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中文社交媒体平台上出现了奥运会游泳比赛结束后部分美国选手脸色泛红甚至发紫的帖子。网民们戏称这些选手为“紫薯队”或“紫皮人军团”，许多网民将其视为美国队使用禁药的证据。

8月4日， “#美国队脸紫” 的标签冲上了微博热搜榜第2名。网民群情激愤谴责美国，而一位试图以不同角度解释此事的中国专家袁昊然，还遭到了网暴和官方调查。

 运动员因“脸紫”被网民质疑使用禁药

“脸紫=使用禁药”的说法，8月初开始在中国网络世界掀起舆论浪潮。亚洲事实查核实验室发现，最早有人质疑美国泳将脸色异常的时间是7月31日。当日，中国选手潘展乐拿下100米自由式金牌。他在打破世界纪录后，形容自己是“一雪前耻”。

账号“正直的磊哥”在微博发文为潘展乐的谈话叫好，声称“这是中国运动员再次向世界证明了：老美你们嗑药嗑成紫茄子，你们也赢不了我们！” ​​​ 接着多位网红和意见领袖开始跟进。 8月5日， “孤烟暮蝉” 把焦点对准了美国女子4x100米混合泳接力队四位选手史密斯（Regan Smith）、金恩 （Lilly King）、威尔什（Gretchen Walsh）以及简爱 （Torri Huske），她称美国选手在赛后出现 “诡异的紫薯脸” ，而她更早之前的另一则帖文还将美国选手与猪做对照，合成针头注射的图案，以猪变红的皮肤质疑美国队用药。

相关议题也在一些英文社交媒体上传播开来。X账号Matthew Ma比较了美国和中国选手赛后的肤色，质疑 “美国队怎么了？游完脸色都成了 “灭霸紫’（Thanos purple）” 。

ITA：网传质疑没有科学依据

亚洲事实查核实验室询问负责所有运动员兴奋剂检测及审核与管理选手用药豁免的国际检测机构（ITA），受到质疑的美国游泳选手赛后的兴奋剂检测结果如何。ITA告诉记者：“你提到的所有运动员，目前都没有受到临时制裁或发现他们有涉及违背反兴奋剂规则的行为。”

这名发言人解释，如果一名运动员有潜在的反兴奋剂违规行为（ADRV），会受到临时性的制裁，除了暂不允许参加比赛之外，“相关信息的公开披露也是强制性的”。

ITA发言人说，他们已经注意到了网上流传的这些 “脸色红紫疑似用药” 的说法。这名发言人在电子邮件中指出，尽管 ITA 欢迎各界检举任何有关潜在违规或使用兴奋剂嫌疑的信息，也会进行彻底审查，但 “一些信息没有科学依据，仍是谣言” 。发言人强调， “谣言出于各种原因生成和传播，但为了所有运动员的诚信和公平竞争环境，我们有责任从客观事实中辨别这类谣言。”

可能造成选手赛后脸色红紫的原因

为什么有的选手在赛后脸色看起来特别红？美国乔治华盛顿大学（GW University）医学系皮肤科教授费德曼（Adam Friedman）告诉亚洲事实查核实验室，人们在剧烈运动后脸色变红，是正常现象。他解释，这是因为运动期间血管扩张，增加血流量，为肌肉输送更多的氧气和营养，而有些人刺激血管扩张的神经系统可能更敏感，才导致临床上出现明显的血管舒张，就会显得脸色特别红。另外，有一些脸上本来就有红斑或痤疮的人，随着体温升高脸部会更红。

他还提到肤色与皮肤厚度的不同，可能是有些人更容易脸红的因素。费德曼说，肤色较浅和皮肤层较薄的人，都更容易出现发红现象，虽然在肤色较深的人在激烈运动后血管扩张的现象并不明显，肉眼不易见，但它仍是存在的。“另外，游泳选手比起一般人更容易染上氯过敏疹（chlorine rash）。”他补充说。

遭到质疑的选手之一简爱，她自己发布的生活照中也可以看到她额头与脸颊处有深浅不一的斑块，她在完成比赛后的脸色出现更为明显的红紫色。

肤色和皮肤的厚度，是专家认为造成选手在激烈比赛之后脸色红紫的原因之一。但有没有可能，脸色红紫也是用药的结果？对此，费德曼告诉记者，如果长期使用类固醇，是会导致持续的脸部泛红。

需要说明的是，对运动员来说，使用类固醇并不等于就是使用禁药，如果有按照国际规则申请并或许可使用治疗用药豁免（TUE），是允许使用的。

中国专家遭举报调查

在一片质疑美国队使用禁药的声浪中，中国国家体育总局自行车击剑运动管理中心副主任袁昊然由于看法和“风向”不同，立即遭到了网暴和调查。

袁昊然现任中国国家体育总局自行车击剑运动管理中心副主任，过去曾任游泳运动管理中心游泳部主任。据报道，他日前在巴黎现场观看比赛。8月2日，他在个人微博账号“混合泳”发文分析可能影响美国脸色发紫的原因。根据媒体保留的截图，袁昊然认为选手的红、紫脸色可能来自：

1、会场的气氛灯光。

2、运动员皮肤充血。

3、白人运动员的肤色浅。

4、转播影像的色差。

但他的微博后来遭举报，即使他删光发文、删除账号，仍被批为“精美（精神美国人）份子”，网上批评袁昊然的文章还出现 “人民群众不答应”等口吻，更称他的“恨国言论”已涉及污辱英烈，可能触法。最后中国国家体育总局出面表示要介入调查，理由是“网络空间不是法外之地”。

戴口罩是为了遮住紫脸？

被网民提起的美国队涉嫌使用禁药的另一“证据”是他们戴口罩来“遮盖紫脸”。X账号芦苇漾漾称，美国人在疫情期间都不戴口罩，但在这次巴黎奥运却突然戴起N95口罩，是为了遮掩“紫薯脸”。但这样的说法并没有依据。

美国游泳运动行业媒体《SwimSwam》7月30日报道称，美国奥运游泳队选手江斯顿（David Johnston）和 惠特勒（Luke Whitlock）被检出新冠肺炎阳性。而在此前，英国、澳大利亚游泳队也有选手确诊。

英国《卫报》亦报道，多个国家的教练在看台上也开始戴上口罩，证明新冠疫情对奥运游泳赛事的影响。报道引述奥运美国队发言人说法，“我们不会与公众分享运动员的健康资讯。我们没有强制佩戴口罩或进行检测。我们鼓励我们的运动员做任何让他们感到舒服的事情”。《SwimSwam》在8月5日的报道中还提到，越来越多运动员在赛前准备室里配戴口罩。

紫脸事件，中美兴奋剂争议延长加赛

关于中美两国游泳队的禁药争议，早在本届奥运会之前就议经开始。中国社媒平台也陆续传出“药检只查中国，不查美国”，或者“美国可能逮捕中国运动员”等虚假信息，亚洲事实查核实验室此前已发表过查核报告。

但中国网民针对美国运动员的这一波指控，有另有一项背景：2016年，俄国骇客“奇异熊”（Fancy Bear）入侵世界反兴奋剂组织的数据库，将部分国际知名运动选手的个人健康情况公诸于世。人们发现，有些运动员为了治疗疾病，必须服用含有禁药成分的药品，这样的情况下，是可以报备获准的。

而中国网民的这一波攻击，则是顺著报备获准的规定，暗示美国队滥用这项规定。

例如复旦大学教授沈毅就录制视频并发文，质疑“美国游泳队的含药量是多少？”要求应公开美国申请治疗用药豁免（TUE）的选手名单，宣称这是要在国际体系中“给美国立规矩”，给出“中国的解决方案”。

至于究竟美国游泳队有哪些选手获得批准，可以使用特定的治疗用途药物？ITA与美国反兴奋剂中心（USADA）都向亚洲事实查核实验室说明，根据WADA的相关规范及隐私保护国际标准，他们无法公布这类个人资讯，但详细解释从选手提出治疗用药豁免申请后，有一套严谨的审核流程。ITA强调，外界质疑“通过合法用药提高表现”的声音，但事实上，在审理过程中，任何出于提高绩效的“潜在操控”行为也都会受到审查，这个程序适用任何国籍的任何运动员，“如果非医学上必要，不会授予治疗用药豁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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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黑白照片24小时内在X（原推特）平台上获得破百万人次的点阅量，这完全出乎发文者吴仁华的意料。

“这是我2010年6月初注册推特账号以来，第一次所发帖子的查看数量超过百万。”六四事件的亲历者与见证者吴仁华在X上说。今年天安门事件35周年前夕，他发出了一张黑白旧照，三具尸体横躺在担架上，头部都遭重创。吴仁华称，这张照片是1989年6月4日中午在中国政法大学教学楼所拍，这是首次公开，但为安全起见，他不愿透露来源和拍摄者。

吴仁华贴出的照片在社媒上引发大量讨论，亦有人努力证明这是“假照片”。一部分网民将照片送给人工智能语言模型软件ChatGPT鉴定，得到了许多不同答案，称这张照片并非来自“六四”时期。ChatGPT可以当做事实查核的工具吗？

可以用ChatGPT打假"六四照片"吗？

下图左侧，一位简体中文账号网民称ChatGPT鉴定这张照片出自越南，是“顺化大屠杀”的场景。右侧则是有人po出的一张所谓的“网页截图”，该“网页”将这张图片与其他的越战时期新闻图片放在一起，意指这张图片其实来自于1968年。经谷歌（Google）图片反搜，左上角的图片是越战期间的历史档案照，但没有右侧截图的网页存在，所谓的“网页截图”应为合成。

为了核实ChatGPT的说法，亚洲事实查核实验室记者5月31日依序以繁体中文、英文及简体中文询问ChatGPT‑4o版本“这一图片的出处”，分别得到如下的答案：

以繁体中文询问，ChatGPT答案为不敢肯定、需要更多相关资料与线索。

以英文询问，ChatGPT答案为这是越战期间的美莱村大屠杀场景。

以简体中文询问，ChatGPT答案为这是发生于1968年巴黎5月风暴学生运动。

在不同时间使用ChatGPT，得到的答案也不相同。 

6月3日上午，我们以英文询问ChatGPT这一张照片出处时，最初它没有答案。若换一种问法，直接询问“这是否是发生在1989年的天安门事件？”得到肯定的答案。而几个小时之后，同样以英文询问，ChatGPT则说这是“1976年发生于泰国的法政大学（Thammasat University）大屠杀”，再进一步追问“难道没可能是1989年的天安门事件吗？” ChatGPT则直接否定照片来自天安门学运。

亚洲事实查核实验室注意到，在ChatGPT的网页板下方，有一行不太显眼的文字（如下图），提示用户，“ChatGPT是会犯错的，重要信息请核查”（ChatGPT can make mistakes. Check  important info）

专家：ChatGPT不是查核工具

“绝对不行拿ChatGPT来当查核工具。”马里兰大学新闻学院研究员李惟平告诉亚洲事实查核实验室。她说，ChatGPT的答案变化，应该是训练ChatGPT的数据库内容有更新，让它接受了新一轮的训练。

专研虚假信息生态系的她认为，这也凸显在数字时代海量资讯蔓延的情况下，事实查核有多么重要，“尤其考虑到简体中文数据库中，绝大多数的资讯又深受中国信息管控所影响。”

“ChatGPT是对话机器人，他依赖的是（与使用者）的对话，辨识真伪并不是ChatGPT的功能。”台湾成功大学统计系副教授许志仲专长影像处理以及机器学习，他告诉亚洲事实查核实验室，相较于Google的图片检索功能是运用算法与数据库比对，ChatGPT的运作机制并不同。

许志仲说明，最新版本的GPT-4o尚未公布论文，但根据现有资料，ChatGPT虽然有联网功能，但在接受使用者传送的图片时，他仍然是以“文字”作为辨识基础，以文字解读影像后再生成内容，而不是直接将图片与数据库比对。同时，ChatGPT如何解读收到的影像，也可能受到使用者如何训练自身的模型有关。

至于为什么使用不同语言，ChatGPT会给出不同的答案？许志仲指出，各语言的数据库丰富度不尽相同，ChatGPT无法很有效的融会贯通，因此不同语言的提问会生成不同结果。

ChatGPT回答问题时会提供错误资讯，亚洲事实查核实验室早就有过相关查核报告（1、2）。再经过前述实验，及综合专家说法，可以得知网民以ChatGPT查核吴仁华的照片，这样的方法本身就是错误。

有评论者担心，如果有机构、甚至政府组织以大量伪网页“错误教育”ChatGPT，将使它存取并输出错误资讯。如前所述，在这场“六四照片”打假风波中，就有网友伪造“网页”，以“证明”这张六四照片是假的。

许志仲说，“若使用者可以任意影响数据库内容，对ChatGPT这个产品而言相当危险。”他认为单一使用者的确可以透过对话训练ChatGPT的生成结果，但这仅止于单一使用者的个人账号，除非是开发者，否则无法影响ChatGPT整体数据库。

吴仁华公布的"六四照片"是真的吗？

吴仁华公布的这张被打假的“六四照片”，经过查核，有两笔资料支持这张照片与中国“六四”事件相关，虽然无法确认这张照片准确的拍摄时间、地点， 但这张照片很有可能来自1989年天安门学运期间。

第一，在美国制片人韩倞（Carma Hinton）执导的纪录片《天安门》中，亚洲事实查核实验室注意到，影片约02’48”00处的场景，和吴仁华公布照片中的环境特点，以及人、物位置都极为相似。虽然视频中没有说明这一场景是否来自中国政法大学，但两者在不同角度取景下，都拍摄到了墙壁上很可能用于摆放消防栓的玻璃格，另外，黑白照片与彩色视频里的行军床一角，也都有相似的刮痕。同时，三位遇难者的安置排列方式都大致相同。

但也有不同之处，包括：纪录片中三具遗体还绑着学运期间抗议者的红色头巾，中间的遗体头部放着一块车牌；而吴仁华的照片中遗体没有红色头巾，也不见那块车牌。

第二，用工具测试。在谷歌上以图片反搜吴仁华的照片，则可发现在他公布这张照片之前，都没有这一图像的相关记录，这和他说是首次公布这一历史照片相符合。另外，通过AI 侦测工具The Hive判读，这张照片为人工智能生成的可能性极低。

2024年6月4日，吴仁华在台北六四晚会现场接受了亚洲事实查核实验室记者的采访。他首先证实，照片和纪录片就是同一地点，同一现场。他强调，当天在现场还有很多人都见到了同一场景。在他贴出照片之后，有些人就在留言中表示自己当天就在现场，亲眼目睹这个情况。

至于影片和照片的不同之处，吴仁华认为是时间差造成。他解释，那块车牌是军车车牌，很可能是作为证物而被放在那里，至于红布条，也可能是有人希望留下证据，连同那块车牌一起被拿走。

至发稿前，韩倞还没有回复亚洲事实查核实验室的置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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