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rmal view

There are new articles available, click to refresh the page.
Yesterday — 9 January 2025Main stream

《宁化飞灰》导演刘健伦:“一个很艰苦的过程”

9 January 2025 at 03:47

以香港反送中运动为主题的纪录片《宁化飞灰》,目前正在美国各地陆续上映。现居英国伦敦的该片导演刘健伦,在1月7日接受了本台记者孙诚的专访,讲述了他拍摄这部纪录片背后的故事。

从简单记录到超过1000小时的视频素材

现年47岁的刘健伦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他告诉本台,他是在2019年5月反送中运动大规模爆发前夕开始拍摄这部纪录片的素材的。一开始,他是自己做简单的记录:“那时候我没有想过要拍一个什么纪录片,我自己是一个电影制作人,刚开始的时候我不是记者。到后来,我帮德国一个电视台去拍香港的一些运动资料片段,所以我才做了一个记者。就在这个很巧妙的情况下,我才有这个机会去做一个记录。”

他说,那时他没有想过反送中运动持续了很长时间,之后又有了“国安法”,而他则一直拍到了2021年,拍下了超过一千小时的视频素材:“那时候因为‘国安法’,我有很多记者朋友就离开香港,或者是被抓了。所以我就走了,因为我觉得在香港不太安全。在香港,我有很多不同的素材,当时因为在油管(YouTube)、很多社交媒体里面已经看不到2019年的一些片段,所以我拿着所有我的视频片段离开香港。”

他坦言,在2021年5月离开香港时,他感受最深的时刻是上飞机的时候,还有和家人吃最后一顿晚饭的时候:“因为我没有想过在这样的情况下离开香港。在这个纪录片里面我就把自己的感受跟香港2019年的运动剪辑在一起,就有了这个纪录片。”

《宁化飞灰》在釜山国际电影节上映时的问答环节情形
《宁化飞灰》在釜山国际电影节上映时的问答环节情形
(刘健伦提供)

五年过后 当年香港街头的场景历历在目

回顾拍摄这些视频的两年时间,刘健伦表示,他一开始是辛苦的:“通常游行集会在中午的一点钟开始,但是它一直持续到午夜两三点钟。我就一直从中午一点拍到凌晨两三点,所以觉得很辛苦。”

他说,但是慢慢地,他就觉得并不辛苦了,因为他成长在香港,他的所有家人朋友都在香港,他此前还没有经历过反送中这样的场景、没有经历过香港有这么大的游行和动荡的时代:“所以我自己后来就没有觉得辛苦,因为我有一个责任去记录这个历史,记录香港的变化,记录香港人在这个大时代里怎么样找自己的定位、身份,怎么样去保护、维护香港人一直都有的自由、人权,一直都有的集会自由、言论自由。”

刘健伦表示,尽管现在离他在2019年拍摄这些视频素材时,已经过去了五年,但直到现在,他对每一个街头、街景在当时发生过的事、人们说过的话都记得很清楚,其中有几个场景令他记忆最深刻。他谈到其中一个说:“我自己哭得很厉害的,第一次就是在机场的时候,有一对年轻的男女朋友,我当时做直播,现场拍摄记录了一个警察怎么样把他们抓捕了。我当时很内疚,因为我没有提醒他们警察追上来了,当时警察是警车开到公路上,有警察跳下车追他们。”

刘健伦在拍摄香港街头抗争的过程中,拍下过不少示威者被捕的时刻。他说:“每一场的抓捕的时候,我记录了很多很多被捕人士说出他们的身份证号码、名字,我全部记录下来。他们都说,这个记录就是他们最后的一个救生艇,因为有很多时候就算律师(要)找他们,但是也找不到,所以我的记录对他们来说很重要。”

他表示,这也是让他决定把这些视频素材剪辑成一部纪录片的重要动机之一:“我自己去剪一个这样的纪录片下来,让全世界知道当时香港发生什么事情,让这些被捕的人对我记录的影片不失望。”

他谈到了这部纪录片向全世界展示香港人的用意:“我们离散的香港人要怎样去找我们的身份,怎样保持我们香港人的身份,这是很有挑战性的。这也是这个纪录片的目的,就是让全世界不同的人知道,香港人为什么要逃到不同的国家,我们面对怎么样的困境,我们是怎么样的一群香港人。”

《宁化飞灰》在新西兰DocEdge国际电影节获得“边缘民主最佳电影”奖(The Best Film of the Democracy on Edge)
《宁化飞灰》在新西兰DocEdge国际电影节获得“边缘民主最佳电影”奖(The Best Film of the Democracy on Edge)
(刘健伦提供)

前线记者遭遇的危险:“我还有一个遗书在这里”

刘健伦告诉本台,在反送中运动时,据他所知,拍摄街头画面的记者都被警方的催泪弹、橡胶子弹、水炮车、胡椒喷雾等等武器击中过:“所有的我们都试过,我们所有(人)都中过弹,不止是我自己。我自己中过很多次。”

刘健伦讲述了他自己遭遇过一次非常凶险的攻击。他指着自己头部的左侧太阳穴位置说,那是在2019年9月一天晚上的旺角:“有一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了一个催泪弹,当时我戴着一个头盔,这个催泪弹‘嘣’一下打到我这里,当时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接着,他又指着自己的前额说:“然后这个催泪弹撞到我这里,我这里还有一个东西,这个是最危险的。”

在那段时间,他也见过其他记者受伤的样子:“有一个印尼女记者,我就在她后面相差一个身位,她的眼睛被射到了,她现在永久失明。”

2019年10月1日,香港警方在街头开枪发射实弹,击中了18岁中学生曾志健的胸部。对刘健伦来说,那天的气氛也是令他最难忘的:“当时知道警察疯狂地使用枪械、使用武器,可以随便用枪械、子弹去打示威者。当时因为我们没有防水背心、没有避弹衣,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如果中弹我们就完蛋了。”

刘健伦表示,当时他曾有过不想去街头记录的想法,但是他又想到,如果他不去记录的话,站在街头的示威者又会怎样呢?他说:“当天我记得,我自己写下了律师的电话,然后许了我自己的一个遗言,准备有什么问题、事情,被子弹射到了、死了、受伤了,我还有一个遗书在这里。当时这个感觉是很慌很害怕的。”

但是,他还是克服了恐惧,继续走上街头拍摄视频。他说,他这样做一是因为要见证香港如何经历这样的历史时刻,二是街头年轻抗争者的勇气给了他很大的动力:“因为他们都不怕死,他们比我更危险,他们都可以站在街上,为什么我自己不可以?所以当时我这样想。”

刘健伦(左)与《宁化飞灰》制片人汤美如(右)在新西兰DocEdge国际电影节合影
刘健伦(左)与《宁化飞灰》制片人汤美如(右)在新西兰DocEdge国际电影节合影
(刘健伦提供)

艰辛的剪辑制作过程与创伤后遗症

刘健伦回忆说,在他离开香港前,一个教授曾看过他拍摄的视频素材,对他说:“你拿着这么多素材,是很珍贵,是记录香港的历史,记录香港年轻人怎样保卫自己的自由,去对抗这个政权,是很有价值的。”

他告诉本台,这位教授还说,香港的2019年和1989年的六四很相似,六四的大量片段和场景人们已经看不到了,反送中运动也会面对一样的情况。随着许多支持民主的香港媒体关门、以及黎智英及许多记者被捕,这种情况确实在发生。刘健伦说:“所以他叫我快点走。我自己因为在香港成长四十几年了,我没有见过香港这样的状况,所以我决定拿着这些片段、相机就走。”

而在到达伦敦后,刘健伦开始了自己剪辑视频素材、制作纪录片的工作。对他来说,这也是一个艰难的过程:“除了我要看1000个小时之外,我要处理我自己的情绪问题。因为我开始剪辑的时候,没有想过我重新再看这些片段的时候,自己的情绪是这样的。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后来有些(时候)我不断地哭,或者是我看五分钟就已经看不下去了。”

再后来,有朋友告诉刘健伦,他应该是有了创伤后遗症,他因此去看了心理医生。回忆这段经历,他说道:“是一个很艰苦的过程。”

刘健伦坦言,直到现在,他还有这样的创伤后遗症。2023年11月,《宁化飞灰》纪录片在韩国釜山电影节首映。刘健伦表示,在这部电影上映以来的一年多里:“我们去过很多电影节,拿了奖,也在不同的国家播放。但是每一次播放,我都不敢去看,就算在电影院或者是一些内部放映我都看不下去。可能每一次看了头五分钟,我就自己出来去附近的咖啡店坐下来,到播放完了我才回去(参加)问答环节。”

他表示,与现有的其它反送中纪录片相比,《宁化飞灰》最大的特色是从他自己作为一个前线记者的角度,去贯穿整个反送中运动。他谈到,有不少反送中前线记者都和他一样,出现了创伤后遗症:“因为我认识的一些记者朋友告诉我,他一听到警车的急救声,他们的心跳就会加速,然后有汗。他们的心理压力很大很大,但是没有人去关照这一群记者,所以我就用这个角度去唤起其他人对记者注意。对2019年站在街头的记者,这是我向他们致敬。”

今年将继续全球各地放映 “香港是我们的家”

目前,《宁化飞灰》已在韩国、新西兰、意大利、澳大利亚、加拿大等多国上映。去年12月14日,这部纪录片于洛杉矶进行了在美国的首映。刘健伦表示,在今年,这部电影还会在全世界更多地方上映:“2月1号的时候在挪威奥斯陆有放映。我们在伦敦也有放映,在1月19号。在美国,我们2月22号在休斯顿有一个放映,3月1号在旧金山夏博剧院(Chabot Theater)也有。3月底的时候在台湾,7月的时候在日本。”

他说,如果人们想看到香港反送中运动很多被忽略的片段和场景,或者是当时抗争者、记者的心路历程,可以去看一看这部纪录片,而他也将出席很多场放映的问答环节。

在访谈结尾时,刘健伦谈到,他希望已经离开香港的香港人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和挫折,都要努力生活下去,要有坚定的信念和勇气去等待光明的未来;他也希望仍在香港的人们努力地生存,保持安全。就他自己来说,香港是他的家,他每一天都想回去:“但是自己是很矛盾的。我想每一个香港人都是跟我一样,香港是我们的家,我们总有一天想回去,但是要等适当的时候才可以回去,没有危险地回去。”

责编: 嘉远 网编:洪伟

© 孙诚拍摄,独家首发

2025年1月7日,刘健伦接受本台专访。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