种指标。据 Emteq Labs 的设想,这款革命性产品的主要用途有二:心理健康监测饮食管理

▲Sense 智能眼镜主要用于心理健康监测和饮食管理(图片来源:HIT)

这款智能眼镜加装了由 Emteq Labs 开发并获得专利的 OCO 传感器(Optical Contact-free Oculometric,非接触式光学传感器),使其能够每秒捕获 6000 次数据。传感器的设计灵感来自于苍蝇的视觉在测量运动方面的高效率。

它能够实时追踪面部肌肉活动,捕捉微妙的面部动作,并通过 AI(人工智能)/ML(机器学习)算法分析这些数据,以此来洞察用户的情绪状态心理健康状况。

这个功能由 Emteq Labs 的首席科学官兼研究面部肌肉组织的外科医生 Charles Nduka 牵头研发。他表示「我们的面孔深刻地反映着对我们的思想和身体」。未来,该功能或可应用于区分抑郁症患者和非抑郁症患者,为抑郁或自闭症状的诊疗提供辅助手段。

▲Sense 智能眼镜可通过追踪表情来判断情绪(图片来源:IEEE Spectrum)

此外,Sense 智能眼镜还可通过其集成的 9 轴惯性测量单元、高度计和一个向下的摄像头来记录食物摄入量。它通过监测下巴运动来检测用户何时咀嚼,计算他们的进食速度。同时,摄像头会对食物拍摄照片,并使用 GPT-4 语言模型来确定食物类别,进而帮助用户进行饮食管理

显然,这个功能不仅可以帮助肥胖人群控制体重,还可以对抑郁倾向人群潜在的「暴饮暴食」行为加以提醒和干预。

▲Sense 智能眼镜可以帮助用户控制饮食(图片来源:cnBeta)

权威杂志研究显示,Sense 智能眼镜确实拥有准确跟踪用户饮食习惯的能力,在远程心理健康评估场景中也拥有不错的前景。

Emteq Labs 的新任首席执行官 Steen Strand 认为,「情感感知眼镜」是可穿戴智能设备的下一个前沿领域,并且断言,Emteq 将改变智能眼镜的格局,改善人们的生活,甚至挽救生命。

在未来,Sense 智能眼镜还可应用于消费者行为研究和增强现实(AR)体验中。

▲(图片来源:Digital Experience Live)

然而,要想完全释放这些潜力,Emteq Labs 必须保证能够保护用户的个人数据和隐私,好在该公司确实承诺了这一点。没有人愿意公开自己的难言之隐,对于那些有抑郁倾向的人群来说,尤其如此。

同时,关注用户的忍耐度也很重要,毕竟也没有人想被几双眼睛随时盯着——即使盯着你的是 AI,并且随时准备着试图解读你的心情。这也由此引出一个饱受争议的问题:

你的情绪好或者不好,是 AI 能说了算的吗?

班戈大学的情感 AI 实验室主任 Andrew McStay 就指出了根据面部表情解读情绪的挑战性:不同文化、不同个体的情绪可能会有很大差异,增加了相关技术落地的复杂性。

有关可穿戴智能设备所提供的类似「情绪检测」功能的准确度,其实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多数产品监测身体健康指标的技术已经相当成熟,而在「情绪检测」方面,即使不限于面部识别的实现形式,也很难见到令人眼前一亮的产品。

正如华为为其前不久发布的新品「华为 WATCH GT 5」搭载的感知系统所起的名字「玄玑」一样,「情绪」是一种相当玄妙的东西,难以捉摸。这款智能手表声称其不同于市面上普遍的压力监测,它能通过持续追踪与分析用户的情绪状态,帮助用户记录情绪健康趋势并评估、降低情绪健康风险。

▲华为 WATCH GT 5(图片来源:Perplexity)

仔细想想,这项功能实际上还是对目前市面上常见的「心理压力监测」技术的常规升级。诚然,通过心率、呼吸等生理指标判断焦虑、不安等情绪要比面部微表情识别听上去靠谱得多。但对于那些更为复杂和隐秘的人类情感,也许再智能的设备也无能为力。

▲华为 WATCH GT 5 以熊猫的不同动作来展示用户的情绪状态(图片来源:DoNews)

人们一方面渴望通过智能设备了解自身的情绪,一方面又不愿意将自己的情绪交由外界评判。有专家指出,「情绪检测」的泛滥可能会剥夺人类的能动性,并强迫人们接受关于正确情绪的规范性想法。

对此,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生物伦理研究员 Jodi Halpern 给人们提供了建议:

多向内反省,少依赖技术。

看来,在借助 Sense 智能眼镜改变世界的路上,Emteq Labs 不得不对人类之复杂加以认真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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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 狂扁小朋友,「炸鱼」成年轻人解压新方式?

By: 范津瑞
15 October 2024 at 18:00

「小猿口算」火了,而且火得莫名其妙。

▲ 「小猿口算」热度相当高(图片来源:微博热搜)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这款主打小学生口算作业批改和视频讲题功能的教学辅助 App 近日上线了一个新功能,即「口算 PK」。这个 PK 功能带有一定的竞技性质,其核心逻辑是「比谁快」,即 PK 双方谁能在更短的时间内完成 10 道口算简单题目的计算,谁就胜利,并且可以获得奖励和经验值,还有相应的排行榜,用于展示用户实力。

▲ 「口算 PK 功能」的核心玩法:比谁快(图片来源:小猿口算 App)

这个功能的初衷相当不错。它抓住了低龄学生的好胜心理,以线上竞技的方式,用「PK —奖励—再 PK」这个有效的负反馈链条,激发学生对于计算的兴趣,提高他们的口算速算能力。

当然,在这个链条之外,必定会有 PK 输给对手的情况出现,据某些家长反馈,暂时的失败反而会激发孩子的斗志,有助于磨练他们的韧性。

从这个角度来讲,「小猿口算」的产品经理能够做出如此爆款的功能,相当令人垂涎和羡慕。

不过,类似的线上竞技游戏都会有一个通病,就是你永远不知道你的对手是谁。「口算 PK」自然也难逃这个怪圈,导致被人诟病。

近日,众多大学生和成年人群体涌入「口算竞技场」,他们伪装成「小学生」身份,声称「大一/研一/博一也是一年级」,利用自己的知识和智力优势,以绝对的实力碾压在竞技场中疯狂「炸鱼」,体验胜利的快感。这种玩法一度成为当代年轻人的解压新方式,他们玩得不亦乐乎。

实力对比之下,受伤的只有那些真正的「小学生」。连续不断的失败和挫折让他们感到崩溃、沮丧。不但没有提高计算能力,还让小朋友们对数学、线上竞技游戏甚至整个网络生态环境感到失望和不满。这已经严重违背了 PK 功能的初衷。

▲某应用商店的「一星」评论

针对上面的情况,「小猿口算」官方给出的回应和解决方案还算及时,一方面是设置了小学生的专用身份认证,在确保用户是「正牌小学生」的情况下,才能进入普通 PK 竞技场,相当于为 PK 添加了「反炸鱼」机制;另一方面,新的版本中上线了「巅峰对决」模式,这一模式专为想要 PK 的成年人用户准备。

简单来说就是,让两波人各玩各的,互不打扰,井水不犯河水。

▲「小猿口算」官方发布的功能升级公告(图片来源:微博@小猿口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成年人入场竞技后不久,真正的大杀器「AI」也正式宣告入场:确切的说,网络上已经有人在 Python 平台基于计算机视觉和 OCR(Optional Character Recognition, 光学字符识别)等技术开发出了「小猿口算自动答题器」。

算法的利刃一视同仁,管你是小朋友还是大朋友,一路杀穿,没人可以招架。事态发展至此,「算数大赛」已然变成了「算法大赛」,大朋友们也屡屡吃瘪,开始以「弱势群体」的身份同情甚至声援小学生。

其实,人工智能在辅助外挂领域,一直是那个最令人头疼的存在。其中在游戏领域,「AI 外挂」的泛滥则更为严重。

在 FPS 游戏(例如反恐精英、PUBG 等)中,「AI 外挂」基于机器学习和计算机视觉技术,通过分析游戏画面并模仿人类玩家操作实现「锁头」、「自瞄」作弊行为。

在 MOBA 类游戏(例如王者荣耀)中,「AI 外挂」则类似于「智能助手」,它通过实时分析游戏画面和数据,并识别敌我双方的位置、经济状况、技能冷却等信息,为玩家提供走位、出装和技能施放方面的建议,帮助玩家在对局中做出最优决策。

▲FPS 游戏「CS2」中的「AI 外挂」(图片来源:UP 主@橘子技术)

显然,「AI 外挂」的隐蔽性强,反作弊难度大,令广大绿色玩家群体防不胜防。

回到「口算 PK 炸鱼」这个事件本身,这些所谓的「大朋友们」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真的是「人之初,性本恶」,他们的本意就是欺负小孩?

▲所谓的「解压新方式」(图片来源:微博)

抛去极少数年轻人「怀念数学,重温数学乐趣」的朴素动机不谈,绝大部分的年轻人正处于较大的社会压力之中。大学生和上班族在繁重的学习和工作下,急需一种简单有趣的娱乐方式来放松自己。

恰逢其时,「口算 PK」为他们提供了一个轻松舒适的竞技环境,并且这种可预见的,几乎必然的「碾压性」胜利能够极大程度上满足年轻人或有缺失的成就感和优越感,同时帮助他们舒缓了从社会上获得的心理压力。

最重要的是,这场「全民炸鱼狂欢」事件过后,未来年轻人群体对于心理放松和精神优越的强烈需求又将如何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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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不辣,不滚烫

By: Steven
14 October 2024 at 17:11

记录一下最近几个月观察到的身体上的变化:

一、表皮发热

皮肤表面感觉被一层薄薄的隔热层包裹着,并不觉得「浑身燥热」,也不是「汗流浃背」那种热,没有那种由内而外冒出来的热气的那种感受,而是觉得皮肤表层从外向内有一层薄薄的、微微发热的一层。这个感受大概是七月中下旬开始注意到的,那时候还住在西乡的出租屋里,我一度以为是空调不给力,于是还特意问过公寓管家需不需要找人来检修。那时候已经开始在公寓里健身,于是只当时运动过后的发热来理解。但事实上就算不运动,只要在房间里坐着、站着、躺着,都能感受到这种微微发热。

这种皮肤表面微微发热的感觉,从实际的触感上并没有表现。如果用手按在手臂上,并不觉得皮肤发烫,甚至有点微微发凉,相比之下反而显得手心在发热。感受最明显的是在晚上睡觉的时候,平躺着的时候,可以感觉到全身都被包裹在一层「热壳」之中,一层薄薄的、微微发热的「壳」里面。

这种感受在室内、安静的环境下会比较明显。它并不难受,只是如果我让自己安静下来的话,这种微微发热的包裹感就会非常明显。与之相对应的是,无论是在西乡的房间里还是回来龙岗的家里,我始终觉得空调不够冷,不够力;而同样的环境下,筱烨和小柒都没有觉得不够冷,反而是觉得太冷了,要感冒的那种冷。事实上,他们俩也分别感冒过,我一度觉得我也要中招了,嗓子已经有一些不舒服了,但最终并没有发作,哑了两天就没事了,什么鼻涕、喷嚏、咳嗽、头疼、无力等等症状都没有出现。

就在此刻,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对着电脑写博客,就能感受到手臂、脸、后脑勺、耳朵和大腿在微微发热。我是很怕热的,但这种持续的微微发热的感受,却并不觉得讨厌。

二、对辣无感

也是最近这两三个月来,我明显感觉自己对辣的敏感度大幅度下降了。

筱烨和妈都是湖北人,她们都是非常能吃辣的人。日常做菜都是辣椒、花椒轮番上的,尤其带上指天椒、樟树港辣椒、小米辣、泡椒这些的时候,是真的有点够呛。以往我们出去吃饭的时候,一些川菜、湘菜吃完,我都是会辣的拉肚子的。我对辣的反应,会很直接在肠胃上表达出来,会打嗝,会拉肚子,会耳朵疼。

但是,最近这段时间以来,我吃什么辣都无感。

倒也不是说像之前新冠无味觉的那种体验,我并没有失去对辣味儿的感受,只是对于她俩都明显觉得辣得受不了的辣,我丝毫不觉得有任何难以接受的。好多次都是她俩试菜已经觉得这菜辣得没法吃了的时候,我大口大口地嚼,只觉得「这不就是改良版广东辣的程度而已」吗?

这个感觉也挺奇怪的,我似乎只有大三大四那会在学校周围四处挑战辣味餐馆的时候才有过这种对辣的钝感。但即便是那将近二十年前,我也是经常被辣得耳朵冒烟和肠胃难受的。最近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就觉得「嗯,很普通」。

电视屏幕上反射的我们仨:)

人类有可能活到150岁吗?

10 October 2024 at 0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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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有可能活到150岁吗?

DANA G. SMI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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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记录以来最长寿的人类——法国的珍妮·卡尔芒,活到了122岁。我们这些人有多大几率活到这个年纪?
根据周一发表在《自然衰老》(Nature Aging)杂志上的一项研究,除非出现变革性的医学突破,否则机会不高。
该研究调查了1990年至2019年期间从澳大利亚、法国、意大利、香港、日本、韩国、西班牙、瑞典和瑞士等通常最长寿的地方收集的出生时预期寿命数据。来自美国的数据也包括在内,尽管美国人的预期寿命较低。
研究人员发现,虽然在这段时间里,所有地区的平均预期寿命都有所增加,但增长的速度有所放缓。唯一的例外是香港,那里的预期寿命上升没有减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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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医疗和技术的进步,人类的预期寿命已经延长了几十年,数据表明,现在人类可能正在接近平均寿命的极限。
“我们基本上是在说,现在能活多久,今后也就能活多久,”领导这项研究的伊利诺伊大学芝加哥分校流行病学和生物统计学教授S·杰伊·奥尔尚斯基说。他预测,人类的最高预期寿命将在87岁左右——男性约为84岁,女性约为90岁——有几个国家已经接近达到这个平均值。
20世纪,在用水卫生和抗生素等创新的推动下,预期寿命大幅上升。一些科学家预测,随着癌症、心脏病和其他常见死因的更好治疗及预防方法被发现,这一速度将保持下去。著名人口统计学家詹姆斯·沃佩尔认为,21世纪出生的大多数孩子将活到100岁
但根据这项新研究,情况不太可能是这样。研究人员发现,在他们分析的地方,活到100岁的人的比例并没有提高,人们的死亡年龄被压缩到一个更窄的时间范围内。
奥尔尚斯基长期以来一直反对预期寿命将永远稳步攀升的观点。在1990年发表在《科学》杂志上的论文中,他提出了一个理论,即人类已经接近平均预期寿命的极限。
30多年后,他说他的新研究提供了确凿的数据来支持他最初的假设——即使是那些与他打赌的人也认为不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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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巴马大学伯明翰分校的生物学教授史蒂文·奥斯塔德曾与奥尔尚斯基打赌,认为今天活着的人可以活到150岁。如今,奥斯塔德说,奥尔尚斯基的论文“非常出色”,“毫无疑问地证明”预期寿命的增长已经放缓。
纽约市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医学院的遗传学教授扬·维吉也研究过人类寿命的极限,他对此表示赞同,称奥尔尚斯基的研究“做得很好”。
“他一直是人们认为的悲观主义者,但我认为这也是现实的,”维吉说。
新的研究表明,虽然现代医学帮助更多的人把活到70岁、80岁和90岁变成了司空见惯的事,但要让平均年龄超过这一年龄将是困难的。例如,科学家们计算出,即使消除了所有50岁之前的死亡,女性的平均预期寿命峰值也只会增加一年,男性只会增加一年半。
“我们可以通过医学进步,”以及缩小健康差距和鼓励更健康的生活方式,来延长一些生存时间,奥尔尚斯基说。
但是,他还说,即使消除了常见疾病或事故造成的死亡,人们还是会死于衰老本身。“我们的内部器官和器官系统的功能仍然在下降,这使得这些身体实际上不可能比现在活得更久,”奥尔尚斯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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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所有人都同意这个观点。国家老龄化研究所的科学主任路易吉·费鲁奇博士也认为,如果维持现状,我们不太可能看到寿命大幅延长。但他表示,加大对预防性健康的投资,可以通过推迟疾病的发作来改变这种状况,从而“减少生物学上衰老造成的损害”。
蒙特利尔大学人口学副教授纳丁·乌莱特对这项研究的另一方面提出了质疑。她说,平均预期寿命“有时会产生误导”,因为它在很大程度上受到生命早期死亡的影响。相反,她建议关注大多数人死亡的年龄,即所谓的模态死亡年龄,它更侧重晚年生活。
奥尔尚斯基认为,唯一可能从根本上延长预期寿命的方法是科学家们开发出一种干预措施来延缓衰老过程本身——他对此表示“乐观”。
奥斯塔德也相信抗衰老医学的潜力。他说,这篇新论文并没有改变他对今天还活着的人将活到150岁的赌注,因为他的赌注一直都是建立在“针对衰老过程本身的突破”之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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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在戒酒时我在戒什么?

8 August 2024 at 00:00

贪嗔痴

自上次立志戒酒以来,已经过去几近半年,总体来说比较成功。记得刚开始和朋友聚会时我宣布开始戒酒,朋友还笑称:一个月后再看看。

对于一个曾饮酒多年的人,难道戒酒后真不想喝酒了吗?这当然不是。事实上,我偶尔还是会想喝酒的。想想那些小酌怡情的场景,怎么能少得了以往的酒?无论是高浓度的辛辣白酒,还是低浓度的清爽啤酒,单是读到诗仙李白的“人生得意需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和诗佛王维的“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不喝点酒简直都对不住古人。

实际上我也破过戒。一回是一好友来广东小聚,实在没有顶住劝酒的劲,喝了一点白酒,晕乎乎、飘飘然。另一次是带学生去徐州参加技能比赛,他们获得了全国一等奖,值得欢庆,破例小酌。我请他们吃饭时点了店里最贵的比利时修道院啤酒,给他们讲解修道院啤酒的来历,我想让他们知道:世界很精彩,人生可以享受。

除此之外,无论什么场合,我严守戒酒的戒律,所以我说总体比较成功。那么这么长时间的戒酒到底给我带来了哪些感受呢?

保持健康。酒精对人身体健康之毒害不用多讲,科学研究说,最安全的酒量含量是零。戒酒后,不再有头晕,不再有酒后第二天找不回元气的感觉。持续戒酒相当于持续保持身体健康免受酒精的损害。

更加安全。不管去哪里聚会,因为不喝酒,我再也不用请代驾,多晚都能自己开车回来,永远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还能把同行喝醉的朋友带回来,做一个放心好司机。虽然我以前也没有酒驾,戒酒后更与这些事情没有任何可能了,开车也就更加安全了。唯一不好的是,不能照顾代驾们的生意了。

时刻清醒。不喝酒的日子里,再也没有醉酒的片刻,整个人永远保持清醒状态,这也提醒自己时刻保持清醒。我曾在饭局上见到中年男人们酒足饭饱后,声调变高、吹牛上天、胡言乱语、痛骂世界不公,最后在出租车里趴在车窗外吐了一地。

反省自我。我开始回想以前的自己,醉酒后不也是这个狼狈样子吗?我开始质疑这样还谈得上是高质量的聚会吗?每当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时候,我就有一种错觉,大概就像修行人所说的头顶放光明的境界,我感觉自己像身处一个清静的世界,大概离智慧更近了。

所以当我在戒酒的时候,我在戒什么?我其实是在戒自己心中的“贪、嗔、痴”:过度追求物质享受、负面情绪的爆发以及智慧和认知的缺失。人到中年,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大概没有什么值得挑战的事情了,因此愿意挑战戒掉心中的“贪嗔痴”,就从戒酒开始。

因此,每当朋友说我戒酒会没有朋友的时候,我心中默默回复:那就没有朋友吧。每当朋友说我戒酒有点清高的时候,我心中默默回复:那就清高吧。在酒的世界和我的世界,我更愿意待在我的世界里。

下一步该戒什么?

你的第一次手术:忽视多年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By: Steven
5 October 2023 at 00:55

亲爱的苏:

别来无恙?你现在是哪一年?我真希望,后来你再没遇到我。

为了防止你忘记,我要把前些天发生的事完整记录下来,好让这「人生第一次」在你的脑海中始终清晰和深刻,时时鞭策和警示。因为实在拖太久了,才会让事情发展到那么糟糕的状况之中,如果你忘记了这一次的教训,下次见面,我也许会和死神一同来访。

「已经中重度积水了,再晚点来,肾功能就没有了。」

这是那晚医生说的话,你还记得的吧?

起|空心的肌肉酸痛

上周六的上午,你如往常一样骑自行车去公司。但在路上,你感觉到,随着每一次踩下链条踏板,体内都有一条肌肉在紧张。这条肌肉不在表层,它覆盖在至少两层腹部肌肉之下,从大腿根部连接到肋骨下缘,似乎是一条深层的长条型肌肉。你就这样忍着这种隐隐约约地不舒服,到了平常都会停留一会儿的 Coffee Vendor 中转休息片刻。喝过一杯手冲之后,回到公司,开始在不同的位置上穿梭、讨论,然后是一个接一个的会。你中途在位置上躺了半个小时,但那条肌肉既然在隐隐做疼。

某一刻,你忽然想到,既然是肌肉酸痛,那么应该科学拉伸一下就可以了。于是在网上搜了一些视频,找了走廊上一块没人的地儿,开始拉伸。方法有效,你感到有所缓解,然后接着回到讨论和会议之中。后来又开始疼,你就又跑出来拉伸一会,缓解之后再继续开会。

直到你觉得疼痛受不了,决定提前十五分钟下班。

因为第二天是周日,你昨天刚给小柒发过语音消息,说争取早点下班回去陪他。于是,你打开手机,发了一条回家的消息,半疲惫半兴奋地往回走了。

地铁上你没有座位,但你觉得一个男的也不好意思开口跟人说身体不舒服,就那么强忍着越来越严重的疼痛,握紧不锈钢立柱,站着。随着列车的摇摇晃晃,你觉得下腹的疼痛感越来越明显,「那根肌肉的抽筋」越来越强烈。然而,你在列车里又不能做拉伸运动。你的额头开始冒冷汗,右手边的一位女士发现了你的不适,站起来把位置让给了你。你这才蜷成了一个虾球,坐完了最后六七个站。

可即便如此,你还是下了地铁后步行去与筱烨、小柒汇合了。你和他们一起吃完九毛九,一边说着今天腹部的「肌肉酸疼」一边在餐厅的角落里做一些拉伸,试图缓解。但你记得的吧,这种疼痛一直持续到家里,也没有丝毫减弱,你越来越难受了。

于是你根据筱烨的建议,拿出筋膜球,开始在地上滚。

筋膜球顶着背的时候呢,是舒缓一点,但一站起来走进屋里,一弯腰,就感觉左边的身体空了一大块圆形的空间,无论如何都使不出力来。仿佛掉了链子的自行车,怎么踩都转不动,身体忽然变得不受控地倒下,双手下意识地伸出,撑住身体。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对吧?

去年年底新冠疫情管制开放后的第一波感染,你当时的感觉和这个一模一样!六月份复阳的时候,你还做了一张图来记录当时身上肌肉酸疼的部位。你当时的感觉,和这两次新冠时的感受非常相似,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一致。

于是你拿出了筋膜枪,开始突突突。

可筋膜枪一碰你的后背,那酸疼瞬间放大成了一颗埋在身体里的柠檬,被暴打捶烂的柠檬在身后瞬间蔓延开,你立刻本能地拿开了筋膜枪,不想再碰一下。你心想:这也太酸爽了!这些酸疼也越来越疼,你慢慢注意不到酸的部份,只剩疼了。你疼得满地打滚,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满地打滚,不仅滚来滚去,还在地上阴暗爬行,无论怎么扶着腰、抵着肚子也不能缓解丝毫片刻。疼,就是纯粹的疼,在体内深处。

筱烨提议去医院,你说好,你已经受不了了。

急诊的护士过来看了一眼,先问:以前有得过结石么?你说,有,但现在是肌肉酸痛。

等到终于可以见医生时,他问:以前有过结石么?你说,有,但没说后半句。因为你也没那么确信这只是肌肉酸痛了。医生又问,这次跟以前感觉一样吗?你说,不,不一样,以前是刺痛感,这次是肌肉酸痛的感觉。随后他让你躺下,按了按肚子,你说不疼,再让你坐起来敲了敲后背,敲右边时啥事没有,一敲左边就疼得不行。那种空了一块的感觉,瞬间覆盖了半边身体。

「就是结石嘛,去拍个片吧。」

医生很轻松地说了句,仿佛喝了口水。

你很久没打屁股针了,拍片前先打了两针,还头一次用了从肛门塞进去的止疼药。你感觉身上的疼痛在慢慢地变淡,你对那一条「抽筋的肌肉」的感觉逐渐消失了。但你依然需要一纸明确的判决书,一次点头落地。

等待的走廊里很冷,但似乎只有我一个人在冷。平时怕冷的筱烨都觉得医院空调开得不够,你却需要缩起来,等待 CT 室打开门。以前在嘉兰图时,你设计过一台移动式的 CT 机,但自己躺进这种完整尺寸的 CT 里头,却还是第一次。我知道,你不是害怕,但你从那一刻起,心中已经有了一种清晰的感觉:

「我忽略自己很多年了。」

你受不了走廊的冷,就和筱烨走到门诊外的长椅上坐着,等待判决书。

「石头不大,但是正好堵住这个位置了,导致积水挺严重的,已经中重度积水了,再晚点来,肾功能就没有了。你这个情况多久了?」

听到明确的判决后,心里反而舒坦了。

脑海里开始不断浮现出一些可能是前兆的画面:前两个月,你注意到自己尿里的泡泡比以前多,因为很快就消失了,你确定不是蛋白尿,也就没在意;两次新冠感染时,因为肌肉酸痛是全身多处的,因此掩盖了结石引起的痛感,你以为它们都是一样的症状和原因;结石引起的左边身体空洞酸胀感,你一直以为是缺乏锻炼和平时骑自行车引起的肌肉拉伤。

「超声和吃药对这种情况是没办法的,只能住院做手术了。你们明天白天过来找门诊的医生办一下住院吧,片子拍过了直接给他看就行。明天术前检查,后天手术,再观察一天没啥事的话就可以出院了。」

这是你人生中的两个第一次:

第一次住院,和第一次手术。

承|非洲草原上的小马不是为了竞赛而生的

周日下午,筱烨陪你到医院办理入院。

当病情确定后,心情反而轻松了不少。换好病号服,两人溜达到住院部三楼的 711 买了车仔面套餐,聊着天吃着面,看着天一点点黑下来。然后筱烨回家去照顾小柒,你回到九楼继续到处溜达。你原本带了一本《夜航西飞》过去,准备借着住院的机会,把它看完。但你那会完全坐不住,在床上躺一会,就得起来在楼里四处走走。直到有位护士过来,告诉你,明天早上七点五十要去做术前检查。她给了你两种造型的尿液收集管,一根是急诊时用的手指大小的管,一个是化妆品小样般矮胖的小圆柱。

此时,你隔壁床 26 号的人还没来,护士托你跟 TA 交待一声。临近十二点时,你打算睡了,她才进来。你递了话才躺下。

你原本定了七点半的闹钟,但你六点就醒了。

你喝了护士给的怪味儿营养液,在床上等到七点二十,一个短发的阿姨进来跟你们俩说:走!于是你和 26 号床一起跟着阿姨穿过陌生的医院走廊,你感觉这里像个迷宫,稍不留神就会迷路,所以你不断观察,尽可能记住每个路口的特征。走到心电图室时,阿姨叫你们在这里等医生上班。我忽然想起早上接的尿,就问,那两瓶东西放在哪里?这阿姨才说,你得自己拿到公共卫生间洗手台旁边的半透明箱子里的架子上,你赶紧回去放好,这样一会你拍 CT 的时候尿检报告也就出来了。

于是,你不得不自己往回走,走进迷宫里,凭借着刚刚记住的、还算新鲜的记忆,摸回了住院部九楼的病房里。你心想,幸好刚才记住了。放好尿样后,你赶紧赶回心电图室,生怕让同为病人的 26 号等太久,因为你的单子在她的手上。但你们在门外从七点半一直等到八点十分,期间看着医生们青春靓丽地走过来,换上白袍子,再出来进去若干趟,手里一会拿个杯子,一会抱着个篮子,下一波病人也陆陆续续来到叫号机器前扫码。

你是第一个,终于喊你了。

你躺下,医生让你卷起衣服和裤腿,她把一些夹子夹在你的脚踝和手上,把另一些贴片贴在胸口上,和你爸爸过世时,医生过来确认死亡时地操作,一模一样。

「可以了,下来吧。」

你和 26 号一起往回走,她走路很干脆,没一丝犹豫。她说往这边走,你疑惑了一句,你怎那么熟练?她没说话,但留下了一个苦笑。术后医生来巡房时,问到是否有过手术史,听到她说三月份做过一次人流。我那时想,一个医生、护士或者护工如果有志于文学的话,他们一定能写出非常优秀的作品。

下午没有检查,也没有任何安排,你拿出书,准备找个安静的地方。可是你在住院楼里上上下下走了几趟,也没有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一个能看书的角落。你只好回到 25 号床,这里确实是整个医院最安静的地方了,尽管你心中并不认可。电话的声音、抖音的声音、电视机的声音、来来往往的护工和她们手里小推车的声音,以及窗外工地的声音,它们共同形成了一种还不足以称之为白噪音的噪音,你觉得难以安静下来。

最后你戴上 AirPods Pro,在降噪模式中,读完了小马赛跑的那一章。

只有悉心照料小马的作者,才知道它的能力以及安全范围,也只有真正爱马的人,才会让小马在胜利后,不再参加未来的一切比赛。她熟悉马的一切,也熟悉人心。你忽然想起,你原来打算把这本书中的一些内容摘取出来,放到三月份上海的 vlog 里的,现在,这些故事都串联在一起了,拍照和拍照的人、夜航西飞、爸爸的离去,以及你的手术,它们都是同一个故事,你想用诗歌把它们串联起来。

下午,筱烨过来看你,你说,你有一点害怕。

你上网查过手术的原理和做法,毋庸置疑,这当然是非常成熟的技术。但你依然觉得担心和害怕,因为这将是你第一次躺在手术台上。你开始想象那样的画面:裤子脱光,岔开腿,高高架起,医生在你没有知觉的地方熟练操作,你大脑清醒,等待着手术结束。你并不是因为觉得羞耻或者别的某个具体的原因而感到不安,你就是在忐忑,在为即将到来的第一次躺在手术台上接受手术这件事本身,感到不安和焦虑。

然后,你们聊到了你的母亲。因为她要过来和你们一起度过这个中秋国庆假期,让你感到很焦虑。这个从小到大都缺席的人,你对她即无爱也无恨,她是一个在你开始学《世上只有妈妈好》之前就已经化成一个代号的「叫做妈妈」的人。过去你尚可不断给自己洗脑,以此对抗在同龄人中你客观上「没有母亲照料」所导致的各种困境,可当你自己成为了父亲后,你才发现自己的父母那对你稀薄的情感。你没有长成一个反社会人格的恶鬼,是万幸,也是你三十来年尽力克己所修来的果,当然会很难不为此感到焦躁。

但筱烨也到点要回家照顾小柒了,你得自己面对术前的黑夜。

转|在大树房间里不存在任何羞耻

术前的夜并不只有等待。

你从下午五点多开始发烧,从 38.2 到 38.4 一路慢慢烧到 38.7 度。你一方面担心发烧会导致手术不能如期,另一方面又担心不能在母亲到家前出院,会节外生枝。你心中并不希望她来医院看你。可护士们觉得温度不算高,不需要进一步处理,只是说「多喝水」以及会告知医生。负责我们的夏业良医生一直在五楼做手术,你一整天都没见到他。当时你想,无论如何请明天一定要顺利完成手术,不要往后拖。你并不想术后躺在床上看见她。

下午两点多,护士把你们明天要做手术的人喊到护士台去,宣讲一些注意事项,以及陪护需要准备的东西。你拍下来,发给筱烨,等她送完小柒上学后过来。

你看不进书,开始上网搜手术视频。

你还不知道明天要进行的是硬管手术还是软管手术,但手术的原理和流程是差不多的:

麻醉师会先把你放倒,当你的下半身没有知觉后,医生会将一条细细长长的管子从你的尿道口插进去,顺着尿道进入膀胱,再由患侧的输尿管口进入输尿管内。管子前方有摄像头,它会一直沿着身体的自然腔道一直往上摸索,找到结石所在的位置,此时医生会插入钬激光的管子,用「枪口」对准结石一通输出,piapiapia 地击碎它,最后让碎沙顺着输尿管落入到膀胱,再全部吸出来。

了解可以缓解焦虑,确实如此。

但理性上缓解的担忧,在情绪上并不起作用。

你只是想要一点温柔的情绪来抚慰,只是猫咪舔毛般的安抚。

你还在发着烧,一直稳定在 39 度之内,没有鼻涕、咳嗽、咽嗓疼痛,也不头晕头疼恶心想吐,就只是发烧。护士觉得没什么问题,直到晚上十点半左右,夏医生才出现,把你和 26 床 31 床喊过去,给你们讲解手术的原理和流程。他说的和你自己查的,完全一样,唯一的区别是,你不知道自己明天要做哪种镜,而夏医生直接回复:是做硬镜。

但有一个不明确的信息:发烧的原因。

夏医生担心,是结石引起的炎症和脓。假如是脓,就怕有感染,那就会有生命危险,所以明天无论如何都要给我做手术,先把脓吸出来再处理结石。你其实没担心,觉得应该只是普通的感冒,但你没有预料到,哪怕只是普通感冒,这个烧,也将让你的手术体验非常难受,非常难熬。后来你在手术台上,一边后悔一边期待地熬完了那一个半小时。

下午护士宣讲时说,如果术前紧张睡不着,可以找她们申请安眠药;夏医生也说,如果实在睡不着,可以吃安眠药睡,要保证睡好。你心中犹豫了好几次。

担心睡不着,又担心醒太晚。

你前一夜就没睡好,有灯光原因,也有不断起夜的影响,而且一直做梦,睡不踏实。

你翻开《夜航西飞》,翻了翻小马赛跑章节。你没有看,你只是翻弄着书页,回忆着作者描述的故事,想象了一下小马最后冲击的样子,想到它受伤的脚踝和人们的掌声。合上书,盖好被子,你很快就睡着了。

六点十几分,你被叫醒,带你拍 CT 的阿姨给了你一包营养液。

你喝下去,然后看着 26 床被叫走,她是今天第一台手术。你合计了一下,跟筱烨说:

「我可能是十二点半进去。」

等待总是漫长,你依然烧着,没盼来手术通知,却等来了一瓶头孢。你问护士,这个针在手术前能打完么?她说,打不完,到时挂着做手术。虽不至于心中一惊,但听到这么说,还是不免多了一点紧张。

十二点半,一个新手女护士来喊我下楼。

为什么我会知道她是新手呢?一是她带我们和筱烨下楼时,忘了拿 CT 片子;二是她拿了住院部护士给的针水,带进了手术预备间,被中台护士说不可以这样操作,讲了半天责任划分之后又喊她回去换了。但在等待和手术期间,我才意识到,原来手术工作区域内,女性的比例是如此之高的!你之前也没想过这件事吧?

除了给我做手术的两位医生,是男性,其余四五人全都是女性;在各个房间里穿行的护士们,也几乎全都是女性,我只见过一个高个子的男护士。

因为不能戴眼镜,我看不清周围的东西,因此不知道在预备间等了多久。凭感觉的话,大概有半个小时多点。当你被护士带进手术室时,眼前的景象还是和想象中不太一样的。

那是一个绿色的房间。

一棵巨大的树从天花板上破顶而出,它白色的树根粗壮有力,厚实的树根一根根张开,盘踞在一张铺着绿色床单的、平整的金属架子床上。你看过一些跟手术相关的画面,也设计过一些医疗器械,但这个巨大、结实的纯白结构直接展现在你的眼前时,你还是受到了一点震撼。你看着周围的各种设备,有些围绕在床周围,有些散落在房间的四个角落,有些挂着各种管子和线缆,有些正发出节奏清晰的声音。你开始用看不清的眼睛拼命观察、思考:

医疗设备被设计成这样,是有这些原因的啊。

你头一次作为病患,切身地去理解那些设计。

你躺了一小会,麻醉师进来了。她让你侧过身去,在你腰椎中部摸了一下,告诉你,要开始,放松一下。你感觉到她前后扎了两针,可能还不到一分钟时间,你先是感觉从腹部开始的一整个横截面都暖暖的,紧接着,这股暖流从肚子向腹股沟、向大腿蔓延开去,几秒钟之内,你的整个下半身都泡在一股暖意中。

然后,你就感觉不到自己有下半身了。

那感觉很奇妙,你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肺的扩张,能活动自己的手指,转动自己的头,看到身边走来走去的护士们,但从腹部以下开始,你感受不到它们存在。它们既不像黑洞一样不可见、不可知,你的大脑依然是相信它们就在那里的,但又仿佛肚子中间横隔着一个时空的帘帐,帐的后面是一片「虚空」。

护士们叫我往下挪动一些身子,但我已经不能动了。

我看着她们拖着我的两条腿,一起喊一起用力,我唯一能感觉到的,是我头上的手术帽掉了。她们脱下我的裤子,把我的右腿放在架子上,整理下角度,再把左腿放在另一个架子上。虽然我看不清,但我大体上知道,我当时的姿势,和孕妇生产的姿势是类似的。

你是平躺着,全裸着下身,举高并岔开双腿的。

但你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羞耻。

医生、护士、病患,在这个空间里,你只能感受到「问题」和「方案」。性别不是一种凝视关系下的身份,是执行方案过程的所面对的「客观结构」。我甚至想灵魂出窍,亲眼从天花板上看看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事,看看医生如何探入你的自然管道内,找到并击碎它,看看护士们在旁边究竟在忙着什么,看看你是如何不停地打寒颤,看看你的生命体征与那些仪器设备上显示的数字与图像之间的关系。我只想研究,你是如何被处理的。

事实上,整个手术过程里,我也几乎只能感受到无尽的寒颤。

非常无聊又漫长的、难熬的、因发烧引起的寒颤。

当医生和护士开始往我身上覆盖一层又一层、或绿或白的布料开始,我的上半身就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我和站在我右手边那个身高至少一米七五、但声音酥甜的护士说,我在发抖。她说,因为你在发烧啊~这个抖,不是那种穿着短袖站在医院走廊上的抖。我一边发抖一边回忆,此前的人生里我大概没有这样抖过。即便是两次新冠期间,或者其他得了流感的时候,畏寒也只是处于「怕冷」的状态,却从来没有这样,由内而外的,浑身上下所有能够使得上劲儿的肌肉都在参与的,如同绷紧的鼓皮正在被快节奏地击打着的,连续且高频的用力抽动。

这种肌肉活动从胸腔开始,我仿佛能感受到每一根横向的肋间肌,它们如同被绷紧的一大把并排的琴弦,在以某种鼓点为节奏,有力地牵动着我颈部和上臂的其他肌肉。它们一起在和某个不可遏制的节奏共振,把我整个人震得无法动弹。术中夏医生从后面过来问你,抖得厉害吗?你无法开口,只能点点头。

你还记得这种感觉吗?

你的手是自由,你的头是自由的,你的上半身其实是可以动的,但在这股不停的抖动之中,你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这持续不断的鼓点持续了整场手术,也是你在这场手术当中最强烈的感受。你也忽然理解了,为什么你从进入手术室开始,一直到术中术后,都有一台机器在发出富有规律的「滴滴」声。

因为你依靠这个声音,有意识地深呼吸,几次三番成功抑制了那股强烈的抖动。

你通过深呼吸来让我尽可能地镇定下来,让我可以有哪怕三到五秒不被寒颤支配,可以让我的肌肉有片刻休息。你以往只是通过调整呼吸来提神醒脑,但借助呼吸法,让自己从生理反应中平复片刻,这是头一次。

寒颤虽然煎熬,但你是清醒的,所以你可以听到医生和护士们在聊些什么,借此分散些许注意力:

「做好一场手术简单,写好一份报告难啊!」

「我还没吃午饭,做完这一个才能吃。」

「这个手术叫什么名字啊?你过来写一下嘛~」

「那谁的老公是某某吗?还是那个谁谁谁?」

「你看,其实输尿管没那么脆弱,可以这样操作。」

「唉,一瞄准病人就抖,打不中啊。」

「这也没脓啊。你家里人感冒了么?」

你说有,我太太也感冒了。那难怪了!

一场手术,就这么聊着聊着做完了。最后统计一下,出血两毫升,再喊你看一眼屏幕里已经碎成末的渣渣。医生说,你看啊,已经给你打成沙子了,都在这(膀胱)里面了。听着他的声音,转头就对另一个人说,来,把这些都吸出来。

既不像做梦,也不太真实。

寒颤正在消退,但也许是肌肉用力了,你感到呼吸有点累。

护士说,你觉得可以了,咱们就回去。你说等一下,还不行。你大口地呼吸,感受胸腔的肋间肌和肋骨在每一次呼吸之间的起伏与牵拉,感受每一口空气注满肺部再推出来,直到你重新感受到了右手的手指,可以弯曲,可以握拳和松开。

你说,我可以了。

合|屎尿屁都是好东西

你被推出手术室时,看着一条条灯光从头顶滑到脚底,心想:

电影里的这种镜头,是把摄影机绑在床上拍的吧?

你为自己的这个念头感到欣慰,因为它意味着你头脑清醒的同时,具备了一些幽默感和置身事外的娱乐精神。然后,你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感觉怎么样?」

「你一直在这里等着啊?」

「是啊。」

那一刻,你从情绪上理解了为什么说一个人做手术是顶级孤独了。在你仰头看见筱烨时,你觉得自己「回来了」,看见她,你才确信自己回到了人间,回到了人类社会,回到了现世。

你被放回床上,被整理好腿脚,被盖好两床被子。

你觉得不太对劲,为什么都回到病房了,还把我的脚架那么高呢?你把注意力集中到腿上,想挪一挪,可是被架起来的腿丝毫不动。你努力地让上半身立起来一些,这才发现,两条腿是平放在床上的,整个人都是平放的。腿悬空架起的感受,是从手术台上下来的错觉。

然后你开始听到护士跟筱烨说,要时不时检查一下尿袋,多了就要及时倒掉,免得倒流回膀胱。这时,你才知道身上正插着尿管。可是,你感受不到。只听见搬运你的护士对筱烨说,他现在麻药还没过,还感觉不到疼。无法动弹的你,直到两个多小时后,才努力侧身瞥见了一眼那个尿袋。

这东西是怎么插在我身上的?

你只对这个感兴趣。

周围的帘子都挡着,你趁着身边没人的空档,揭开被子和裤子,想看看这跟橡皮管到底是以一种怎样的结构安装在自己阴茎上的。你有点不能理解眼前看到的画面:一根黄色的足足有小拇指的三分之二直径的软管,从你的尿道口处延伸出来,它与阴茎结合的部份正在被包皮包裹着。正处于麻醉消退过程中的你,能感觉到,即便是在麻药没完全过的情况,你的手但凡碰一下自己的阴茎,都有一种非常别扭的疼痛和异物感。

「这绝对是有一整根东西插在我的尿道里!」

前两天,因为所有人都在叮嘱你多喝水,所以你上厕所的频率比平时高不少。于是,你形成了一个多跑厕所的行为模式。可是手术后你动不了,也还没从勤跑厕所的模式中转变过来,就总是处于一种「我要下床上厕所但不能下床」的轻微的焦虑之中。然而,经过两个小时的观察,你发现,你根本没有任何尿意。

因为所有的尿都从导尿管流到尿袋里了。

你顿时觉得:「这个发明太伟大了!」

正想着,你忽然感觉小腹里有一股拳头大小的气体在移动。它慢慢地穿过你的腹腔,来到了直肠附近。你想起昨天灌过肠了,也没再吃过别的东西,一直是挂着葡萄糖维持活动的能量。于是,你放心地让它出来了。

你忽然理解了,什么叫做通畅。

这也是四五点,中医科的医生来巡房辅助你复健时,问的第一个问题:放屁了么?

这个屁放完之后,你开始渐渐重新获得自己对于下半身的控制权。

你开始感觉到自己的腿和脚趾。虽然你还不能动,但你已经不会觉得它们被架在架子上了,也能感觉到脚趾可以尝试活动了。回到病房的时间大约是两点出头,到了大概四五点钟时,你终于重新获得了自己对两个大脚趾的控制权,它们俩可以前后摆动了。

「啊,陌生的天花板。」

这是你逐渐重获控制权时,脑海里闪过的一句熟悉的台词。

你并不是觉得自己像碇真嗣,虽然你也确实有点像碇真嗣,但「陌生的天花板」对于你来说,是一个熟悉的东西。这个梗,让你在那一刻获得了一些情绪上的安抚,使你在这个「陌生」当中得到了充分的「平和」与「舒展」。

但舒展的只是情绪,话还是说不出来的。

前一天尚且可以跟筱烨海聊一通,术后这七八个小时里,可就没声了。她在旁边陪着,虽然说忙工作,但就算她跟你说点什么,你也是出不来什么气,只能点头摇头,挤出几个「好」「行」来。

话最多的一阵,是中医科的两个医生来扎针的时候,听筱烨跟他们聊了一些育儿和养生的话题。你回答了几个问题,说了几句。有几年,你是非常抗拒中医的,没有可复制可证伪的科学方法论,全是经验医学,不同人看出来的东西都不一样,随机性太高,江湖骗子也多。但说起来也是诸多巧合,在前有国民党的老中医控制住了筱烨妈妈的红斑狼疮,后来是朋友的中医母亲给筱烨调气血备孕,后来经过几年营养学育儿,发现这套方法不适合小柒之后,改用中医育儿的理论来带,再到最近我和筱烨开始学习站桩和练气,你不得不承认,中医确实是有用的。作为广东人从小就时不时会接触到一些中医的东西,随着这些年练习冥想、内观,不知不觉间把不同门类的知识串在一起后,竟然也渐渐能够闭环的认知体系了。

约莫九点半,你可以下床了。

你提着尿袋去问护士:「这个东西什么时候可以拔掉?」意思是,你看,我可以下床了,不需要这个了。护士说等明天吧,早上医生查完房就给你拔了。你心想,嚯,那也就是说我今晚喝水不用担心起夜的问题了。

但不用起夜并不能换来安睡。

因为我们没有租到折叠床,筱烨今晚又得在旁陪护,所以我们只能两人挤在一张病床上。你知道病床有多窄,睡两个人,是没法翻身的。但你并没有因此不满,真正让你睡不踏实的事是,你竟然勃起了。

你也很困惑。你既没有梦见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或者碰到什么,但它就不知为何地抬起头来了。但又因为插着导尿管,勃起有疼痛感,于是它就一直处于一种将起未起的状态。可是因为床太小,你的可活动范围既受空间限制,也受导尿管的牵制,于是乎,你只能像对待冥想时脑海中飞过的诸多思绪一般,对其视若无睹、置之不理。除了等待它消下去,你什么也做不了。

在第二天中午拔管之前,你一共勃起了四到五次。

即便是早上被推去做 CT 的路上,坐在轮椅里时,它也是一副想挺未挺的姿态,在裤子里摇摇晃晃。因此,我如果从床上或轮椅上下来,想自己走几步,就会感觉到强烈的异物感,以及由此带来的疼痛。

好不容易等到护士来拔管,又是一次煎熬。

这并非因为自己的阴茎直接暴露在女性护士面前,和拔管时的痛苦相比,这点羞耻心完全没有展现的机会。因为术后一直行动不便,加上之前在书中不停发抖导致体能的消耗,一直到拔管之前,你都没有精力去搜一下相关的资讯。护士脱下了你的裤子,戴上手套,说:

「来,深呼吸」

你还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就看到她拿起了你的阴茎,不停地用沾了碘酒的棉签擦拭龟头以及尿道口,里头的异物感在她的手里愈发强烈,非常难受。

她用一根针管,从导尿管里抽出一团看上去非常清澈的水。你确信那不是膀胱里的尿液,它非常清澈,仿佛不属于泌尿系统。然后,她开始往外抽出这根三分之二小拇指粗的管子。你感到一阵诡异的疼痛。正当你试图通过深呼吸来缓和疼痛时,就看到整个管子从尿道口里被抽了出来,前端还带着一个圆圆的泡。一个呼吸还没完成,这根导尿管就完全被抽离了。

等一下,她取干净了么?

护士走后,你回忆着她取出来的东西,又看了看早上刚拍完的 CT 片子,满心疑问:这不是还有一根长长的管子,从膀胱一直连到肾脏么?她刚才取出来了么?好像没有那么长啊?

带着疑问,你开始了新的学习:了解导尿管的工作机制与输尿管支架。

导尿管的前端有一个用于注水的球囊,当导尿管插入到膀胱后,向球囊内注入生理盐水,就可以使球囊膨胀,堵住尿道,避免尿液从尿道流出,再通过液面相平的物理原理将膀胱内的尿液导出到尿袋中。这样就可以实现无需自主意识控制的排尿。

拔尿管也很简单,只要先抽出球囊里的生理盐水,再拔出即可。

但为什么你会觉得那么疼呢?因为球囊被撑开后,表面积会被撑大,因此收缩后会在对应位置形成一些褶皱。这些褶皱在抽出时,会刮蹭到神经丰富且敏感的尿道。

至于输尿管支架,是结石手术后为了避免输尿管狭窄等状况的发生,确保尿液可以被顺利从肾脏导向膀胱,并辅助碎石渣渣排除,而放置的。

出院之前我特意替你询问过夏医生,他说这根支架至少要在体内放置三到四周,到时打电话回来找他取出。期间不能激烈运动。我问怎样算剧烈?跑步算吗?他说跑步肯定不行的。那平时骑单车上下班可以么?不行,最好骑电动车,而且不要走那些颠簸路段,得平稳一点。

虽然是一根软管支架,但那么长一根东西安置在体内,完全没有不适也是不现实的。

出院这些天以来,你时不时会觉得腰酸、尿频,尤其是一些弯腰取物的时候,你会感觉到左侧的腰背里有一点指不清方位的酸软感。虽然资料都说,这些不适感在取出后都会完全消失,但你得带着这根支架去参加下个星期在香港的电子展了。

一想到要以这样的状态出差,多少还是觉得有点「凄凉」的。

总体来说,这次手术很顺利,恢复得也挺好。作为健康晴雨表的屎尿屁,术后一小时内就先放了屁,拔尿管后十分钟内就顺利完成了第一次鸡如刀割的、持续十分钟的排尿,出院当天下午也完成了四天以来的首次排便,可以说相当不错了。

在这个麻烦不断的本命年里,这也算是诸多不顺当中少有的顺畅了。

我已经给你买好了一支 1100ml 的保温杯。

真的是挑了很久,才找到这款容量、长宽比、颜值和性价比都比较合适的款。你这两天是表现得还比较不错,一天喝了两瓶多,但最重要的是养成好习惯。我不想你消耗意志力来坚持,只有好习惯才能救你。

我不想再在医院见到你,请照顾好自己,你不是一个人。

好好活下去,才能工作到八十岁。

—— 来自 2023 年十一假期,术后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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