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轮集采药引发广泛吐槽 国家医保没钱了?
中国国家医保局在去年十二月主导的最新一轮药品集采结果出炉后,不少民众和医生反映,这批集采药虽然价格便宜,但药效较低且缺少原研药。集采药已经进行了十轮,为什么现在出现这些问题?这些问题影响到多大范围的患者群体?
“抗生素过敏、血压不降、麻醉不睡,”上海瑞金医院普外科主任郑民华等20位政协委员在近日召开的上海政协会议上提交了一项提案,提到新一轮国家集采药出现了如上这些问题。
这一消息经第一财经等媒体报道后,与近几周中文社媒上民众广泛吐槽的新一轮集采药存在诸多问题的舆论合流,再次引发外界对中国集采药体制问题的关注。不少人反映,目前集采药出现的问题涉及很多慢性病的常用药以及医生用药,对大范围的民众健康构成威胁。
抱怨并非始自本轮
中国国家医保局很快做出反应,本周一(1月20日)就发出通知,将于周二派出队伍前往上海调查。到本周末,目前还没有关于本次调查的最新消息。
但似乎中国民众对国家医保局的这个姿态也不太满意,有人在微博上反问说,“医保局刚知道这个问题吗?集采那么久不知道这些问题?”;甚至有人质疑这次调查的真实动机,“不会让发声的人闭嘴吧?”
据中国官媒央视报道,最新一轮,即第十批国家组织药品集中带量采购产生拟中选结果由国家医保局于2024年12月12日公布。这批集采药要到2025年4月才开始使用。这意味着人们当前吐槽的问题,包括了此前的集采药。
综合中国媒体报道,当前民众吐槽集采药除了对药效的质疑外,还有价格过低引发的不信任;某些原研药或特定品牌药品没有进入集采,限制了选择;以及民众认为信息透明度不高,希望了解集采药品的质量检测、临床效果等。
拥有执业药师证、并曾从事药物配送业务的“陆青”告诉本台,“前些年,集采还比较合理,这一两次特别是疫情之后的集采就只问哪个价格更低,其他的一概不问了。”出于安全考虑,陆青以化名接受采访。
中国集采药制度从2018年开始实施,目的是通过“以量换价”的方式,让低收入者也能买得起药。据中国政府网站消息,此前的第九批集采药于2024年3月开始执行,采购了41种药品,平均降价58%;而更早的第八批有39种药品采购成功,中选药品平均降价56%。这些都显示集采药为药品降价带来了可观的效应。
但在另一面,这些集采药的效力近年来却受到越来越多的质疑。前面提及的医生郑民华在接受地方媒体东方网视频采访时提到,他的父亲长期高血压,最近从原研药换成集采药后,血压一下子(飙)到180。
中国红十字基金会前医疗救助部部长任瑞红观察到,集采药的问题有个积累的过程,“开始的时候,老百姓没有感觉,因为当年都是一些抗癌药,还有些高档的抗生素,这些跟老百姓的关系不是特别密切,因为癌症不是每个人都要得的”,但随着集采药范围扩大,普通民众受到了明显的影响,“近年来一些慢性病,尤其是中老年病,像三高的,高血压、高血脂,糖尿病等,还有一些心脑血管常用药,也开始慢慢把进口原研药踢出了。这样的话,效果就很明显了。”
任瑞红补充说,在第一线的医生感觉也很明显,“一些手术用药,比如麻醉药;还有一些高级抗生素和辅助用药,这些药品用量很大,手术平台上用处很大。效果很明显的话,医生就会抱怨,因为病人得不到很好的医治或出现问题的话,第一个责任方是医生啊。”
缺钱了 但看不到
根据中国政府网站信息,目前用于药物集采的资金主要来自国家医保基金。但近年来,尤其新冠疫情之后,外界不断有人质疑,中国医保基金出现了严重缺口。
陆青分析说,在缺钱的情况下,集采药的做法类似于搞政治运动,很难保证集采药的品质,“就是不顾及基本生产逻辑、生产成本的低报价。我不看你是不是大厂,我不看你的生产成本,我不看你是不是原研药,我就看价格最低的,哪个低我就买哪个。”
据《第一财经日报》报道,早在2016年,清华大学医疗服务治理研究中心的一项测算显示,中国基本医疗保险基金缺口将出现在2024年,倘若加入人口老龄化、一次性趸交等因素,医保基金收支缺口可能提前出现。值得注意的是,这一估算并没有计入2020年新冠疫情期间导致的医保资金的大量支出。
作为肿瘤医生的任瑞红从实际工作中也感觉到医保基金的缺口问题。她认为,目前集采药的做法背后可能就是医保基金的缺口,“说实话,如果医保够用,也没有必要有那么大的动作。因为毕竟会牵扯到很多很多病人,这里面还有体制内的病人,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的。因为谁都知道,看病的事情谁都无法避免。”但任瑞红指出,这种资金缺口的准确数据外界很难看到。
在以低价取胜的集采中,药企感受到压力很大,这对药品生产以及药品质量都产生了不良影响。据上海市卫生和健康发展研究中心2021年初发布的《国家药品带量采购制度监测评价研究》,受访企业负责人透露,在价格削减、供应压力增加的情况下,个别企业,特别是成本控制能力资金周转能力相对较弱的小型企业,可能采取多种扩大产能和成本节约的策略,包括原料替换、辅料替换、包材替换等,这给药品供给带来风险。
除此之外,陆青认为,民众抱怨集采药质量的直接源头是政府对药品的品控本就不严格,“尤其是(药品)动态监测的数据,这是看不到的;药监部门也许有掌控,他们会进行监测,但这个信息是极不透明的。”
“此瓜非彼瓜”
在最近民众对集采药的抱怨中,比较集中的一个话题是仿制药与原研药的对比。
所谓原研药,是由制药公司首次开发并获得专利保护的药品;而仿制药则是原研药的专利期满后,其他制药公司根据原研药生产的相同或非常相似的药物。本次集采药品清单出炉后,外界发现参与竞标的默沙东、辉瑞、拜耳等外企33款原研药全部出局。另据国家医保局微信公号去年6月的一篇文章,在前九批集采中,国产仿制药中选1583个,进口原研药中选70个,仿制药占比95%以上。
仿制药占比如此之大,而原研药比例奇低,舆论一般认为恰是因为仿制药价格比原研药便宜很多。据澎湃新闻网报道,由于仿制药是照着原研药做,往往两三年就能搞出来,其价格往往是原研药的三分之一甚至六分之一。新浪网上转载的一篇社媒文章举例说,西格列汀片原研药厂默沙东报价高达7.38元/片,但其仿制药只要2毛钱。但本台尚无法独立核实这一消息。
但对于仿制药的质量,中国医学界的态度一般还是认为不如原研药。曾长期在中国和美国从事药物销售的威廉(Willie)告诉记者,仿制药在被批准面市的时候,理论上应该是与原研药一样的,但实际上在中国就不太一样,“你去了中国以后会发现,仿制药跟品牌药,在人的脑子里,会认为不一样。我说人的脑子,就是指医生、专家。”他举例说,目前国内很流行的降血糖药二甲双胍,施贵宝生产的和中国生产的就不一样,“我在现场就听着专家说,就是在杭州,就说了一句话,此瓜非彼瓜。也就是说,你这个也叫二甲双胍,但不是一回事。”
威廉强调,在集采过程中,主管部门不会允许公开讨论仿制药与原研药效果不同,“在集采的时候,因为是国家主导的,他不会允许说,原研药比仿制药好;如果说出这个话,那不就是否定国家药物监督管理局啊?”
威廉也提醒说,并不是说仿制药必然就不如原研药,有时候还有人们的心理因素,“如果是仿制药,而不是原研药,你可能心理就会产生异样”。但医疗过程中,心理因素要起一定作用;而是否疗效一样,还是要看临床监测。
但任瑞红告诉记者,在集采过程中,由于价格等原因,负责集采的人更倾向于采购仿制药,“他认为制药水平可以取代原研药的情况下,就会毫不犹豫把原研药踢出去。”
对医药体制的伤害
对于近年来外企的原研药逐渐出局,威廉说,很多原研药现在可能已经不想参与投标了,“所以原研药觉得我不跟你玩了,你老玩这个。所以严格地说,就是不去,不投标,就是表示个态度。”
他认为,这样下去,原研药会越来越少,而这对病人肯定不是好事,“不少人到了医院会跟医生说,我就要进口药。现在就有问题了,为什么呢?医院里没有(原研药)了,这个问题就大了。”
威廉还强调,由于这种集采制度保护的是仿制药,而对需要花大量成本的原研药不友好,这对于中国制药业也是一个很大的伤害,“中国自己的原研药也会越来越少。”
责编:何平 网编:洪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