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坡原创|就我一个人拒绝说“东大”“美丽国”吗?

文|西坡
故事从那天打开虎嗅网站开始。这年头,可以看的网站不多了,我一直觉得虎嗅是可以参考的一个。
没想到那天虎嗅的头条赫然是:《漂亮国的金融阴谋论,让人不寒而栗》。下面是一个我早就讨厌的名字。
现在的网络上,我讨厌的东西就像福寿螺的粉红色卵一样,无处不在。我尽量躲开它们。可是一天不留心,昨天还干干净净的芦苇杆上,又被下了一坨。
庄子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我说,吾生也有涯,福寿螺的繁殖力而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注意,我又要强行讲课了。庄子在这里并非要鼓吹知识无用论,而是说以谁为主。如果以外部知识为主,那就殆了。所以庄子的解决方案是:“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
作者:西坡
发表日期:2025.6.3
来源:微信公众号“西坡原创”
主题归类:中文劣化
CDS收藏:公民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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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以我为主,不要贪多求全,不要追求外部虚名,把知识真正学到自己身上,只跟真正与自己有关的知识相处。这对身逢知识大爆炸,深陷知识焦虑的现代人,其实有相当的启发。
关键句“缘督以为经”,意思是顺应生命自身的节奏,不要被外部的他人的节奏扰乱。缘:循,顺应。督:督脉。人身前的中脉为任脉,人身后的中脉为督脉,任、督二脉为人体奇经八脉的主脉,主呼吸之息。
好了,回到我和福寿螺的爱恨情仇。
按照庄子的启发,我也不能以我的有涯“随”福寿螺的无涯。记住了吧,以我为主。福寿螺泛滥成灾,我只能从我无力做主的空间里撤出来,专心营造我认可的语言环境。东坡当年开垦东坡没少费劲,西坡今天也要开垦西坡,或许当年我在选择这个笔名的时候,命运就已悄然注定。
然后是前两天,一个微信群里,一个对语言素有洁癖的朋友脱口而出一句“东大……”。他是讽刺的用法,但我也愣住了。我一直以为这样的朋友会把这些词拒之口外的。难道很多东西不都是从不以为然发展到习以为常、无能为力的?
既然所有人都在用,那么这种词是否已经成了人畜无害的中性词?我的敏感是否是有必要的?
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思考了好大一会儿。如果因为语言洁癖,而失去所有朋友,那当然是我无法承受的代价。语言是交流用的,只能自言自语多么可怜。但是我想,情况也未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重要的是,我得吼出来。
我发现很多恶劣的现象,在蔓延的过程中,因为没人站出来怒吼一声,所以每个人都默默地忍受着。你以为别人觉得是合理的,所以不好意思讲,别人也以为你觉得是合理的,所以也不讲。每个人都觉得不合理,但都不讲,然后这种不合理终于变成了合理,无人能挡。
那么今天我就明说了。我拒绝使用“东大”“美丽国”“小日子”,不管你对相关国家、相关事件持有何种态度,你都可以使用体面的汉语去表达。
有人说,便于审核。这个因素我当然知道,我也很无奈,但我同样认为这个理由不充足。
我所厌恶和拒斥的,是人们在使用“东大”“美丽国”“小日子”这些词汇时,相互传递的那种漫不经心,以及对这种漫不经心的自鸣得意乃至自命不凡。仿佛使用了这种切口,就成了某种“自己人”。我就是要断然自外于这种慵劣的精神共同体。
我不愿意为了一时的便捷,一时的不得已,而永久性地伤害我珍爱的语言。
顾炎武曾经区分“保国”与“保天下”的不同:“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保卫语言就是“保天下”层面的事,匹夫有责。
有的读者看到我写过的一些“责之切”的文章会问,你想做叶文洁吗?统一作答:我不是叶文洁那个类型的,我对中国文化有深深的认同与眷恋。我绝对无法容忍这里的“中国”二字被置换为“东大”。
补充一则旧事,刚上大学的时候,我还是个中二少年。当我了解到这所大学里,大多数人毕业后都会出国,大多数出国的都不会回来,我曾经感到很大的不解与失望。如果是这样,将来谁为我们所来自的人群负责呢?后来我当然释怀了,大多数人只是想搭乘既有的列车,过自己的日子。但我也不为自己的中二后悔。
当时我也曾仔仔细细地思考过,我发现我不愿意也无法离开中国文化。于是我做了一个决定,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我得在这儿。后来每当读到“吾国吾民”这四个字,胸中都会有莫名其所以然的起伏。共同经历,这对我很重要。
时代给我们提供的选项,不仅有现成的道路,而且有现成的困难,我们对困难的克服会成就独属于我们自己的道路,也会为后来者减少困难。
我始终相信,“正确的语言是正确的生活的核心。”我的嘴里住着我的家,不是什么垃圾话都可以随便混进来。
历史告诉我,这种垃圾话都是有寿命的,我等得起。在等的过程中,我就在我的坡上待着。如果远方有还未谋面的朋友,和我一样对自己使用的语言有要求,那么他至少可以来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