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怒敌人、疏远朋友、主动破坏自身的国防，这绝不是任何人心目中理想的国家安全战略。但这显然是特朗普总统在第二任期前100天里所采取的做法。这一点在他与中国展开的全球斗争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他在进入政坛之前就一直在为这场对决做铺垫，因此人们本以为，在与这样一个全球强国对决之前，他会巩固所有联盟，就各种可能的反制措施制定预案，并让自己的领导团队处于最佳状态。就连最爱在酒吧挑事的人都知道，挑了架不能转身不管，但总统现在就在这么做。他承诺要“让美国再次安全”，但他非但没有加强国家防御，反而在最需要的时候将其拆除。

总统让一位前福克斯周末新闻主持人担任国防部长，他的助手抱怨说五角大楼“完全是一团乱”。他让一个毫无军事经验的竞选捐款人担任海军部长，还选择了一个经常重复威权主义言论的人出任国家情报局局长。国家安全顾问使用商业消息应用向身份不明的人分享有关美军空袭的敏感信息。本月早些时候，在一位阴谋论者的建议下，总统解雇了备受赞誉的军方网络战负责人，而他的政府随后泄露了计划削减网络安全与基础设施安全局40%预算的消息。接下来他似乎要对国务院动刀，尤其是那个向敌对威权国家严重侵犯人权行为发起挑战的部门。至于北约——美国的主要军事同盟——特朗普当然也是尽一切可能地激怒它。

这种做法在任何时候都是危险的，在特朗普与习近平政府展开全球斗争之际则尤其错误。表面上看，这场对抗是围绕关税展开的，但对北京来说，国际贸易从来不仅仅是商业行为。过去几年，中国曾对西方企业发起多轮网络攻击，以发展本国制造业，还打压了一家韩国大企业，目的是阻止首尔部署美国的导弹防御系统。它似乎还从热门购物网站Temu获取用户数据，并将这些信息提供给一个由国家支持的宣传机构。中国的黑客还曾渗透进美国的电信网络。而这一切都发生在特朗普宣布对中国大部分商品征收高额关税之前。“他们使用外交胁迫、经济胁迫、网络攻击、法律战，甚至在极端情况下动用军事或准军事威胁——一切都是为了实现他们的目标，”《北京规则：中国如何将经济武器化以对抗世界》(Beijing Rules: How China Weaponized Its Economy to Confront the World)一书的作者、常驻台湾的贝书颖(Bethany Allen)告诉我。在这场博弈中，她问道，“他们又有什么理由不采取同样的做法呢？”

或者正如特朗普第一任期内的副国家顾问马特·波廷格最近与一位同事在《The Free Press》撰文所言：“虽然特朗普（再次）成为与中国贸易战的主角，但习近平关注的是更广泛的全球权力之争。”

然而，尽管在美国境内查获了一系列未注册的中国特工和宣传人员，特朗普政府的司法部仍然解散了负责打击外国隐秘影响力的特别工作组。它暂停了对外国贿赂法律的执行，并试图叫停多项调查，包括对中国可能试图影响纽约市长的行动的调查。尽管中国等国家在干预美国政治方面手段日益高明，特朗普政府却终止了对抗中国及其他外国宣传攻势的相关努力。他们还试图关闭自由亚洲电台及其姊妹媒体——这些机构几十年来为近6000万人提供了有力的声音，与中国等国的专制宣传分庭抗礼。

北京地缘政治问题的权威专家曾锐生告诉我，特朗普已经“对美国应对中国的能力造成了超出任何人想象的破坏”。

特朗普政府不仅削弱了对中国间谍活动和影响力渗透的防线，还背叛了那些一直是习近平政府眼中钉的异见团体，也背叛了揭露北京保守最严密的秘密的人。

以中国劳工观察为例，该组织在过去25年里悄然建立了一个调查员网络。他们揭露了令人震惊的工作条件——组装芭比娃娃的孕妇时薪不到两美元，咖啡采摘工被要求连续三个月每天工作12小时。这些调查产生了实际影响：在中国劳工观察的报告发布后，迪士尼和三星暂停或切断了与中国供应商的关系，一些中国产品也失去了进入美国市场的机会。而对于美国来说，这笔投资无疑是物超所值，因为这些都是通过每年仅约70万美元的民主基金会资金实现的。但这笔资金却毫无预兆地被冻结了。

几个月后，基金会起诉了特朗普政府，并重新获得了大部分资金。但到那时，中国劳工观察已经失去了它多年来培养的许多消息来源。“切断这种支持就像是撤回了美国影响力的前哨，”该组织的负责人李强上周写信对我说。“每一次像我们这样的团体被切断资金，不仅标志着美国在人权问题上的领导地位退缩，也加速了中国在全球价值观和问责制斗争中的成功。”

与中国对决是特朗普一直以来对美国人民许下的承诺之一。他的选民知道这是他想要的战争。但有多少人能猜到他会发动一场对中国有利的战争呢？

如果你是敌对国家的安全机构负责人，好好享受这一刻吧。从美国政府偷取机密从来没有这么容易过。这么简单的事，你还能管它叫偷吗？特朗普政府打开了金库大门，解雇了一半的保安，让剩下的人去数硬币。直接走进去。想要什么就拿什么。这是个黄金时代。

在最初两个月里，特朗普政府做出了一个又一个举动，使政府暴露于外国情报机构的渗透。《大西洋》周一披露的在群聊中讨论即将到来的军事打击只是其一，尽管要明确的是，这是几十年来最鲁莽、最荒谬的安全漏洞。政府缩短了对高级官员进行背景调查的程序、将数万名可以接触政府机密的人变成心怀不满的前雇员，并宣布降低对外国秘密影响行动的警惕。它在白宫屋顶上安装了埃隆·马斯克的卫星互联网终端，似乎绕过了安全管理措施，还让一名有协助网络犯罪团伙前科的少年（绰号“Big Balls”）访问政府的一些格外敏感的系统。

在他的第一个任期内，特朗普总统向俄罗斯大使透露了一些通常对美国的盟友都保密的情报，引起了轩然大波。这一次又有所不同：美国保守任何秘密的能力正在削弱。特朗普第二任政府将安全问题视为又一套华盛顿陈规，非常烦人，阻碍了它快速行动，打破官僚体制，用一个无往不利的行政机构取而代之。科技和金融领域的兄弟们不需要处理这些陈旧、繁琐的限制。白宫为什么要处理这些？

我们的主要敌人盼望的就是这种程度的混乱、混淆和机会。一个秘密的中国网络正试图招募被解雇的美国政府工作人员。美国海军刑事调查局表示，“高度确信”外国对手正试图“利用”特朗普政府的大规模裁员。但是，特朗普政府无视哪怕最低限度的行动安全，从中获利的不仅是中国国家安全部或俄罗斯对外情报局。情报收集对所有人来说都变得更容易了。

所谓的“零点击”间谍软件现在被卖给世界各地的政权和公司。苹果通知150个国家的用户，他们已成为了攻击目标。一个由以色列间谍软件制造商NSO集团开发的程序已经被部署在沙特阿拉伯、西班牙、匈牙利、印度、墨西哥和卢旺达。“如今随便什么国家都可以进来，并且取得成功，”前联邦调查局反情报助理局长弗兰克·菲格里齐告诉我。“根本用不着什么水平。”

现在本应该是严阵以待的时候。但特朗普政府还有其他优先事项。大约1000名联邦调查局探员被调离日常工作，去处理杰弗里·爱泼斯坦案的卷宗。（即便是在外国情报活动的温床纽约市，联邦调查局外勤办公室也在“全员投入”处理爱泼斯坦的案卷审查。）与此同时，司法部停止了对纽约市市长埃里克·亚当斯可能被外国政府利用的调查。七部门联合对抗俄罗斯破坏和网络攻击的努力已被搁置。联邦调查局反恐部门的人员最近被要求追查那些恶意破坏特斯拉的人，而新成立的“10月7日联合专案组”将负责调查“在我们的校园里非法支持哈马斯”的情况。

至于这次令人难堪的事件——一名记者被邀请参加一场据称是超级机密的、军方和情报部门最高领导人之间的谈话，不知道哪种情况更糟糕：是不知道有谁在群聊里，还是这些人在用手机聊天。参与的人——至少是那些他们知道的参与者——可能认为他们是安全的，因为他们的消息是由Signal应用加密的，这个应用受到全世界有保密意识的人的青睐。然而，聊天的安全性取决于使用它的人。就在几天前，五角大楼发布警告称，俄罗斯黑客正在欺骗人们加入他们的Signal群聊，但中东特使史蒂夫·维特科夫还是接受了群聊邀请——而且是在莫斯科。维特科夫后来表示，他使用的是政府发放的安全设备。但是没有办法让手机完全不被黑客攻击。华盛顿官员进行最敏感谈话的安全房间——敏感情报隔绝设施(SCIF)——甚至不允许带入手机。

“群聊门”的核心人物——比方说，国家安全顾问迈克尔·瓦尔兹；国防部长皮特·海格塞斯；国家情报总监图尔西·加巴德——都知道这些。他们都曾在军队服役。毫无疑问，他们听过反情报专家无数次介绍对手窃取敏感数据的各种不同方式。但这是一个积极、骄傲地拒绝专业素养的政府。它把那些拥有专业素养的人描绘成腐败的老古董、真正的敌人、“深层势力”，并宣称自己拒绝听取他们的意见是一种正当和正直的表现。按照这种观点，安全机构必须屈从于白宫的意愿，如果高层人士不具备传统意义上的任职资格，那就更好了。这届政府让福克斯新闻的周末主持人成为世界上最大军队的领导人，让一个充满阴谋论思想的播客主播负责联邦调查局，最厉害的是，让一个真人秀明星成为总统。像这样的失误是不可避免的结果。

“他们当然有自己的WhatsApp群和Signal群，”人脉广泛的网络安全顾问、曾在英国信号情报机构政府通信总部担任分析师的马特·泰特告诉我。“从根本上说，他们并不真正信任为他们工作的公务员，也不认为传统上人们会遵循的任何约束都适用于他们。”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政府的辩护者可能会正确地指出，联邦政府贴上机密标签的许多事情几乎不能算作敏感，而且20多年来，政府一直在用他们的个人设备谈论战争与和平。但这并不能为最近的丢人现眼开脱，这就是为什么相关人士试图用滑稽可笑的说法来转移我们的注意力。瓦尔兹暗示，被邀请参加战争计划讨论的记者杰弗里·戈德堡可能是靠黑客手段进入群组，似乎这样做会减轻而不是加重安全担忧。加巴德声称，该小组聊的内容——详细说明了美国正在进行的袭击的目标、时间和武器系统——在某种程度上根本不是机密，因此没有真正的秘密泄露。

所以，如果你在管理一个外国情报机构，放轻松。你还有时间。这次出丑本可以给特朗普团队敲响警钟，给他们提供一个彻底改革安全程序的机会，或许可以停止在这么多方面制造灾难。然而本届政府决定朝着另一个方向努力。“没人用聊天软件发战争计划，”海格赛斯在被曝光使用聊天软件发战争计划后对记者说。“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