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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DT关注】端传媒|他们在后疫情时代里幸存,在不被承认的死亡中受难

By: unknown
16 December 2024 at 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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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他们在后疫情时代里幸存,在不被承认的死亡中受难
作者:甘叶
发表日期:2024.12.6
来源:端传媒
主题归类:时代的一粒沙
CDS收藏:人物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CDT编者按:2024年12月6日,端传媒发表文章《他们在后疫情时代里幸存,在不被承认的死亡中受难》,讲述了多个新冠丧亲者家庭的故事,记录了那段时期不被数据统计的死亡,没有集体悼念的集体受难。

2022年12月7日,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中国政府发布了放宽新冠防疫政策的“新十条”,放弃了长达三年“清零政策”。放开来得突然,前一天许多城市仍要求市民每天上报核酸检测结果。接下来的一个月,疫情在全国爆发式扩散,12月25日,中国卫健委宣布停止持续近三年的感染人数统计。

以下是本文要点:

新冠丧亲者家属通过微信群相互支持,称自己是“被遗弃的羚羊”,在群内共享经历和痛苦。家属们认为这些死亡是“人祸”,而非“正常的生老病死”,因为放开政策的仓促和医疗资源的短缺直接导致了许多死亡。

政策发布一周后,星星的父亲感染了新冠,由于官方宣传新冠只是「大感冒」,怕女儿操心,父母瞒着没说。几天后,星星发现父亲呼吸困难时,本地的几家大医院早已人满为患,她打电话托关系,跑了四家才找到空床位,随后的CT检查显示,父亲肺部的30%因病变出现白色阴影(俗称「白肺」症状)。2023年1月24日,星星的父亲去世了,那天是春节的大年初三。

这个微信群里有一百五十多人,都是放开政策下的丧亲家属。有的父母感染后听从政府宣传居家隔离,最后在家里去世;有人及时住院,但医院的抗病毒药物早已断货,轻症拖成重症;有人全家定居海外,疫情期间父亲回国看望亲友,不久赶上放开政策,父亲再没能离开。

医疗挤兑、居家隔离、白肺——随着新冠成了大陆社会在重振中急需摆脱的记忆,这些名词很快被抛诸脑后。偶尔有人在网上呼吁不要忘记,但在那些呼声中,叙事呈现出明暗区分:封控时期被视为某种集体创伤,关于放开时期却讨论寥寥,难有共识。


放开时期到底死了多少人?群里流传着各种猜测,五百万、上千万,但一定不是政府公布的数据。按照中国疾控中心的统计,放开政策发布后的两个月内,全国在院的新冠死亡人数约8万3千人。但《纽约时报》综合四个流行病学团队的研究估算,大陆放开后的两个月里可能有100万至150万人因新冠死亡。而在2023年7月,浙江省政府曾发布报告称,本年第一季度的火化遗体数同比增长72%。该报告很快被删除。

家属断定政府在数据上「撒谎」,因为多数群员的亲人不被医院承认是新冠去世。秋然是群员之一,她的爸爸生前没有基础病,感染新冠后就医,在去世前他的核酸检测转了阴性,医生判断死亡原因不能写新冠,因而不符合当地的新冠全额报销要求。「医生都说是按照新冠肺炎指南给你治疗的,怎么可能不是新冠?」但秋然没有力气去争,当时殡仪馆的火化名额紧张,一系列后事等着她办。

秋然不是个例,群里多数人拿到的死亡证明里,新冠都不是主因,取而代之的是「重症肺炎」、「心脏骤停」。对此,各地医生的说辞不同,有的说新冠逝者无法走正常的丧葬程序;有的开门见山,说「上面」有要求。

群成员们复盘放开期间的经历,揭示了医疗资源匮乏、死亡统计缺失以及政策的混乱带来的深远影响。复盘过程既让人了解真相,也伴随自责和痛苦。

秋然很快投身于激烈的复盘讨论。在群里,「复盘」指的是家属们一起回忆和分析放开时期的经历。我在2023年3月进群时,每天都能收到几百条关于复盘的群消息,讨论从早上六点持续到凌晨两点。

复盘确实让家属弄清了一些事,放开时各地的混乱图景在讨论中清晰起来,很多遭遇并非个例:新冠危害性在政府宣传中被弱化,死亡证明上不允许写新冠,医院没有足够的药物储备——原本分散而原子化的死亡,在不同人交织的讲述中汇集成集体性的死亡。

在群里交换信息后,秋然发现她的每一步都滞后了。她过去三年对新冠的认知都来源于主流宣传,放开政策公布的当天,她还和同事在午餐时把这件事当新闻讲,没有意识到要抢药或口罩。爸爸感染后,秋然以为送进医院> 就能安心,很快发现护士不会安装高流量的氧气设备。直到父亲病情恶化,她意识到问题严重,不得不「自救」——上小红书和抖音搜寻各种新冠治疗案例。而更多关于新冠的药物和各类指标,她是后来进家属群才了解到。

「不复盘难受,复盘更难受」,有人这么说。信息共享带来了新的悔恨,送医太晚、没及时抢药、送进或没送进ICU,每个人都在复盘中认领自己的罪状。随着群人数的增加,悔恨与悔恨之间建立起比较级。秋然坦言,她隐隐期待着某种对比带来的安慰。

群内有人尝试通过宗教灵媒寻找精神慰藉,或将亲人的死亡归因于“命运”。这种解释既是一种自我安慰,也避免了持续的自责。但也有人明确指出这些死亡是政策和医疗失误造成的“人祸”,并尝试向政府申诉和追责。

但随着时间推移,群成员逐渐减少,有些人选择退出,试图摆脱痛苦;而另一些人仍然选择留下,希望有人记住这段历史。这些家属群承载了未被主流叙事承认的痛苦与记忆,成为一种另类的历史记录方式。

那天夜里,李杨把孟姑发的小红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另一个世界、转世、轮回,她希望这都是真的。她加了孟姑的微信,花299元预约了一次线上服务。沟通很顺利,孟姑要了她父亲的姓名、生日和忌日,选好日子,答应帮她下阴间看爸爸的情况。

约定当天,孟姑在微信上发来文字。她说自己去看了李杨的父亲,父亲在那边的状态不好,总想着给女儿托梦。孟姑算了李杨父亲的阳寿——70岁,正是他感染新冠的年龄。

孟姑告诉李杨,阳寿是固定的,她父亲的阳寿既然已尽,如果不是新冠也会因为别的事情去世,否则阳间「装不下」。李阳问孟姑,如果提前算出家人要走,你能不能救。孟姑回答生死注定,无法被人左右。

「阳寿到了」,后来李杨在群里几次重复这句话。她宁愿相信孟姑说的,「无论如何都会走」。这是父亲的命。


群消息的震动提醒越来越少,很少再有新的家属进来,星星感受到人们在陆续离开。每次封群后,总有几个人婉拒她发来的新群邀请,有人说自己「好像能稍微往前看了」。面对退群的人,星星从最初的复杂情绪逐渐过渡到坦然,不是所有人都要把后半生葬送在这件事上,她告诉自己。

「希望大家用温暖的怀抱迎接每一位新来的朋友,也能用真挚的祝福送别每一位伙伴」,星星在群公告里这样写,她希望留在这里的人慢慢变少。

星星有一天会退群吗?她被问题逗笑了:「我退群肯定是因为我挂了。」她相信自己是被留到最后的那个人。

【CDT关注】波士顿书评|访谈王柯:近代日本民族主义的流变及镜鉴

14 December 2024 at 15:46

编者按:目前中国国内民族主义情绪高涨,“小粉红”言论甚嚣尘上。不少评论人士将这一情况和二战前的日本进行对比。近日,波士顿书评转发了一篇对旅日学者、神户大学教授王柯的专访,解析近代日本民族主义的建构和歧路。以史为鉴,这篇专访也许可以让我们更加理解当下的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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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日学者、神户大学教授王柯,图片来自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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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CDT关注】波士顿书评|访谈王柯:近代日本民族主义的流变及镜鉴
作者:王柯
发表日期:2024.12.13
主题归类:小粉红
CDS收藏:公民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短短几十年中,日本在各自为政的割据状态上迅速建构起中央集权的现代国家,发展出狂热的民族主义和忠君思想,并最终走上军国主义道路,将世界和自身都卷入战争的泥潭,给人类文明带来深重的灾难。这一切是如何形成的?这其中,历史又能给我们以怎样的启发?2022年5月,记者对话王柯,交流有关民族国家、共同体、民族主义和近代日本政治等一系列话题。访谈首发南都观察,经作者和王柯教授授权,波士顿书评转发。

在访谈中,王柯指出,“民族主义”在日本的形成经历了三个关键阶段:

1、自由民权运动阶段:受法国大革命思想影响,日本在19世纪开始引入“天赋人权”与“社会契约论”等概念。此阶段民族主义的内涵偏重个人自由与平等,但这一阶段的民主化尝试因缺乏对西方思想的深入理解而受到限制。
2、国粹主义阶段:随着明治政府确立国家主义,民族主义逐渐与文化共同体的概念相结合。德国式国家主义对明治宪法的制定产生了深远影响,进一步强化了天皇制国家的中央集权属性。
3、国体论阶段:日本民族主义最终以“天皇神圣性”与“血缘共同体”为核心,构建了单一民族国家的理论框架。这一时期的民族主义成为军国主义意识形态的基础。

王柯强调,现代意义上的“nation”原本是法国大革命中追求平等与自由的政治共同体概念,但在日本,它被改造为强调国家至上与忠君思想的“民族”观念。这种转变反映了日本政治精英在近代化进程中的特殊选择。

之后,王柯进一步分析了日本如何从民族主义发展为军国主义。军国主义以天皇为中心,强调国家至上的国体论是核心驱动力。王柯指出,明治维新后的底层武士群体借助民族主义完成了社会上升,而这些精英通过军队体制积累了特权,最终在20世纪推动了日本走向极端的军国主义道路。

国体论源自江户时期的古学学者本居宣长和贺茂真渊等人,国体论主张,日本在国家形式上是一个具有“皇运无穷、天皇神圣和忠孝一体”三点特征的“神国”。所以在江户幕府的体制之下,国体论是受到打击的,因为国家的实际权力掌握在幕府将军的手中。

明治维新以后,日本走向中央集权体制,需要一个具体的国家统合象征,国体论中的“万世一系”、“八纮一宇”等事项迎合了这种需求,而之后出笼的《大日本帝国宪法》和《教育敕语》,从制度和精神两个层面上将国体论变成了日本的主流国家思想。

国体论将全体国民在生物学上说成是一个“血缘共同体”,但实际上从日本国家的规模来看,这本来是件不可能的事情。“皇国论”、“神国论”,以及天皇血统的“万世一系”,“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虚构和宣传,其目的就是为了改造江户时代“人民只知有大名,而不知道天皇和中央政府”的意识,培养日本国民对日本国家的忠诚。

当历代天皇是你的祖先,而现在的天皇可以说是你的堂兄堂弟时,你怎么能不去保卫他呢?当把“日本民族”塑造成一个地域共同体、文化共同体和血缘共同体以后,近代日本的民族主义也就彻底定型。

日本之所以会由一个民族主义国家走向军国主义国家,是因为在明治维新时期的政治体制中,具有政治野心的日本军人、尤其是“青年将校”(青年军官)们,逐渐成为以“国体论”为核心的近代民族主义的主要载体。

日本明治维新的主要力量来自于长州藩和萨摩藩的底层武士。在地理上,这两个藩都属于边缘地带,而因为德川幕藩体制的崩溃,武士阶层的传统阶级上升途径消失。既处于地域边缘,又处于社会边缘的底层武士都希望找到一个可以进入政治舞台中心的捷径,最好的选择就是成为维新政府的军人。近代日本军队的阶级制度和士官学校、陆军大学制度为他们提供了一个新的权力与权威的金字塔。尤其是在《大日本帝国宪法》,即《明治宪法》中,规定军队直属于天皇而不是政府,这更使军人变成一个新的特权阶级。

但是到了20世纪30年代,出身于地方武士家庭的中下层军官发现,自己的家人并没有能够享受到经济成长的成果,而日本政府面对当时的国际局势也表现得软弱无能。这时他们发现,可以借以国体论为中心的民族主义的口号,名正言顺地“清君侧”和“下克上”,甚至刺杀天皇身边的元老和重臣,提高自己的社会存在意义。就这样,国体论为这些出身于边缘的军人群体,提供了一个干涉政治的合法手段,使日本逐渐由民族主义发展到了军国主义的阶段。

此外,王教授提到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引入也是将日本推向军国主义的关键。哲学家斯宾塞 (Herbert Spencer) 的“物竞天择”思想被日本政治精英改造为“国家竞争”理论,为军国主义提供了正当性基础。此外,统治者通过煽动危机感,迫使社会进入“无责任体制”,普通民众和政客放弃了自主判断,最终导致战争灾难。

这一变化的发生,还与斯宾塞的“社会进化论”传入日本有着直接的关系。1880-90年代中,日本翻译了许多斯宾塞的著作,甚至被称为“斯宾塞时代”。近代日本社会在接受斯宾塞进化论思想上,是各种思想流派各取所需。自由民权运动强调其自由主义的侧面,而明治政府和国家主义者们强调其保守主义的侧面。

在达尔文那里,进化论“物竞天择”的单位本来是个体,但到了斯宾塞,单位被换成了国家/社会这样的人类共同体。斯宾塞强调,国家间的关系就像自然界一样弱肉强食、优胜劣汰。正如列文森所言:“社会达尔文主义的进化法则,使国家在生存竞争中成了最高的单位。”

社会进化论的适者生存说,为近代日本的国家主义提供了有力的正当性理论根据。这种思想对加藤弘之、德富苏峰等自由主义者具有非常大的影响,他们纷纷转向,抛弃社会契约论立场而转向社会进化论、转向国家主义。

但是究竟是以“主权在民”思想还是国家主义主导日本国家的未来?这一明治晚期就已存在的争论并没有完全消失。到了大正时期,这种争论愈演愈烈,宪法学者美浓部达吉提出了“天皇机关说”,主张天皇只不过是一个行使统治权名义的机关,而实际的统治权则属于法人的国家。美浓部达吉的观点之后遭到了日本的右翼,甚至是海军军令部部长加藤宽治的猛烈攻击。

同样在大正时期,还有很多人对国体论也进行了隐晦的反思。思想家吉野作造提出的“民本主义”也是出自这一目的,它其实是日本特殊国情下民主主义的改良版本,但是为了避免与国体论者之间发生争议,吉野甚至避免使用“民主主义”一词。

极昼工作室|走出风暴,她们这样回答

By: unknown
13 December 2024 at 1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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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走出风暴,她们这样回答
作者:极昼工作室
发表日期:2024.12.12
来源:极昼工作室
主题归类:时代的一粒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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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陈美霖,“坠亡姐弟”母亲

在2024年开了一家甜品铺

四年前,两岁女儿和一岁儿子被前夫从15层高的家中扔落坠亡。今年1月31日,得知前夫张波和女友叶诚尘终于以故意杀人罪被执行死刑,陈美霖哭了一整天,觉得心突然空了,似乎跟孩子们的羁绊就此断开,彷佛再见的是自己所有过往。

那是另一段痛苦的旅程。结案后,她做了甲状腺乳头状恶性肿瘤全切手术,在脖子上留下一道约六厘米的细长疤痕,并需终生服药。她尝试跟两个好友合作直播带货,但总有网友质疑她“吃两个孩子的人血馒头”。她对陌生人很难建立起信任,对于新情感更是百般顾虑,甚至认为自己不配获得幸福。

夏天,她在重庆一处商业区摆摊卖自制甜品,从制作到售卖,几乎独立完成,她开始感受到自我的价值。

过去这一年,她一直在寻找,如何维持与孩子之间的羁绊,怎样在流量中自处。答案在哪里她还不知晓,更多时候顾不得细想,被时间推着一头扎进新生活。

你现在注册了新账号“美霖的提拉米苏”,和之前的账号“睿瑞妈妈”看起来是两个身份,是有意这么做吗?新账号介绍是“重生的陈美霖”,但还是关联了睿瑞妈妈的账号,那希望别人觉得你是哪个身份呢?

虽然他们是以睿瑞妈妈认识我的,但我希望慢慢淡化这个标签,从睿瑞妈妈一步一步到陈美霖,不是找回以前的陈美霖,而是一个全新的自我,有三十岁女人本该有的自信独立。现在不少粉丝来买甜品,我有时怀疑大家来是照顾睿瑞妈妈,而不是因为我做的提拉米苏。

我在新账号的介绍里写着“重生”,但我还没有到重生的那个点,还是在努力(通往)重生的阶段。等真正重生了,我会取消介绍里(和睿瑞妈妈账号)的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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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美霖和她的蛋糕摊位。魏荣欢 摄

一月初得知宣判结果的那一刻,是什么感觉,想了什么?

心头突然一下子空空的,脑子也空的。

是很复杂的一种空,因为案子还没有到结尾的时候,我会觉得,跟娃儿还有点羁绊。当真的结束了之后,我觉得“是不是真的要说再见了”。以后如果说没得跟娃儿的一些羁绊,我又该怎么办。

然后另一边我又觉得张波挺可怜的,真的为他不值

(那天)我哭了一天,大声哭,哭累了停下来眼泪还一直流,最后是哭着睡着的,耳朵里也全是泪水。“再见的是我过去的所有”。

过去的所有,指的是前三十年的人生吗?

30岁之前所有的事情我都想遗忘,明白吗?从1到30所有的事情。如果那会儿我听了我妈的话,上了更好一点的初中,我所有的圈子都会不一样。圈子不一样了,我就不会认识张波。

我在读书的时候曾经幻想过我30岁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工作平稳,有一个幸福的家,有孩子,该上班的时候上班,休息时候一家人出去玩,我想要的生活很简单,就是能让我感到很安稳。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最想回到什么时候?

我怀妹妹(大女儿)的时候。我一定会大胆跟妈妈讲,我要把她生下来,但是不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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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美霖曾收到多封前夫张波从看守所寄来的“忏悔信”。讲述者供图

2024 年里做过的最勇敢的事情是什么?有什么决定让你觉得自己和“一年前的我”不一样了?

当我看清一个人的时候,果断拒绝来往。今年我跟两个朋友合作创业,后来都闹掰了,因为发现她们找我合作是看中我的流量。

我现在不愿意社交,总觉得大家都是带着目的性的,我就很害怕你知道吗?如果说有人要约我出去吃饭怎么样,我就会认真去看他的微信朋友圈,警觉性很高。

用一个词形容你的2024,你会用什么词?

只能用一个词吗?我觉得是三个词——惨、累、坚持。惨就是被朋友利用,被朋友欺骗,创业也很艰难;累是工作上一路走过来很疲惫,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上;坚持是虽然这么累,但是我一直在坚持,没有放弃。

甲状腺那次手术,有给你带来什么改变吗?

手术之前,我想如果手术台上发生意外,对不起爸爸妈妈,然后面对孩子这一块,我觉得挺高兴的,终于可以跟他们见面了。

当手术清醒了之后,我一下就哭了,觉得我还活着,仅此这一点。

自那之后,我可能对生命要比之前看得重一点,不会再有轻生的念头。

(注:3月20日,陈美霖做了甲状腺乳头状恶性肿瘤全切手术,需终生服药。)

2024年你印象最深刻的公共新闻事件是什么?

内蒙古妈妈失去孩子的新闻(注:内蒙古三岁女童被生父及女友虐待致死案)我有看过,有点像我这件事情。刚看到这个新闻的时候,我觉得为什么伤害的总是孩子,看得最细的是这个孩子没了的过程,因为这些情节很重要,决定对方能不能被判刑。我在孩子的事情上也学会了抠细节。

今年你有发现身边一些什么之前忽略的事物吗?

我以前从来没有认真看过街上的人来人往,烟火气息。现在摆摊站在那儿看,挺有趣的,有爸爸妈妈推着车带小宝宝出来逛,还有的出来遛一下狗,看着他们好快乐,烟火气息能治愈人。

附近不是有很多培训机构嘛,有妈妈可能会因为宝宝做了一件乖事想奖励,就过来给他们买蛋糕。就像我以前对妹妹,比如她好好把饭吃完了,我就奖励她一根最喜欢的山楂棒棒糖。

2024年,去的最远的地方是哪里?

跟爸妈一起去西双版纳过年。孩子出事之后,我就没有在家里过年,亲戚家也不愿意去。如果爸妈不愿意跟着我去外边过年,我自己也要去。

其实我很羡慕别人能自己一个人走很远。我从来就没有自己去旅游过,有点胆小。现在没有那么害怕了,很想去体验一下,自己去看看世界。

现在面对新感情是什么态度?

有人跟我表白过,我顾虑很多,比如说这个人是不是真心喜欢我,是不是因为我现在网络上的流量,接近我会不会有什么目的。我害怕男的会不会都像张波一样,因为张波一开始也对我很好,但是时间久了会变。我会不断告诉自己,“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吗?”

我现在觉得好像自己就不配,不应该得到幸福。

2025年,你希望周围的环境和自己有什么新的变化?

新的一年我希望自己内心更平静,不管是在生活还是工作中更独立,做到自己出摊的整个流程(独立)。现在父母和朋友们帮我摆摊,有时候我就会去依赖,比如妈妈帮我刷盘子,明明这个工作是我的,不能让自己形成这样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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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美霖在摊位前忙碌。魏荣欢 摄

现在还会经常想到孩子吗?

一开始有很多朋友安慰我,说要相信他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在你身边,只是你看不到摸不到而已。我晓得一切都是假的,但是又想自我安慰。

外婆经常劝我,把心放宽,沉浸在那里面伤害的是自己,他们都不在了,但你还活着。比如妈妈用墙纸盖掉娃儿在墙上的涂画,我觉得是在抹去娃的那种存在,但我不会抗拒,有印记就行了。平时我在屋头待的时间很少,如果一直留在那边,我父母看了心里也会很难受。(而且)如果我每天都看到一些娃儿的东西,我可能会变成一个疯子。

妹妹最喜欢的玩偶给她烧去了,我只留了一个猪猪玩偶在床头。有时我会把它当成娃儿对着说话,比如今天做了啥子,心里好烦,但是烦归烦,妈妈真的好想你们,你们想不想妈妈?一定不要忘了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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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阳,前富士康女工

在2024年获得本科文凭

向阳(网名)来自湖南山区的一个小村庄,初中毕业后南下打工,今年26岁的她已经在工厂流水线上待了11年。

她一直试图跳出流水线,找到一条更好的出路,为此,她在打工之余报过面点、母婴、养老护理等技能培训班,考了大专,又继续考专升本,最终在今年拿到了本科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

同样在这一年,她被工厂开除。仲裁失败后,她决定上诉。她也没有听从朋友的建议,换个工厂继续打工,而是选择暂时停下来,写小说,学习法律知识,学做菜。

向阳把这一年称为自己“成长的一年”,她学着不那么听话、服从,学着听一听内心的声音。她依旧不确定自己未来的出路在哪里,她承认自己还需要摸索,可是她相信,眼前不止进厂这一个选择,她会拥有更多的可能性。

你6月份正式拿到本科学位证了,感觉如何?

我以前很想拿到这个学位证,过去比较自卑,觉得别人是厉害才能拿到,但我不行。所以刚拿到的时候,一开始我有种虚荣感,想和朋友炫耀一下。后来就觉得我能拿到学位证,是因为我也一直在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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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阳的学位证。讲述者供图

我记得视频答辩那天,整个人快崩溃了,当时是借了朋友的房间和电脑,环境很不好,旁边在装修,楼下收废品的一直放大喇叭,还有小孩子在打闹。老师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你为什么选女性就业难这个话题?我说因为我可能马上就会遇到,这就是对我很重要的一件事情。然后他第二个问题就直接说,你写的这个东西一点都不好,你为什么坚持要写这个话题?

我当时只能说,我的论文确实有很多问题,但我已经很尽力了,我想尝试发现问题,如果我不写,可能更加没有人知道女工的困境。

我们班(专升本)50多个人,拿到学位证的只有一半,我觉得自己还是挺好的,算是多了一点自信心,以后找工作应该能用得上。

其实我1月底被富士康开除了,说我连续旷工4天,违反了集团的条例。他们之前给我绩效考核打丙,我不肯签字,就去工会那边维权,旷工那几天就是在工会。

我不服气,今年一直在找律师打劳动仲裁,7月案子正式开庭,10月出的结果是我败诉了。现在没有律师帮我,我自己在重新起诉,每天在催法院什么时候给我立案、开庭。

你现在在哪里工作?

我没有(正式)工作,有时候会打打零工,现在天天在家里写小说,复盘我在工厂里遭遇的事情。

这一年算是你休息的一年吗?

不叫休息一年,我一直在学习。我有在慢慢地学法律方面的知识,自己打印证据材料,学习怎么在仲裁的时候提出质证意见。周末又报了班去学炒菜。

我朋友还在工厂,每个月能领五六千块,她会觉得我有一点摆烂、躺平,就是找借口不想上班,也会催我出去打工。我不觉得自己在摆烂,我可以不要钱,我可以允许自己弱一点,做错一点事,因为做错了你才能去纠正改变。我愿意在我弱的时候,停下来去充电。

这一年我一直在探索自己的想法,包括反思我在工厂遇到的这些事情,有些并不是自己的错,没必要像以前一样只会服从、责怪自己。

今年做过的最勇敢的事情是什么?

第一个是我今年过年没有回老家,我觉得这是我脱离原生家庭控制的第一步。第二个就是我自己去找律师,一步步跟进案子,打劳动仲裁,跟律师一起改仲裁书,而不是一直依靠别人。

以前我的家庭,包括工厂、社会,教给我的就是你要听从安排,要服从,有时候我遇到问题也会想,有人帮我把所有事情处理好就好了。我这一年一直在摸索着学会独立,要自己去做决定。

你发现了身边一些什么之前忽略的事吗?举一个小例子。

之前打劳动仲裁的案子我特别焦虑,有时候我会把这些情绪全部倾诉给朋友,会让他们也焦虑起来。这是朋友后来跟我说的,我太困在情绪里,他们也很难受。

今年去的最远的地方是哪里?去做什么?

6月份我递交完案子之后出去散心了,去的最远的是惠州双月湾,我一个人在那里待了三天两夜,去看了海。我发现在大海面前,自己是渺小的,那个时候就觉得我这些都不算什么。

用一个词形容你的2024,你会用什么词?

坚持。因为我今年遇到的每一个挫折,之前写论文也好,后面处理案子的事情也是一样,如果我不坚持的话,我会一直陷在里面。但是我坚持去做,结果不一定都是好的,起码是有自己的方向,而不是盲目被别人指挥。

2024年你印象最深刻的公共新闻事件是什么?

一个外地女孩死在西安的出租屋里,那个是2024年8月16日,11点55分贞观公众号发布的。我看到后续是有一些调查,说有些信息可能不准确。

但我觉得这个事情还是反映出了一部分人的生活困境,很多从农村出来的女孩子是一样的,就业上的难题,家庭条件不是很好,明明很努力,但是付出和回报还是不对等的。出人头地其实很难的,能解决自己的温饱,好好活下来真的已经很好了。

新的一年第一件要解决的事是什么?

我跟富士康的案子。案子解决完之后,我还要去寻找一条出路,女工的一条出路。不是像我朋友说的那样,一定要进厂。我觉得有多种可能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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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菲,连环凶杀案死者女儿

在2024年等到网暴者的道歉

2024年5月,35岁的康菲(化名)收到了等待已久的胜诉判决书。

4年前,她的父母在一起重大恶性连续杀人案件中丧生,外甥受重伤。案发前,凶手曾非法潜入康家,他们两次报警,未得到重视。康菲为此要求公开调查,警方是否存在渎职。没过多久,她发现多个账号开始在公共平台对她的家人进行诽谤和网暴。

经过长达一年的艰难取证,康菲找到了其中3个账号的注册者,包括一位当地民警,时任江西抚州市公安局新闻发言人。2021年,她正式对3人提起民事诉讼。

案件一度受疫情、取证等因素影响,进展并不顺利。但康菲顶住压力,始终拒绝与网暴者私下和解。历经两次庭审,在这条漫长而艰难的路上,她最终取得一场胜利。

2024年有给自己定下什么计划吗?现在一年快结束了,计划完成了吗?

我以前会有一个固定的计划,比如今年工作要达到什么目标,要赚多少钱,要去哪里玩。但是我家里发生事情之后,发现有时候做了很多努力,也没什么用,比如我希望调查警方是不是存在渎职情况,到现在没什么进展了。我就有点摆烂。

我爸爸走的时候,我们都找不到一张他比较好看的照片,最后选了一张有点严肃的,我每次看到那张照片就特别心痛。回想过去的30多年,我为了在深圳扎根,努力买房子、车子,然后刚买房子没多久,我家里就出事了,那一瞬间会觉得这些东西都不重要。所以现在每一年我会更珍惜和亲人的相处时间,比如我的姐姐、外甥、我的先生,因为我的亲人已经不多了。

这一年生活里有什么重要节点吗?

今年5月收到法院的胜诉判决书吧。这至少对我的家人和父母是一个安慰和交待,我不需要这些人给我们赔偿多少钱,而是想让他们知道,你做了错事要付出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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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暴案判决书。讲述者供图

今年做过的最勇敢的事情是什么?

那次坐地铁,一个大爷占座,我直接过去跟他说你把腿收收,我要坐下。后面我跟他发生了冲突,闹到派出所,调了监控之后,派出所让他跟我当面道歉了。我觉得这个事情我还挺勇敢,也特别庆幸我是30多岁遇到这个事情,因为我20多岁家里没出事的时候,我就是个外表很瘦弱,也有点怯怯的人,那个时候我不会有勇气站出来。

今年去的最远的地方是哪里?去做什么?

应该是大理吧,因为我过年没地方去。以前过年就是回江西老家,我妈妈会提前好几天打电话来问我什么时候回家,叮嘱我出发前一天要带什么,是开车还是买的几号的高铁票,一直问。然后出发那一天会问你几点钟到,堵不堵(车),我爸又要开车来接,现在想起来其实都是幸福。

现在回去,我感觉也只是回到了一个房子里,江西冬天也很冷,一切都是冷冰冰的。所以我就跟我姐姐、我先生,带着我外甥去了大理。

你对身边的人有了什么新的理解?举一个小例子。

可能是对我姐姐。

我是家里最小的女儿,父母都很宠我,我大哥是最大的,又是儿子,父母也会对他有偏爱。我姐姐就是夹在中间的、可能会被忽略的老二,她性格会比较硬一点,不太懂怎么撒娇、示弱一下。

今年我们去大理的时候,一次因为太堵车,只能骑小电驴过去,我们4个人只有我先生一个人会骑。我姐姐问怎么办?我就开玩笑说我不用担心,我老公会骑。她就说那你们俩走,我不去了。我就觉得她很硬。

我以前根本不关注别人,也没时间去分析你过着怎样的生活导致你形成了怎样的性格。但是出事之后,我姐姐是跟我关系最亲密的人之一了,她承受的比我还多,不仅是我们父母,她的儿子当时受重伤,她也离婚了,很多事情都是她自己在扛。所以在大理的时候,我跟她说,你可以软一点,你可以跟我撒娇。

用一个词形容你的2024,你会用什么词?

我感觉是“淡”。因为除了网暴案胜诉,和地铁那件事之外,其他我好像没有特别多的记忆,就很平淡。

2024年你印象最深刻的公共新闻事件是什么? 

 我关注了这段时间很火的卫生巾事件,就是大家测量出来的实际长度小于包装上标注的长度,感觉女性在很多环节里一直是自我意识最小的。我还在研究可以去哪里写留言,这个行业标准确实存在问题,我想写一写反馈意见。

2025年,你希望周围的环境和自己有什么新的变化?

我没有办法期望周围的环境改变,比如今年我一直在投诉我家附近的噪音问题,每天晚上都有一群老太太跳广场舞,音响放得特别大,我给社区、12345都打过电话,但一直没解决。我感觉周围的环境不是我能控制的,只能做一点算一点,希望大家更文明一些,没有各种奇奇怪怪的纠纷。

至于我自己,希望能更平和一些,身体免疫力增强,睡一个好觉。我失眠的问题好多了,但晚上还是容易做梦。梦到最多的还是我的父母,有一次梦到我回老家,我妈在做饭,我疯狂地哭,说妈你去哪了?我好久没见到你了,以为你走了。

那个梦非常清晰,我记得妈妈穿着她很喜欢的碎花连衣裙,我爸穿的是一件冬天的夹克。妈妈站在厨房里说没有,我跟你爸就去了个三亚湾,玩了两天就回来了。

我太想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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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家衣橱上,贴着家人外出旅游时拍的照片。李晓芳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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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烂尾楼盘业主

在2024年拥有了燃气和电

搬进延迟交付的房子第二年,七七(化名)过上了一种看起来正常的生活。

她28岁,在成都生活了5年,省吃俭用攒下积蓄,买下这套57平方米的在建公寓。然而交房时间一拖再拖,去年5月,面对房租和房贷的双重压力,她决定搬进迟迟不能交付的楼房里。

刚开始的日子充满不安,深夜里常有陌生人敲门,断水断电让她心力交瘁。唯一让她安心的是自己布置的暖黄色空间,那是她为自己创造的温暖的“小世界”。

一年多来,经过与开发商的多次交涉,情况逐渐有了好转。今年,楼里通了电和燃气。虽然屋外依然冷清,七七坚信自己离那个“家”越来越近了。

2024年,买过的最满意的一样东西是什么?

3月份买的一台家用咖啡机。

楼里之前没有通电,是从外面的电箱接的临时电。当时房间里不能同时用太多电器,随时可能停电。白天上班的时候,屋里断电,晚上回家冰箱里的冷冻食品都化了。

那个时候,想喝咖啡只能点外卖,十多块钱一杯,挺贵的。

我以前一直在咖啡店工作,学会了做咖啡,也很爱喝咖啡。今年1月份,楼里通了电,我就想着买一台咖啡机,这样我就可以自己做了。

我把咖啡机放在进门旁边的一个小柜子上。咖啡机是乳白色的,跟我小家的装饰风格也挺搭的。基本上每天早上起床收拾完,我就会做一杯带出门,边走边喝。感觉自己的生活也从随时断电的不安和焦虑里慢慢走出来了,逐渐变得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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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的咖啡机 讲述者供图

用一个词形容你的2024,你会用什么词?

坚韧吧,从买房到知道它出现问题,然后入住到现在。刚开始自己就像一堆泥土,是散的,后来克服各种问题,看到楼盘在慢慢变化,自己也从一堆泥土变成了一个小泥块,更加坚韧了。

为了自己的小家你做过哪些努力?

我的小家室内面积只有42平米,不算大。刚住进来的时候屋子里很空,那时候也没有钱去添置更多的东西。入住后,我只要攒一点钱,就买一些喜欢的东西添置进来。

我喜欢比较暖色调的灯,我桌子上摆了两个小灯,一个是南瓜灯,一个是梨子灯,90块钱一个,不贵,但都很可爱。家里还有三个落地灯,感觉一进屋把灯都打开,整个屋子都显得很暖和。小时候家里装修用的是瓷砖,冷冰冰的,我就想,在我的小房子里要放一个地毯,这样冬天脚就不会冷了。我挑了6、7种,最后选了一大块羊毛毯放在客厅,踩上去暖暖的,特别舒服。

从入住到现在一年多的时间,一个空房子慢慢被这些小东西填满,每天下班回来坐在沙发上看着这些东西觉得挺温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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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七七在房间里看剧。吕萌 摄

2024年,你去的最远的地方是哪里?去做什么?

我去了上海,参加了朋友的婚礼,婚礼结束后,朋友带我在上海逛了逛,在外滩打卡了“三件套”,还去了上海交通大学。

我没上过大学,高中毕业,为了贴补家里就出去工作了,后来攒钱买房,也一直为房子的事操心。之前幻想过大学是啥样,可能就比高中大一点,但真正进了大学才知道,它很大,从一栋教学楼到另一栋都隔了大几百米,还有很大的图书馆,真的很羡慕那些大学生。

如果能和某个人交换一天生活,你希望是?

我的老板。我挺羡慕他的,他去过很多国家,朋友圈全是他置顶的各国旅游照片,有六七十篇,比我命还长。我没出过国,去过最远的就是上海。

2022年的时候,我在一家叫“大溪地”的咖啡馆工作。当时我不知道大溪地在哪里,后来在网上查了一下,看到大溪地很美,外国人认为那里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当时不敢想,对我来说出国是件很遥远的事,现在也是。我很想和我老板交换一天,去大溪地看看。

2024 年里做过的最勇敢的事情是什么?

4月份的时候,我坐地铁上班,一个穿短裙的女孩坐在我前面。我看到旁边一个男的拿着手机在女孩前面晃,很明显是在偷拍。我走过去,跟那个女孩说:“你过来,有人在拍你。”可能那个男的也有点心虚,赶忙把手机揣起来,装作若无其事地在那左右看。

我看那个男的长得很凶,我们俩都不想惹事,就一起去了旁边。女孩子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坐了两站就下车了。

2024年你印象最深刻的公共新闻事件是什么? 

日本核污水排海事件,关注到这个事情之后,我海鲜都吃的要少一点。还有比如谈恋爱女方想分手,男方不愿意分,把女生叫下去说见最后一面,反手就给女孩杀了,或者泼硫酸。当时会想到自己,之后谈恋爱,还是要选择一个性格好点的男生,就算分开了,至少不会有人身安全问题。

今年你发现了身边一些之前忽略的事吗?

有一次妈妈给我打了个电话,突然她就生病了,咳嗽得很厉害。我想,作为一个在外面漂泊的人,对父母的陪伴还是很少的。希望父母能来我这住,我多陪陪他们。

2025年的第一天,如果可以和任何一个人坐下来吃饭聊聊,你会选择谁?

我会选择和家人在一起。我们一家四口在不同的地方,爸爸在深圳打工,妈妈回了老家(四川南充)照顾外婆,弟弟大学毕业就去了福州工作。感觉都身不由己,各奔东西,还是挺遗憾的,没有更多的时间陪伴他们。

今年(2024年)十月,楼里通了燃气,真的是一年里最开心的事了。那天,我做了第一顿热乎的饭,煮了邻居送我的腊肠,配上妈妈寄来的豆干,我吃了两大碗饭。我们四川人喜欢吃辣的、爆炒的食物,之前用电磁炉做不出那个味道,我那天吃了很多。新年,我希望能在我的小房子里给家人用燃气做一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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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房间里做饭的七七。吕萌 摄

新的一年,你希望周围的环境和自己有什么新的变化?

希望我们楼盘的公共区域和一些基础设施能进一步完善。我们楼里本来有四套电梯,现在只有一套能用。没有维护卫生的人,楼梯上全是垃圾,灰尘也多,一些装修垃圾,木头、纸壳、泡沫什么的都扔在楼道里面。小区门口到我们楼门这段路没有路灯,晚上挺黑的。如果公共区域完善一些,住的人越来越多,下班回家路上有人,自己也不会那么害怕了。希望有一天一个人回家的时候,满楼的灯光能把我回家的路照亮一些。

当然,最希望的还是2025年能交房。最近听到小区物业说明年要交房,虽然不是官方信息,但还是期待。拿到房的那一刻,我会觉得这才是真正属于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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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菜回家的七七。吕萌 摄

三联生活实验室|花200块当一天精英?网红正在占领联合国

11 December 2024 at 1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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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国已经被网红们攻占了。

年轻人本以为,自己在职场上装的富二代、大小姐已经是顶配人设了。结果没想到互联网上人外有人——最懂立人设的网红博主们,最近已经把自己爆改成了“联合国精英”。

位于美国曼哈顿的联合国总部,曾是只会出现在新闻里的政治腹地,如今却正在成为网红们的室内大影棚。它就如一个黑洞般,吸引着那些一生爱出片的博主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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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小松许

以“在联合国的一天”为名的vlog,正在如电子蟑螂般,占满了社交媒体的每一个角落。“先是秀上一口流利的英语,再是在同一个机位拍照打卡,讨论的主题不是世界儿童基金会的成立,就是如何保护海洋环境。活动结束后,再配个吃联合国午餐的视频,和工作人员谈笑风生之间,假装不经意地蹦出几个生僻的英语单词。”

一开始,网友们还对“联合国精英”们心驰神往,后来却发现,互联网上的联合国博主,都如同复制人一般,共享同一个机位,和同一副云淡风轻的文案。

“今天是去联合国开会的一天,聊聊如何解决青少年就业的问题,顺便领个奖。”

直到发现联合国官网的预约参观显示,只需要付上26美元,就能进入联合国打卡拍照,拍出精英感大片——学生票还可以优惠8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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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花200块当一天精英?网红正在占领联合国
作者:三联生活实验室
发表日期:2024.6.1
来源:微信公众号“三联生活实验室”
主题归类:联合国
CDS收藏:公民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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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国官网,参观游览明码标价,成人26美元一次

网友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精英的人设,真的是苦心经营出来的。“这就相当于你花20块买票进故宫游览,转头发网上说,今天来自家后院里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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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国最火机位/图源:Mmmmmm

当去联合国演讲,成为了网红们网红起号的流量密码,有人统计,有博主30天涨粉百万,一条十几秒的广告就能赚到25万。联合国官网的预约入口显示,参观预约已经排到了2025年的1月份。

如今,不少网友们已经对联合国博主祛魅了, 但这阻挡不了网红们前仆后继去当精英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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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国这座精英流水线工厂,并不是一夜铸就起来的。一开始,来联合国的游客,还是来大大方方参观的留学生,他们顶多也就发个朋友圈炫耀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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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会大方承认,自己是摆拍/图源:回笼觉主Cherrie

后来,一群网红们为了流量,开始模糊文案,刻意不说自己来这干嘛的,有意无意间透露出自自己是个在联合国有身份、有人脉的精英;

最终他们直接摊牌了——不装了,我是来这里开会、演讲、领奖的。

一夜之间,各大网红涌入联合国体验起了“精英的一天”。去联合国开过会,也成为了如今最奢侈的时尚单品。

联合国的会议室和办公室里,挤满了来一日游的“预备精英”。他们花上26美元买了入场券,再加上几百美元,就能预定一个会议室,开上要么保护环境、要么关心儿童的主题会议。“穿好西装,摆好机位,准备上事先写好的文案,就可以在社交媒体上尽情展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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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调侃,来占领联合国的博主网红们,就是小时候那些爱玩模拟联合国的国际高中生。让人啼笑皆非的是,他们的人设,大多是“NYU在读+混哈佛校友会+常年被联合国邀请演讲”,但转头就给9块9的垃圾袋带上货了。

买票进一趟联合国,其实本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毕竟这意味着你不光有美签,还有时间四处游玩。但他们偏要把一次简简单单的游览,当作立人设的大舞台。以至于不少“联合国精英”的评论区,都被网友们争相来打假。“你说来联合国参观,我相信;你说来联合国参会,我狐疑;你要是说来联合国领奖,那我就得真去调查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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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只参会不开会,甚至不要钱/图源:婉荷‍‍‍‍‍‍‍

如今,“联合国精英”们已然被扒得体无完肤。“会议室是自己花钱定的,会议主题是自己随便想的,就连去联合国领奖,也是付费项目中的一个。”‍‍

虽然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但当网红们占领了联合国的会议室之后,还是引发了大家的不满。“花钱就能假装自己是精英,难道世界真的是个草台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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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两年前,五星级酒店就已经成为了流水线精英的生产基地。每个人只需要花两百元,10人成团,就能在行政酒廊和无边泳池拍摄一组上流生活写真。

但当这种打卡模式不再是种秘密时,它能为人们带来的光环随之破碎。“以前发发在酒店拼团的写真,还有不少人会点赞。现在网友只会调侃你,假装有钱人是为了做微商还是直播带货?”

而联合国之所以会成为新的精英工厂,重要原因之一,便是它与外界之间尚存一层信息差。“大部分人仍以为它是个门槛很高、被层层把守、需要邀请才能进入的政坛腹地。”

殊不知联合国早在70年前,就已经开放了导览业务,一直是国外的热门景点之一。只是许多人不知道这个信息差,才会被精英博主们的vlog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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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导览讲解/图源:Luvia石‍‍

“他们不会告诉你,去联合国参观的门票,最低只需要15美元,问就是被官方邀请才到此一游。也不会让你知道,联合国的食堂谁都可以进,花钱就能吃。他们反倒会营造出一种在联合国参加私人晚宴的神秘氛围,而且个个都穿得比工作人员还要正式,让人分不清他们是游客还是官员学者。”

对打工人而言,两三千一晚的五星级酒店,咬咬牙谁都可以住。但如果能在联合国有一个工位,才算是亲朋好友眼里真正的顶配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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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LIn

“要知道联合国的正式员工,年薪轻松能突破70w人民币,就连实习生的工资也不会少于一万人民币。所以一旦你营造出自己和联合国有点关系,别人都会默认你是中产里的人上人。并且在悄悄暗示,自己的格局已经next level,不在乎钱了,更关心的是整个世界。”

有人平时花高价买昂跑、lululemon、巴塔哥尼亚时,总会把“支持环保”,当作自己为品牌溢价付费的借口。

如今当他们赶赴联合国会议厅,参加全球气候问题的会议时,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所有人:我是真的热爱地球,而不是在给自己立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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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太好伪装的是,游客会被发放一枚游客贴纸/图源:回笼觉主Cherrie‍‍‍‍‍‍‍‍‍‍‍

也有土豪会花两千多美元,直接包下整间联合国的会议室,然后拉上亲朋好友们一起来开会。

“这样不仅排面拉满,还可以借此机会自己给自己颁个奖。奖项可以是‘全球最具潜力青年奖’,也可以是‘2024感动全球模范奖’,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随你怎么吹。这样今后就可以给别人炫耀,自己也是在联合国领过奖的人。”

“担心被拆台的话,再用英语建立一个‘官网’用于记载颁奖过程, 便彻底天衣无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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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国成为精英工厂的消息不胫而走后,很快就有人发现,就连联合国本国都坐不住了。

“以前打开官网,立马就能看到超级加大加粗的‘book now’,现在入口已经不在主页最显眼的位置了。很多联合国的华人工作人员,也会为了防止被人误会是摆拍者,而在发布日常照片时,专门亮出自己的工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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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经访问的人,会有工作证/图源:肝肝鼠

加上去联合国假装精英的人,许多都是电商或是微商,也让联合国慢慢从景点变成了一处是非之地。

“那些最早靠联合国人设走红的人,基本都被人扒出来了他们的真实背景,并非是被邀请的嘉宾,而是自掏腰包的游客。甚至就连他们写的演讲稿,也被人揪出了生产源头——其实是在某宝某鱼上找的专业代写。”

ENDING:

有人说联合国的精英,其实和《小时代》里的顾里、顾源没有区别。

“本质上,都是精英玛丽苏文里才会有的主角人设。只不过是把人物背景,从上海换去了纽约,包装了一层国际的外壳,但内核始终经不起任何推敲。”

“因为青年代表或高级别会议,只是联合国工作人员的面子。国外战火纷飞的地带、难民营、被各种帮派占领的危险地带,才是他们真正应该奋斗的地方。所以有人即便一个月去联合国开5次会,也难掩他只是联合国NPC,而非实干家的事实。”

深耕纪|一个尘肺病诗人之死

11 December 2024 at 1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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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了,如一片秋叶飘回了养育他的中原大地。从眷恋到决绝,并不是突然转变的。离去的念头应在他心里一直挥之不去,决绝是最后挣扎的结果。他人生的悲剧,早在四十年前就埋下了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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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一个尘肺病诗人之死
作者: 黄花草2024
发表日期:2024.12.11
来源:微信公众号“深耕纪”
主题归类:时代的一粒沙
CDS收藏:公民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文 | 付能

他死了,如一片秋叶,在风中摇曳了许久,终于飘回了养育他的中原大地。

首先爆出他死讯的,是15年前“开胸验肺”事件的当事件人,现尘肺病公益人、公交车司机张海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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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是自然飘落的。张海超说,他是忍受不住尘肺病的折磨,拔掉氧气管,主动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的死是决绝的。死前,2024年12月2日凌晨5时53分,他发了一条朋友圈,向亲友作最后的告别。他发朋友圈时,有意把妻子、儿子和女儿的微信都屏蔽了。去意已决,他还在家族群里做了最后的交代:等他去世以后,不用火化,不用摆排场,后事越简单越好。他对家人有太多的愧疚,因为他这个病,家人没少花钱,没少吃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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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发现问题的是他大哥家的儿媳,看到了他在家族群发的消息。等6点多大哥去他们家看他的时候,他已经不行了。此时,离他发完朋友圈不到半小时。

他并不是一向这么决绝。他想活着,他眷恋他的家人。他有一个清贫但和睦的家,他的妻子当天凌晨5点40多出门的时候,还在交代他及时吃饭、按时吃药。他的妻子在附近一个加工豆腐串的工厂上班,已经有四五年了,忙的时候凌晨两三点就得出门。他儿子在郑州打工,身体不太好,也要经常用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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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与他的遗像

他表现得一直很乐观。在张海超的“尘肺患者在一起”群里,他经常去帮助其他尘肺病人,鼓励他们积极向上生活,好好地活下去,好好陪伴家人。

一位群友评价说,“他善良、乐于助人,经常为大家排疑解惑,是群里少有的知识渊博型人才!”

他的家人也都本分善良,生前有人帮助过他,他和家人始终铭记在心。在他离去后,家属主动提出要捐献三台尚能用的制氧机,其中一台是他今年8月份刚买的5升静音制氧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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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群友答疑解惑

天下尘肺病人是一家。就在今年8月份,他身体恶化且家中无钱买药时,群友们纷纷伸出援手,助他渡过难关。在侠义心肠的张海超的牵线搭桥下,大爱清尘基金会曾给他捐过两台制氧机,爱心人士曾经给他捐款捐药捐轮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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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张海超聊天截图

听到他离去的消息,家人、病友们都感觉很意外。在他自杀的前几天,他还要求家人给他买一台二手的制氧机,他担心现在用的机器突然坏了,没有及时替补的机器,生命会受到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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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过的五台制氧机和一台呼吸机

今年夏天,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家人还给他买了一台发电机。在农村,夏天可能因为刮风、下雨、打雷等各种原因停电,停电后什么机器都用不了,他又会面临生命威胁。发电机是他生命的最后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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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发电机

从眷恋到决绝,并不是突然转变的。离去的念头应在他心里一直挥之不去,决绝是最后挣扎的结果。他人生的悲剧,早在四十年前就埋下了伏笔。

他是河南登封唐庄镇人,今年63岁。从上世纪80年代到2000年左右,他在当地的矿山上打工,工作主要是开采石头,老板们把石头卖到外地。当时也没有固定的老板,打的是零工,工资是计件的。他一共有弟兄5个,加上姐妹是7个。他的老五弟弟在2007年也因这个尘肺病已经去世了,去世时仅38岁。老五和他干的工种不一样,老五在硅石厂上班,工作是磨硅石,比起他在矿山开采石头,粉尘更厉害。

他所在的村庄不大,总共300多口人,当时村里人去矿山开采石头的不少。他们村,包括周边,前前后后有七八个得尘肺病的,其中已经有三四个去世了。他附近的村庄,有一个移民的小区,里边得尘肺病的大概就有五六十个,这个小区有好几个村庄的移民。

他以为能拿命换钱,最终却是人财两空。他上世纪80年代参加工作的时候,工资能拿到500多,90年代最高的时候能拿1000多,当时算比较高的收入了。他在矿山上陆陆续续干了十几年时间,90年代家里就盖起了两层楼。盖楼并不轻松,一家人靠省吃俭用存下点钱,两层楼也不是一气儿盖成的,攒点钱就建一点,分好几次才盖好。在他们村,他家的房子当时还算是比较阔气的。

他也不是当时就发病的。他病情发作是在2015年,自此断断续续开始住院,买药成了日常生活一部分,医院买药、网上买药、药店买药,想尽各种办法买药。4年前,他终于卧床不起,这4年除了偶尔住院外,他根本无法走出过他那个房间。他在房间里长期保持坐姿,尘肺晚期患者仰卧时呼吸困难,一般采用坐着的姿势吸气,乃至采取坐姿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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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床上煎熬已四年之久

他会写诗,也写得一手好字。他在群里助人为乐,乐观向上,他的诗基调却大不相同。今年十月,他写了一首《着秋》,凄婉悱恻,满纸流露着伤痛之情。

风萧萧,雨绵绵,秋叶飒飒,芳草萋萋。朝霞落幕,残荷听雨。一纸春与秋,万家灯与火,浮生如梦魇,红叶诉情殇。

月影西,叶纷飞,光阴有痕,流水无意。夜未央,风不语,人间清冷,心事易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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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颇有文学素养。他评价《简》:《简》有些故事,除了回忆,谁也不会留;有些无奈,除了沉默,谁也不会说;有些东西,除了自己,谁也不会懂。那一世的长情,谱一首长相思,冷了多少凄凉,漫了多少青丝,化作多少烟雨,吹散了多少世间情!红尘,相思未尽,风起,花落无声。秋依偎,一语未尽,已成昔年,往事难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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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的文字,完全想象不出他是一位在矿山上工作了十多年、被尘肺病折磨近十年的年老体衰的农民工。他是那个年代的高中毕业生,据他儿子讲,他上学时候成绩很好,他读完高中也考上大学了。他没有选择上学,按他儿子的说法,是因为当时兄弟姐妹太多。或许是矿上挣钱是更为现实的诱惑?上世纪80的大学生可谓凤毛麟角,妥妥的天之骄子,走上这条路意味着拥有了似锦前程,意味着拥有了体制的身份。与此同时,人民公社已经解体,进城或进矿山、进工地打工成了新的选项。最初,两者待遇上分化并不明显,甚至一度出现过脑体倒挂的情况。

但这是暂时的。越往后,精英与平民、体制内与体制外分化的趋势就越明显。

在上世纪80年代的某一天,他的命运就注定发生了难以逆转的转折。当然这不是他个人命运的转折,他的命运,只是千百万曾经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普通劳动者的缩影。

本文素材由张海超提供。

【CDT关注】宋永毅|《哨兵国家》书评:揭开存放于黑箱中的中共监控史的机密

9 December 2024 at 1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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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CDT关注】宋永毅|《哨兵国家》书评:揭开存放于黑箱中的中共监控史的机密
作者:宋永毅
发表日期:2024.12.8
来源:中国民主转型研究所
主题归类:中国数字极权
CDS收藏:人物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中国数字时代曾报道过美国政治学家裴敏欣关于介绍中国监控体系的文章。这篇文章是建立在其最新研究成果——新书《哨兵国家:监控与中国独裁统治的生存》之上。

12月5日,美国历史学家宋永毅在中国民主季刊上撰写了一篇书评,赞扬裴敏欣教授的工作成就,称其揭开了“存放于黑箱中的中共监控史的机密”。

仅就该书的选题而言,就是一本罕见的、至少是用英文发表的研究中共对整个国家和人民进行的监控史的第一本专著。更为可贵的是:它的着墨重点不在于已经过去的毛泽东时代,而是还在发展衍化中的习近平时代。对于研究一直处于黑箱操作中的独裁政权,学者们常常感叹当代人写当代史的极端困难。但是裴敏欣教授的专著表明:只要敢瀚海行舟并皓首穷经于当代中国的一切有关资料、在一切公开和不公开的文献中下滴水穿石般的研究功夫,仍然有可能揭开存放于黑箱中的中共监 控史的机密,写出言之有据的三百多页的厚重之作来。

宋永毅指出,这本书起到了正本清源的作用,比如:

当今网络上报道中共的监控体系时都说它是奥威尔的《1984》式的,完全是靠技术。但是裴教授认为:中共最拿手的并不是它的技术,而是组织。中国引进高精尖技术是在过去大概 20 年的时间内,但苏俄列宁主义式的严密的监控体系早就存在了。

之后,宋永毅介绍这本书的一些重要研究和观点,包括中国监视体系发展的三个阶段、脱胎于苏联又不同于苏联的特点和中国监视体系中的“线人”制度。

最后,作者还赞扬道:

裴著还第一次涉足了中共的“监视对象和规模”以及晚近出现的“高 科技监视”等议题。

对于前者,裴敏欣教授根据中央和地方的数据推理, 中共监控体系主要有两大监控项目,一类是很正规的,叫“重点人口”, 专门有公安机关(派出所)管理,而且公安部有明文规定如何管理……对于后者,裴著认为,中共把高科技用于监控是从 90 年代开始。中国的高科技计划的实施是有步骤的,第一个是信息化,把公安系统的信息管理系统达到世界水平,同时中国防火墙要过滤外来信息,这就是金盾工程 (2001-2006),到 2006 年基本上就完成了。第二步是它建造的天网工程 (2004),天网工程就是摄像头跟各种各样的监视感应器,在城市里建立监视体系。第三步是雪亮工程。从 2015 年开始建造。它基本上是一个天网工程的扩大化,是“天网工程”向农村的延伸(也包括天网工程的升级),由政法委管理。等到习上来的时候,中国这套系统已经是很完美了,所以习近平对整个中国监视体系的贡献,基本上没有概念上的突破和组织上的突破,他只是在投入上加了一个雪亮工程和现在正在试验的社会信用体系。目前还有“网格化管理”,这是劳动密集和技术密集的结合。

每日人物|单亲妈妈,带两个女儿住进烂尾楼

By: unknown
9 December 2024 at 1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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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单亲妈妈,带两个女儿住进烂尾楼
作者:谢紫怡
发表日期:2024.12.2
来源:每日人物
主题归类:时代的一粒沙
CDS收藏:人物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那是一间位于山东临沂的,未完工的公寓。

34岁的林夕,和她7岁、9岁的女儿住在这里。她们需要攀爬22楼,绕过被锁住的围栏,不断向外面寻找水、电。

秋天,孩子们泡在塑料桶里,用热水和凉水混着洗澡;冬天,她们一周一次前往大众浴堂,一个人十五块。刚搬来时,这里没有门、没有窗户,穿堂风呼啸而过,她们在帐篷里度过了寒冷一夜。是邻居们的呼吁,施工队给她们装上门窗,她才有了家里的钥匙。

林夕每天都在视频平台分享入住烂尾楼的生活。直到第66天,一切迎来转变。烂尾近一年的小区复工,她们家也开始动工了。

在这个过程中,有人对她表示感谢,认为她的态度影响了复工进程,也有人冷嘲热讽,为什么非要住在一个没有建好的屋里?林夕说,“没有人有权力指责我,这本来就是我的房子。”

事实上,拥有属于自己的家,她奋斗了23年。这是一个关于坚韧和希望,一个如何从无到有,一点一滴建造起自己避风港的故事。

以下是林夕的讲述:

第一夜,1个帐篷,母女三人

8月31日那一天,我带着女儿们,搬进了我们位于22楼的家。

两个女儿,一个二年级,一个三年级。我2021年买房,就是希望我们仨能有个安定的容身之所。毕竟我14岁就步入社会打工,一直都在外面漂着。当时看好这个房子,也因为它离学校近。孩子们入学后,我们租的房子一直都在学校周围。

原定的交房日期是今年1月30日,有4栋交付了,剩下十几栋都没完工。我的那一栋,室内精装修大概完成了80%,就再没动过了。差不多每隔4、5天,我就骑着电动车,过去看工地上有没有人干活。明明知道没有动静,我还幻想屋里面会不会猫着一个人正在施工。来一次绝望一次,但如果不来的话,心里更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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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带着女儿住进了尚未完工的家。图 / 讲述者提供

有一次我进去楼里看,发现一屋子的建筑垃圾都没有人动,就打扫了一下。当时心里还嘀咕,要不是没有安装上下水,我挺想住进来的。谁知道没过几天,我就收到房东的信息,说那个房子我住了两年多了,他决定不再租了。

房东知道我买了房子,也知道我的房子烂尾了。他不忍心直接打电话,而是选择半夜11点多给我发消息。我看完后哭了一晚上。临沂市的房租价格是1200块往上走,租的这个房子是回迁房,月租只有740元。我确实没有经济能力去租房了,再便宜的房子也不好找,怎么去找?

最近这两年,我一直靠做各种零工挣钱。我曾经做过搬运工、装卸工,比如搬半天书,可以拿150块钱。工作的时候,母亲会帮我带孩子,作为回报,我会给她一笔钱。但后来,她突然撒手不管了。为了更好地照顾孩子,我从今年6月停止了工作,自然也断掉了收入来源。

我看中了一个月租500块的房子。它在阁楼上,只有一张床,没有热水器、也没有空调,什么都不方便。毕竟还带着两个女儿,我觉得环境太差了。

我想,如果去租这样的房子,都爬上7楼了,我为什么不带着孩子爬到22楼。至少每个月不用再交房租。更何况,我烂尾的家里还大、还明亮,客厅、厨房、卫生间都是贴了瓷砖的。无非就是没有门而已,去工地捡几个大木板挡起来,不是也一样吗?租阁楼还不如住烂尾楼,我就这样下定了决心。

我忙着赶紧把东西搬完,好跟房东交接。连着3天,我每天都在骑电动车搬家。那些锅碗瓢勺,我一小袋一小袋包起来,每天来回十几趟,晚上趁女儿睡觉了,我也还在搬。零碎的东西我陆续拿到了楼上,还有像洗衣机、种的花花草草等重物,没时间往上运,就直接放到了地面。从进单元门到电梯口、楼梯间,全都摆满了我杂七杂八的东西。

8月31日晚上7点,我终于把东西全部搬过来了。但那天不知道什么时候,电梯突然停了。北方的秋天,天黑得早。我和孩子们摸黑打着手电筒,爬到了22楼。我们都没有吃饭,家里什么都没有,考虑到吃得方便,我点了华莱士的外卖,10块钱2个汉堡的那种套餐。

我永远都忘不了搬进新家的那一天。白天就下着大雨,等晚上我们爬上楼的时候,已经是狂风暴雨了。我淋着雨下去给孩子拿了外卖。两个孩子坐在没有门窗,没有灯光的环境当中,吃着汉堡。她们平时很少吃汉堡,我问好吃吗,她们“嗯”的声音很小,点了点头。我翻看那时候的视频,都很想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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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进新家的那天,外面狂风暴雨。图 / 《结婚礼服》

家里没有床,帐篷是我提前在网上买的。我寻思可以买一个大点的,就看中了一个2米4乘以2米4的帐篷,构想着里面不仅能容纳我们三个人睡觉,还可以放一个小桌子,白天她们能在里面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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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在网上买来睡觉的帐篷。图 / 讲述者提供

那天晚上,环境还是比我想象中更严峻。我们钻进帐篷里面,听到客厅和入户门吹着穿堂风。捡来的木板卡不住风,我又用梯子和塑料置物架一起挡在门口。风很大,整个屋子里面都是风。我们没有家具,狂风把装东西的袋子吹得咣咣响。我一点也睡不着,这就是住进来的地方吗,没有门和窗,屋里还那么冷。

我问孩子们怕不怕,她们说不怕,如果坏人上来,爬到22楼都得累死。

第二天,我去买了煤气罐、煤气灶。电梯还是没有开,我分别把它们扛了上去。煤气罐得放在肩上扛。后面几天,楼下的东西,我都慢慢搬了上去。

22层,120斤水

开发商最近一次的承诺是12月30日交房。我愿意再相信他们一次,因为我和女儿们,真的需要一个温暖的环境,来度过一个寒冷的冬天。

刚住进来时,这里既没有入户门,阳台还是半封闭的,确实很危险。由于我是唯一回来住的人,邻居们知道了以后,要求施工方必须给我家装上门和窗。入住的第八天,门和窗安上了。又过了四五天,门上装了锁,我终于有了自家的钥匙。

好不容易住进来的家,还需要克服很多困难,才能在这里生活。

每天早上6点起床,我会准备一些简单的早餐,比如煎面饼、下面条,或是煮个粥。去买菜的时候,我就买当天能吃完的菜,一天只买五块钱的肉。收拾得差不多,就又准备做晚饭,以及接女儿们放学回家了。

如果有电,全靠运气。安装大门的那几天,我们用上了临时电,之后家里即使偶尔来电,也经常发生断电的情况。住了一个多月,电梯也仅仅开过几次。

平时,我都用煤气灶炒菜,去楼下的充电桩插电饭煲。有时为了找到一个可用的插口,还得跑到别的小区“借”电。我们依靠太阳能照明设备度过每一天。太阳能板能储存电力,但遇到连续几天下雨的情况,不得不再去充电桩充电。我还有一个很大的充电宝,能给一些小台灯供电,这样至少能在夜晚照亮我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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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用楼下的充电桩插电饭煲。图 / 讲述者提供

白天的很多功夫,我都要去外面找水。已经交付的那4栋楼下有绿化用水,刚开始,我会去那里洗菜、洗碗、洗头、洗衣服,再提几桶水上来。附近500米的地方有一个公园,我就去公园的公厕里上厕所。我给孩子们买了一个塑料的马桶,她们上学后,我也提着小马桶去公园刷一刷。

楼下的绿化水很快就不能用了,我换到了公园。但第二次去公园的时候,我提着水桶刚走到门口,碰到了工作人员。他让我赶紧走,说这里是公共用水,不是洗衣服的地方。就这样,我得不断去更远的地方找水。

有住在附近的好心网友给我发信息,让我去他们家取水。因为我用水的时间不确定,每次得跑很多趟,我觉得会给别人添麻烦。小区4公里外一家汽修店的老板联系到我,说他们门店的水龙头位于店外,我可以随时去用。我特别感激他。我骑着电动车去那里,每次都带回两桶水。

最麻烦的其实是提水。楼下的工地被围栏挡住了,电动车没法进来,我在里面准备了一个手推车。从外面取完水,我需要先提水进工地,然后用手推车将水运回家。一个桶能装40斤水,所以每次我都是双手提着80斤的水,爬楼梯到22楼。每天需要这样往返两趟。

有一次接孩子回来后,楼下的两个桶不见了。我弄来了能装30斤的桶,对我来说,如果一只手提一个桶,60斤的水又太轻了。跑一趟已经够累了,这样我还需要来回跑好几趟。所以,我一只手提两个桶,也就是总共提120斤的水带回家。在平地上,120斤对我来说不成问题。但是爬楼梯的时候又不行了,我只能提两个桶放上去,再休息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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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用一只手提两个桶,把120斤的水带回家。图 / 讲述者提供

孩子们洗澡,我就用蒸馒头的那种钢筋锅烧水,一般要烧6次。凉水跟热水兑在一起,孩子们就在塑料桶里泡澡。到了冬天以后,天气变冷了,我们就每周六去公共浴池洗澡,以前是9块9,后来涨价到15块钱一个人。

出行也是困难的。小区的围挡门经常被锁住,连那个可以钻进钻出的小豁口,也被用铁丝缠了几道。只有那4栋建好的楼,是可以走正常的绿化路,但它是被单独隔开的,如果绕道的话,得多花一公里的时间,走一条坑坑洼洼、泥泞坎坷的小路。

十一假期,我原本计划带孩子们出去玩,但工地上全是泥,我们决定留在家中。下午,她们还是想去楼下打篮球。下楼后,我们惊喜地发现,围栏锁住的门不知被谁打开了,连旁边的豁口也被解开了,上面“禁止破坏围挡,违者后果自负”的告示也被撕掉了。两个闺女开心地出去逛,我还买了两个板凳带回家,但当我再次下楼提水时,发现门又被锁死了。

我有点生气,但心里想,就算有围栏,我也可以带着女儿穿过工地。只要小心点慢慢走,我们一样可以自由出行。

看到我在网上分享的视频,有网友评论,感觉我做了一个男人都做不了的事情。其实,在我的世界里,我根本就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是女人。我就是一个人,在我生活的环境当中,几乎没有人可以欺负我。我把自己弄得像一个刺猬,别人不敢来惹我,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十块钱过一周

我拼命赚钱,因为我从来没有过自己的家。我奋斗这么多年,所有的积蓄都用来买了这套房子。

在我9岁的时候,父亲生病去世了。2001年,母亲改嫁,我们家三个姐妹的命运也随之发生变化。爷爷奶奶决定照顾我的大姐,二姐被托付给了大姨。至于我,由于无处可去,便随母亲一起搬到了另一个村庄,那年我11岁。

第二年,母亲就跟她的新家庭去了苏州生活。我一个人留在了她再婚的村庄。那个屋子有三间草房,一个破旧的院子。她每个星期给我10块钱的生活费。我在集市上买蔬菜、煎饼,一个饼能吃好几天。那时候,我特别羡慕孤儿,因为孤儿院里一天都有三顿饭,而我从12岁开始,就没有吃过早饭了。

村里的小孩嘲笑我是从外地来的,同学们也骂我没有爸爸妈妈。现在回头看,大家都是十一二岁的小孩,可以理解他们还不懂事。但在当时,我对嘲笑我的同学都进行了反击。我每天睁开眼睛就是打架,因为我从早到晚都被别人嘲笑,所以我从早到晚都在与他们争斗。

确实是那时候练就了我的性格,我从来不知道害怕,什么事情都要靠自己解决。就这样到14岁,母亲不愿意给我交学费了,我也受够了那种整天被嘲笑,连饭都吃不饱的环境。于是我去到苏州,开始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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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的经历练就了林夕现在的性格。图 / 《明天,妈妈不在》

母亲把我送到一个很远的超市,东西放在宿舍后,她就走了,一分钱都没有给我留。我准备上班,老板看到我穿的是农村的布鞋,告诉我得穿运动鞋。我从小就有一种心理,不愿意向别人透露自己的难处。所以老板说完以后,我打算先去买双鞋。

我凭着记忆一路往回走,已经走到离母亲不远的地方。但那里有一个转盘,许多条路在我面前展开,我沿着其中一条路越走越远,直到下午,我完全迷路了。

我向一位阿姨问路,她说去马路对面坐公交车就可以了。阿姨正要离开时,我又叫住她,问她应该往哪个方向坐车。她可能猜到我没有钱,就给了我两个硬币。她真的给了我太大的帮助。我一天都没喝水了,坐车只要一个硬币,我用另一个硬币买了瓶水。我坐公交车回到母亲那里,她只是问我怎么又回来了。我失望透顶,决定自己找工作。

我只读到小学五年级。初入社会很不适应,也换了很多工作。第一份工作是在批发市场帮人家批发毛巾。工作太繁杂了,要记有英文字母的型号,我有点适应不了那个速度和数量。我又去一家玉石店里编绳,一个月有400块。干了几个月后,我觉得工资太少,就去一家机械工厂干了快半年。

攒到一点钱,我很想离开母亲的城市,就一个人去了北京。我现在还记忆深刻,下火车以后,我倒了两次公交车到了梆子井。我租到了个很破的房子,冬天零下十几度,床上除了木板,什么都没有。我舍不得买贵的,只买了一个很薄的被子,铺一半盖一半。哪怕穿着衣服睡觉,都还是冻得头发懵。在北京工作需要身份证,我花了半个月都没找到。因为有个朋友在上海,我就坐火车过去了。

别的同龄人步入社会,也许是他们的父母想让他们有点生存技能,人家还有退路。但我是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出来,就得拼命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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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图 / 《请寻找我》

记得上海那家工厂是计件工资制,比如一个小时做了200件,那就按两小时算。我凌晨4:30就到了工厂,中午5分钟吃完就接着干。厂里工作了两三年的老员工,一个月拿1800块,刚进去的工人最多也有1400快,但是我能拿3400块左右。发工资的时候,老板看上面的名单,就说,这个人是怎么做到一天24小时,却有33个小时的工时记录。

我太想摆脱自己的命运了,就一头在上海扎下去了。后来,我花了几万块钱学了化妆、美甲和整体造型。我在上海开的化妆店和饰品店,生意有赔有赚。

二十岁出头的时候,我遇到了孩子的爸爸,后来我们有了女儿。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我和他分开了。无论如何,孩子的出现,让我的生活变得不一样。

两个女儿,四只脚,四只鞋

2020年,我带着女儿又去到了苏州,在一家技校门口开早餐店。

本来是只做早餐,但我觉得一天赚三四百块太少了。我在网上看配方,于是在中午卖凉皮。那条街上有很多卖凉皮的,但客人们都说我做的好吃。早晨赚三四百,中午卖凉皮又能赚三四百,我觉得还不够。下午,我开始卖炸串,紧接着六七点了,到晚上我又做夜宵,炒饭、炒面,还有馄饨什么都做。

每天晚上12:30收摊,但凌晨2:00,我还得起来进货。我骑着现在的电动车,慢速行驶在宽大的马路上。40分钟的车程,我都可以在车上睡着,有的时候车一晃就醒了。我在马路牙子上蹭过好几次。有一次我甚至骑到马路中间了,摔得特别严重,我就很难过。我觉得自己背井离乡带着孩子,也没有赚到多少钱。

以前一个人打拼的时候,就算生病,也是自己扛过去。记得19岁那年,有一次我发烧了,到夜里11点多,烧得快晕倒,必须得去医院了。我走到外面,蹲在路边,有出租车路过时,我连叫喊出来,以及伸手的力气都没有。我勉强挪到路中央,终于有一辆出租车发现了我,司机把我送到了医院。一直到从车上下来,进了医院的门,我失去了意识。

朦朦胧胧中感觉有护士在拍我的手,说我的手太凉了,找不到血管。我听见护士跟旁边的阿姨说,这个姑娘真可怜。当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第一次觉得自己好惨。

我吃饭只是为了活着,但我活着绝不是为了吃饭。我一定要很努力,才能过上别人可能一出生就有的生活。那次躺在马路上,我想,如果我继续这样摔倒,如果我死了,我的孩子怎么办。我花3600块钱,买了一个意外死亡的保险。只要我活着,就一定努力给我的孩子快乐的生活,我要拼命给她们赚钱。

那时候我的小女儿2岁半,大女儿刚过4岁。我早晨、中午、下午到晚上都在忙,我发现两个孩子4只脚上穿的鞋子都是不一样的,她们身上也脏兮兮的。我租的房子大概不到10平方米,隔出了1米3的位置做高低床,上面一层放着平时开店的物料,我们娘仨挤在下层。床上连坐都坐不起来,衣服堆在另一头,睡觉时连脚都伸不开。姐姐领着妹妹玩,我们就那样生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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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的两个孩子。图 / 讲述者提供

有天突然有个邻居跑过来,说“快去看看,你的小女孩被车撞了”。我赶紧跑过去,看到妹妹坐在地上,抱着两个腿,车把她撞到好几米远以外。她的头上鼓了一个大包,眼皮里面有血。我抱着孩子仰天痛哭。女儿是被电动车撞的,一个小孩从胡同里面突然窜出来,我庆幸那不是汽车。我带着女儿去医院检查完以后,马上就带着她们回到了我的家乡。

我不能再赚这个钱,不能因为赚钱让孩子有什么危险。回到临沂以后,从器械销售、快递员,到各种零工,我什么都做,只要能好好陪着孩子。

以前我没有想过买房子,我一直想的是回老家盖。16岁的时候,老家五六万就可以盖一个房子。我攒了七八万,回家却发现盖不了了。原来父亲去世后,属于我的耕地被村里收回了,宅基地也落入了奶奶名下。这几年,我一直都在争取。后来,村里同意将一部分宅基地归还给我,也同意归还耕地,但直到现在我们都还没有谈好。

村里的事让我觉得寒心。2021年,我咬咬牙,把奋斗这么多年的所有积蓄都拿了出来。我攒够了30万元,又借了10万元,一共首付40万元才买了现在这个房子。

房子买在22层,因为我很喜欢阳光。一个人过了很多年,心里很凄苦,但不管住在哪里,我都会买些花草草。我心里想,以后,那个能被阳光的照到的高层,就是我和女儿们的家了。

第66天,“先装你们家”

我每天都在发视频,记录住在烂尾楼的生活。正是这些视频,让越来越多人关注到我,某种程度上为我提供了保护。更重要的是,它们是我住在这里的重要经历,见证了我如何一步步整理屋子,迎来家里的转变。

每天晚上送女儿上散打课的时候,我就在楼下剪视频、写文案。送他们去学散打,算是我的私心,我希望她们也学会保护自己。两人一年的学费是7000块。一开始她们不是很喜欢,但练了几次后,都是自己要求去。

其实我一开始发视频,是看到抖音上的创作者计划,说只要作品有多少人浏览,一天能赚10块钱。我想如果每天能有10块、8块,还能给孩子买菜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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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把自己的经历发在网上。图 / 小红书截图

因为不专业,我几乎一整天都在弄。刚用手机剪视频的时候,我要剪六七个小时,到夜里12点才能弄完。我的手机内存又小,可能拍300分钟,再从里面扒拉3分钟。后来,我买了手机支架,提前把手机放在需要走过的路边,确定能够拍到。

慢慢熟练以后,那些镜头确实记录了我很多重要的时刻。

入住的第22天,那天电梯停了4次,家里的电停了5次。入住的第30天,围挡的门又被上了锁。入住的第59天,很多热心网友问我怎么取暖,原本不着急的我,被问得口腔溃疡了。入住的第63天,大女儿9岁生日,我觉得很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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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视频记录下了家里停电的时刻。图 / 讲述者提供

在入住的66天,一切开始发生变化。我们的家,终于动工了。那一天,施工队来敲门,给我们家装了灶台和橱柜。孩子们回家后特别开心。负责人说,以后会先安装我们家。从那一天开始,我们家再也不是烂尾房了。

入住第70天,我们家终于有水有电了。入住第73天,小区几乎全面复工了。

这几天,我每天都在家里等着,施工队随时可能来敲门。我一边等待,一边打扫卫生。家里总是特别脏,因为刚刚整理好一个地方,第二天工人就会来安装新的设施,需要再腾出空间给他们施工。我不停地收拾和打扫,心里却非常开心。家里已经发生了不小变化,所有房间的门都安好了,热水器也有了,我们娘儿仨可以在家洗热水澡了。

住在这里的这些日子,我还收到了很多来自社会的善意。有爱心企业说要给我们家做全屋定制,他们还帮我贴了房间里的瓷砖。床是邻居送的,小孩的书桌也是网络上的朋友给的。包括家里的沙发、取暖器、电饭锅,还有烧水壶,都是网友们寄来的。

这个房子已经跌了四五十万元了。之前我也想过退房,但开发商也没有钱了。如果退的话,只是鸡飞蛋打,我并不能拿到钱。我的房贷需要还20年。我现在的能力仅够支撑两个月,但我一点压力都没有。因为我相信,凭着我20年在社会上的生存经验,我可以很快挣到钱。如果房子交付了,我就去夜市上去摆个小吃摊,每天赚个两三百块是没有问题的。

其实静下来想,我最心疼的还是女儿们。在这个过程中,她们没有一点感觉到辛苦和悲惨。每天练散打,两个小时的体能课是很累的,还要爬22楼的楼梯,但她们五分钟就上楼了,比我爬得还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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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楼的楼梯,孩子们还是跑得很快。图 / 讲述者提供

我最在意的是她们在学校里面,别人知不知道她们住在烂尾楼。我很在意她们的精神世界,好奇大家会怎么讨论这件事。大女儿开玩笑说,她的同学还说我有好多粉丝。我问她,有没有同学没说我们住的环境差,她说,我们住的环境也不差,“除了爬楼梯,我们家不是什么都有吗?”

在我直播的时候,有人当着我的面说,因为我,我们小区变得可出名了。我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其实我住在这里,有人支持和感谢我,也有人给我发私信,说有业主很反感我们娘仨。我觉得,我住自己的家,没有给大家带去困扰就好了,我倒也不需要有谁感谢我。但是没有任何人有权力指责我。如果知道是哪家哪户不满意,我得去找他们理论。

在烂尾家里住了两个多月,我有过崩溃无力的时候,但我从不害怕。我告诉孩子,这就是我们的家,我们有地方吃、有地方喝,就要养成很乐观的态度。我只希望,孩子们在经历这一切后,都能成为坚强勇敢的人。

(文中林夕为网名)

【CDT关注】柴静|前“明星检察官”出走海外:“我们之所以一路溃退,是因为过于恐惧”

8 December 2024 at 03:24

CDT编者按:12月7日,柴静的YouTube个人频道“柴静Chai Jing”发布了题为《前“明星检察官”出走海外:“我们之所以一路溃退,是因为过于恐惧”》的一期视频,该视频采访了知名的中国前检察官杨斌,请她解答、还原四年前纽约时报一篇报道《从检察官到维权律师,从“改革派”到“绝望派”》的某个重要细节——“一个对政府最直言不讳的批评者(许志永),为什么会向一个司法系统工作过23年的前检察官,一个共产党员寻求庇护?”

我们之所以一路溃退,是因为过于恐惧——杨斌在接受柴静采访时这样说。杨斌曾是受到体制表彰的明星检察官,希望利用手中的权力推动公平和进步,后因公开对司法制度提出批评而受到排挤。2015年辞职成为辩护律师,代理过一系列政治敏感案件。2020年被吊销执业证,目前在海外一所法学院访学。

据杨斌的自述,我们得以了解她早年如何因坚持正义多次受到上级批评,最终被取消律师资格。在失去律所职位和官方庇护后,她又是如何顶着巨大压力,依然选择坚定地站在良知的一边。

2020年2月,异议人士许志永突然出现在杨斌家,这让她颇为惊讶,两人此前并无私交。然而,杨斌依然选择收留在逃的许志永。几天后,警察闯入她家,抓走了许志永,后者最终被指控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而杨斌因为庇护许志永,也因此受到警方长期监控,甚至有国保人员定期与她联系。对此,杨斌表示“我非常平静地跟他们打交道,而且我不认为他们是我的敌人。我们被赋予了不同的社会位置和角色,但我们本质都是人”。

如今,杨斌虽远在异国他乡,但她仍未停止用自己的方式为司法改革和社会公平而努力。当被柴静问及“假如有一天,即使你已经付出了很大努力,你能够去说话了,但你发现在异国他乡没有人听,你怎么面对”,杨斌回答“上帝挚爱赤子”。

以下是这期完整视频:

CDT 档案卡
标题:前“明星检察官”出走海外:“我们之所以一路溃退,是因为过于恐惧”
作者:柴静
发表日期:2024.12.8
来源:YouTube
主题归类:杨斌
CDS收藏:人物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极昼工作室|304位年轻人,给“奶奶”建了个假营养号

7 December 2024 at 1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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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为奶奶创建一个虚假的营养专家团队——独立插画师李月发帖说出这个计划,引来304位年轻人。一个公号很快诞生,点开LOGO,是一朵线条绘制的素色莲花,关注后弹出一句「祝您幸福安康!富贵吉祥!」推文里高频出现「养生」「专家」「儿女」,字体加大加粗,再配上「震惊」「罪魁祸首」,和多个感叹号。

李月想打造一个老人的信息茧房,表面模仿营销号的夸张风格,吸引老人注意后,再输出她认为科学的养生知识。为了让内容唬人,一位生物科学本科生提出,可以在实验室拍一些像是科学家的照片作为配图。有「手握四个家族群的中老年沉浸式谣言体验者」自荐提供选题,不少医学博士、在职营养师和法律从业者、影视编剧、医学公号编辑、自媒体博主也加入进来,要发挥自己的专业能力。他们以「拯救陷入保健品骗局老人」为目的,开始了各自的探索,有人在过程中发现,原来从未理解过爷爷奶奶。

CDT 档案卡
标题:304位年轻人,给“奶奶”建了个假营养号
作者:小昼
发表日期:2024.12.7
来源:微信公众号“极昼工作室”
主题归类:老年人
CDS收藏:公民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文|魏荣欢 崔天琴
编辑|毛翊君
图|(除特殊标注外)受访者提供

「用信息对抗信息」

这是一个304人的编辑部。

「魔法输出总部」最为庞大,还细分出5个领域——选题资料组、专业组、震惊写作组、图片组和审核组。各个组需要有人协调对接,一个成员提出关于「统筹」的问题。26岁的组织者李月去网上查了下这词的意思,又添了个「统筹组」,用以汇集内部多方建议,确定选题。

第一篇文章是李月构思的。今年10月15日,她用一则「保健品反致病报道」打了头阵,说记者在南方某城采访获悉,有位80岁老人抽了一款养生烟保健品,突然晕倒,被送进ICU。接着,某知名陈专家讲,是这款养生烟导致其急性呼吸衰竭。

「这是你的身体在向你求救!」几乎每个段落都有感叹号,有的地方连用三个。文末呼吁不要购买此类产品,并称放置在家中会让有毒物质挥发,变成「毒气室」。阅读量到了5000多,编辑部的另一部门「宇宙第一托组」在其中发力——换上带有风景的老年头像,把微信名改成「花开富贵」「xx奶奶」,去文章下的留言区称赞:「养生烟」害人无诚信,陈专家救苦为人民……还有人假扮卖黄桃的,真引来留言问价。

李月想打造一个老人的信息茧房,表面模仿营销号的夸张风格,吸引老人注意后,再输出她认为科学的养生知识。「用信息对抗信息」,她从自己奶奶的经历中获得这个启发。

前两个月,她教奶奶用视频通话,发现奶奶手机里,之前置顶的家人微信被取消了,变成十几个「导师」和养生群,爸爸的微信还被删除。一到点,奶奶就着急进群签到,听免费讲座,说能领到红包,3毛钱。李月感到奶奶有些自豪,把「赚钱」买来的羊奶片给她看。一问价格,奶奶就说,「你是不是又认为我花钱」,这是「专家们做福利」。

因为奶奶买保健品的事,家人没少跟她争论。奶奶从不抽烟,有阵忽然买了7000块的养生烟,说里面的中草药能抗病毒。还常去一家保健品店试躺「养生床」,回来转述销售的话,说床内的射线会让身体发热,「是在排毒」。一张床3万块,可以免费在门店试睡。

奶奶没有买床,倒是常买一些店里其他的东西。家里养生成套:吃饭用黑色的养生碗,喝水放入一块释放微量元素的石头,600多块钱一小袋的阿胶枣。李月打开群聊,看到一个错过直播的老人被「专家」@出来批评,「自己对自己的身体都不看重」。奶奶表示赞同专家。

李月继续了解才知道,每天下午4点和6点各有一场直播,链接和密码会发进群里。看完直播只是第一步,要答对课后问题拍照发给群主才有资格领红包。「忽悠」奶奶的想法萌生于一个短视频,里面提到据说是300多名外国专家制作的长寿食谱,有600个。奶奶想让李月帮忙扫其中一页的二维码领取。

于是,她也在社交平台发了篇征集帖,「准备为奶奶创建一个虚假的营养专家团队」。2000个留言之余,带着各种技能点的人真的来找她报名,也有自称不知道能做什么就想来帮忙的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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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建了张「正规军职能报名表」,可以共享给大家填写。没多久,里面就出现「手握四个家族群的中老年沉浸式谣言体验者」自荐提供选题,有医学博士、在职营养师和法律从业人员一一列出自己具备的专业能力,细到在专业数据库里的检索和阅读,还有专业医学公众号编辑和自媒体博主用运营数据做例证。

在注明可以不填的报名理由一栏,写满了能够贡献的输出技能。一位在读的生物科学本科生提出,可以在实验室拍一些像是科学家的照片作为配图。另外一位擅长八卦风水的网友认为,神秘学的力量能引起敬畏。没什么实操经验的大学生主打真诚牌,「性格好,善于做计划规划分组安排任务等,不容易生气不怕麻烦。」

没有薪水,全凭想「忽悠」的决心,用爱发电。聚到一起时,他们交流出自己身边的典型故事,有人提议把这些东西整理收集,作为之后的选题,李月先建了一个文档记录。

「关注即可享受宇宙电波的庇护」,他们设想,老年人点进公号后,就会注意到这么一句介绍。同时看见,LOGO上有一朵线条绘制的素色莲花。如果关注,能接到一句「祝您幸福安康!富贵吉祥!」推文里,养生、专家、儿女都是高频词汇,多处字体加大加粗,配上「震惊」「罪魁祸首」,再加多个「!」。

「找不到反驳的点」

「专注老年人营养3000年团队」,他们很快有了这个微信群。大部分是22-32岁的女性,李月观察,学生和初入职场的居多。群里大家谈起的困惑主要在于,劝不了自家老人,「越劝越反作用」。

作为目前家里学历最高的人,又是长女,24岁的蔡瑶文进入大学尤其是从事了机械科研工作后,一直试图让妈妈健康饮食。因为她发现,妈妈为了减肥常常不吃饭或者不吃主食。这事成了母女间的一个矛盾。

他们家在城乡结合部,妈妈全职照顾他们三姐弟很多年,两三年前才去一家文具厂做临时工。大部分时间在街上消磨,出入减肥店后,开始配合「生酮饮食」按摩。蔡瑶文明显感到妈妈的脾气逐渐难以控制,有次她因为没有马上去厨房关火,挨了顿打。她把这跟妈妈碳水摄入不足关联起来。

没法正面刚,她用迂回战术,给家里买各种营养品,偷偷在妈妈手机的短视频平台刷健康饮食内容,希望大数据能帮上忙。看到李月的帖子,蔡瑶文马上加入图片组,感觉这是一个生动活泼的方式。

「以科学的名义、用看起来很权威的方式说出来。」22岁沈昊毕业做了电影编剧,第一个想写的故事就关于老年诈骗。他花了几个月蹲过养生直播间,还研究其他养生账号,觉得李月的公众号跟他理念挺一致。

疫情在家上网课时,他发现奶奶的作息变化很大。早上6点就出门了,中午会拎着一大包东西回来,午饭后又消失,到下午两三点才出现,到家就回房间里不出来。去养生馆和听线上讲座已成为奶奶生活的全部。

奶奶相信他们都是讲课的老师,没有理由骗人。「找不到反驳的点」,沈昊干脆加入直播间,想找出漏洞。养生课老师通常是穿着白大褂的老年人,自称是老中医。在讲述如何保健养生之余,会插空介绍几款添加了中药的保健品。还有另一类课是关于家庭人际关系,然后也是答题、抢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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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乔蓉蓉来说,加入李月的公号运营,是对奶奶重度抑郁拯救无力后的新尝试。她从小跟着奶奶长大,去英国留学后,忽然听说奶奶自杀未遂的消息,才得知奶奶常年遭受家暴。当时在疫情期间,她无法回国,每天给奶奶写千字长信劝慰,支持她离婚。后来她又转发了不少关于老年抑郁症的科普知识。

但是,乔蓉蓉始终感觉两人的对话「像是在不同图层」,奶奶总是有意回避她的关心并绕开话题。家人也尝试过很多办法,包括让爷爷奶奶一起去精神科,把奶奶接走,都被拒绝或者收效甚微。乔蓉蓉感到无奈,奶奶的问题似乎已经成为死结,如果自己早一点介入,情况会不会不一样?在精神卫生科陪奶奶就诊的时候,乔蓉蓉看到九成都是老年人。她想在李月公号的选题资料组,提供一些关注的话题。

家门口的便宜菜店,从免费给爷爷奶奶量血压开始,引导买红外线腰枕、保健枕头;姥爷跟风买了不明来路的药品;好朋友的妈妈加入传销组织,售卖3万一条的保健围巾;眼看高铁上隔壁座爷爷点进送话费链接……每个人加入的理由不同又相似。

这些套路在网上并不鲜见,有的已被明确定为诈骗。今年初,乌鲁木齐市天山区人民法院审理了一起老年人受骗购买高价保健品案。被告人假扮知名医院保健品科研教授,五年间向一位老人售卖低价普通保健品累计达47万元。时隔不久,海口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了两起专门针对老年人的集资诈骗案件,涉案团伙以优惠购买养老保健品为诱饵,诈骗188名老人1800多万元,老人少则被骗一两万,多则六七十万,年龄最大受害者94岁。

一位天津南开区公安机关的工作人员告诉《法制日报》记者,「被骗的人数量其实远多于网上看到的那些,很多老年人不会认为自己被骗了,一些儿女也觉得反正钱没有多少,只要产品吃了对健康没伤害,家里老人开心就行。」

公号编辑部的不少群成员,也讨论过父辈的不干预,认为他们知情但「无所谓」「不怎么上心」,或者觉得老人退休后有点事干也好。在年轻人的视角里,似乎总感觉,这种情况下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隔空的理解

真正开始写推文时,这个编辑部才发现,对老人的了解非常少。李月原本计划自己写文,大家主要来做群演,必要时给予一些专业支持。第一篇文章是呼吁老年人及时穿秋衣秋裤的。当时刚入秋,李月因为换季感冒。新闻+故事+反转,她以为这就是老年人的口味——以前爷爷奶奶很喜欢看电视,尤其是《今日说法》《走近科学》这类节目。

当时微信群只有15人,稿子发进去,有人觉得故事太平淡,应该加一些婆媳斗争、遗产争夺等狗血剧情,有人觉得字数多,老人们没耐心看完,还有人觉得这不是他们关注的话题。李月想了想,确实,奶奶换季时候添衣可比自己勤快多了。后来回想,她总结:「视角没有转换过来。」

或许每个人都参与文章的一部分效果更好,这个想法没持续几天,群里人数已经增至304人。于是她建了一个群文档,按照流水线作业的逻辑设立了那些部门,开放报名。现在发了10篇推文,一篇总结各式骗局的稿子,标题用上了「生存规则怪谈指南」,但点击量滑落到几百,留言也从三位数掉到两位数。群里还是不时有人提出年轻人视角的选题,比如鼓励老人学英语。

前三篇文章的字号都不一样,第一篇的最大。李月解释,当时自己考虑大字方便老人阅读。后来群里反馈了老人手机的截图,在适老化系统里,本身就会放大字体,这样一来文章一行只能显示六个字。琢磨老人们的偏好,是群里一大议题。研究其他养生公众号的话术,观察家里长辈常看的内容、活跃的时间段,让他们在调整对老年人的认知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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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号文章在老年机中的显示效果

关于反催婚的一篇目前点击量最高,接近一万。文内虚构了一位名叫「Welovedogs」的英国婚姻研究专家,被视为一个巧妙设计。第四篇文章是关于慢性病及时就医的,线索来自于一位编导系学生——奶奶心脏病偷偷停药导致病情严重,做了支架手术;患有高血压的外婆也擅自换药,坚信网上看来的「是药三分毒」。

字少、多图、通俗,是写作组一名大三学生总结的撰写要义。她一直帮自家矿泉水厂运营公众号,从老年人的留言中了解了一些他们的想法。拿到材料,第一步是做「翻译」。她说,「先把里面『林先生』『李先生』改成『受害老人』和『骗子』这种容易分辨的角色,相当于贴标签,还有把重要信息归结成一二三点易读的模式。」

每次文章发出后,在托组的角色扮演里找真留言,成了编辑部的乐趣。究竟有多少真正的老人在阅读,谁都没有底,只能把没有内部人认领的留言判定为是读者。李月给奶奶看过推文,奶奶倒是信了,把冰箱里的隔夜菜扔掉。蔡瑶文爸妈的反应是半信半疑,冲女儿说,那你做给我吃?

群里目前只有两三人在反馈家里的效果。有的成员表示,想等公众号积攒的文章多一点、看起来运转成熟再介绍给老人。也有越来越多成员提出做短视频,说老年人不爱看文字,尤其是不识字的。这正是沈昊感到失落的部分,农妇出身的奶奶不看图文。

印象里,奶奶在家大多数是沉默的,不与家人争论,「想显得更乖一点」。沈昊见过保健品店里销售亲热地称呼奶奶,而爸爸跟奶奶的交流常常是不耐烦。自己也跟奶奶很少说话,打开微信对话框,消息还停留在若干年前成为好友的提示。

几年前奶奶想要花几万块,给5个儿女各买一张养生床垫,薄薄的只有两三公分,看起来跟普通床垫无异。爸爸跟奶奶为此大吵一架。沈昊现在回想,奶奶可能只是「想给身边人带来价值」。他猜测,奶奶小学毕业,天天听讲座或许是「弥补上课的缺失」——「在那儿能感受到亲情,能满足情绪价值,甚至对知识的渴望。」

尽管花了一年时间侧面了解和解构奶奶的世界,聊起与奶奶的生活,沈昊提到的只有吃饭和偶尔一起看综艺投屏。「奶奶长什么样?」听到这个问题,他绊住了——「这是个好问题。」

想了一会儿,沈昊说:「1米5,微胖,短发,很难再说更具体了。」

(应讲述者要求,文中人物为化名。)

三联生活周刊|房价跌去三分之一后,我决定不再焦虑

7 December 2024 at 10:46
CDT 档案卡
标题:房价跌去三分之一后,我决定不再焦虑
作者:三联.CREATIVE
发表日期:2024.12.6
来源:微信公众号“三联生活周刊”
主题归类:房地产泡沫
CDS收藏:公民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本文系读者投稿,来稿请投至:zhuangao2@lifeweek.com.cn

文 | 读者:22ϼ

半夜,我紧闭着双眼,听着左边宝宝轻柔的呼吸,右边丈夫略重的鼾声,不知道第几次提醒自己,“睡吧睡吧,再过两小时就得给宝宝喂奶了。”可惜,身体跟不上意识,理智控制不了情感。今天下午同事来家探访时聊到房价的场景不停地浮现脑中,她那句“朝南的房子报价是370万。”像棒槌般不断冲击着我的后脑勺,让我慌乱不安,躁动难眠。

近一年来,我已经数次经历这种崩溃—重建—崩溃—重建的心路历程。一切都只因我在2023年5月,向丈夫屈服,同意购买一套500万的房子。买房的整个过程,我都丝毫不差的记得,因为我这一年多来,不知多少次如这个夜晚,辗转难眠,一遍遍回想当时的情形,懊悔为什么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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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居》剧照

2023年4月的一天,我正在外出差,突然接到丈夫的电话。他兴奋地告诉我,他最近看到一套不错的二手房,价格适合想买下来。我很犹豫,因为房价一直在下跌,我们自己也经历过一轮降薪。我劝诫告诉丈夫,不要着急,等我回去再慢慢商量。

实际上,买房这件事情一直是我丈夫在推进,他一直渴望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在与我结婚之前,他从2018年就开始看房,中途也有过多次接近谈价的经历。为了买房,他极度节约,刚发下来的年终奖可以一分钱不花,全部存下来;日常生活中,他不允许自己有任何不必要的消费。最让我印象深刻的一个细节是,他告诉我,他曾经连续好几个月晚上用广式香肠蒸饭吃,偶尔额外再添一个鸡蛋。

也许对于丈夫来说,购置房产,在工作的城市安居乐业,某种意义上代表着成功。但我并不执着于房子和车子,不觉得房子有什么样重要的意义。毕竟我们两人在本市均有户口,可以确保孩子一定能够上学;再者,我们的收入虽然不上不下,却也可以保证我们的基本生活质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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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爱情故事》剧照

在我出差回家之后,丈夫马上带我去看房子。房子本身不错,看完在回家的路上,我问了他一个问题:“如果你今天买下来这套房子,下一年就马上亏损了50万,你能不能承受得起?”他仿佛听到了笑话似的,说,“没有那种可能。”我接着又表达了对未来的担忧,他表示,我们的贷款只占我们收入的不到三分之一,在一个非常安全的范围内,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就买房的问题,我们也询问过父母和亲人的意见。他们都觉得是刚需,不必要过多考虑涨跌,毕竟无论如何都得有个家。我告诉他们,一线城市的房价一跌就是几十上百万,我们普通家庭承担不起。大家对我的意见似乎并不赞同,在父母看来,孩子在大城市买房安家,他们算了却一桩心头大事,而且孩子买了房,他们在亲朋好友之间能够赚足面子。他们却没有想过,他们的孩子在背负房贷之后,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压力。

于是,我反对声音被忽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是,我和丈夫年龄接近三十五岁,此前一直都过着住宿舍、合租、住城中村的漂泊生活。虽然我们租住的房子越来越好,但总是没有家的安定感,纠结中我忍不住想,也许是时候该给自己一个家了。随后,丈夫在中介的引导下积极推进二次看房,我们很快速地签约,凑齐首付,完成过户,并在我出差回来的第二个月开始还贷。

交首付的当天,我将自己工作十年积攒下来的一百万存款全部转给卖家,另一部分首付款由丈夫缴纳。由于是大额转账,我还专门跑了一趟银行办理这笔业务。当我走出银行,拿着那张轻飘飘的转账回执,看着银行卡内余额从7位数变为3位数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脚步也虚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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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小屋》剧照

之前,我手握现金,工作稳定,内心是笃定的,安全感十足。此刻,口袋全部被掏空,同时被掏空的还有我的安全感。我担心未来收入不稳定怎么办?生宝宝之后的育儿费用怎么办?各种恐惧突然涌上心头。刚交完首付款的那段时间,我常常失眠,经常想到房贷问题就开始心砰砰跳。

为了不沉溺焦虑之中,我开始考虑增加收入,提前还贷。我首先尝试的是自媒体。我选择了自己最擅长的英语学习类自媒体,尝试学习剪辑简单的视频,希望吸引到粉丝进行变现。在剪辑了二三十条视频后,我发现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的活,一个看起来很简单的视频需要几个小时的剪辑。那段时间,我常常在下班和周末时间坐在书房,好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只为剪辑出十分钟的视频。后来,我的本职工作忙碌起来,中断了账号更新。副业行动至此告一段落。

不过,我发现强迫自己忙碌确实是缓解焦虑的好办法。那段时间,账号的点赞和关注人数不断增加,我常常感到喜悦。每天忙于剪辑视频让我感到筋疲力尽,我也因此睡的更好,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思考房贷给我生活带来的压力。虽然它没有为我带来一分钱的收入,却意外帮助我完成了第一次崩溃后的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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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解放日志》剧照

第二次崩溃发生在不经意之间。有一天,我和丈夫在租住的小区内散步,发现小区外的二手房中介门店门口黑板上标注着我们购买的同户型同面积售价为450万,比之前低了七八十万。丈夫说这些房子都是朝向不好的,可是,他的安慰是无力的,焦虑扑面而来。

这种焦虑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我生完孩子,带孩子的疲惫导致我无暇思考房贷问题,更加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焦虑。新生命的到来,带给我很多喜悦。为了让宝宝有一个健康快乐的家庭氛围,我和丈夫约定好,不再过多讨论房贷,努力工作,健康生活。

可是,我的鸵鸟心态被一位同事的到访打破。同事想要购买我们小区的房子,联系我说来看看我们家的房子,做个参考。对于房价的讨论,肯定是不可避免的。当同事告诉我,朝西北的房子报价310万,朝南的房子报价370万的时候,我脑子忍不住翁地炸开了。我没有想到,仅仅一年半的时间,房价下跌三分之一,我们的首付款快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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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蜗居》剧照

我开始懊悔自己不够坚决,直到我看到毕淑敏的一篇文章《不要把黄连掰碎》,写到:“……你都可以毫无惧色地吞咽黄连。毕竟,黄连是一味良药啊!只是,千万不要人为地将黄连碾碎,再细细品尝,敝帚自珍地长久回味。”我突然醒悟了:我不就是这个一直将黄连碾碎,反复不断咀嚼的人吗?房子已经买了,价格已经暴跌,甚至可能继续腰斩,这些都是已经发生的事实。为什么要不断回味这件痛苦的事情,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如此痛苦和悲观呢?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我应该尽量减少这件事情对自己生活的影响不是吗?

上周日,和一位为了孩子读书,在2023年5月拍板购买学区房的朋友吃饭聊天,听到我倾诉因房价下跌带来的烦恼之后,安慰我说,“你现在回头去看当然觉得购房时机不对,但是当时买房的时候你看的不够清楚啊。你目前的一切判断都是基于已经发生的事实,但是当时你未必有那么确定的判断”。

我一想,是啊,社会情况瞬息万变,我作为一个普通人,哪里有把握社会发展趋势的能力呢。既然已经被灰尘砸中,倒不如保持乐观心境,苦中作乐,总好过整日以泪洗面。毕竟,我和丈夫目前收入稳定,能够保证每月还贷;宝宝可爱活泼,父母身体健康。这也许才是我在当下应该感恩的幸福。何必反复咀嚼房贷这颗黄连,让生活只有苦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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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人物|农村妇女土地权,最漫长的抗争

By: unknown
6 December 2024 at 14:39
CDT 档案卡
标题:农村妇女土地权,最漫长的抗争
作者:林松果
发表日期:2024.12.5
来源:每日人物
主题归类:农村土地流转
CDS收藏:人物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村庄里的女性,常常因大龄未婚、结婚、离婚、丧偶等原因被夺权。2023年8月,一位浙江女性的微博被转发过2.6万次——她因与外地男性结婚,成了“出嫁女”,一张薄薄的结婚证,她失去了120100元的土地征用款。

这部法律,是历史上第一次对“何为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作出规定:“妇女享有与男子平等的权利,不得以妇女未婚、结婚、离婚、丧偶、户无男性等为由,侵害妇女在农村集体经济组织中的各项权益。”它的出台,或许会改变某些现实,让失权者得到救济。

林丽霞是北京千千律所妇女土地权益项目的负责人,过去20多年,在北京北四环一间居民楼改造而成的办公室里,她和同事们接到过超过3000位农村女性的求助,尽己所能为她们奔走,但最后能胜诉的女性,不足一成。

这是一条漫长、艰难的道路。每日人物曾去往浙江和广东,见到了几位“出嫁女”。她们有的相当年轻,刚因为结婚而失去了土地补偿款,眼里还有不甘和铮铮;有的被家人和村庄“驱逐”,磨得没了心气,蜗居在昏暗的出租房里;还有的住在村庄边缘,当我们走在村里,她会缩起脖子耸着肩,小心翼翼地溜着边儿。但相同的是,她们都坚信,自己不应该因为性别而失权。

如何将这些不甘,转化为改变现实的力量?这些年,林丽霞和她的同事们做了大量的工作,试图建立一条沟通途径。她们为基层女性维权,也通过大量的信息、数据、资料和研讨会,尽力影响决策层。她们在村庄推广具有平等视角的村规民约,也试图通过地方法院和妇联,改变局部的小气候。

2023年初,《中华人民共和国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法(草案)》公开向社会征求意见,林丽霞与千千律所的同事们,第一时间提交了修改建议,有上万人转发。

之后我们一共见过林丽霞三次,访谈超过10小时,我们聊起这20年她见过的那些女性,她们的柔软与倔强,为了争取权益,她们做过哪些努力,以及围绕农村妇女土地权的法治细节。

每次见面,林丽霞给人的印象都是恒定的:她瘦瘦的,绑着马尾,在温度不高的办公室里裹着羽绒服,手握一杯茶。无论我们谈到的内容如何惊心动魄,让人愤怒或叹息,她总是显得平静、坚定,少有激烈的情绪表达。或许正是这样一种恒定的精神力量,才能支持一个人、一个组织,在这样一件事情上坚持20年之久。

以下是林丽霞的讲述:

不婚也失权,结婚也失权,离婚也失权

我是四川人,最早是在老家的一所中学做生物老师。总是看到不公平的事情,就希望能走出来,能见得更多。1995年我来到北京学英语,也是很偶然,1997年,一位老师推荐我到千千律所(当时叫北大法学院妇女法律研究与服务中心)工作。我觉得这个工作蛮有意思的,一是可以帮助女性,二是可以了解社会,就留下来了。

最初我是从行政工作做起,并在职读了法律的研究生,之后开始协助律师参与案件办理。在这个过程中,你会看到时代议题不断变化:从妇女追薪讨酬等劳动权的问题,到离婚孩子抚养、财产分割等婚姻家庭问题,再到家庭暴力、职场性骚扰,最后,我开始负责农村妇女土地权项目。

大概是2005年左右,就在这个办公室,从南宁来了几十个人,都是出嫁女。当时她们状况很不好,没地方住,南方芭蕉叶不是很大吗?她们就砍点毛竹、树干,在上面盖上芭蕉叶,遮风挡雨,一家人就这么生存。当时给人的震撼是挺大的。

2005年是一个比较重要的时间节点。当时城市化进程加快,发展得早的广东、广西这些地区,出嫁女的纠纷已经有了,内陆地区城镇化建设开始,也有了征地、拆迁安置问题,我们就开始接到来自全国各地的求助电话。她们有的是看到了媒体报道,有的是口口相传,就这么找过来了。

“出嫁女”群体其实是很大的,因为未婚、结婚、丧偶、离婚、再婚而丧失了权利的女性,都可以被称为出嫁女——现实就是这么定义的——你没结婚,但只要家里有儿子,你终究都是要出嫁的;结了婚,你就属于夫家了;你丧偶了,他们也觉得,你肯定会再婚;离婚了也是一样。总的来说,女性会因为婚姻而流动,她们的权利,也因为这种流动,而得不到保障。

各种失权的情况,我们都遇到过:

没结婚就失权的——在湖南湘潭,有个村的村规民约就规定,“年满28周岁的未婚女性,不得参与任何分配”。村里有个家庭,有3个女儿和1个儿子,当时大女儿已结婚,户口未迁出,结婚后就失去了分配权;另两个女儿,满28岁之后,也被取消了待遇。两个小女儿不服气,去起诉,法院还判她们胜诉了,让村里把征地补偿款给她们,其实每人也就一两千块钱,但村里就是不给。

当时我和我的同事去了当地,我们就想知道,为什么不执行?村里的账户,归乡镇财政所管理,我们就去查,村里到底有没有钱,发现户头上确实没钱,但有个出嫁女发现,诶,怎么我们村这个人户头上有300万?实际上,村里故意把钱挪到了这人的账上。我们就跟乡镇谈,为什么不能强制执行呢,乡镇就说,之前村集体的干部带着很多男性村民来过了,他们说,乡镇要是敢给钱,他们到时候就来围攻乡镇政府。政府也害怕,出嫁女毕竟是少数,而这个村,是几千人的利益共同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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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乡调研时,林丽霞访谈村书记。图 / 讲述者提供

结了婚就失权的——在湖北天门,有个家庭有两个孩子,哥哥是村会计,妹妹是高度残疾,妹妹这种情况,在当地找对象很难,但这地方比较富裕,就找了一个偏远农村的小伙子入赘,户口也迁过来了,还生了两个孩子,妹妹自己也能干,是个裁缝。后来遇到征地拆迁,村里就不认她这一家。

我们当时也去了,乡镇干部就说,“你看,连她哥哥都不同意给。”我们就问她哥哥,为什么不同意?她哥哥说,如果给了,那以后大家结婚后都不愿意走了,不能因为她有特殊情况,就额外照顾。他们就觉得,所有的女性,只要家里有儿子,你结婚之后都应该走,权利去婆家享有。这是他们根深蒂固的观念。

还有再婚女性的随迁子女失权的——广西南宁的葛女士给我们打电话求助,说她妈妈带着她和弟弟,嫁给了继父,但是后来母亲和继父都去世了。继父一走,村里就很排斥他们,不给他们村民待遇,说他们不是这个村的血脉。尽管在法律上,继子女、合法收养的子女,和亲生子女的权利是一样的。但村里不管,他们还是认可血脉关系。

之前在《一席》的演讲中我说过,“当这些失去土地的妇女站出来维权时,她们往往会变成一个家庭、一个村庄的敌人”,这是真的。我们真正去到村里,去办这些案子,你就会感觉到,阻力确实很大,甚至会遇到村民来围攻。

我记得2014年,我和中央党校的李慧英老师,去青海一个村子,想协调解决出嫁女的拆迁安置问题。去之前就知道,可能很难,矛盾太深了,当地法院也不受理出嫁女的诉求。这个村的男性村民,每人安置一套房,父母也有一套,一家两个儿子,就有三套房,那房子我们看了,确实很好。但是出嫁女就什么都没有,她们只能跑到很边缘的城郊,租的是100块钱一个月的破平房。

我们到村里,想找村干部聊一聊。发现通往村两委办公室的楼道,有一道大铁门,根本上不去,人家先问你有什么事,再就说,人不在。走在村里,人家都是用异样的眼光来看我们,你的衣着,你背的包,他们就知道你是外来的人,不愿意跟你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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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青海省的村子里调研。图 / 讲述者提供

“分明是我自己的权利,为什么别人来表决?”

为什么出嫁女维权这么难,2004年我们开始接手大量这类案件,很快就发现,这类案件都有一个共同的困境——那就是,关于成员身份问题,没有法律依据。

法院通常会认为,出嫁女的权利,首先需要确认她们是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是成员,才能享受成员待遇。但我国当时的法律,并没有“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的认定标准。当然原则性规定是有的,比如《妇女权益保障法》《农村土地承包法》,都有关于男女平等且平等享有土地权利的规定,《民法》里还有平等公平的原则,这些都可以用。

只不过很多时候,法院觉得,既然标准没有完全明确,那这一类案件,他们要么不受理,要么受理了再驳回。最终的走向,都是推给村民自治。

我看很多专家学者写文章都说,中国很大,农村很复杂,关于成员资格问题,不适合做详细规定,应该交给村民自治去决定。但这20年,我们接触了这么多具体案例,我觉得,尽管全国很大,农村很复杂,但根本问题是一样的——那就是对婚嫁女性的歧视和排斥。单纯依靠村民自治的基层民主形式,就是现实中并不能有效解决侵害妇女土地权益的问题。

在一些村里,农村集体土地确权的规定,很多时候就是村干部自己定的,或者找一些村民代表,开个会讨论一下:这笔钱怎么分?出嫁女分不分?往往这时候,大家都觉得,出嫁女当然不分,你分了,我就少了。大家是存在利益冲突的。这些女性往往都不知情,只是最后公示出来,才知道自己没有。

当年在湖北洪湖有个案子,我们的律师去帮出嫁女,村里就请了一位法学教授来代理,那位教授在法庭上公然说,中国的婚嫁制度就是从夫居,“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还说,尽管自己是教授,在农村还有他的承包地,如果自己的姐妹跟他争,他也不同意给。“出嫁女就应该去婆家,不应该留下来跟兄弟争财产。”

为了这个案子,我们请动了湖北省妇联的权益部长,希望妇联能关注、推进。但当地的意志太强大了,我们的所有工作,最后的成效只不过是——让主审法官对我们客气了一点,并没有影响判决结果。这看起来是一个很小的官司,是民间的、老百姓的利益纠纷,但实际上是一种权力之争,背后潜伏着父权制的传统观念。

另外一个典型的案子,是在内蒙巴彦淖尔市的万丰村。有一个外嫁女叫杨志军,1982年村里分地,当时她没结婚,分到了2.2亩地,之后她结了婚、生了女儿,一家三口就生活在村里,但是到了1985年,村里突然就把她和女儿的土地收回去了,说是根据县里的文件,外嫁女和子女的土地一律要收回。和她有同样遭遇的,还有68位出嫁女。

她当然觉得很不公平,1985年就开始维权,从村委会、妇联、乡镇、区里到市里,解决不了,她就起诉,一审、二审、再审,法律程序全部走完了,法院让她找政府,政府要求乡镇政府组织召开村民代表大会来决定。会开了好几次,一直通不过——几年前,她弟弟还当了村长,他们一家关系很好,也很团结,弟弟也想解决她的问题,但村民表决就是通不过,不愿意给她们。这个民主程序是无法破除的。

杨志军的性格很少见,她没读过什么书,但道理特别清楚,她说,“我们作为女人,并不是天生理短,也应该被公平对待”。她还说,“为什么叫她们出嫁女,却不叫男人出嫁汉?”这条路走下来,我们有时候都没信心了,但是她特别执着,绝不服输,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很多时候,我们是受到她的鼓舞和推动才继续下去的。

“这分明是我自己的权利,为什么要别人来表决?”这句话杨志军说过,很多出嫁女也说过。湖北洪湖那个村的出嫁女,就直接问过村书记。其实就是这个道理。

但在现实中,你会看到村民自治中,甚至是专家学者的建议中,有很多看似合理的条件,实则是在限制出嫁女,让她们失权。

比如“以土地作为基本生活保障”。很多女性败诉,判决书里都说,她不以土地作为基本生活保障,在外面做生意、打工……但问题在于,怎么定义“保障”,现代人口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流动性,女性在外面打工挣钱,养活自己,一旦没能力了,还能回到土地上,有口饭吃,我认为这就叫基本生活保障。退一步说,男性村民也在外面打工,但为什么分配时,他们都能分到?我后来问过一位思想比较先进的法官,他说,除了获得国家待遇(进入体制)的人,其他村民本质上都是以土地为生的。我赞同这种说法,国家把土地免费给农民,就是对所有农民的基本生活保障。

再比如“长期居住生活在村里”。我认识一对山东菏泽的母女,为了满足这个要求,她们都不敢离开农村去打工,她们觉得,我不离开,都得不到这个权利,那我离开了,更得不到了。她们就在当地做家政、做零工。当时我们去菏泽,帮她们开了交水费和电费的证明,5年用了9000多块钱的电费,这肯定能证明她家在这儿生活,但在法庭上,村书记还是说,据村民反映,她们没有住在村里。你再有什么证据,村里不认,还好,最后法院认可了。

还有“是否履行义务”。其实,任何一种身份权,都是先享有权利,再履行相应的义务,而不是相反。一些出嫁女就告诉我们,村里为了避免给她们权利,会不让她们尽义务,比如开会不通知她;即便她听说要开会,一去,人家就说散会;不给她选举权,她也无法参与选举。最后村里就说,你没有尽义务,所以也不能享受权利。总之,现实中会有各种理由来限制她们。

可是这个事情说到底,非常简单——女性出生在这里,按照《民法典》的规定,结婚后,男女双方对居住地都有选择权,女性可以留在娘家,也可以去婆家,成为哪个集体的成员,都是她的选择。很多村民,甚至地方政府和基层法院,都会有一种成见,觉得她们留在家里是贪财,就因为家乡经济发展水平好。要让她们都留下来,富裕村人口不就爆炸了?

但我们知道,很多出嫁女并不是这样,她们很多都是城郊的女性,认识了外地来的小伙子,结婚以后,就在本地生活,生了孩子也留在本地,工作生活、孩子上学都很方便。而且退一步说,就算是为了利益,也无可厚非,谁不追求利益?把所有机会和利益都给男性的传统观念,应该改变了。你可以放开怀抱,接纳娶入的媳妇和其他外来的人,为什么就不能让你的女儿在这里安家落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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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志军(左四)为女儿结婚在村里租的平房。图 / 讲述者提供

选正义,还是选漏洞

这么多年,要说有没有判得很好的案子,当然是有的。

2006年,内蒙古呼和浩特市中院判了一个案子——28个出嫁女,户口都在村里,丈夫都是上门女婿,遇上拆迁安置,每家应该分1.5亩土地、一套70多平方米的住宅楼、一套临街商铺。你想这是多大的利益。

当时法院判她们赢了,那个判决书写得很好,很重视妇女权益,适用的是《妇女权益保障法》《消除对妇女一切形式歧视公约》,还引用了《民法》的原则和精神,是把平等落在了纸上。

(这份判决书原文这样写道:我国尚未制定确定该资格的标准,为解决纠纷,应适用《民法通则》的公平原则、类推判断的民法理论,即28名出嫁女与已经取得集体收益分配的村民相比较,如果身份及其他条件相等,则也应当取得相同待遇。本案的28名出嫁女除性别外,其他条件与男性相等,也应当享有同等的权利。)

这就是法院应该有的一种姿态:当有具体法律作为依据时,就依据具体的法律;当没有具体的法律依据,你就应该根据法律的原则和精神(来判案)。

但之后,我们拿着这份判决书,去为杨志军的案件争取时,一位法官就说,呼市这个案子绝无仅有。什么意思呢?这个案件,其实一审也败诉了,败诉后,28名出嫁女用生命抗争,所以二审才胜诉。所以我说,女性的权利真是抗争得来的,因为长期受压迫,你想站起来,阻力很大,真的是在用生命抗争。

所以说同样的案子,为什么有的地方支持,有的地方不支持,就是因为当时法律不完善,有漏洞。你想支持出嫁女,能找到依据,你不想支持出嫁女,也能找到依据。就看你怎么选,要不要专捡有漏洞的地方走。

这些年,全国有一些地方做得也不错,政治环境好,民风也不错,法院也比较公平,这样的地方,出嫁女的纠纷相对就少。

比如四川,2015年,四川省农业厅就出台了一个标准——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权益纠纷,以户籍为主要标准,你出生在这个地方,户口也在,就可以享有成员权益,因出生、嫁娶、收养、申请加入等情况,符合标准的都可以享有权利。这个规定比较合理,也符合农村实际,相对公平。这个规定出台之后,我们就很少接到四川的求助。即便有纠纷,因为政策明确,你至少可以去起诉,而且法院通常会支持。像我们之前去四川广安,当地有征地拆迁,我就问村民,“女性结婚后户口还留在娘家,拆迁分了一套房,大家会不会有意见?”村民就会说,“那有什么,只要人家户口在这里,别人没得说。”

再比如陕西西安,2003年,城市化进程加快,出现了很多征地拆迁纠纷,出嫁女的诉求解决不了,当时1000多位出嫁女去围攻法院,很头疼。2004年,西安市中级人民法院就出台了内部规定,制定了一个认定成员资格的标准,这样出嫁女的问题就解决了。我们也从未接到过西安的投诉。

另外还有安徽省高院、海南省高院……都是在2004年、2008年左右,专门针对涌现出的出嫁女的纠纷,出台了政策。所以有政策依据还是不一样,因为法院是最后一道防线,有了依据,法院就可以判案。

甚至有时候,仰仗的就是开明的官员。南宁高新区管委会有一任主任,就对出嫁女特别同情,上台之后,解决了出嫁女的问题。我看过一个视频,他发表讲话,真的是很感人,你会觉得有这样的干部,未来是有希望的。但他只在任上三年,后来就调到县里去了,这个政策也就中断了。

经过这些事情,我们后来也意识到,既然还没有出台具体的法律,出嫁女的问题,光靠诉讼,意义不大——我们应该换一种方式,找一些地区,通过做项目的方式,自下而上推动立法的完善。

一般来说,我们是和省市级妇联或政府合作,在基层的妇联、政府、法院以及有的村庄来做试点,推动地方政府、法院出台相关文件,推动试点村修订村规民约。

河北邢台市中级人民法院,就是我们做过的一个比较成功的试点。2004年之前,邢台中院内部有文件规定,出嫁女的案件概不受理,2007年我们也接到过邢台出嫁女的求助。当时起草那个文件的法官叫马维东,是民事法庭的庭长。我们刚去邢台做培训,他很抵触,觉得就是不该受理,但他也很善于学习、善于提问,各种观念就开始打架——后来,他的观念就慢慢改变了,觉得还是应该受理,又由他起草了一份新文件,规定这类案件怎么受理,什么情况下应该保留权利,写得很明确。2010年1月1号,这个规定出台了。他担心这个规定不好执行,甚至还主动申请调到执行局做了局长,很让人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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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台中院马维东法官在培训中解析新规定。图 / 讲述者提供

在全国,修订村规民约,做得最早、做得最好的应该是河南登封市周山村,是河南的梁军老师、中央党校的李慧英等几位老师深耕多年的结果。

我们做村规民约,其实不一定直接切入土地权,因为你直接提土地权,很多人会觉得敏感,会拒绝。很多时候,我们是从养老问题来切入。养老是农村很关注的问题,所谓“养儿防老”,但是养儿真能防老吗?女儿尽了养老义务吗?应不应该分家产?

梁军老师的团队就做了一个养老话题模拟法庭的视频,讲的就是关于农村赡养老人和分配家产的纠纷故事——有一对老人养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老人的所有积蓄都给两个儿子买房娶妻,等到老了病了,儿子们是各种推脱,女儿却想方设法抽时间伺候父母,分财产的时候,女儿却一点都得不到,她特别伤心。这样的故事在农村很普遍。问题层层分析下来,大家就发现,女儿尽的赡养义务不比儿子少,却不分财产,确实不公平。我们每次做培训,都会播放这个视频,很多乡镇干部、村干部看了都很受震撼,会流泪。

从村集体的角度来说,也是一样的。村集体对村里的女儿和儿子,是不是平等?如果不平等,那大家都想生儿子。但这样一来,儿子越来越多,最后都娶不上媳妇,彩礼也越来越高。我们就从根源上来分析它,也是希望跟村民讨论,让大家看看,能不能改变一些观念,把平等的规则写进村规民约里去。后来他们都同意了。

(2009年周山村修订的村规民约,被称为“我国历史上首部具有性别平等内容的村规民约”,从许多方面清除了村庄歧视女性的“潜规则”,具体条款如下:

纯女户、有儿有女户的子女婚嫁自由,男到女家、女到男家均可,享受本村村民待遇;

婚出男女因离婚或丧偶,将户口迁回本村者享受村民待遇;

支持、鼓励妇女参政议政,在换届选举中,女性当选村民代表不少于50%;入选村两委、村民组长以及其他村民议事机构的比例不低于三分之一;

提倡文明节俭的婚礼,凡男到女家的婚礼,村两委大力支持并协助操办;

夫妻在家庭中地位平等,共同承担家务劳动;

提倡子女姓氏自由,随父姓、随母姓或父母双姓均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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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宁出嫁女失地后租住的平房。图 / 讲述者提供

代价

新法没出来之前,2018年左右,是我们最绝望的时候——当时来求助的女性,有的已经走完了诉讼程序,全部败诉;有的没走完诉讼程序,因为法院不受理。有些案件,我们会去找当地政府协调解决,有些政府可能客气客气,接待我们,也会说考虑怎么解决。但我们一回来就没下文了。

尤其是老一代女性的问题,解决起来非常难。她们大多文化水平比较低,方法不得当,比如去维权时不带材料,也没有证据:村里征了多少地,其中有你多少地,分配方案怎样?她们通常都不清楚。多数时候只是口头去找,人家几句话就把她们打发了,没留下任何文字回复,因此不能证明她们一直在维权,起诉时,很可能已过诉讼时效。维权过程太困难,大多数人慢慢就放弃了,只有少数人还能坚持,有方法和智慧,也愿意付出代价。

但是你还是会看到在漫长的时间中,她们的人生是怎么磨损的。她们失去了青春、健康,有很多人最后也离了婚。

我前面提到的内蒙古巴彦淖尔的杨志军,当时她和她妹妹一起维权。据杨志军说,政府当时分给她们7分的口粮田,但是村里人为了表达不满,她们种什么,村民都去扒掉。最后她们天天晚上就睡在地里守着,身体受潮加上劳累,后来她妹妹得了肾病,40多岁就去世了。

杨志军当时怀上了第二个孩子,也是一次和村民的纠纷,她被打了,对方不知道她怀孕了。后来她就去保胎,用了药,孩子没流产,还是生下来了,但发育得不好,两岁多就去世了。真的是付出了太大的代价。

浙江台州有个出嫁女,她有弟弟,但还是想争取自己的宅基地。过去20年,她在外嫁女群体里很活跃,是一个组织者,人也很能干,其实在浙江随便做点生意,都能生存下去,但是她选择了维权。

前段时间我们联系她,她跟我说,她后悔了,失去了一切——离婚了,又没有孩子,还得了癌症,身体很虚弱。她全家都不支持她,处处受打压和排斥。现在她孤苦伶仃一个人,独自在外面租房生活。我们当时想让一位台州籍实习生去看看她,她也是非常顾虑,说我们实习生是男生,她怕左邻右舍看到有异性来,会说闲话。她就这样胆战心惊地过着日子。

在浙江东阳,有一位更年轻的出嫁女,她也是有一个弟弟,最开始,她弟弟在外面打工,说自己不会回老家了,家里就达成共识,让她招婿,留在家里生活。但是过了几年,弟弟又决定回来了,很快就结了婚,家里就不让她住了,让她和丈夫女儿搬出去。她想要一个宅基地,在村里建房子,村里也不愿意。

当时我们去到她家,她的家人非常强硬。我们想跟他们谈谈,她妈妈和弟弟拒绝见面,她爸爸好歹出现了,但完全听不进话,油盐不进,一直说,他家的所有财产都是儿子和孙子的。在父母面前,她完全是受打压的,什么话都不敢说。

当时她的状态也非常执拗,是那种长期维权失败之后的应激状态。我们但凡有点反对她的意见,她就不高兴。当时她女儿才3岁,很明显也被妈妈影响了,看人的时候,也是那种敌视的眼神,我们想给她一点糖,她也是非常自我保护。

我们深知解决这个问题的难度,希望渺茫,所以就劝她说,你去找个工作吧,先把自己的生活搞好。我们了解了一下,在当地开出租车,一个月都能挣9000多块钱,挺好,时间也自由,但是她说她不敢开车。

(2023年,每日人物作者曾去到浙江,见到了几位出嫁女。当时观察到她们家庭内部的某些共性:这些出嫁女的丈夫,往往在维权这件事情上都是沉默的,他们不阻止妻子做这件事,但也不支持、不表态、不参与。我们与妻子们聊天时,他们是家里一个灰色的背影。失权如此显形,但他们希望忽略它,继续生活下去。

东阳这位出嫁女甚至提到,有段时间,她的丈夫不想要这个家庭了,她是“自己贴上去”,尽力维持和他的关系。她一胎生的是女儿,为了留住丈夫,她又生了二胎,是个儿子。她说,儿子出生之后,“老公的心定下来了”。)

我们是觉得,对所有的出嫁女来说都一样——土地权益问题,不是针对某个人,是一个系统性的问题。个人的努力,确实会推动社会进步、推动法治进步,应该有这样的人出现。但确确实实,它的成本特别大,付出特别多,你会得到什么样的回报,谁都不知道。

所以应该先把自己的生活搞好,不要一意孤行,只做这一件事。因为这样的话,你把自己的一生搭进去,牺牲掉健康和幸福,都未必能争得回来。当然了,她们有选择的自由。如果她们这么选,我们一定会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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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女村官交谈。图 / 讲述者提供

“最好、最适合的法律”

所以到了2020年,我们听说《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法》被列入立法计划,当然感到很高兴,觉得看到了希望。之前没有太重视它,也没想到推进会这么快。

经过这么多年,我们很明白,关于出嫁女的土地问题,最好就是由全国人大统一立法,制定明确且具体的规定——因为我国是成文法国家,只有法律规定了,有明确的依据,这样就很顺,无论是地方政府和法院,处理纠纷的时候就有依据可循了。

过去其他法律立法时,我们都有过期待。之前《农村土地承包法》修订,我们期待它能对“谁有权利承包土地”做规定。一些关注性别问题的法律专家当时就提过,要考虑到婚嫁的女性。她们嫁到婆家之后,分在娘家的土地带不走,土地合同期限动辄就20、30年,这怎么办?村集体应该要预留一部分土地,不要分完,保障婚嫁的妇女也能分到地。但当时的立法者觉得,应该保持中立的姿态,“反正男女都在一个家里,你在娘家时,享有这个家的土地,到了婆家,就享受婆家的”,这就是想当然了。

后来《妇女权益保障法》修订,我们也有过期待,但它又是大而全的、倡导性的法律,不可能就一个问题规定得很细。而且在我国的司法实践中,这部法律很多时候不被适用。法官会觉得,只有家庭暴力、性骚扰,才是妇女问题,但农村土地问题,以集体经济组织为主,不是妇女问题。

所以《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法》列入立法计划,我们真的很高兴——它是最好、最适合就“成员资格”问题做出规定的法律,而且是首次规定。如果规定得具体、详细、可操作,可以弥补几十年来的缺失。

而且房子和土地,就是农村最大的利益,在这个问题上,如果男女平等,那大家不会在乎生儿还是生女,对于纠正男孩偏好,会非常有帮助,彩礼问题、养老问题逐步都会得到解决。它的意义是非常大的,但前提是,这条法律要规定好。

所以在2022年底,《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法(草案)》出台,开始向社会征求意见的时候,我们很快就读完了草案全文,也问了很多出嫁女的想法,最后提出了我们的修改意见,呼吁大家一起提交。

这份草案有很让人惊喜的部分,尤其是第二章“成员”部分,用近十个条文规定了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的定义、确认、权利、义务、退出、保留等等热点问题,是真正为法律注入了灵魂。

但我们觉得,它也有一些可商榷之处:

比如第十二条,关于成员确定问题,是这么规定的,“按照尊重历史、兼顾现实、程序规范、群众认可的原则,统筹考虑户籍关系、农村土地承包关系、生产生活情况、基本生活保障来源、对集体积累的贡献等因素”。

我们当时一看,所谓“尊重历史”“群众认可”等等,加了这么多限定条件,是不是说,以前村民们认定某个出嫁女不享受权利,那以后也应该尊重这个决策?现实中,完全可以用这些条款来钻空子。我们当时就这个条款提了修改意见。

再比如草案第十九条“不丧失成员身份的情形”,它规定“妇女成员不因丧偶、离婚而丧失集体经济组织成员身份”。但实际上,很多农村地区,大龄未婚、结婚、再婚的女性,也会被排除在集体之外。所以我们就建议,把这条改成“妇女成员不因未婚、结婚、丧偶、离婚、再婚等而丧失集体经济组织成员身份”。

说实话,很多时候,我们提这些建议,其实也不确定能不能被采纳。但我们依然要提,要写出来,把理由写得很充分,因为这也是一种宣传和教育。

真正到2024年6月,《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法》公布,我们发现立法者还是采纳了很多建议,对成员资格的规定,一共有九条,比较明确,比我们想象中要好很多。

其中明确提到,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不因务工、经商、离婚、丧偶等原因丧失身份”——我们见过很多案例,女性就是因为这些原因,被剥夺了权益;还有一条规定,说集体经济组织的成员,如果结婚了,但没有在其他地方取得成员身份,那么原村集体,也不能取消TA的身份,这条也是对婚嫁女性有利的。

而且定稿还专门提到了妇女权益,“妇女享有与男子平等的权利”,这相当于是把《妇女权益保障法》里的内容移过来了,这很让人欣慰,是很有必要、也很好的一点。

新法公布那天,很多出嫁女都很兴奋,尤其是广西、广东、山东的女性,她们自己的待遇可能解决了,但子女一直都是被排斥的。而新法明确规定了,“对因成员生育而增加的人员……应当确认为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很多人跟我说,那天她们很晚都没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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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苏省试点村修订村规民约讨论会的现场。图 / 讲述者提供

隐忧与期待

新法2025年5月1号生效,但从今年夏天它公布开始,有些地方,已经有了松动。

在内蒙古通辽,就有一个案子,涉及到村里的土地补偿款,每年村里都发,最近这次,每位村民都能发一万元,但他们只分给出嫁女500元。全村有75位出嫁女,她们当然不同意,后来检察机关介入,去跟村集体协调沟通,调解之后的结果是——这次的一万元,出嫁女都能享有,男性村民拿多少,她们就拿多少。

但因为法律明年才生效,属于她们的这75万元,村集体已经放在了一个专门的账户上,等明年5月1日,《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法》一生效,这钱就给她们。

现在我们对新法最大的担忧,就在于第十二条第一款:“农村集体经济组织通过成员大会,依据前条规定确认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意思还是说,成员资格还是由村民自治,即开村民大会,少数服从多数来决定。我们对现实比较了解,担心这条法律,会成为出嫁女争取权利时最大的阻碍。

举个例子,今年我们去了一趟山东,当地有个案例,是个双女户家庭,父亲因为重男轻女,很早就和妻子离婚了,去了外地,组成了新家庭,这位母亲就带着两个女儿在村里继续生活,大女儿还在村里招了婿。后来这位父亲带着二婚的妻子、儿子回来了,村里就跟大女儿说,你有弟弟了,那你就是出嫁女,不享受村民待遇了,剥夺了她的权益。之前她每年能分到征地和租地款,后来就没有了。

这个女儿不服,去起诉,法院判她胜诉了,但是属于她的钱,一直无法落实。我们就去当地,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到了之后发现,因为她起诉了,村民对她家意见很大。开村民大会,大家都不同意把钱给她;她打工攒钱买的一辆车,被人砸了;隔壁一位男性村民喝了点酒,就骂她妈妈,说她赖在村里不走,分大家的财产,还把她妈妈打了;她妈妈也被村干部踢出了村里的微信群,她想问点什么事,村里人都不理她。就是这样一种氛围,她们一家是很受孤立的。

有一天晚上,我们在村里溜达,和一些村民聊天。不管是男性村民还是女性村民,他们都是说,“在我们农村,法律判赢了,也没用,我们都是按照土办法来。(所有权益)出嫁女都是不能有的。要是都给分,那所有女孩结婚后都不走了。”

经历过类似的事情,我们就会觉得,如果还是由成员大会来确认成员身份,会有潜在的风险——遇到不讲理的村集体,仅仅“村民自治”这一条,就可以推翻所有进步。我们当然希望所有村民都愿意改变,但法律不能寄希望于人的道德。尤其是当利益很大的时候。

所以我们想呼吁的是,明年5月《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法》实行后,能出台更细致的实施办法,或者能针对有些条款,做更细致的司法解释。我们当然尊重村民自治,但如果,村民自治做出了不公正的决定,法院可以通过判决做合法性审查,政府可以通过行政决定书依法纠错,而不是再推回给村民自治。

让那些想遵守法律的人,有法可依。让那些不遵守法律的人,得到惩罚。也让那些失权的人,得到救济。

当然,法律永远是底线,更根本的还是在加强农村地区的宣传,让大家树立性别平等的观念。只有观念转变了,法律才会有它的土壤。

其实这件事可以很简单。我想讲一个20年前的故事。当时教育部有个规定,大学生本科阶段不能结婚,研究生和博士阶段不能生孩子。2004年7月的一天,我接待了一位女博士。

当时她30岁,和丈夫都在北京一所学校读博,也是意外怀孕了,她的身体不大好,医生建议她把孩子生下来。其实她已经结婚了,又是第一胎,完全符合《婚姻法》和《计划生育法》,但当时就是因为教育部的规定,学校就把她开除了。但是她丈夫没事,还在继续读博。

当时我们有个顾问,中国人民大学的杨大文教授,是中国婚姻法学的奠基人之一,他编著了中国第一部婚姻家庭法教材,也是1980年《婚姻法》和1992年《妇女权益保障法》的起草组成员,他当时特别支持这个女生去起诉。但她考虑到丈夫还在读书,不敢,放弃了。

我们就针对这起案件,召开了一个研讨会,请了媒体、专家学者、高校管理者来开会,当时教育部的官员也来了。他在现场说,十年前,他们就想取消这个规定,但又害怕取消之后,学校成了育婴堂。女孩子上大学就结婚,研究生就生孩子,教育计划都要被打乱,好像一旦政策放开,就会出很大乱子似的。

会后,媒体对这个会议作了报道,一个月后,教育部就把这个规定取消了(2005年3月国家教育部公布新版《普通高校学生管理规定》,取消了大学生结婚需经学校同意的旧规定)。这么多年过去了,事实证明,大学并没有成为育婴堂。人都是理性的,女孩子不会因为这个规定不存在了,就随随便便急着生孩子。

同样的道理,农村的女孩子,并不会因为有了权益,就全都留在村里不走。她们要进城、读书、找工作,人是理性的、流动的。但最重要的,是我们应该给她们选择的自由和权利。

猛犸工作室|催收班里坐满了老板

By: unknown
2 December 2024 at 14:26
CDT 档案卡
标题:催收班里坐满了老板
作者:傅一波
发表日期:2024.11.30
来源:猛犸工作室
主题归类:时代的一粒沙
CDS收藏:人物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曾经的积累,如今一文不值

关于催收,有很多常规的方式,比如电话、短信;再不行,就发函、起诉。

但要想拿到钱,或许得靠更柔和的方式,比如请吃饭。

去年底,上海一家日料店包厢内,陈立雄和妻子带着两瓶茅台和茶叶,桌边露出了一份施工确认清单。

这是一个要债的“饭局”。

陈立雄是建筑公司老板,去年初接下个百万级别的项目。活干了,项目款迟迟未结。他的想法是,那天只要把酒和茶叶给出去,那位应邀而来的“客人”就能在施工清单上签字。这样,钱就能拿回来。

结果是,“客人”吃得很开心,但拒收陈立雄的“礼物”,包括那份要签名的清单。

陈立雄的账就这么继续被拖着。“现在要钱太难,不像以前。”

总之,许多钱就这么拖到现在,办法用尽,债主们陷入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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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楼道内的烟缸 图源:受访者

他们不得已开始寻找新的讨债办法。

自称商账催收专家的徐华,与他的同行们渐渐露头。由于音近“丧葬”,人们笑称他们大多都在处理让人发愁的事。

出于种种原因,这类企业名称大多以“咨询”“企业管理”“信用管理”的名头出现。至于催收,则是以“上课”的形式开展指导。那些曾在市场上翻手覆云雨的老板们,在这里变成了学生,学习如何讨债。

不过,对于徐华和许多“咨询公司”而言,这些学生不论过去有多风光,皆无二致——都是通过花钱来要钱的人。

“上完课,钱能要回来80%”

9月上旬,陈立雄懒洋洋坐在一块石头上,抽的是329标号的中华香烟,这比普通软包贵20元。

这种看似慵懒的时光,他的直观感觉是“漫长”。

陈立雄要在催收课堂待3天,听老师讲心理学,讲博弈论。这些词汇他似懂非懂,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帮他收回钱。

今年42岁的他,在不说话的时候,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那是他焦虑时频繁挤眼睛的产物。

若是撇开这些,生活富足的证据会在不经意中暴露出来。例如,停在附近的奔驰S400,是他的日常座驾;左手戴着的手绳,乍一看不超千元,实际价格要10万。

另一位老板吕胜财,这几天和陈立雄成了同学。

他51岁,重庆人,长的南人北相。以前,算命的“大师”说他将会“富贵一生”,但没人说得清楚,“将”指的是什么时候。

他在2018年至2020年连续做了几个大型的城建项目。结果是活做完了,千万的项目款要回来不到150万。追了几年,花出去的钱远比要回来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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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课”的会议室 图源:受访者

班里大多数“同学”状态相似——合同签了,活干完了,还有数百万的款追不回来。

陈立雄也是。

2023年初,他手头上差不多有千万现金,本来的计划是歇着,但那年市场上的工程项目俯拾即是,加之建材、民工的价格走低。在身边兄弟的劝说下,陈立雄没忍住,又回到了埋头苦干的工作状态里。

在催收班的第一天,陈立雄记住的就一句话,“说软话,做狠事。”至于怎么说,怎么做,老师给出的方法和他此前的操作如出一辙:请客吃饭、找关系,哭穷。

“反正就这么几招”,陈立雄说。

还有那些所谓的心理学技巧,比如,债务双方在博弈中,怎样通过对方的话语确认是否有钱,怎样利用“大人物”施压……这对于本来就是大老板的人来说,这些方式也都不新鲜。

老师似乎是看出了学生们的眼里的怀疑。第一天结课前,他撂下一句,“你们没要回来的帐,上完课至少能要回来80%。”

这话给了人信心,于是才有了第二天。

理论与实际

陈立雄说,催收班的培训收费五千至一万,课程分三天,第一天教授基础,第二天教方法,第三天是实战案例。

“上课的学员,没有普通公司公司职员,全是市场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板,年龄集中在40-50岁。”

对于第一天的略微失望,吕胜财开始期望在第二天有所回补。他早上8点多就坐在门口等老师来,以期和老师私下交流,看看能否获得适合自己的讨债秘诀。

结果老师10点才出现。“以往都是别人等我,今天反过来了”,吕胜财自嘲一番,但还是坐在了前排第一个位置。

这一天,老师把有效催收归纳成了“五步催收法”。

“又是一些常规套路,无非是催收要讲证据,比如工程项目但凡牵扯到上下游各种转包,出借施工资质这种事,这些灰色的是不可能写到合同里,那在法理上就给了对方赖账的理由,这些道理我们都懂。”

老师还教,一旦觉得对方资金链出现问题,就要学会及时“停工”,以保证损失不会继续扩大。

吕胜财知道老师说得对,但依然不现实,“好不容易拿到个活,万一甲方真的是在走流程,款项没到账呢,动不动就停工,那以后就没办法在圈子里混了。”

陈立雄的感受和吕胜财差不多。

他觉得,那些落在纸面上的理论最终失效的原因,一部分是有些事是在暗处发生的,不便在正式合同上体现;另一方面是大环境变了,物是人非。“比如甲方换了领导,现在的不认可上一任的账,那我们怎么办?”

他之前接下某地产公司的项目,对方此前承诺分两期放款,首期150万付完之后,迟迟未能结清剩下的200万尾款。

陈立雄只好自掏腰包支付员工的工资,以及上海市中心每月三万的办公室租金,但依然填不上各项日常开支的窟窿。加上他之前为了项目开工向亲戚借的120万,粗算下来,这一单业务非但没钱赚,还欠了近300万元的债。

这些老板稀里糊涂地上了两天课,茫然若失。他们不知道自己将会慢慢地从讨债者,变成另一个信用体系的“制造者”,并给那个模糊的外部力量提供信息与资料。

签下合同,给个盼头

“最后一天所谓实操课,老师就让我们和培训班的助教沟通,他们类似催收公司的销售。”陈立雄说。

按照陈立雄的回忆,培训班的收费不过万元,但回收债务的服务费以欠款的总金额、收款的难易程度来计算,大约是回款总金额的7%—30%不等。

吕胜财还是签下了那份催收合同,因为这大几百万的欠款拖了3年,他的生活已经脱轨。

在与时代周报记者对话中,他说了其中的原因,“课上讲的东西要么过于理想,要么无法操作。想去讨的钱,又牵涉了各种复杂的三方债务关系,有的单位部分领导都调走了,只能借助外部力量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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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收合同 图源:受访者

签合同的时候,吕胜财发现这是一场赌博:不签,那欠款可能永远拿不回来;签了,或许还是拿不回钱。可一旦成功收回债务,也就损失30%。

但他和陈立雄更好奇的是,这样的代理催收究竟能否实现。

实际上,早年间这样的生意游走于灰色地带。其中,充斥着大量“泼油漆”“打砸抢”这类的传闻。到了2006年前后,催收的业务由许多合法的律师事务所接手。大众所熟知的催收巨头,湖南永雄的创始人谭曼便是当中的佼佼者。

不过,曾在该企业工作过的催收员向时代周报记者表示,尽管永雄服务于企业,但催收90%针对的是个人债务,资金大多不超百万,用的手段是电话、发信函等普通方式。

于是,“徐华”们瞄准了里头的商机——比起永雄这样的催收,他们的赚头完全不是一个量级。以500万元的债务来算,完成一单业务,利润就有100万元或更多。

至于这100万究竟是做了什么,吕胜财说,签合同时对方并没向他完整讲述,“总之就是说,他们有自己的方法,要不回来钱,也不会收全部的钱。”

熟悉经济纠纷领域的律师田峰向时代周报记者表示,咨询公司在手段上并不像外界想的如此复杂,首选的是找“上级”,比如找到欠款企业的上级单位,然后利用熟人关系,以及法律诉讼等手段。

“当然,还有可能两头吃,一边对吕胜财这样的企业主说对方资金有限,以分期还款的形式支付;另一方面也做欠款企业的生意,答应帮忙和催收的业主进行沟通协商。”

田峰还说,催收方式有南北差异。有些地方的手段相对是简单粗暴的,但会善用网络、社交媒体——铺天盖地的负面新闻出现,也能制造不少压力。

相对沿海地区则相对温和,比如在广州的徐华就是如此。

他是温州人,带着广普口音,从外貌上看,肤白,头上的发胶打得整齐,在印着自己的咨询公司的名片上,特别写着“世界信用组织”会员单位的负责人。

他所在咨询公司的介绍是:已帮助近万家企业成功催收过百亿欠款,解决了企业资金周转的燃眉之急。

根据他的说法,公司从事催收这项业务早已超过十年,涉及的债务资金和介绍中一样——超过百亿。

为了向时代周报记者进行催收的细节知识普及,徐华叫停了对话的录音,开始强调,“我们这种催收,不打电话,也不骚扰人,催收的企业也都是正规央企、国企、政府关联机构、上市公司,不是那种野路子。”

用他的话来说,追缴欠款的杀手锏是世界信用组织的背书。“世界信用组织就相当于国际上的‘限高令’”,企业一旦被登记,便寸步难行。”

可他口中的国际信用组织的网站,整体字体风格粗粝,轮播图某页标着的宗旨与使命是:增进人类福祉,促进人类的诚信与进步。

在搜索框里键入一些曾出现在公众视线中的“失信”企业时,确会出现企业档案,包含例如诚信信用分等各种评价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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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站截图

不论这个网站的公信力与震慑力如何,徐华或许并不在意,因为在过去几年里,有无数来寻求他帮忙的人,而他用这套体系,也累计收回过百亿资金。

但真要拿出数据来证明,徐华却选择保持神秘,他说,“里面有很多企业的隐私,不便透露。”

不过,他也有搞不定的债务,比如汽车、地产行业,只能通过挤牙膏的方式先让对方签下还款计划,3年或是5年,算是有个盼头。

“至于吗?”

合同签完,吕胜财还没回收到一分欠款。

负责对接他这笔单子的“老师”丢给他一个新闻稿的链接,告诉他目前正在建立防范化解地方债务风险长效机制,“一切顺利的话,你年底应该可以完成回收”。

听到老师的话,吕胜财连忙说谢谢,顺手发了个188.88元的微信红包。

徐华所在的总公司在11月22日发了新的公众号推文,宣称完成了一家有政府背景企业的债务回收,1300万元,用了半年时间,确定回款800万元。但在文末有这样一句话:10月,第一笔欠款160万汇入债权人账户。目前,本委托继续推进中。

陈立雄选择找了律师,他觉得催收不靠谱。另一方面,他还在继续干活,力图自救。为此,他不得不捡起了早年做过的中介生意,倒卖配件、稀土、塑料原料、新能源汽车……

但以前几个局、几杯酒就能拿到的生意,现在变得愈发稀少,饭局的“性价比”一路走低。最差的一次,他一个月只赚了几千块。

陈立雄不得不辗转于更多饭局。妻子抱怨他忽视家庭,有时找不到人,连着发60秒的微信语音骂他。他不想点开听,有几次只回了几个字:男人得养家糊口,理解一下。

某个瞬间,他突然意识到,曾在经济上行期间积累的人脉、资源和称号,如今不值一文。

吕胜财最近失眠了。

睡不着的时间,他在抽屉里翻出一支笔,把白天算账的表格倒翻一面,提笔在空白处写到:X总,您好,我是XX公司的吕胜财……

内容无外乎“生意难做”“熬不下去”。

但吕胜财说,自己写了整整两张纸——他儿子的高考作文都没写过这么多字,然后他拿起手机对着这两页纸拍了好几遍,挑了其中最清晰的两张,传给财务代理公司的老板。

五分钟后,对方回复:吕总,就万把块钱的事,至于吗?

“至于啊。是真的至于。”吕胜财回道。

(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

【CDT关注】中国媒体人董郁玉因“间谍罪”判刑七年,家属声明中文翻译

1 December 2024 at 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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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CDT关注】中国媒体人董郁玉因“间谍罪”判刑七年,家属声明中文翻译
作者:董郁玉家属
发表日期:2024.11.29
来源:董郁玉家属发布
主题归类:间谍罪
CDS收藏:人物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CDT编辑注:北京一法院11月29日以间谍罪判处媒体人董郁玉七年监禁。现年62岁的董郁玉毕业于北京大学法学院,曾任官媒《光明日报》资深编辑,在一些文章中对当局提出批评,曾获得多项新闻奖。他还曾为外媒撰稿,并在美国和日本的高校访学。2022年,董在北京与一位日本外交官会面时被捕,而后者被短暂拘留后获释。董郁玉家属在声明中说,法庭在判决中将董与日本前驻华大使垂秀夫以及另一名日本外交官的接触作为他与间谍组织特工会面的证据;判决书仅在法庭上宣读,未交给董的律师和家人。董郁玉的家人在英文声明中表示,这份判决是对董多年来撰文批评政府的惩罚,也是对“每一位致力于与世界友好交流的普通中国公民的沉重打击”。CDT将家属声明翻译为中文,文末附英文原文。

关于董郁玉案判决与量刑的家属声明

2024年11月29日

(由董郁玉家属发布)

今天的判决不仅是对董郁玉及其家人的重大不公,也是对每一位具有独立思考精神的中国记者以及每一位致力于与世界友好交流的普通中国公民的沉重打击。

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判处董郁玉七年徒刑,向世界昭示了中国司法体系的彻底破产。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以间谍罪对董郁玉定罪,而这一罪名要求检方必须证明被告在明知的情况下为“间谍组织”及其代理人行事。

根据庭审中宣读的判决书内容(此判决书未提供给董郁玉的律师或家人),董郁玉会见的日本外交官,包括时任日本驻华大使垂秀夫及现任驻上海首席外交官冈田胜,都被明确指认为“间谍组织”——即日本驻华使馆的代理人。

我们对中国当局公然将外国大使馆认定为“间谍组织”,并指控前日本大使及其同事为间谍感到震惊。

基于法院的这一推论,我们代表全体中国公民想要问一个问题:当局批准垂秀夫担任大使时难道不清楚他的身份吗?为什么在2022年没有以间谍罪驱逐垂秀夫及判决中提到的其他所有日本外交官?

随着董郁玉被定罪,每一位中国公民在与日本大使馆或可能任何其他外国大使馆及其外交官接触时,是否都需要意识到中国政府可能会将这些使馆视为“间谍组织”?中国公民也应清楚,外国外交官在中国法律的定义下有可能被认定为“间谍组织”的代理人。

每一个理智的中国公民都应该对这种推理感到愤怒。所有希望与中国及其人民进行有意义交流的外国人也应感到不安。

董郁玉二十多年来认识了许多日本及美国的记者、学者和外交官。他始终对与外国人士的交流保持透明,并长期充当中外沟通的桥梁,增进了中国与驻华日本、美国外交和新闻界的理解与交流。

董郁玉正因其在新闻工作中展现的独立性而遭受迫害。在被拘押之前,董郁玉就因发表文章而多次承受巨大压力,我们认为此次针对他的指控只是进一步加深迫害的借口。

董郁玉还因为其与外界保持原则性接触而成为攻击目标。他曾获得日本和美国多所大学的奖学金,其中包括享有盛誉的哈佛大学尼曼奖学金,但这些经历却受到中国当局的高度关注。这些当局暗示,这些奖学金是外国政府对董郁玉“服务”的回报。中国互联网上的水军甚至把尼曼奖学金当作“美国间谍”的证据,还列出历届中国籍尼曼学者的名单,呼吁当局逮捕他们。

这些指控完全荒谬。然而,这些指控连同今天的判决,为成千上万曾在海外参与学术或职业交流的中国学者和专业人士敲响了警钟。任何这样的奖学金现在都可能被中国法院认定为外国势力的“报酬”,并作为严重危害国家安全罪的证据。

董郁玉被拘留多年的事实已经对中日关系产生了寒蝉效应,而今天的判决可能会不可挽回地破坏两国高层关系。

董郁玉的定罪实际上宣告了“民间外交”的终结,而这种交往方式是中国当局一向标榜的。

正如去年多位知名学者和记者在呼吁释放董郁玉的公开信中提到:“如果中国记者、学者或外交官与外国同行的会面可能被用作证据证明中方从事间谍活动,那么谁还愿意来中国与他们交流?”

答案是:“没有人。”而中国当局今天给出了明确的回应。

对于过去几年里关心和支持董郁玉的人们,我们深表感谢。在这个极其困难的时期,你们的帮助和支持是无价的。和你们大多数人一样,我们也未能亲自见到董郁玉,只能通过他的律师——莫少平先生和尚宝军先生——了解他的情况。在此我们也向他们表示深深的谢意。

通过每月一次的律师会见,我们得知董郁玉一直坚持每天做200个俯卧撑和200个腿部抬举,他的精神状态依然高昂。他知道自己得到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广泛支持,并对此深表感激。

尽管今天的判决丝毫无损于董郁玉在国际社会中知晓他工作价值的人的声誉,但中国国内的宣传无疑会误导他的同胞,而董郁玉为他们奋斗了一生。他现在将在国内被污名化为“叛国者”,而不是被视为一名始终为建设更美好中国社会而奋斗的人。对董郁玉爱国之情的无端攻击是不可接受的,我们将全力支持董郁玉对判决的上诉。

Family Statement on Dong Yuyu’s Verdict and Sentencing

29 November 2024

(Issued by the Dong Family)

Today’s verdict is a grave injustice not only to Yuyu and his family but also to every freethinking Chinese journalist and every ordinary Chinese committed to friendly engagement with the world.

Sentencing Yuyu to seven years in prison on no evidence declares to the world the bankruptcy of the justice system in China. The Beijing No. 2 Intermediate People’s Court convicted Yuyu of espionage, a crime that requires that the prosecution prove that the defendant knowingly acted on behalf of “espionage organizations” and their agents.

According to the judgment, which was read in court but not shared with Yuyu’s lawyers or family, the Japanese diplomats he met with, including then-ambassador Hideo Tarumi and current Shanghai-based chief diplomat Masaru Okada, were specifically named as agents of an “espionage organization,” which is the Japanese embassy in Beijing.

We are shocked that the Chinese authorities would blatantly deem a foreign embassy as an “espionage organization” and accuse the former Japanese ambassador and his fellow diplomats of being spies.
Given this reasoning by the court, we simply want to ask on behalf of all Chinese people: Didn’t the Chinese authorities have to approve of the ambassadorship of Mr. Tarumi? Why did China not expel all Japanese diplomats, including Mr. Tarumi and everyone else named in the judgment, in 2022 for spying on our country?

With Yuyu’s conviction, every Chinese citizen, when dealing with the Japanese embassy—or perhaps any other foreign embassy and diplomat—will be expected to know that the Chinese government may consider those embassies to be “espionage organizations.” Chinese citizens should also know that foreign diplomats are potentially agents of “espionage organizations” under the meaning of Chinese law.

Every sensible Chinese citizen should be appalled by this reasoning. So should every foreigner who wishes to meaningfully engage with China and its people.

Yuyu has known numerous Japanese and American journalists, scholars, and diplomats for more than two decades. He is always transparent about his exchanges with foreign contacts and has long served as a bridge of understanding between China and the China-based diplomatic and journalistic communities from Japan and the United States.

Yuyu is being persecuted for the independence he has demonstrated during a lifetime spent as a journalist. Even before his detention, Yuyu had faced tremendous pressure numerous times for the words he published, and we believe the charges against him were an excuse for inflicting more pain and punishment.

Yuyu is also being targeted for his principled engagement with the outside world. His fellowships at Japanese and American universities, including the prestigious Nieman Fellowship at Harvard, were under intense scrutiny by Chinese authorities. These authorities suggested that foreign governments were paying Yuyu for his service by awarding him these fellowships. Chinese Internet trolls pointed to the Nieman fellowship as evidence that Yuyu was an American spy. Some even provided a list of all previous Nieman Fellows from China and called on the authorities to arrest them all.

These charges are patently absurd. But the accusations, along with today’s outrageous verdict, put tens of thousands of Chinese scholars and professionals who have been on exchanges abroad in danger. Any such fellowship could now be considered by Chinese courts to be a pay-off by a foreign actor. It could be used as evidence of a serious national security crime.

Yuyu’s yearslong detention has already had a chilling effect on Sino-Japanese ties, and his verdict today could irrevocably damage relations at the highest level.

Yuyu’s conviction effectively marks the end of “people-to-people diplomacy,” a method of engagement the Chinese authorities have always claimed to champion.

As last year’s open letter by dozens of prominent academics and journalists calling for Yuyu’s release asked: “Who would want to come to China to meet Chinese journalists, academics, or diplomats if these meetings could be used as evidence that the Chinese side is committing espionage?”

“No one” is the answer the Chinese authorities provided definitively today.

To those who have asked and cared about Yuyu in the past several years, we are eternally grateful. Your help and support has been of immeasurable value in this extremely difficult time. Like most of you, we have not been able to see Yuyu in person and have only been able to get updates from his lawyers, Mr. Mo Shaoping and Mr. Shang Baojun, to whom we also owe a debt of gratitude.

Through these lawyers, who’ve visited him once a month, Yuyu has reported that he has been consistently doing 200 pushups and 200 leg raises a day and has maintained his high spirits. He is aware of the tremendous support he has received from throughout the world. He is extremely grateful.

Even though today’s verdict does nothing to tarnish Yuyu’s reputation internationally among those who know the value of his work, the propaganda within China will undoubtedly mislead his own fellow citizens, for whom Yuyu has advocated his entire career. Yuyu will now be known as a traitor in his own country, instead of being recognized as someone who always fought for a better Chinese society. This baseless assault on Yuyu’s love for his country is unacceptable, and we will support Yuyu’s upcoming appeal of his conviction.

【中国哭墙】如果你不愿走在前面(11月1日-11月30日,2024年)

1 December 2024 at 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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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中国哭墙】如果你不愿走在前面(11月1日-11月30日,2024年)
作者:中国数字时代
发表日期:2024.11.30
作者:李文亮医生微博下的留言者
主题归类:中国哭墙
CDS收藏:公民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编者按:2024年11月1-11月30日,距离李文亮医生的去世已1702-1731天。这位在武汉新冠疫情期间因为说出真话成为悲剧英雄的普通眼科医生并没有被民众遗忘,为公共安全与健康充当“吹哨人”成为他闪亮的墓志铭。在李文亮医生留下的微博的评论区,“每天都有成千上万人写下日记”,“诸多双耳朵仍铭记着他吹出的悠长哨响”,网民们在这里和李文亮医生一起分享和倾诉自己的生活与命运。正如一位网名为“一朵默默绽放的花儿”的新浪网友所说:“李文亮微博成了‘互联网哭墙’,一个安放人们良心的地方。”

因为李文亮的微博随时可能被网络审查部门下令删除,中国数字时代对李文亮医生微博下的网民留言每日片段精选备份,直到该微博账号被关闭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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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中国数字时代编辑摘自李文亮医生微博下的留言区:

2024年11月1-11月30日

这是麦德居替: 晚上好,亮哥,感恩节🦃快乐……虽然这里不过这个节日,虽然没有烤火鸡、土豆泥、南瓜派和蔓越莓,但可以点两杯瑞幸咖啡,或者来个“疯狂星期四”?其实这些都不重要,因为人活在世,一定要开心,每天都要开心,节日更要开心,无关什么节日。

ReinBeans: 5年前我还是初三学生,李医生,时间真快啊,现在我已经是一名法学生了。我知道一个健全的社会不能只有一种声音,以你为灯塔,就算万古如长夜,我也会慢慢走,伸张正义和我的信条

可爱梭梭树: 李医生,我好难过,看到珠海的事情,如果受害者没有被看到被合理的悼念,悲伤就不会逝去,它会转化成悲愤,还会持续不断的发酵,最后只会有更多此类恶性事件。疫情过去那么久,看到相关的文字还是在心https://chinadigitaltimes.net/space/正确集体记忆里流泪。人声鼎沸,哀嚎滔天,全不似在人间。

彼得彼得: 35个人[白蜡烛]

Loong-zwx: 李医生,有个好消息哎,[太开心]我不是7月份离职了嘛,确实没有办法继续了,和家里人都商量了,在干下去人就噶了。然后,我就在前几天,开始重新画画了,是纸媒的手绘,刚刚开始,我会加油的[求饶]

似巧克力般的生活: 李医生,你在那边还好吗,2024年太难了,我失业了,好难找工作呀

jojonekros-摸尸: 奠基35位遇害者🕯,向43位伤者祈福🕯//状元他爸是梦想: 李医生,昨天晚上珠海驾车恶意冲撞致35死43伤

北京石律: 文亮晚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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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虹2893352513: 说潮州店铺部分停业了,有啥情况吗

啦啦啦-麦子: 李医生,今天看到一篇消息,新冠疫情被写进八年级下册历史课本,只有128个字。为什么一点儿都不愿回顾那段时间,只想在您这儿哭会儿[泪][泪][泪]在天堂的您一切都好吧[泪][泪][泪]

xumeng一生: 一部未完成的电影,尘封的记忆又被打开了

空白d微博: “一个健康的社会,不应该只有一种声音”,这种“声音”,我相信,无论在任何时期阶段,都会成为一种“呐喊”。只是,绝大多数的人,在面对这种“声音”时,都选择了“沉默”。早上好,李医生

Alice2590: 逆行者,您是我心中的唯一

单调iou: 李医生我又刷到新冠的时候新闻了,又不自觉掉眼泪,你现在一定很幸福吧,要开心哦

一只无名小卒哒: 李医生,很快又要一年过去了。疫情三年以来感觉时间跟疯了的一样往前流逝。我感觉我们正在丢失一些美好的东西,善良,体贴,乐观。是这个社会冷漠了,还是我们变得麻木了? 好怀念疫情之前的日子,那时你还在,风华正茂,我们意气风发,对未来充满想象[心] 再一次怀念您。

这是麦德居替: 如……你不愿……请……围观……路边……网上……喊……闭上……坐下……我们……争取……但不要……更……冷嘲……取来……光……也……你

三月_HT: “可先生,慈悲和道德值几斤呢?可我手中的大米可确确实实的在手中掂量着呢”

Xujianxin840625: 李医生,他们不在试图代表一代人了,而是轻轻的转身收拾行李,或润或匿,静待开花结果。看看今年频发的袭击事件就越来越悲观了[泪]我在孩子们那代人身上也看不到什么希望,这个世界会好吗?

这是麦德居替: 老李,昨天又是一起,离上次才三天。越来越频繁,从哪个角度想都不对劲,不知是它们堵不住还是压不住了,也许这些都是它们要完蛋的前兆。

这是麦德居替: 一周两起“偶发事件”,“抛开别的不说”,只看这概率,也确实值得“偷着乐”了。

疯狂的小静: 李医生你好,在多伦多的humber park有一把纪念你的椅子,是武汉大学多伦多校友会捐赠的,我今天来看了,你这个位置风景挺好的,很多人依然记得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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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子003: 李医生,今年快过完了,还是买不起起房子,多年四处搬家四处流浪,遇过形形色色的房东,实在厌倦。[悲伤][悲伤]

10DEC_: 最近越来越喜欢抬头看星月 30+了 幼稚得可笑吧 还在幻想着如皓月瀚宇的天体星际般的人出现 在这举步维艰的平凡百姓里[跪了]

清陌書泩: 医生你好,又想你了……吐槽一下,就身边来说,有些同行真的黑心、没底线,却一直风生水起,一个医院🏥犹如社会,虚与委蛇、圆滑事故、弄虚作假,巧舌之人当道,舔狗之类当堂,虚伪之徒上台……你以为呢,圈子越小越明显……[泪]

喵姐的花园: 李医生,我路过你的医院,想起你。祝福你的妻子和孩子,一生顺遂。[心]

希望我爱你110: 妈妈离开我们三年多了,一直觉得她只是出去旅游了,马上就要回来了,看到漂亮的衣服还总想着给她买一件,她肯定喜欢,看到好吃的总想给她稍点过去,李医生遇到过她吗,麻烦您告诉她我们都好,请她一定要过的幸福快乐啊

江南的小茉莉: 今天朋友发了段视频,美国纪念约翰列侬的草莓公园里也有纪念你的长凳,突然就很想念你[鲜花]。最怕微博被突然清空,幸好还在!大家也跟我一样依然记着你!🙏

小半满闲心: 亮子好,看,昨晚散步,看到一片被光芒的落叶。愿你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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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枝芒果冰沙奶昔: 李医生你好,时间飞快。关于那三年,我们正在被某些https://chinadigitaltimes.net/space/正确集体记忆塑造中。

读书用户259461: 李医生好呀,两年没点进来了,好怕这个微博不在了,幸好幸好...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点进来都泪流满面,那么多人还记得你,不论在哪里,祝你快乐自由。可是我好像被困住了,所愿不可得,也无法离开,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失意的程序: 最近有一个叫李行亮的老上热搜,没有兴趣去了解,只记得为众人抱薪者李文亮

学医救不了中锅人: 太惨了现在,医院一个月工资+劳务费3000块,这班还有上的必要吗

Heisenbergdhdnxj: 李医生我来看看你,你说牛马的一生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每天都过得很痛苦。。

芳岁尧林: 今天下班的时候上电梯,正好遇到一个老人下电梯,他口罩帽子戴的严实。他先出来,出来后他用手挡着电梯门,我上了电梯以后他才松手离开,今日份的温暖来自这个陌生人

周亿维: 你好,李医生。第一次给你留言。是看到娱乐新闻有个叫李行亮的名字,瞬间看看联想到了你。记得那年我刚出社会没多久,还在努力工作,心性也没那么复杂。经过几年沉淀,悟出了一些无法用言语表达的道理,谨以此言铭记。愿你在那边一切安好。

北京石律: 文亮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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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nxiluguo: 李医生,看了王局的节目,我们不能遗忘那段历史,我们需要有记性,人人心中都得有座坟墓。

知足且上进的文彬: 李医生,今天立冬,记得吃饺子啊

屯鸟与橘: 尊敬的李医生[心]现在是2024年了,新冠像是一场梦,但是残酷的结果还是告诉我们,失去的人不会回来了,人生无常,生命可贵而又脆弱,但是有很多个你挽救了无数生命,感谢你们🙏

焦金三石: 李医生早,我不怨恨这个时代,但是我想理解它

嘟嘟拉2012: 我儿子在你去世前15天出生了,今年已经快5岁,虽然是个调皮的孩子,但是真的给我们全家带来了幸福和欢乐,谢谢你,在那年预警了新冠,否则,他小小的生命可能会被病毒带走,我们也会坠入地狱。原来蝴蝶的翅膀真的可以掀起翻天巨浪,它带回好多可能离开的人。

布道者之心: 每次过来都会泪目,这里都是普通人的人生啊,感觉每个人都在努力的活着,希望能善待每个人!

 | 李文亮

CDS档案|新冠病毒事件总汇 

南风窗|从高空坠落的杂技夫妻

By: unknown
29 November 2024 at 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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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从高空坠落的杂技夫妻
作者:朱秋雨
发表日期:2024.11.28
来源:南风窗
主题归类:时代的一粒沙
CDS收藏:人物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有过一段时间,张凯以为,人是可以抓住幸福的。

河南农村,麦子和玉米成熟时发出灿灿金光,抬头可以看见几根烟囱。张凯在这里长大。如果一切正常发展,他会有一个向上的人生——从30岁开始,他与妻子的收入蒸蒸日上。35岁时,夫妻俩攒的钱足够到县城买四房两厅的大房子——欧式装修,进出大门时有保安替人开门。

可是眼下,张凯显然不是个幸福的人。

他即将40岁,头顶微秃,一张长脸,眼睛越来越眯成缝,额头的褶子也加深了。沉重的神情背后,张凯有一个“全国至少一半人都知道的事”:2023年4月15日,他与妻子孙艳艳在安徽宿州蒿沟镇的高空杂技表演中发生意外。

那天晚上风很大,身穿蓝色演出服的两人,被快速上升的机器带至十几米高的半空。女演员孙艳艳边双手钩着丈夫张凯的脖子,一边双脚翘起,准备做下一个杂技动作。

突然,孙艳艳没来得及调整,登时从张凯脖子上脱手,从空中直直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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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凯和孙艳艳表演现场,孙艳艳从高空中坠落

一切发生得太快,现场一片惊呼。事后,官方通报称,头先着地的孙艳艳,最终经抢救无效离世。

生活的重压落在了活下来的张凯身上。从此他才意识到,过往人生里,他从未准备安全网。

多年以来,靠着轧钢板、头砸酒瓶、钻入摇摇欲坠的高空架子与吊环,他们一步步摆脱穷苦的老家。妻子的死终于让他醒悟:高空杂技演员是个拿命搏明天的职业,万分之一的不幸也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但是又能怎样呢?如今,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有两个孩子的张凯,找不到一个不用搏命就可以挣钱的方法。在广袤的、灰蒙蒙的河南平原,翻动了他有限的阅历与“闯江湖”的认知后,今年11月,他决定了,抓住网络流量,重回高空之中。

11月25日,在直播间里众目睽睽之下,这一次,换作他从空中直直坠下。张凯刚刚升起的梦随之碎裂。

热度过去了

张凯与杂技,似乎有着莫名的缘分。他想过,要逃离杂技去过一种新的生活。

妻子孙艳艳的去世,让他更加坚决。这一年多,“看到高空器材就难受,想起那天晚上的事”。

与直播中的他不一样,私下交流时,张凯沉默得多。11月19日,与南风窗记者见面时,他习惯低着头说话,感到拘谨时,他就抱起家里沙发上的一个卡通小狗玩偶。开车时,他也不爱说话,车里几乎是漫长的沉默。

车子是一辆经过改装的燃油车,“出事前刚买的”,有个比五座汽车更长的后备箱,看上去像赛博朋克风的特斯拉汽车。以前,长长的后备箱用来装他的杂技器材:钢管组装起来的高空支架、呼啦圈大小的吊环、演小丑的彩色假发,以及妻子去世后被他烧了的皮条。

现在,张凯更忧愁了。生活变得艰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短视频平台有27万粉丝的张凯,曾经历过“好时候”。去年5月许,妻子孙艳艳刚从高空坠落的那阵,很多网友都知道了两人的“影子组合”,以及活下来的张凯。人们蜂涌入他的短视频账号,粉丝量从几千涨到了现在的几十万。

粉丝数大涨后,永城市当地一位朋友主动找上张凯,说要教他利用好流量,直播带货。妻子去世后10天左右,在朋友的指导下,他走上了“玩网络”的道路。

所谓的带货,其实是在他和粉丝聊天时,中途插一个产品介绍,上小黄车链接。那时候,不费大力气,一天的销售额就有一两万。

好景不长,热度过去了。今年春节后,张凯的直播间愈加冷清,连一起帮忙直播的侄子都跑了。他第一次感受到短视频带来的落差感,他形容,“看不到希望的感觉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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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凯的直播设备/南风窗记者 朱秋雨 摄

“你看,只要我直播间搞个新鲜的东西,就会上人。”在河南老家冷飕飕的院子,张凯告诉南风窗,“我前一段时间炒菜,刚开始怎么也能有几千人(观看),但是不持续,也就那几天的风。”

掉入网络的流量漩涡后,他越加焦虑,感觉自己似乎抓不住任何东西。

演杂技是他最后一次面对流量放手一搏了。

11月,张凯打扫了堆满枯叶的院子,朝有蜘蛛网的窗户上挂了几串晒干的玉米、南瓜与红辣椒,打算在这里,开启每日的直播。7米高的杂技架子又在院子架了起来,像一面旗帜般高于农村的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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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凯的堂哥院子,用玉米,辣椒重新装璜,成为了他的直播基地/南风窗记者 朱秋雨 摄

再一次,他开始在直播间,把镜头对准了倒挂在半空中的自己。11月的第3周,冷风阴阴地吹,他穿着短袖或者背心在冰冻的钢管上起舞。阳光将他转动的身子打在墙上,像老去的剪影戏一样悲壮。

尽管杂技直播时长3个小时,但多数时候,张凯和一起直播的妹妹孙盼盼选择站在镜头前猛说话,让观众点点屏幕里的红心。

“点够5万赞,我给大家表演杂技”“再加把劲啊,20万赞,精彩高空杂技马上给大家献上”……直播间里,张凯嗓门很大,声音在隔壁的房子都能听得清楚。

他同时邀请了记者来当地采访,并嘱咐说:“你强调一下我是个上门女婿,描述一下这一年多我过得比较艰难,带着两个孩子还要照顾岳父岳母。”他还希望记者能够提到“每次谈话,(我)都是含着眼泪,提到老婆的时候多么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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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凯在永城市农村老家,与妹妹孙盼盼直播表演杂技/南风窗记者 朱秋雨 摄

河南小孩

孙盼盼比大姐孙艳艳小6岁,喜欢梳高高的马尾,眉毛弯弯的,脸上挂着善意的笑容。直播间里,她是那个在张凯表演杂技时扯着嗓门,说吆喝话的人——这是以前孙艳艳演出时的角色。

孙盼盼是如今全家最支持张凯的人。作为全职妈妈,她尤其能理解张凯想要借助直播带货谋生的想法。

没嫁给张凯前,孙艳艳也还没演杂技。妹妹孙盼盼记得,她的大姐从小很能吃苦,性格要强。十几岁时,她辍学到浙江的电子厂里打工,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像一个男人一样能扛事”。

张凯也是一个性格要强的人。10岁选择学杂技时,张凯也是想“扛事”。作为家里的第四个孩子,他成绩很差,不想上学,只想尽早挣钱养家。

小学二年级一次逃学时,他在路边看到马戏团表演,有空中飞人在天上飞。“下面那么多人给他们鼓掌、喝彩,感觉很有光彩。”回忆起来,张凯的语气里依然有快乐的成分。

给别人鼓掌完,马戏团在现场开放招生。张凯回家就告诉务农的父母,自己要学杂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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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表演杂技的张凯/南风窗记者 朱秋雨 摄

很快,不顾父母的反对,他辍了学,拜了杂技团的师傅。为了不给家里添负担,他没交学费,代价是以后给师傅免费演出3年。

练杂技的苦超过小孩的想象。每天,按照师傅要求,他咬着牙从天亮练到天黑,没有接受任何文化教育。晚上回家睡觉时,他的梦里都是杂技,有时候哭着醒来。母亲看着心疼,劝过几次:“太疼太苦就别练了。”

但农村家长也提供不出更好的路子。他记得,同村的几个孩子也和他一起练杂技,但全都从师傅手边溜了。只有他留下来了。他想证明自己,不想做逃兵。

杂技讲究童子功,从幼年练起,会奠定更好的底子。但这也会早早地预定一个懵懂的孩子未来漫长的人生。

但张凯心里清楚,这是在他的环境中,为数不多的出路。一次直播里,他告诉粉丝,河南当地学杂技的孩子无非两种情况,一是家里很贫穷,二是兄弟姐妹很多。他刚好是两者都占。

张凯父母在河南的农地待了一辈子。比起孙艳艳家所在的永城市(隶属商丘市),他的老家商丘市拓城县经济更加落后。拓城矿产资源稀缺,连像样的煤企和工厂都没有。大多数人只能立在田头寻找希望,像张凯父母一样,看着老天爷的脸色生活。至今,他的农村老家还没安装热水器,哪怕到了雪天,也要用冰冷的水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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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凯拍摄的老家环境/图源:@高空杂技张凯

广袤又贫瘠的平原孕育了土地上的人们学习杂技、走南闯北的心。张凯所在的商丘市,一直以杂技非遗项目为豪。当地还有因杂技闻名的虞城县、刘楼村。虞城县文化馆记录道,刘楼村至少70%的人都在耍杂技,“上至九十九,下至刚会走,刘楼耍杂技,人人有一手”。

青年姐弟高空杂技组合“欣欣高空”也在河南商丘,姐姐19岁,弟弟17岁。他们的父亲兼经纪人超哥对南风窗给出了送孩子练杂技的另一个理由:“河南人太多,你过好日子,考好大学的门槛,高出北上广等地将近一倍。”

如果孩子没有出类拔萃的天资,超哥总觉得,结局是相似的,贫穷也会一代代循环。

“现在,一部分家长对孩子上学已经不积极了,”超哥说,“不能出人头地,那就(学杂技)承欢膝下,也不错。”

“影子姐”的诞生

只是,承欢膝下也很难得,杂技演员这条路不好走。张凯告诉南风窗,他也不是一辈子非要演杂技。事实上,他的人生曾几次偏离过杂技的轨道,最后都以失败收场。

他22岁左右时,与“厂妹”孙艳艳在商量婚事阶段,被一个传销组织忽悠到了湖南,在湖南与十几个室友拥挤地呆了三年。

他曾真挚地相信,通过“卖化妆品”,他能一夜暴富,改变身在农村的命运。

大儿子出生后,他和孙艳艳又跑到了浙江义乌,与朋友合伙开工厂,做毛衣上的假钻、碎钻。因为招不到合适工人,这笔生意半年后就黄了。两人不可避免地负债,只能去路边卖煎饺。

人到中年,背负起孩子及家庭,生活更加艰难。

妹妹孙盼盼记得,2014年左右,怀上第二个小孩后,姐姐与姐夫从外地回到了老家永城市。在外打工的两人攒不下钱,连孩子奶粉钱都是她父母出的。

回到农村的两人找不到太多谋生的办法。张凯跟亲戚干过水电装修,感到没兴趣。而永城的支柱产业——煤矿业,挖矿有严格限制和规定,矿工的工资也低。

另一个永城有名的产业是面粉厂。张凯家的小麦都被运去做白白的面粉了。但小学文化的张凯即使进厂,工资也是最低的。

他都不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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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城市以一黑一白产业而闻名,黑指的是煤矿,白指的是面粉厂/南风窗记者 朱秋雨 摄

人在手忙脚乱时,只能操起最熟悉的家当和技能,抵挡住可能来的风暴。

一次,他终于在永城市看到了一辆宣传杂技团的车,鼓起勇气与老板打了个电话。“我是个演员,你们平时演出多吗?”很快,他收到了村里办红白喜事的演出邀请。

商丘的永城市在河南东边,与江苏、安徽三省交界,与安徽亳州、淮北共享一套方言。张凯渐渐摸清,相比于商丘本地,皖北的演出更多,“那边农村办事的多,小孩周岁宴、六周年宴,老人祝寿,都要请人(演出)”。

2014年,开着摩托车,张凯去周边县市独自演出。女儿出生后,有人给他们支招,“我们这边都是两口子一起干的,两个人演不仅能省路费,还能开更高的价钱”。

孙艳艳就这样跟着张凯踏上了演出之路,丈夫演杂技,她做主持,偶尔唱个歌。一开始,她也拉不下脸皮,长年在电子厂工作的她,习惯了只是做事,哪有那么多说话的缝隙。

然而挣钱是第一要务。张凯回忆,第二年春节(2015年),一个老板突然找上门,付给他们1.5万,从腊月十五演到正月十五。

一个月的速成演出,让孙艳艳变成了情绪高昂的主持人。身材标致的她有了口才,看着更像经过专业训练的演员了。第一次尝到钱多的甜头,孙艳艳激动着给自己起了个艺名,影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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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组合昔日表演图

要挣钱,就要做更多原本不会的事。张凯记得,春节后不久,演艺公司的朋友对夫妻俩提了一嘴,如果夫妻俩搭档能演高空杂技,出场费会再高一个台阶。

“她听进去了,对我说,‘你不是就会高空吗?咱们自己也焊个架子,你手把手教教我。’”

张凯起初对妻子的要求也不同意,“觉得她学不会”。但2015年那阵,高空杂技演出正在河南、安徽小县城等地随风而起。高空杂技演员变得紧俏,价格确实诱人,10分钟的一次高空演出,一场至少有600-700元。

孙盼盼则把姐姐的选择归结为性格因素,“她很好强、能吃苦”。“我哥(指张凯)是上门女婿,我姐姐不想让人瞧不起。”

她记得,以前没有演出的时候,孙艳艳夫妻俩会在老家麦田里松软的泥土上,架起高空的架子,悄悄练功。张凯也偶尔在短视频上发布他的练功生活:做俯卧撑、爬墙、上吊环、拉弹力带,把一根根青筋都暴露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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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凯拍摄看孙艳艳照片的女儿/图源:@高空杂技张凯

孙艳艳也跟着学,丈夫练什么她做什么。张凯说,只练了一两个月基本功,她渐渐能上7米高的架子,和他配合表演了。

30岁的影子姐,就在几个月间,蜕变成了高空杂技的“影子组合”。

他们上路了。

没有安全网的一生

回顾“影子组合”的过去8年,张凯和孙盼盼都很难具体描述,“影子姐”是怎么熬过来的。

身为家里三个女儿的长姐,孙艳艳一直给妹妹表现的是大女人的形象。盼盼看过影子组合的演出,“现场吊得高高的,姐姐的头要往下掉,都是那种很危险的动作”。她坐在底下看时,心都突突地跳。

“我还问过她,你不害怕吗?在那么高的地方倒着,你不害怕吗?”

每次,她都收到姐姐的安慰,“不会害怕。”

“习惯成自然。”孙艳艳告诉妹妹,平时她在高空架子上练多了,表演时被吊得多高都没有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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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艳艳的短视频账号,简介写着:记录宝贝的日常生活

张凯也说,妻子很少和他说起从事杂技的苦和危险。他只记得,自己在2015年刚与妻子做高空搭档时,即使他从小练杂技,身体都无法适应这样高的强度。

成为影子组合的第二年春节,张凯的胳膊两侧止不住地疼痛,渐渐抬都抬不起来了,连脱衣服都无法靠自己。他猜是胳膊积液,去医院扎针、贴膏药、喝中药都没用。

“但(当时)没有办法,要过春节了,活都接好了,有那么多演出。”从腊月十五到正月十五,当地最流行办红白喜事的日子。这段期间,只要有活,张凯和妻子都会接上,“最多的一次,一个晚上要演三场,赶三个不同地方”。

忍着疼痛熬过忙碌的一个月后,张凯突然发现,胳膊不自觉地就好了,“把积液全给拉开了”。这也是张凯的人生经验。屡次面临人生关卡时,他就是这么选择的。硬着头皮上,先挣到钱再说,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不过,好挣的钱总会消失。搭档表演高空杂技1年多后,张凯夫妇很快发现,周边的杂技演员们都焊了个架子,“不管演得好演不好,都要弄个架子演高空了”。

于是,张凯和妻子率先接受了吊车杂技表演,用吊车把自己升到十几米高,表演更惊险、骇人的动作。

河南周口“00后”高空杂技演员小茹也是2015年左右开始学习杂技的。小茹记得,当时村落间,人们都热爱看高空杂技,强调惊险、刺激,做出高难度动作。演出方还经常会在农村观众前强调,演员们没有做任何安全措施。甚至,没有安全措施本身,就是这类杂技节目扎根于乡土中最大的看点,也是这行报酬高的缘由。

在村落间靠着熟人口碑一步步做起来的张凯,积极揽活。虽然没有安全网,他也尽量把表演动作做全,“既然答应了人就要尽力演好。不然别人怎么会下次想起你,叫你(演出)呢。”

抱着这样的信念,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冷天还是雪天,只要有活,“影子组合”都会配合度很高地完成。每天,夫妻俩睡到自然醒。有活的话下午出门,有时去安徽,有时去江苏,或者到更远的山东,演到凌晨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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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凯老家的环境/南风窗记者 朱秋雨 摄

雨天最让人讨厌。张凯回忆,雨天演完下来,他们的演出服湿湿地沾着肉,裤脚还会扯上泥。但不管雨点怎么样大,风再怎么刮,他也从没想过去和主办方协商,加个防护网、安全垫,买个保险;又或者,直接撂挑子不演了。

甚至,这类表演连演出合同都没有准备。熟人或者经纪公司叫去了,给张凯转账,那他就去了。

回报在他眼里已经足够巨大。演高空杂技的第四年,2019年,张凯终于不再身无分文,在永城县城沱河畔买了套四室两厅。小区绿化率高,周边有一个小学两个中学。房子有贷款,但没关系,车子也很快会有的。他们的生活开始被人羡慕了。

坠落

四口之家的幸福停留在2023年,那个充满尖叫的夜晚。

妻子离世后,张凯拿到140万的赔偿金,一半用来还清了房贷,另一些给了岳父岳母。“钱都不在我这里。”他对南风窗说,又开始要为生计发愁了。他还有两个孩子要养育,他们的学费、生活,以及长大成人后立足社会所需的钱。

他不能让孩子像他一样,赤手空拳地面对人生。

2024年11月,永城县城的大房子来了暖气。但张凯却开始天天出门,每天往车程20多分钟的农村老屋跑。这一路,需要经过至少3座大工厂,5根对外排放白烟的烟囱,两条运煤铁道专线,还有难以尽数的车尾沉重的运煤大车。

冬季的村庄异常沉静。农忙期也过了,只剩下留守的老人、孩子,和写着“专治阳痿,专业戒酒”的煞白砖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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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张凯永城市农村老家里,留下来的基本都是老人/南风窗记者 朱秋雨 摄

为了做直播,张凯成为了村庄里少数的“噪音”,每天热情洋溢地介绍产品,表演杂技。

但私下里,张凯显得更忧心忡忡。经历过从去年的“爆火”,直播在线人数几万人的巅峰,张凯对直播和网络也有了新的理解。“网络这个东西它不可能让你一直火的,流量(火)那一阶段,你抓不住就没有了。”他告诉南风窗。

“你看我朋友沧海一舟(河南千万粉丝网红),现在怎么样的人气?也就剩三四万人了,以前都是10万加。”张凯说。

既然流量难以琢磨和抓住,为什么还要执着呢?张凯回答说,“但是像人家这样,钱已经挣到手了。”

张凯又补充道,“也有做(直播)得好的,挣大钱的人。如果我以前直播做好了,人气高了,我没必要现在把架子给搭出来。”

现在的他,充满了一种错过时代的遗憾。他反思自己在妻子出事后,太早出来直播带货,“别人看到你了之后,就没啥稀奇了”。他也认为自己缺少成熟的策划,“后来才知道,如果说当时不直播那么早,不卖货,就一直坚持发视频,粉丝可能会比现在多得多,100万都有可能。”

网络把他扔进了一个更光怪陆离的社会,将他过去所直面的无法理解的差距都呈现了出来:有人在网上一夜暴富,有人坐享其成,有人日入过万,有人事业起飞,别人过得好像都很不错。

这一次,他以为机遇终于给了他。有了网络,他或许能继续在永城市守着家,与他上初中的儿子和上小学的小女儿呆在一起。就做直播带货,自己养大一儿一女。

但即使下了播,张凯也是焦虑的。他总忍不住刷手机,看看河南当地的网红在做什么,他们的直播间有什么新花样。他还需要链接各类电商资源,家里堆积如山的快递纸盒就是很好的映证。同时,他还要与各种直播运营朋友讨要带货经验。

这些信息量有时候让他感到压力,晚上焦虑得睡不着觉,头发大把大把掉。有时候,他忍不住想:“我就一个人,没有文化,没有团队。还有保守的,要面子不愿出镜的父母。这怎么搞啊?”

人生似乎又要再回到熟悉的轨道上。11月的第三周,张凯告诉南风窗,如果这次直播演杂技流量表现还不好,他还是无法卖货,或许他以后还是只能出外表演杂技。

“如果要演可能也还是高空(杂技)。因为我的演出资源都在那,名声打起来了,出场费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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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表演杂技的张凯/南风窗记者 朱秋雨 摄

南风窗记者结束采访后,11月25日晚上,张凯又开直播。不同以往的是,这次,他是正式演出。他光着上半身,久违地穿上了正式的演出裤和白色演出鞋。

夜里,气温只有约3度,他挂在吊车上,拉着从吊车垂下来的绸带,表演让现场惊呼的单人高空杂技。

直播画面停留在夜晚11点多。

上千人的直播间目睹到了同一幕。现场的主持人正在热闹地渲染气氛,“来吧掌声,给打打气”。话音刚落,挂在吊机上的绳子突然断裂了。

正在翻跟头的张凯从数米高的空中坠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哎呦。”现场男主持大叫。直播画面就此中断。

事发后一整天,张凯的电话无人接听,南风窗记者也联系不上他。27日,张凯的社交账号更新,其二哥对粉丝们报平安,称张凯已经脱离了危险期。画面中,张凯卧在病床,面部肿胀,举起手掌示意,手上仍有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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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凯和他的二哥向网友报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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