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达数月争夺美联储控制权的斗争中，特朗普总统曾动用威胁、辱骂等手段，以及公开羞辱——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幕，是在新闻发布会上针对戴着安全帽的杰罗姆·鲍威尔。但他始终未曾迈出顾问们警告可能引发金融市场动荡、颠覆全球经济支柱的那一步：试图解雇美联储官员。

然而在周一晚间，他迈出了这一步。

特朗普的目标至少目前还不是美联储主席鲍威尔，而是美联储另外六位理事之一的丽莎·库克。总统在一封信中表示，将以“正当理由”解除库克的职务，理由是她涉嫌抵押贷款欺诈。但库克尚未受到任何刑事指控。

但特朗普对真实意图毫不掩饰：他希望掌控美联储。

在鲍威尔之前担任美联储主席、后在拜登政府时期担任财政部长的耶伦表示，她对这一举措“深感震惊”。

“我认为，这已然演变为对美联储的全面攻击，特朗普总统正试图真正掌控美联储的决策过程，”她说。

宾夕法尼亚大学研究美联储治理的专家彼得·孔蒂-布朗指出，解雇库克的行动如果成功，将标志着“我们所熟知的央行独立性的终结”。

短期来看，特朗普试图解雇库克的举动在美联储政策制定的关键节点制造了更多不确定性。库克已决心反抗解职决定，其律师在周二承诺将提起诉讼，质疑这一“非法行为”。法律专家认为，鉴于库克未被定罪且欺诈指控涉及其私人行为而非美联储工作，她胜诉的可能性极大。

这意味着库克与总统之间可能爆发一场旷日持久的法律战。这几乎必然无法在美联储9月中旬的下次会议前解决，甚至可能持续至多次后续会议。此外，由共和党掌控的参议院可能在库克仍在为保住职位抗争时就批准其继任者的任命，这在美联储百年历史中尚无先例。

长期来看，若特朗普成功替换库克，他将以一种上周前几乎无人能预料的方式重塑这家央行。在周二冗长的内阁会议上，总统似乎对自己重塑美联储及其成员构成的努力颇为得意，他告诉记者：“我们很快就能获得多数席位，这会很棒。”

尽管外界非常关注特朗普与鲍威尔的对抗，但始终明确的一点是，总统将在鲍威尔明年春季任期届满时提名新美联储主席。此外，外界还预计他将在明年1月填补理事会的另一个空缺席位——不过该席位因阿德里亚娜·库格勒本月意外辞职而提前数月空缺。

但库克的任期要到2038年才结束，远在特朗普卸任之后。若他能同时填补库克和库格勒的席位，那么即便在鲍威尔卸任主席之前，他任命的人选也将占据美联储七人理事会的多数席位。

若特朗普能成功解雇库克，将引发一种可能性：若其他美联储官员拒绝批准他所要求的降息，他也可能将他们解雇。

从官方表述来看，总统称解雇库克有“正当理由”，指其在2021年加入美联储前申请两笔抵押贷款时存在虚假陈述。美国联邦住房金融局局长比尔·普尔特上周首次在社交媒体上提出这些指控，随后将此事移交司法部，司法部已启动调查。

美联储问题专家表示，针对库克的指控固然严重，理应展开调查，但他们指出，这显然是特朗普总统在央行安插亲信的更大布局的一部分。本月库格勒辞职后，总统曾表示将提名其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斯蒂芬·米兰接替库格勒。而在周二，总统似乎暗示可能转而提名米兰接替库克，若参议院批准，米兰将获得更长的任期。

“若将此事仅视为针对丽莎·库克，那就错了，”研究美联储的哥伦比亚大学法学院教授莱夫·梅南德表示。“总统正试图通过排挤理事会成员，并动用联邦政府全部力量施压，迫使他们辞职来掌控美联储理事会。”

耶伦表示，她担心特朗普会将目标对准美联储政策制定机构联邦公开市场委员会的其他成员，要么试图强迫他们离职，要么胁迫他们推行特朗普偏爱的政策。

“这种策略可能被用来针对联邦公开市场委员会的任何成员，以试图掌控政策制定过程，”她说。“这会让联邦公开市场委员会的成员们在表达或践行自己的观点时疑虑重重。”

美联储发言人在周二的一份声明中表示，央行将“继续依法履行职责”，并遵守任何关于库克职位状态的法院判决。

声明称：“国会通过《联邦储备法》规定，美联储理事以固定任期长期任职，总统仅能以‘正当理由’将其解职。理事的长期任职及解职保护机制是至关重要的保障，确保货币政策决策基于数据、经济分析及美国民众的长远利益。”

他已把代价高昂的减税政策签署为法律。他对全球各国征收的关税正逐渐成型。他的两大运动——放松政府监管、驱逐移民——都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

随着特朗普总统议程的主要内容逐渐清晰，他已给美国经济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不久可能出现的成就和动荡都将毫无疑问地属于他。

第二次担任总统还不到六个月，特朗普已顺利推进了他最初在2024年大选期间提出的宏大且具有潜在颠覆力的经济实验。他最近几周的行动已把美国财政的未来以及延续了几个世纪的贸易关系押注在一个信念上：许多经济学家的最严厉警告是错误的。

上周，特朗普将庞大的一揽子减税措施签署为法律，他相信这是推动经济快速增长的要素，尽管财政专家们警告，该法律有可能损害穷人的利益，同时将美国政府推上一条危险的新财政路线。

然后，特朗​​普开始在周一发出最新一轮关税威胁，坚称“我们不再有”谈判的时间，而经济学家们则警告说，对进口商品征收关税可能会导致消费者价格飙升。

白宫也在继续推进其激进的、法律上存在争议的计划，以取消数十项联邦法规，驱逐数百万移民。专家们认为，打击移民的行动尤其有可能给农业等许多严重依赖外国劳动力的行业造成伤害。

即使面对这些巨变，美国经济到目前为止仍保持着韧性，同时，特朗普将任何负面消息的蛛丝马迹都归咎于前总统拜登。

“我认为好的部分是特朗普经济，坏的部分是拜登经济，因为他做得很糟糕，”特朗普5月在NBC的“会见新闻界”节目上说。

但现在，特朗普已基本上实现了他设定的目标，未来经济的荣衰都将直接归责于他。接下来的几个月将检验他究竟是在暴风雨前享受片刻的宁静，还是如他所坚称的那样的——他的议程并不像许多经济学家担心的那般危险。

白宫没有回应置评请求。

美国经济虽然目前似乎表现强劲，但也显示出一些承压的早期迹象。

上个月，美国新增了14.7万个就业岗位，超出分析师预期。但就业增长来源似乎在缩小，证据包括制造业的就业岗位持续下降，各种零售业和专业服务部门的招聘疲软。虽然失业率略微下降至4.1%，但失业超过六个月的人数有所增长。

尽管5月份的通货膨胀率保持在温和水平，但美国经济增长的主要引擎——消费者支出已开始熄火，美国人已开始减少购买，因为他们为了应对特朗普的关税，曾在今年前几个月里囤积物资。

摩根大通资产管理公司的首席全球策略师戴维·凯利仍把美国经济描述为“相对健康的乌龟”，具备韧劲而且持续增长，虽然缓慢但稳健。他的预测是，美国到2025年底时国内生产总值将较上年增长约1%。

但他补充说，随着特朗普的一些新政策开始生效，美国经济已遇到“一点偏离”。

该议程的核心是一揽子代价高昂的国内新政策法规，特朗普已在上周五将其签署生效。该法案主要保留了特朗普上次担任总统期间确定的一组低税率，同时为企业、老年人和某些工人（包括拿加班费的工人）提供了新的、在有些情况下相当慷慨的减税。

据国会分析师们此前的计算，许多美国人，尤其是富人，可能会在未来几年看到更低的税账单。但共和党人为减税方案提供资金的办法是大幅削减联邦保障网，这可能会让较穷的美国人境况更糟，而且预计该法案仍会让政府债务增加逾3万亿美元。

美国联邦预算问责委员会主席玛雅·麦金尼斯说，该法案的后果是将衡量国家财政失衡的一个关键指标——政府债务占国内生产总值比重——推升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的最高水平。这不仅会抑制私人投资，还会推高借贷成本，对政府和普通民众皆然。

“这将放慢经济增长，”麦金尼斯预测说，她所在机构支持削减联邦赤字。

特朗普和他的高级助手们已对这些预测进行反驳。上个月，他们曾估计减税措施——以及总统的其他议程——将产生足够多的收入和经济活动，从而将联邦赤字最多减少约11万亿美元。就连保守派的经济学家们也表示，政府的某些预测过于乐观。

“他们计算的减税政策带来的增长太夸张，就连我这样的保守派也会这样说，”曾在乔治·W·布什总统任内担任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的格伦·哈伯德说。“简直是太、太、太不合理了。”

联邦政府的部分收入预计将来自特朗普的关税，他已在本周扩大了关税范围。特朗普已在周一对首批14个国家发出威胁，除非这些国家与美国达成有利于美国的贸易协议，否则将对它们的出口产品征收最高40%的关税。

特朗普周二承诺将公布对进口药品、计算机芯片，以及铜征收的新关税，并宣称“大笔收入将在8月1日开始进来”。总统的高级顾问们已表示，他们预计到今年年底时，关税将给联邦政府带来逾3000亿美元的收入，特朗普预计还将通知“至少”七个其他国家，它们将在下个月面临更高的关税。

特朗普的贸易边缘政策始于今年4月，他当时宣布了一系列高得难以想象的关税，但后来宣布暂停征收，希望能与世界各国达成贸易协议。在90天的暂停期里，大多数经济学家警告称，如果征收那么高的关税，将给经济带来严重损害。随着特朗普本周在关税做法上变本加厉，他们再次发出了同样的警告。

“无论关税最终有多高，征收的后果都将不可避免地逐级转嫁；这只是个时间问题，”保守派组织美国行动论坛的主席道格拉斯·霍尔茨-埃金说。

据耶鲁大学的无党派研究中心预算实验室周一发布的估计，特朗普的关税——包括下月即将实施的关税——将导致美国家庭今年的平均收入减少2300美元。

但白宫一直拒绝接受类似的预测，并已给出自己的估计。白宫周二发报告称，自今年2月份以来，进口商品价格下降的速度比整体商品价格下降的速度快。特朗普的高级助手们说，这表明总统的关税没有导致“通胀加速”，尽管经济学家们后来对报告的部分内容提出了质疑。

“没有看到任何关税给价格带来压力的持续模式，”白宫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斯蒂芬·米兰在CNBC上说。

巨大的不确定性，尤其是关税方面的不确定性，导致美联储陷入观望状态。美联储几个月来一直让借贷成本保持不变，因为它在等待特朗普政策的更全面影响。这给特朗普提供了一个方便的“替罪羊”——美联储主席杰罗姆·H·鲍威尔。因为鲍威尔没有按照特朗普的要求降低借贷成本，特朗普给他起了“太迟先生”的外号。

“如果最终出现诸如关税推高通胀并在短期内抑制经济增长的情况，作为总统，他几乎总有把糟糕的经济数据归咎于‘无能’的美联储主席的方便借口，”加拿大皇家银行蓝湾资产管理公司的固定收益首席投资官马克·道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