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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枪33|她的公义,是她的罪证

11 October 2025 at 23:00
CDT 档案卡
标题:她的公义,是她的罪证
作者:李宇琛
发表日期:2025.10.9
来源:微信公众号“标枪33”
主题归类:张展
CDS收藏:人物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2025年9月19日,上海某区法院,一份证明被告神志正常的司法鉴定,将成为指控一位前律师罪行的核心证据。

这位前律师,是四年前那个买下一张单程票、逆行进入一座围城、最终背负十字架的身影。

四年的刑期与一根长期的鼻饲管,是她为那些来自现场的、关于哭墙与代价的粗粝视频,付出的第一期款项。

如今,第二期账单来了。而这份精神鉴定报告,正是系统为这场最终清算,精心准备的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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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以现代医学不容置疑的权威,宣告被告逻辑清晰,意志自由。这份薄薄的纸,是一张:

起诉许可证。

它将一场关乎灵魂与召唤的冲突,精准地降维成了一桩可以被条款量刑的刑事案件。

它冷酷地宣告:这不是一个需要被怜悯的病人,而是一个需要被惩罚的罪人。

她的清醒,是构筑她罪名的第一块基石。

在一个以默契和通融为润滑剂的庞大系统里,这种拒绝任何润滑的绝对清醒,本身就是一种最危险的原罪。

这便是她的第一项公义,也成为了她的第一宗罪证:

清醒。

她的履历,是一份关于如何从宽门走向窄门的详细记录。

西南财经大学的金融学硕士,上海证券公司券商高管,执业律师。

她曾是规则世界的优等生,本应安享这条世俗意义上的亨通大道。

问题在于,她相信规则。她相信写在纸上的每一个字,并天真地试图:

让道在现实中成肉身。

当她拒绝在律所的财务报表上做些变通,当她为同行争取更多法定权利公开联署,她试图用系统赋予的工具——法律,去修正系统本身出现的bug。

于是,系统将她识别为异常程序,并执行了第一次封禁操作:

律师执照被注销。

这是系统对她的第一次规训。它试图教会她,规则的解释权永远在服务器手里。

但这次规训显然失败了。

被剥夺了在凯撒的国度里发声的资格后,她选择去寻找一个更高的授权。

大约在2015年,她为自己的执拗找到了神圣的依据。她的公义,从此不再仅基于人间的法条,更源于那部看不见的法典。

这引出了她的第二项公义,也是她的第二宗罪证:

见证。

2020年初,当一座巨大的城市成为一个被严密封装的信息孤岛时,她听从内心的召唤,前去作那地的光和盐。

她并非仅仅去做一名记者,去追求客观中立。她去做的是一名见证者,而见证者唯一的职责,就是:

忠于自己的眼睛,并拒绝遗忘。

她用一部手机,对抗着一台庞大的、正在全力生产正确集体记忆的机器。

她记录下那些被宏大叙事过滤掉的粗粝像素:拥挤的病床、被焊死的门洞、为了一棵菜在寒风中站成一排的人群。

这份来自现场的见证,如同尖锐的杂音,干扰了那首被反复播放的、雄壮的交响乐。

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构成了一种对官方记忆的挑战。于是,系统为这份见证命名:

虚假信息。

这一定义宣告,任何未经授权的见证,都是对唯一真相的污染和亵渎。

任何个人试图构建独立记忆档案的努力,都将被视为一种颠覆行为。

四年的刑期,本应是一次彻底的格式化。

系统期待她出狱时,能带着一份对沉默的敬畏,安分地做一个被修复好的零件。

但她再次让系统失望了。这构成了她最致命的第三宗罪证:

不悔改。

2024年5月,她重获自由。这份自由附带着一份看不见的、要求她感恩的协议。

但出狱仅三个月,她就出现在千里之外的西北,为一个“最小的弟兄”的家属奔走,为其介绍辩护律师,试图再次用法律去叩响紧闭的大门。

她的行动证明,有一种呼召,比铁窗更坚硬。

这个行为,在系统的语言里,会被清晰地解读为毫无悔意。

它以一种无可辩驳的方式证明了,四年的再教育工程是彻底失败的。

她的核心代码,那种基于信仰的公义程序,无法被改写或删除。

于是,这台庞大的机器,带着被冒犯的愤怒,再次启动。在她返回途中,她被带走。

这一次,检方的指控逻辑清晰而强大。她的不悔改,证明了她是一个对系统规训有免疫力的:

危险个体。

前一次的四年徒刑,在这里不再是已经偿还的代价,而是下一次重判的信用抵押。

她的每一次行善,都在为下一次审判的判决书,添加一行扎实的罪证。

她过往的公义,像一份不断累积的债务,每一次清算,利息就是更长的刑期。

至此,所有的证据链都已闭合。

她的清醒,证明了她的行为是主观故意。她的见证,证明了她对官方叙事的挑战。她的不悔改,证明了:

她对内心法典的绝对忠诚。

最后,那份精神鉴定报告,如同一枚冰冷的公证印章,盖在这份卷宗上。

它以科学的名义,向法庭、向世界、也向她自己庄严宣告,你所有的苦难,并非来自任何形式的疯狂。它们仅仅,也完全地,来自于你清醒的良知:

而他们要审判的,正是这份良知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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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宇琛的文立于尘

写于2025年10月9日

不可理喻成文|征求公众号,坚持写作发声

5 October 2025 at 01:00
CDT 档案卡
标题:征求公众号,坚持写作发声
作者:李宇琛
发表日期:2025.9.8
来源:微信公众号“不可理喻成文”
主题归类:微信审查
CDS收藏:公民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或许您和我一样,每日被信息洪流裹挟,总有一些瞬间,会被屏幕那头素未谋面的人与事深深刺痛:

是那些走投无路,却不知向何处呼救的个体;

是那些蒙受不白之冤,却难以自辩清白的灵魂;

也是那些本应是社会共识,却需要我们一次次大声疾呼的常理。

更确切地说,我用心血浇灌的公众号,常因一篇文章引发些许涟漪,文章本身便会消失。紧接着,那个承载着我所有过往记录的账号,也随之沉入深海,一切清零。

这背后并没有多么复杂的阴谋。很多时候,仅仅因为我的讲述与记录,让“一些人”感到不快。

他们一旦不快,便会发起不知疲倦的投诉。几人,几十人,成百上斤。我耗费数日心力写就的文字,在几分钟内便可化为乌有。

我就像一个身处无尽赛道的接力跑选手,眼睁睁看着一支支火炬(账号)在手中熄灭。我迫切地需要新的同路人,为我递上下一支火炬,让我能继续向前。

因此,我想在此发起一个略显笨拙,却至关重要的长期请求——像一位执着的“拾荒者”那样,收集那些可以继续发声的角落:

我真诚地希望能有朋友,愿意将您闲置的、或愿意为我新注册的公众号,交给我来运营。让它成为一个新的阵地,让更多本不该被淹没的声音,能被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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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您做出决定前,我必须将一切,尤其是风险,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您面前。

一份坦诚的沟通(恳请您仔细阅读)

1. 关于风险,我必须实话实说:

在当下的语境中,为这样的议题发声,风险是必然存在的。

微信公众号的所有权与您的个人身份信息永久绑定,无法转让。

所有后台信息,腾讯均有留存。在极端情况下,若有人意图通过非正常手段(如人肉搜索)进行追查,理论上存在找到您的可能。

我深知,每一位愿意伸出援手的朋友,都处在不同的人生境遇。

或许您是尚在求学的学生,或许您是正为家人奔波的普通人。每个人的抗风险能力都截然不同。

因此,我会将您的安全置于首位,根据不同号主的具体情况,审慎评估并调整在该账号上发布内容的尺度与策略。

我也必须负责任地告知您:

从去年至今,我辗转于数位朋友提供的账号。

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

没有一位号主,因为将账号提供给我,而在现实生活中受到过任何形式的困扰或问询。

尽管如此,我无法向您保证风险绝对为零。

2. 关于合作,我们的权责约定:

这是一份基于纯粹信任的托付,而非商业合作。

您是公众号的所有者。

我是内容的运营者。

我会修改公众号的名称与头像,尽一切可能切断账号与您个人信息的任何关联,最大程度保护您的隐私。

内容与赞赏归属于我。账号发布的所有文章均为我的原创,因此文章的著作权以及文末的“赞赏”收入,将归我所有。这是支持我持续写作、维持生计的来源。

流量主收益归您。若账号后续开通了“流量主”(广告插件)功能,其产生的所有收益,全部归您所有。这算是对您这份善意与信任的一点微末回报。当然,您完全有权选择不开通此功能。

这并非交易,更无关租赁。

它就像我在西南政法大学读书时运营自媒体那样,只是单纯地想“做一点正确、但可能对自己没有多少好处的事”。

如果您愿意,我希望找到这样的您:

  1. 您有一个闲置不用的个人公众号,在更改名称后,愿意交予我使用。
  2. 您手头没有账号,但愿意花费几分钟,为我注册一个全新的公众号。(在手机上下载“公众号助手”App,即可便捷地完成注册。)

我知道,这是一个需要深思熟虑的决定,它建立在您对我极大的信任之上。

我所能回报的,是我的承诺:尽我所能,去书写那些值得被看见的人与事,让更多微弱但坚韧的声音,能在留下它们应有的回响。

如果您有此意愿,可以通过以下任何一种方式联系我:

1.通过公众号后台发送私信。(为方便后续沟通,恳请您在私信中附上个人微信号。因为后台的留言回复时效很有限,一旦错过,我可能就无法再主动联系到您。)

2.联系我的个人微信:

LEELOVEPHOEBE

3.发送邮件至我的邮箱:

lixunhuang@protonmail.com
lixunhuang1996@gmail.com

感谢您读到这里。无论您是否能伸出援手,都感谢您的关注与理解。

立于尘

写于2025年9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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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宇琛|那些讲真话的记者现在怎样了

4 October 2025 at 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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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宇琛

CDT 档案卡
标题:那些讲真话的记者现在怎样了
作者:李浴尘
发表日期:2025.10.3
来源:微信公众号“李宇琛”
主题归类:新闻自由
CDS收藏:公民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2024年,当揭露三鹿奶粉事件的记者简光洲,在商海浮沉十余年后,创立了自己的白酒品牌“简酒”时,他昔日的同行们也早已散落于江湖。

曾以一篇《山西疫苗乱象调查》震惊全国的王克勤,彼时正全身心投入在中国最偏远的乡村,为600万尘肺病农民的呼吸而奔走。他的微博里,有一张张被粉尘侵蚀的肺部CT片。

而当年以深度法治报道闻名的褚朝新,则成了赛博空间里的一位独行侠。在他的个人公众号上,继续对这个时代发出不合时宜的追问,文章时常在发出后不久,就变成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三位曾用笔改写过无数人命运的记者,在这一年,呈现出三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切面。

他们的故事,要从那个理想主义尚未完全冷却的年代讲起。那个年代,记者的笔,还被很多人相信,是一把可以解剖社会沉疴的手术刀。

1

故事要从2008年的夏天讲起。那年的中国,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火焰是北京奥运的圣火,点燃了整个民族的激情与梦想;海水,则是在甘肃积蓄的一滩浑水,正悄悄漫溢。

在甘肃的医院里,14名婴儿几乎在同一时间,被诊断出肾结石。他们的父母抱着孩子,眼神空洞。医生们围着CT片子,眉头拧成了死结。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大夫,一辈子见过的肾结石病人,加起来还没有这一个月见到的婴儿多。

私下里,他们窃窃私语,都指向了同一个东西:奶粉。

但那个牌子太大了,大到连续多年全国销量第一,大到它的广告每天都在中央电视台黄金时段循环播放,大到它的名字,几乎就是国产奶粉的代名词:

这个牌子叫三鹿。

时任上海《东方早报》记者的简光洲,当时32岁,在报社跑了五年新闻,不算新人,也远非大佬。

他挨家挨户地走访,在医院的走廊里听家属哭诉,看那些婴儿因为疼痛而扭曲的小脸。他悄悄把几个家庭没喝完的奶粉样品塞进包里,坐上火车,送回上海检测。

检测结果出来那天,实验室的报告单像一张判决书。三聚氰胺,一个对绝大多数中国人来说完全陌生的化学名词,从此将像一道刺青,深深地刻进一代人的集体记忆里。

2008年9月11日,简光洲的报道《甘肃14名婴儿同患肾病 疑因喝“三鹿”奶粉所致》见报。两千多字的稿件,没有一个激烈的形容词,没有一句愤怒的控诉,只是把事实一块块码好,冷静得像一份法医报告。

但这篇报告,引爆了一颗核弹。

三鹿集团,这个销售额过百亿、品牌价值149亿的庞然大物,在短短几个月内,从神坛跌落,轰然倒塌。

风暴迅速蔓延,全国22家乳品企业被检出三聚氰胺,整个行业信用破产。

多米诺骨牌接连倒下:

石家庄市委书记、市长被免职,国家质检总局局长引咎辞职。

简光洲一战封神。他成了英雄,无数人把他和他的报道,视为中国调查新闻的里程碑,一束刺破黑暗的光。

但光照亮世界的同时,也会灼伤自己。

据他后来对母校南昌大学的记者回忆,发稿前夜,他把办公室的个人物品都打包了:

他做好了第二天被开除、甚至被跨省的准备。

他知道,他捅破的天,太大。

第二天早上,太阳照常升起。他的电话被打爆了。一半是来自全国各地同行的祝贺,另一半是:

操你妈。

骚扰电话、死亡威胁,像潮水一样涌来。网络上,铺天盖地的谩骂把他打成“民族工业的罪人”、“外资的走狗”。有人甚至放话,要让他和他的家人“以杀父之仇相报”。

那24小时,是他人生中漫长的一天。

当晚9点多,新华社发布通稿,卫生部专家指出,高度怀疑三鹿牌婴幼儿配方奶粉受到三聚氰胺污染。

一锤定音。

风向在瞬间逆转。谩骂变成了赞美,威胁变成了致敬:

那些昨天还骂他汉奸的人,今天开始叫他英雄。

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的梦。

简光洲说,那篇报道让他新闻理想一下子崩塌,碎得一干二净。他看到了真相的力量,也看到了人性的复杂与现实的残酷。他曾以为记者是社会的啄木鸟,后来发现,啄木鸟想啄掉一棵朽木,首先要祈祷自己别被树上的猴子弄死。

他赢得了几乎所有新闻奖项,但他心里那点火,灭了。

四年后,当外界给他“中国最有良心的记者”光环时,他悄悄地,离开了。

2

如果说简光洲是狙击手,冷静、精准,一枪致命。那王克勤就是重装步兵,是推土机,是用胸膛去撞城门的人。

他曾被誉为“中国第一调查记者”,这个名号,是他用一篇篇带血的报道换来的。北京出租车业黑幕、定州血案、邢台艾滋病真相……每一个标题背后,都是一个或者数个被碾碎的底层家庭。

因为揭露黑幕太狠,江湖上:

有人悬赏500万,要买他的人头。

2010年3月17日,他扔出了一颗比三聚氰胺更让中产阶级恐惧的炸弹:《山西疫苗乱象调查》。

这篇文章,一万三千字,每一个字都像一声哀嚎。

他和他的团队,花了整整七个月的时间。线索来自山西省疾控中心的一位内部举报人,名叫陈涛安。这位体制内的专家,向王克勤提供了一份长长的名单。

王克勤和团队据此走遍了山西的穷乡僻壤,像苦行僧一样,一家一户地寻访。他们最终掌握了:

近百个在接种疫苗后或死或残的儿童案例。

报道揭示,一家名为“华卫”的公司,垄断了山西的二类疫苗市场。而这家公司的工商注册信息显示,它只是一个注册资本50万的皮包公司,还是垫资虚假注册。

就是这样一家公司,为了赶工,让工人们在常温下给需要全程冷藏的疫苗贴标签。那些救命的疫苗,在高温中迅速失效。

报道里有一个细节,让人不寒而栗,运送疫苗的冷链车,在夏天就是一个移动的闷罐。

这些失效的高温疫苗,最终被一支支注射进了无数孩子的身体里。有的孩子死了,有的孩子瘫了,有的孩子成了脑瘫。

报道刊发后,山西省卫生厅连夜召开新闻发布会,措辞严厉,指责报道:

基本不实。

王克勤所在的《中国经济时报》,也连夜发表声明硬刚:

报道涉及事实全部属实,掌握78户患儿家庭翔实资料,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

那是一场载入中国新闻史的媒体与地方政府的公开对峙。

接下来的几天,牌桌上的玩家越来越多。卫生部表示高度关注,派出了专家组。但随后,据网络消息,包括简光洲在内的多家媒体记者,都接到了从山西撤回的通知。

最终,山西方面经过缜密调查,给出了一个充满智慧的结论:他们调查了网上提及的15名儿童,只找到了10人,其中仅1人有异常,且均与高温疫苗无关。

风波的结局,再一次充满了中国式智慧。疫苗的问题本身不了了之,但提出问题的人,被解决了。

报道刊发后不到两个月,《中国经济时报》的总编辑包月阳,这位力挺王克勤的媒体主帅,被突然调离。

一年后,2011年7月18日,报社的深度调查部被正式撤销。王克勤被解除职务。

他离开报社那天,默默地整理了十年来收到的读者来信和上访材料。据他的同事回忆,那些承载着无数底层人希望的纸张,沉甸甸的。

王克勤的命运,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后坐力。他开出的那一枪,震倒了山西官场的几棵小树,但枪的后坐力,却直接把他自己从事业的巅峰上震了下来。

后来,他去了《经济观察报》,试图东山再起。但不到两年,2012年,他主持报道了北京“7·21”特大暴雨的失踪者名单,再次触怒了有关部门。

调查新闻部,又一次被解散。

2013年2月,王克勤被约谈,彻底离开了媒体行业。

一个曾被誉为“只为苍生说人话”的记者,最终发现:

苍生沉默如铁,而压在苍生之上的,却坚硬如钢。

3

和简光洲、王克勤相比,褚朝新的名字,可能对公众来说稍显陌生。他不像简光洲那样一战成名,也不像王克勤那样自带悲壮的英雄光环。

但在新闻圈和法治界,他是一块响当当的招牌。他曾是《新京报》、《南方周末》的王牌调查记者。他的笔,像一把精准的、冰冷的手术刀,专门解剖中国法治领域的疑难杂症。

他曾报道赵作海案。

这个案子,是一出顶级的黑色幽默。

1999年,河南商丘农民赵作海,被指控杀害了同村的赵振裳。尽管证据链条漏洞百出,他还是被判了死缓。

他在监狱里蹲了11年。

2010年,那个被他杀害的赵振裳,突然活着回来了。

这是一个足以让所有编剧都自愧不如的剧本。当地司法系统瞬间陷入了巨大的尴尬。褚朝新当时就在现场,他用他一贯冷静到近乎残酷的笔触,还原了这起冤案的始末。

他没有过多地渲染赵作海的悲情,而是将手术刀对准了案件背后那个看不见的真凶:

命案必破。

在当时的考核体系下,一个地方如果发生了命案而迟迟不破,从公安局长到地方主官,都要承担巨大的政治压力。为了完成这个KPI,刑讯逼供、制造伪证,就成了某些办案人员心照不宣的捷径。

褚朝新的报道《一错再错:赵作海错案始末》,深刻地揭示了这种制度性的荒诞。他指出,赵作海的平反,充满了偶然性。如果不是那个死人自己回来了,他可能就要在监狱里把牢底坐穿。

而中国,又有多少个没有那么幸运的赵作海?

褚朝新,那时候在《南方周末》这家当时被誉为“中国媒体良心”的报纸,挥洒才华。

(此处不得已删去一些内容)

4

2012年,是一个充满隐喻的年份。

那一年,玛雅人的末日预言没有应验,但对中国的调查记者们来说,一个属于他们的时代,确实走到了尽头。

风起于青萍之末。最早感受到寒意的,是媒体的广告部。根据公开数据,全国报刊的总印张数从2011年的2272亿张,开始掉头向下,一路狂泻。到了2016年,这个数字几近腰斩。

钱,没了。

地主家没了余粮,首先被砍掉的,就是那些花钱多、挣钱少、还整天惹麻烦的部门。调查报道,这个曾经被视为报社门面和灵魂的部门,一夜之间成了负资产。

简光洲离开《东方早报》的理由,说得最实在。

他在2003年入职时,月薪大概在五六千块。到了2012年,他已经是全国闻名的记者,但工资条上的数字,几乎没变过。

上海的房价,在这十年里,翻了不止五倍。

他后来坦诚,女儿一周岁生日那天,他看着嗷嗷待哺的孩子和每月准时发来的房贷账单,突然觉得,理想这东西,可能真的不能当饭吃:

不是新闻不要我,而是我承担不起新闻的代价了。

这话听着心酸,却是那一代媒体人的集体困境。他们用笔尖托举着社会的良心,却发现自己的生活,正在被现实踩进泥里。

如果说钱的问题,是压在骆驼身上的一捆稻草。那么,舆论环境的变化,就是压下来的整座山。

就在王克勤加盟《经济观察报》后不久,2012年8月,北京发生“7·21”特大暴雨。官方公布的遇难人数是77人。但在王克勤的主持下,《经济观察报》发布了一篇深度报道《北京暴雨失踪者》,用扎实的调查,暗示真实的数字可能不止于此。

这篇报道,直接捅了马蜂窝。据知情人士透露,报社差点因此被查封。

最终的结果是,2012年10月,刚刚成立没多久的调查新闻部,再次被解散。这是王克勤在两年内,第二次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团队被连根拔起。

山雨欲来风满楼。

那一年,简光洲2012年8月辞职,王克勤2013年2月离岗,褚朝新在2013年上半年出走。

三位顶尖的调查记者,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相继离场。

这不是巧合。

这是一个时代的落幕。那扇曾经打开过一条缝隙的窗户,正在缓缓地、不可逆转地关上。窗外的风雨声,越来越响。

他们只是那批离场者中,最知名的几位。在他们身后,是一整个群体的溃散。据媒体学者统计,那几年间,从各大市场化媒体出走的优秀调查记者,数以百计。

有人去了互联网公司,拿着几倍于报社的薪水,写起了公关稿;有人转行做了投资,在K线图里寻找新的刺激;还有人彻底心灰意冷,远走海外。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5

简光洲的转身,最为决绝。

离开媒体后,他没有去体制内谋个安稳职位,也没有去高校当教授。他一头扎进了最考验人性的地方,商海。

2012年,他与朋友联合创办了环智文化传媒集团,主营品牌咨询和公关策划。一个曾经以揭露企业黑幕为天职的人,现在开始帮企业维护形象。

这听起来像个笑话,但简光洲把它做成了神话。

外界起初充满质疑。一个只会写稿的愣头青,懂什么叫商业?但简光洲很快证明,他把调查记者的那套方法论,完美地移植到了商业运作中。如何做客户的背景调查?如何核实信息的真伪?如何预判危机?每个环节,他都要求像写调查报道一样,严谨、细致,有据可查。

他给公司立了三条规矩:不做虚假宣传,不洗白黑历史,不碰食品产业。

尤其是第三条。三鹿的噩梦太深了,他说自己到现在还常常做梦,梦见那些孩子的眼睛。

他的客户名单,很快变得星光熠熠:

阿里巴巴、滴滴出行、茅台、蔚来汽车。

公司年收入,突破了千万元。

那个曾经为几千块工资发愁的记者,终于实现了财务自由。他换了更大的房子,开了更好的车。他看起来,和这个时代和解了。

王克勤的转身,则充满了悲壮的宿命感。

离开《经济观察报》后,体制内的主流媒体,已经再无他的容身之处。他像一个被剥夺了武器的战士,站在一片废墟之上。

但他没有倒下。他很快找到了新的战场:

公益。

其实早在2011年6月,他还在《中国经济时报》任上时,就联合中华社会救助基金会,发起了“大爱清尘·寻救中国尘肺病农民兄弟大行动”公益项目。

这个群体,像活在黑暗里的影子,巨大,却无声。据估计,中国有超过600万尘肺病农民。他们年轻时在矿山、工厂里出卖力气,用生命换取微薄的薪水。年老后,他们的肺,像被水泥糊住一样,慢慢硬化,最终在窒息的痛苦中死去。

王克勤在做记者时,曾多次接触过这个群体。他们的苦难,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心上。

当记者的路被堵死后,他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这件事上:

他从一个揭露问题的人,变成了一个解决问题的人。

从一个用笔杆子战斗的人,变成了一个用双脚去丈量苦难的人。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无冕之王,他成了一个泥腿子。他深入到那些最贫困、最闭塞的山村,去探访那些被遗忘的尘肺病家庭。他要为他们筹集医药费,要为他们的孩子筹集学费,要为他们争取一台能让他们喘上气的制氧机。

转型初期,异常艰难。资金匮乏,人手不足。他只能靠着自己过去积攒下的名声,四处演讲、募捐。

有人说,他这是在用一种更辛苦、更卑微的方式,继续着他的新闻理想。

6

褚朝新,是三个人里,唯一一个还在写的人。

离开主流媒体后,他成了一个赛博空间里的游侠。他的主要阵地,是一个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微信公众号:

这个公众号就是他一个人的报社。

他自己是总编辑,是记者,也是校对。他关注的还是那些老话题:

官场、反腐、司法、传媒。

文风犀利,一针见血,带着浓浓的南周遗风。

他会告诉你某个落马高官不为人知的细节,也会点评某个热点案件背后被忽略的法治逻辑。他成了一个独立的观察者,一个在朋友圈里抵抗遗忘的写作者。

他的影响力,当然无法和在《南方周末》时同日而语。但他拥有了在体制内不可能拥有的自由。他可以写任何他想写的东西,只要不触碰那根看不见的红线。

这根红线的尺度,全凭他自己把握。这需要极高的智慧和技巧,像在钢丝上跳舞。

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他的文章,也时常遭遇被删除的命运。每一次删除,都像一次无声的警告。但他还在写。

他曾在一篇文章里,引用一位前辈的话:

那些金子一样的日子,闪亮得让人不敢相信。

他说的是那个调查记者的黄金时代。他未曾完整地见过,但有幸,在那个时代的尾巴上,燃烧过自己的青春。

他写道:

“未曾见黄金时代,不悔这五年青春。”

如今,褚朝新像一个行侠的隐士。他不在江湖,但江湖上,总转发他的文章。他的文章,在特定的圈层里流传,像暗夜里的接头暗号。

懂的人,自然懂。

他的读者,大多是过去的同行、律师、学者和一些体制内的开明官员。他们是这个社会里,少数还愿意进行严肃思考的人。

褚朝新为他们提供了一种稀缺的精神食粮。

他像一个守塔人,在舆论的汪洋大海里,守着一座孤零零的灯塔。灯光微弱,但足以让那些同样不想遗忘的人,在深夜里看到彼此的存在。

他们三个人,像三条奔向不同方向的河流,在2012年那个分水岭之后,都找到了各自的入海口。

他们都活了下来,而且,活得似乎都还不错。

但那个曾经让他们热血沸腾的江湖,已经渐行渐远。偶尔回望,只剩下一片苍茫的暮色。

江湖上,已经没有了他们的传说。

或者说:

江湖时代,已经没有了。

7

如今的简光洲,头衔早已从记者变成了董事长。

他的公关公司早已步入正轨,而他最新的事业,是卖白酒。

2024年,他创立了自主白酒品牌“简酒”。广告语是他自己想的,叫“大道至简”。这句slogan一语双关,既嵌了他的姓,又传递出一种返璞归真的产品理念。

一个曾经因食品安全报道而封神的记者,最后自己也做起了食品。这本身就充满了戏剧性的张力。

从一个监督社会的记者,到一个被监督的企业主,心里没有拧巴吗?

简光洲说:

记者追求的是事实真相,企业家是创造价值。我没变,只是换了一个战场。

他的“三不原则”——不做虚假宣传、不洗白黑历史、不碰有污点的食品产业——成为了他商业品牌的护城河。因为他是简光洲,那个揭露三鹿的简光洲,所以消费者天然地相信,他卖的酒,不会是假的。

他的个人声誉,完美地转化成了商业信用。

这是一个绝妙的讽刺,也是一种聪明的坚守。他用自己曾经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公信力,给自己酿造的商品做了最硬的背书。

在商言商,他必须学会圆融和妥协。他不再像当记者时那样锋芒毕露。他很少再对公共事件发表尖锐评论,尽量避免让自己的公司卷入任何政治风险。

当年那个横刀立马的调查记者,悄然隐去了锋芒。

但在某些时刻,你依然能看到那个记者的影子。他坚持公司的财务透明,坚持产品的品质底线。他说,无论做媒体还是卖酒,诚信是立身之本。

这或许是他给自己保留的,最后的新闻理想主义。

他曾对采访他的年轻记者感慨:“伟大的时代永远是由理想主义者缔造的。”虽然已离开媒体多年,他仍自称是一个现实的理想主义者。

“理想如同灰烬,”他说,“看似熄灭,随时却会复燃。”

当被问及如果女儿将来想做调查记者,他是否会支持时,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这是一份很有意思的工作。”

8

王克勤已经十几年没有发表过一篇调查报道了。

他现在最主要的身份,是“大爱清尘”公益基金的发起人和首席推动者。经过十余年的发展,这个最初只有几个志愿者的草台班子,已经成为中国民间公益的一面旗帜。

他的工作日常,不再是和官员、黑社会斗智斗勇,而是具体的、琐碎的、甚至有些磨人的事务。

他要为尘肺病农民筹款,要组织医疗队下乡巡诊,要挨家挨户地给他们送制氧机,要推动地方政府落实救助政策。

他的足迹遍布中国最贫困的矿区和乡村。他见过太多的人间惨剧:一个男人因为得了尘肺病,跪在妻子面前,求她改嫁;一个家庭,兄弟三人全都死于尘肺,只剩下一群孤儿寡母。

王克勤曾说,做了26年记者,他以为自己见过了所有的苦难。直到他开始做“大爱清尘”,才发现过去的报道,都只是:

在苦难的海边湿了湿脚。

他从一个他人遭遇的记录者,变成了一个微观个体的建设者。

这个转变,让他付出了很多。他几乎没有个人生活,全年无休。他的身体也因为常年奔波而每况愈下。但他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截至2023年底,“大爱清尘”累计救助的尘肺病农民,已经超过了12万人。他们推动了国家层面出台针对尘肺病的专项治理行动:

一个为体制所不容的记者,以一种迂回的方式,撬动了体制的变革。

他过去的记者经历,成了他做公益最大的资源。他的名声,让他拥有了巨大的社会号召力。2013年,一位89岁的中科院院士,看了凤凰卫视关于他的节目后,骑着自行车,找到了“大爱清尘”简陋的办公室,当场捐出了十万元现金。

老人说,他被王克勤的行动感动了。

如今的王克勤,眼神依然锐利:

他不再写长篇的调查报道,但他把自己活成了一篇报道。

一篇关于爱与救赎的,永不完结的深度报道。

他用行动证明,当笔杆子无法改变世界时,还可以用双脚。

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座桥,连接着被遗忘的角落和繁华的世界。桥上,走过一个个绝望的灵魂。桥下,是他自己日渐佝偻的背影。

9

简光洲的酒,王克勤的尘肺病人,褚朝新的公众号文章。

这三样东西,在2025年的中国,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它们背后,都站着一个曾经的调查记者职业。

现如今,无数的噪音、谎言、娱乐和算法,将真相稀释、包裹、淹没。你需要付出比以往高得多的成本,才能打捞出一点点坚硬的、未经污染的事实。

简光洲、王克勤、褚朝新,他们用各自的人生轨迹,为我们展示了这种打捞的可能性。

他们在商海、在尘埃里、在赛博空间,以一种迂回、坚韧,甚至有些悲壮的方式,延续着真话的火种。

他们是幸存者,但我们不能忘记,在他们身后,是更多被打断了脊梁、磨平了棱角、最终归于沉寂的媒体人。他们的名字,无人知晓。他们的故事,无人讲述。

曾经,他们的真话,印在千万份报纸上,摆在每一个城市的报刊亭里,供人阅读、讨论、争辩。真相通过一种中心化的、权威的方式,抵达公众。

后来,他们的真话,或融入了一瓶商业白酒的品质承诺里,你需要购买、品尝,才能感受到那份诚实;或化为了一次具体的公益救助行动,你需要捐款、参与,才能理解那份悲悯;或藏在了赛博空间层层叠叠的褶皱里,你需要订阅、寻找,甚至冒着404的风险,才能读到那份坚守。

真话,并没有消失。它只是变得更加稀缺、更加难以被发现。

它从一个公共产品,变成了一个需要主动探寻的窄门。

这或许是他们三个人故事,汇聚在一起时,所呈现出的最深刻、也最令人不安的图景。

李宇琛(立于尘)

写于2025年9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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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案求公|河南一群造假的警察登上央视,成为反诈英雄

2 October 2025 at 00:00
CDT 档案卡
标题:河南一群造假的警察登上央视,成为反诈英雄
作者:李宇琛
发表日期:2025.9.30
来源:微信公众号“俊案求公”
主题归类:冤假错案
CDS收藏:公民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文|李宇琛

2025年9月,距离中秋节还有不到两周,吴俊的家属再次向息县法院询问他的取保申请。

六年漫长的等待,全案其他所有被告人均已取保或刑满,唯有吴俊,依然被禁锢在高墙之内。法院给出的答复,和过去无数次一样,简洁而冰冷:

“还没阅完卷。”

六年的光阴,足以让一部鸿篇巨制从创作到出版,但被告人吴俊困在了河南信阳的司法系统里。

家属的聊天记录里,充满了这种徒劳的拉锯。他们追问“取保和阅卷有什么关系”,强调“取保是程序性的”,但这些法律常识,在现实面前,显得脆弱而无力。

40岁的吴俊,在看守所里又熬过了一个夏天。

据律师会见时描述,他瘦得脱了相,脸上带着一种被时间浸泡过的苍老。

吴俊的父亲,在一次大手术后,体重只剩下八九十斤,身体虚弱得像风中的残烛。母亲则因目睹庭审中的暴力,身心俱疲。

这个家庭的六年,被浓缩在堆积如山的信访材料、一次次被驳回的申请,和一个个遥遥无期的团圆梦:

一个当初作为典型案例登上央视、被反诈英雄们迅速侦破的“特大网络诈骗案”,为何会在法律程序里,陷入如此漫长的泥沼?

2019年3月21日,河南省信阳市。

一百多名年轻人的人生被一台无形的机器卷入,他们被息县公安局以涉嫌网络诈骗罪名抓捕,最终导致29人被判刑。

来自中央电视台CCTV12社会与法频道《一线》栏目的专题报道,为这次行动给出了一个充满英雄主义色彩的解读:一个盘踞在中原腹地的特大网络诈骗团伙,在反诈英雄们雷霆万钧的打击下,灰飞烟灭。

故事的开篇,充满了功勋的味道。

2019年初春,信阳市息县公安局接到了一名刘姓男子的报案。

据央视《一线》栏目后来的报道,他是这起“特大网络诈骗案”的第一个无辜受害者。但在多年以后,辩护律师在法庭上揭示了他可能是另一种身份。律师出示的案卷材料显示,刘某几乎是在和“美女”对话的同时,就在进行截图操作——时间、手机电量、网络信号都在连续变化。

他不像一个幡然醒悟的受害者,更像一个冷静的、在实时搜集证据的:

取证人员。

更诡异的是,央视节目里展示的那些关键转账红包截图,辩护律师声称在案卷中从未见过。

而后来被部分调取出的真实聊天记录证实,警方的核心指控——“在现实中以谈恋爱为由诱骗充值”,从根基上就是一场谎言。

绝大多数员工的聊天记录里,根本没有任何涉及现实情感的暧昧内容。他们的邀请简单而直接:

“有没有人一起玩游戏?”

“有没有人处CP?”

然而,在2019年的那个春天,这些足以颠覆一切的细节,都被淹没在了即将到来的喧嚣之下。

刘某的报案,成功启动了息县公安局的这台功勋机器。刑警大队的马勇、罗俊风、丁磊等人迅速成立专案组。

在警方的叙事里,吴俊的公司不再是游戏推广商,而是一个贩卖虚拟恋情的诈骗团伙。

警方只缺少一样东西:

证据。

尤其是能够证明这一切的:

聊天记录。

行动的日子定在3月21日。

根据后来公开的抓捕现场照片,那是一个典型的突袭场景。警察们从天而降,冲入窗明几净的写字楼。电脑屏幕上,还闪烁着游戏华丽的光效。

年轻的业务员们双手抱头,蹲在地上,脸上写满了错愕。他们中的很多人,刚刚步入社会,这是他们的第一份工作。

抓捕行动大获全成功。

警方带走了上百名员工,并扣押了决定案件走向的所有物证:

146台电脑和43部手机。

这些冰冷的电子设备里,储存着最原始、最不加修饰的对话。它们是裁定罪与非罪的铁证。

行动结束后,息县公安局的门口挂上了鲜红的横幅。马勇、罗俊风、丁磊这三位警官,成了聚光灯下的英雄。他们在央视的镜头前,详细剖析了这个诈骗团伙的运作模式,向全国人民进行了一次生动的反诈宣传教育。

节目播出后,好评如潮。息县公安局不仅收获了赞誉,更重要的是,收获了一个可以载入史册的:

典型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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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起案件的主角,叫吴俊。

他就是那几家被捣毁公司的老板。

在亲人的记忆里,吴俊是个温和敦厚的人。他出身河南信阳的贫寒农家,作为长子,从小就习惯了谦让弟妹。这种善良几乎成了一种本能。长大后每次回老家,在街上看到年迈的老人卖菜,他都会把剩下的菜全部买完,只为让老人能早点收摊回家。

从2010年起,吴俊便一头扎进游戏行业。他敏锐地察觉到,随着互联网的发展,为游戏导流将是一门前景广阔的生意。他为人谨慎,为了规避法律风险,查阅了大量同类案件的判决,主动避开那些存在P图、索要红包等欺诈行为的模式,还专门聘请了法律顾问。公司的内部规定里,也明令禁止员工与玩家在现实生活中见面。

2018年,他的公司与湖南一家游戏开发商签订了正式合同,独家代理推广包括《一剑成仙》在内的几款仙侠类RPG游戏。

他的商业模式很简单:从其他成熟的游戏平台里挖人,引导他们来玩自己代理的新游戏。玩家在游戏里充值,他的公司就能按比例获得佣金。

这在当时的游戏生态里,是一种司空见惯的推广方式。为了提高挖人的成功率,让男性业务员使用女性头像,几乎是行业内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据亲人回忆,吴俊为人谨慎,为了规避法律风险,还专门聘请了法律顾问。公司的规定里,明令禁止员工P图、索要红包,更严禁与玩家在现实生活中见面:

他们卖的是游戏,不是爱情。

但吴俊可能没有意识到,在某些权力机器的眼中,事实本身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可以被解释成什么。

当一个故事拥有了“美女”、“网恋”、“诈骗”这些充满噱头的情节,它就具备了成为一个大案的所有潜力:

案子真假不重要,关键要大。

而一个大案,对于渴望政绩的办案人员来说,无异于一场甘霖。

根据后来家属的持续控告,在这场声势浩大的抓捕背后,一个更深、更暗的剧本,才刚刚拉开序幕。

那146台电脑和43部手机,从被扣押的那一刻起,就进入了一种神秘的量子状态:

它们既存在,又不存在。

它们存在于判决书的物证清单里,却从未真正出现在任何一轮的法庭质证环节。

吴俊案一审的判决书,洋洋洒洒,逻辑严密。它认定吴俊等人以非法占有为目的,虚构美女身份,通过谈恋爱等方式骗取他人财物,构成诈骗罪。

吴俊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

这个在虚拟世界里贩卖刀光剑影的商人,最终在现实世界里,为自己迎来了一副沉重的枷锁。

2010年,河南赵作海案平反后,信阳中院曾痛定思痛,设立了一个“5月9日错案警示日”,誓言“绝不让悲剧重演”。

历史总在细节处,埋藏着它不动声色的幽默。

2

一台精密的机器,其崩溃的最初迹象,往往不是轰然巨响,而是一丝不协调的杂音。在吴俊案这台高速运转的功勋机器里,第一声杂音,来自检察院。

但很快,杂音就被更大的轰鸣声掩盖了。机器的设计师们,显然更相信自己的手艺。

支撑那个宏大英雄剧本的,从来不是什么天衣无缝的证据,而是一套从一开始就设计好的:

娴熟造假的工艺。

这条流水线的起点,设在息县公安局的办公室内。它的第一道工序,是炮制案件的基石——笔录。

根据后来吴俊等多位被告人在法庭上的陈述,他们经历了一场匪夷所思的笔录二重奏。

办案警员们在公安局的讯问室里,通常会同时制作两份内容大同小异的笔录。一份,如实标注着讯问地点:

息县公安局。

而另一份,则被堂而皇之地标注为:

息县看守所讯问室。

这种阴阳笔录的操作,并非笔误。据多位被告人回忆,他们往往被要求在两份笔录上签字,有时甚至在不允许细看内容的情况下,被以“签了字就能回家”等话术诱导、欺骗。

这套操作,为后续的司法程序,预埋了一颗颗精心包装的炸弹。

更惊人的是,流水线上的工匠们,似乎并不满足于简单的地点挪移,他们开始挑战更基本的物理法则。

后来在再审庭审中,辩护律师出示的证据显示,多份笔录的制作时间,已经进入了魔幻现实主义的领域。

被告人吴俊的第一份看守所讯问笔录,记录时间是2019年3月23日:

下午3点10分到4点20分。

然而,他的拘留证和河南省公安监管平台的记录都清晰地显示,他被送到看守所的时间是:

当天下午5点以后。

这意味着,吴俊在抵达看守所一个多小时前,就已经在看守所里被讯问了一个小时。

这种时空穿越的现象,并非个例。

被告人项静,中午12点才被送进看守所,但她在看守所的笔录,在当天上午11点半就已经完成了。

息县公安的警察们,似乎掌握了某种超前点播的技术。

最能体现这种超能力的人,是一位名叫冯明的警官。

卷宗显示,在2019年3月23日的同一时间段,冯明警官的亲笔签名,同时出现在了息县看守所和远在数十公里外的信阳市看守所的两份不同的提讯提解证上。

这位警官掌握了一种超越物理法则的能力:

影分身之术。

3

流水线的第二道工序,是批量生产受害人。

一个“特大网络诈骗案”,只有被告,没有足够多的、控诉有力的受害人,剧本是不完整的。

于是,工匠们开始了自己的创作。

根据再审期间检方被迫承认并排除的证据,原案卷宗里至少有9份被害人的询问笔录,纯属闭门造车。

这些被害人遍布全国各地,从广东珠海到辽宁沈阳,再到黑龙江嫩江。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

压根就没见过信阳警察。

他们的“受害经历”,很可能是办案警察马勇等人在办公室里,就着一杯茶,凭空想象出来的。有的笔录,甚至直接:

伪造了外省市公安人员的身份进行询问。

对于另一些真实的玩家,警方则采取了更具技巧性的方法。他们并非等待玩家主动报案,而是主动出击。

多位后来被列为“被害人”的玩家证实,他们是接到了自称息县公安的电话。电话里的警察,热情地为他们普及了法律知识:

你被骗了,配合我们做个笔录,就能把充值的钱退给你。

在退款的诱惑下,一些玩家配合制作了笔录。就这样,一批对自己的受害身份都感到困惑的玩家,被加工成了法庭上言之凿凿的证人。

一个没有报案人,只有办案人的诈骗案,就这样诞生了。

任何一条精密的流水线,都需要质量控制和售后服务环节。

当这些粗制滥造的伪证面临穿帮风险时,息县公安的“品控部门”启动了。

他们的主要工作,是用新的伪证,去掩盖旧的伪证。

为了解释“时空穿越”的笔录,他们请出了息县看守所,出具了一份盖着公章的《情况说明》。

说明里称,办案中出现“先做笔录后办手续”的情况,属于正常操作。

这份说明试图用一个看似合理的程序解释,来裱糊那些无法解释的时间矛盾。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多年后,在再审法庭上,这份盖着公章的《情况说明》的签名者——时任看守所副所长,当庭作证,言辞激烈:

这个签名是假的,不是我本人签的!文件的内容,我一点都不知情!

这位体制内的警官,用最直接的方式,揭穿了自己同事的谎言。

在这万马齐喑的环境里,一个敢于说真话的人,弥足珍贵。

当然,这份被当庭揭穿的伪证,至今依然静静地躺在案卷里。

当一个谎言被戳穿,他们会迅速制造一个更大的谎言来掩盖。

这套逻辑,在这起案件中被反复运用。

最经典的案例,是那43部手机的命运。

它们是核心物证,却在程序中神秘消失。

面对法院的追问,息县公安局联合县财政局,再次出具了一份盖着两个国家机关公章的《国有资产调拨通知表》,白纸黑字地证明:

所有手机,已上交国库。

这份文件,本该为所有质疑画上句号。

但就像所有设计过度、违背常理的机器一样,这条流水线最终生产出了一个它自己也无法控制的怪物。

一个连神仙都救不回来的铁证。

4

当息县公安的造假流水线还在加班加点生产伪证时,案件的核心——那146台电脑和43部手机,已经悄然开启了它们的生死大劫。

它们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起案件的荒诞底色。

案卷被送到息县检察院后,负责审查起诉的公诉人是陈威。

陈威并非新手。他翻阅着公安机关提交的材料,厚厚的卷宗里,充斥着受害人的控诉、嫌疑人的供述,以及一份完美的逻辑闭环。但这位检察官似乎嗅到了一丝不安。

他做了两次同样的操作:

退回补充侦查。

理由简单而致命:

事实不清,证据不足。

陈威在退侦提纲里,用法律人的严谨,向公安同行提出了一个常识性的问题:

指控被告人“以谈恋爱为名义”进行诈骗,那么,证明这一核心行为的证据在哪里?

他要求息县公安必须补充:

推广员与玩家的聊天记录。

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没有对话,何来欺骗?这是诈骗罪的根基。没有这个,整个指控就如同建立在沙滩上的城堡。

息县公安局的官方回复,以一种令人错愕的坦然,承认了这个地基的空洞。根据辩护方后来在庭审中出示的《补充侦-查报告》,警方的书面结论是:

在案件侦查阶段,我们逐一对推广员使用的电脑或手机提取,但未发现与案件相关且有价值的证据。

这句话的翻译很直白:

我们看了,里面没有。

这意味着,那146台电脑和43部手机里,找不到任何一句可以被定义为“以恋爱为名”进行诈骗的对话。

机器的核心传动轴,断了。

就在案件因缺乏实证而几乎停摆时,转机出现了。来自北京的中央电视台《一线》摄制组,来到了信阳。

镜头之下,一个特大网络诈骗团伙的罪恶被生动地揭露出来。办案警员马勇等人在镜头前侃侃而谈,分析作案手法,展现执法决心。

这期节目,为整个案件注入了:

强大的势能。

就像一个原本要被砍掉的项目,突然被领导在年会上点名表扬。这下,谁还敢说它不行?

舆论的压力,像一只无形的手,推着检察官陈威,让他放弃了对证据的坚持。法律的底线,在大局面前,被悄悄挪开了。

案子,就这么被送到了法院。

而那些关键的物证,它们的命运也随之急转直下。

根据吴俊家属的控告,警方最初扣押了146台电脑。但在最终移送起诉的卷宗里,电脑的数量变成了63台。

剩下的83台电脑,以及吴俊个人的一台联想笔记本、一台平板电脑,连同他钱包里的数千元现金、另一位被告人彭冲的金制貔貅手链,都:

下落不明。

它们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从官方记录里被抹去了。

5

如果说83台电脑的消失,还可以被解释为某种统计上的“误差”,那么,那43部手机的命运,则上演了一场叹为观止的魔幻剧。

在经历了漫长的一审、二审和数年的再审拉锯后,辩护律师们始终在追问这些手机的下落。

终于,在2024年7月29日,息县公安局联合县财政局,向法庭提交了一份盖着两个国家机关公章的《国有资产调拨通知表》。

文件白纸黑字,清晰地证明:

所有43部手机,已上交国库。

这份文件,本该为所有质疑画上一个权威的句号。手机们已经化作财政收入,在另一个世界为人民服务了。对于吴俊的家属而言,这意味着能证明清白的最后一点物理载体,也已合法地灰飞烟灭。

直到2025年7月21日,吴俊案再一次召开庭前会议。

一位当年的办案警察,在两级检察院检察官的注视下,像一位略显笨拙的魔术师,从某个角落里,又把这43部已死的手机,拿了出来:

证据亡者归来。

物理学和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在息县法院的这个房间里,遭遇了严峻的挑战。一份盖着国家公章的文件,被证明是一篇写给法庭的科幻小说。

检察机关对此并未启动任何监督程序,反而成了这场魔术的见证人。

当辩护律师质问这些手机为何长期被办案人马勇私藏:

为何有的已经丢失、有的被用烂、有的被清空内容时,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它们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群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幸存者,带着一身泥土和无法言说的秘密,其中:

一部崭新的苹果手机已经变成了一部破旧的华为。

公安局与财政局的公章,在一份虚假的调拨单上相遇,它们共同确认了一个不存在的事实,试图为一段本该存在的历史,画上一个不存在的句号。

它依然拥有定义现实的力量,哪怕现实本身并不同意。

6

当物证的命运在魔幻现实中轮回时,司法体系内部的守门人们,正面临着自己的劫数。

检察院和法院,这两道本该过滤谎言、拦截错误的闸门,在信-阳这片土地上,展现出了一种令人不安的灵活性。

吴俊的家人们最初并非完全绝望。他们觉得事情很简单:吴俊的公司合法经营,没有欺诈,只要把扣押的电脑和手机里的聊天记录调出来,一切就能真相大白。

但一审开庭的场景,给了他们沉重一击。

据家属回忆,那场涉及29人的庭审,仓促得像一场闹剧。法庭上,没有任何一个受害人出庭,也没有任何手机电脑里的聊天记录被当庭展示。

公诉人只是读了一些批量复制粘贴的口供——而这些口供,后来被公安自己承认:

是在办公室里编造的。

吴俊的母亲何立琴眼睁睁看着自己无辜的孩子身陷囹圄,内心备受煎熬。她不明白,一个没有受害人出庭、不展示核心证据的庭审,如何能判人有罪?

公诉人陈威,曾是第一个站在闸门前的守门人。

他曾两次将案卷退回公安,理由是“事实不清,证据不足”。

这表明,作为一个专业的法律人,他清晰地看到了这起案件的致命缺陷——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能证明欺骗行为的存在。

他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质检员,发现流水线上送来的是一件残次品,并贴上了退回的标签。

然而,当央视的聚光灯照亮了这条生产线,当反诈英雄的功勋被广而告之,一切都改变了。

强大的舆论势能,让这件残次品变成了必须出厂的明星产品。

根据家属的控告,检察官陈威甚至亲自参与到了返工的环节中。

他曾与侦查人员远赴湖南,在被害人面前:

冒充警察,制作询问笔录。

他还冒用了侦查人员马勇的名字,在那两份笔录上签了字。

一个本该监督侦查行为是否合法的检察官,自己却穿上了不属于他的制-服,扮演起了另一个角色。

最终,陈威放弃了抵抗。

他将这份自己都两次否定的案卷,亲手送上了法庭。

闸门,在他这里被悄然打开了。

多年以后,当吴俊的家属持续控告,试图追究这位检察官的责任时,他们得到的回复是:

陈威已内部退休。

他像一个提前离场的演员,在剧目最混乱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后台。这出金蝉脱壳,让他成功地从这场风暴中脱身,也让所有关于他失职的追问,都失去了目标。

检察院法律监督职责的失灵,在2024年12月26日的庭审上,达到了顶峰。

当天,因审判长屡次剥夺律师发言权、却唯独允许检察官发言,庭审秩序一度混乱。检察官郭承辉甚至当庭宣读法条,声称:

检察官和律师在法庭上的地位不平等。

这番言论彻底点燃了旁听席。

吴俊的父母起身抗议,审判长随即默许法警将吴俊的母亲清场。

十几个法警冲上来,两个人抬胳膊,两个人抬腿,像拖拽一件物品一样,将吴俊的母亲架了出去:

直接扔在了法庭门口的大厅地上。

其他家属起身阻拦,也被一并拖拽出去。

警察对家属说,这是公安局局长的命令,不允许她再进入法院。

庭上,吴俊目睹此景,哭着恳求审判长善待自己的父母。

而据律师后来转述,审判长对此的反应是:

早知如此,当初干嘛要从事这个行业?

整场闹剧中,本应履行法律监督职责的出庭检察员,稳坐公诉席,对眼前发生的暴力和程序不公:

无动于衷。

7

流水线的下一站,是息县人民法院。

法官张培颖,是第二位守门人。

他面临的选择并不多。一边是公安机关的赫赫战功和央视的全国性报道,另一边是卷宗里那个无法忽视的证据黑洞。

张法官选择了一条最高效的路:

走过场。

根据吴俊家属和多位辩护律师对庭审过程的回忆,那场关乎29人命运的审判,被压缩成了一场效率惊人的闪电战:

一天之内全部审完。

法庭的神圣与庄严,被简化为一系列快进的流程。当吴俊试图在法庭上为自己辩解,刚开口不到一分钟,就被张培颖法官打断。

法官给出的指示是:

书面提交。

潜台词很清晰:

你的声音不重要,重要的是程序走完。

更荒诞的是,那些作为犯罪工具被写入判决书的电脑和手机,自始至终,未曾在法庭上露面,更不用说接受质证。

它们就像一群幽灵,存在于纸上,却缺席于现实。

甚至有几名女性被告人,因为被关押在不同的看守所,庭审进行到一半才被匆匆带到法庭。她们对之前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就被卷入了命运的洪流。这近乎于一场:

缺席审判。

在一审开庭前,张培颖法官曾亲自签发过一份《补充侦查建议函》,和陈威检察官一样,他也要求:

息县公安提供所有聊天截图。

这表明,他对案件的证据缺陷心知肚明。

然而,在公安机关再次拒绝提供后,他选择了默许。

他就像一个明知地基有问题,却依然为大楼剪彩的官员。

判决结果毫无悬念。张培颖法官的判决书,采纳了公安机关的所有指控,将吴俊和他的员工们,定义为一个组织严密的诈骗集团。

机器严丝合缝地完成了它的任务。

从公安的造假、检察的放水到法院的配合,三个本应相互制衡的权力机关,在本案中形成了一个以完成定罪为共同目标的攻守同盟。

检察院、法院并非没有发现问题。

相反,他们都曾在各自的环节,敏锐地指出了案件的致命伤。

但他们也都无一例外地,在某个节点之后,选择了妥协和放行。

当息县公安的英雄事迹登上央视,这起案件的性质就已经不再是一起普通的刑事案件:

它变成了一份需要被捍卫的政绩,一个不容被否定的典型案例。

任何试图阻碍其前进的力量,都将被视为不识大体。

在这种无形的压力下,法律的程序和规则,都显示出了惊人的弹性。

守门人们最终没有守住闸门。他们选择了打开闸门,让浑浊的洪水顺利通过,同时确保自己的衣角,不会被溅湿。

张培颖法官的法槌敲得又快又稳,因为它要追赶的不是真相,而是:

下班时间。

8

吴俊的家人们不服。他们在一审的废墟之上,燃起了最后的希望。他们举债聘请了专业的律师团队,决心在二审讨回公道。

他们带着清华大学张明楷教授出具的无罪专家意见书,满怀悲愤地敲响了信阳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大门。他们天真地以为,二审是法律设计的纠错机制,是正义的最后一道防线。

但他们遇到的是法官黄少斌。

黄法官用行动向他们展示了,机器在自我保护时,能爆发出何等惊人的能量。

据吴俊家属长期以来的实名控告,二审辩护律师与黄少斌法官约好,在2020年12月2日去法院递交辩护手续并阅卷。

黄法官在电话里满口答应。

然而,就在约定日期的前一天,12月1日,黄少斌发动了一场司法闪击战。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达了二审裁定:

维持原判。

当辩护律师如约而至时,他拿到的不是案卷,而是一份已经生效的终审判决。

黄法官的操作,精准地卡住了法律程序的每一个节点,其目的只有一个:

阻止律师介入,阻止任何可能揭开真相的变量出现。

他为什么要这么急?

家属们后来才想明白,判决一旦生效,那些被扣押的电脑和手机,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走向它们最终的、合法的归宿:

销毁。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黄少斌法官必须抢在律师把那些伪造的笔录、消失的聊天记录等问题摆上台面之前,用终审判决的权威,将所有证据彻底封存,乃至物理性地毁灭:

他不是在审案,他是在销毁一处案发现场。

张明楷教授的无罪论证、公安同步录像的造假嫌疑、电子数据恢复的申请——所有能撕开黑幕的利刃,都被黄少斌用一份提前打印好的判决书,绞杀在了程序黑箱之中。

这并非黄少斌第一次这么干。

根据家属后来挖出的材料,在另一起案件中,一位当事人从未收到起诉书,也从未经历一审庭审。当她因信访被押回信阳,在释放前夕索要释放证明时,竟直接收到了黄少斌签发的二审判决书。

他在一份三无(无起诉、无庭审、无辩护)的真空里,凭空制造了一份:

空气判决书。

9

拿到那份提前打印好的终审裁定时,吴俊的家人感觉天塌了下来。那种被公然欺骗、被程序玩弄于股掌的绝望,痛切心扉。

他们冲进信阳中院,找到了时任刑二庭庭长的李德如,声泪俱下地控诉黄少斌的恶劣行径。

面对滔天的怒火,李德如庭长展现了一位资深司法干部的艺术。他没有否认黄少斌的错误,承认二审程序存在严重问题。

他安抚家属,说判决书已经盖章发出,无法撤回,但他提供了一个看似充满善意的解决方案:

你们递交申诉材料,我们给你们补一个二审程序,保证开庭,申诉程序走快点,人先不送监狱。

这番话,成了绝望中的家属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们立刻按李庭长的指示提交了申诉材料。

然后,他们等来了李庭长最后的裁决。

申诉材料刚一提交,吴俊等人被立刻收监。所谓“保障开庭”、“暂不送监”的承诺,瞬间化为泡影。

申诉程序被拖延到法定期限的最后几天,最终被另一位法官草草驳回。

李德如庭长的承诺,从头至尾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他用一个虚假的希望,稳住了家属的情绪,为维持错误判决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并最终将当事人打入大牢,彻底封口。

这位李庭长,曾是信阳法院系统内知名的“改革派”。他曾高调推广行政案件异地管辖的“信阳模式”,宣称此举“提升了行政机关败诉率”,有效保障了司法公正。

然而在吴俊案中,他却成了本地保护主义最坚定的捍卫者。

10

黄少斌的恶行,也并非没有代价。

据家属披露,在他们持续不懈的控告下,信阳中院最终对黄少斌作出了处理。

一份轻飘飘的:

警告处分。

更具讽刺意味的是,这位因违法办案、协助毁灭证据而受到处分的法官,不久后,竟被评选为信阳中院的:

办案标兵。

这种颠倒黑白的表彰,是对司法公正最辛辣的嘲讽,更是对受害者家属最残酷的二次伤害。它赤裸裸地向所有法官宣告:

在信阳中院,制造冤案的回报是锦绣前程。

当一部法律被反复解释,说明它已经有求于人了。

当一名法官因违法而受表彰,说明当地这台机器,已经彻底坏了。

黄少斌的“闪击战”和李德如的“缓兵计”,本该是这荒诞的结局。

被告人入狱,证据销毁,功臣受奖——机器完美闭环。

但他们低估了吴俊家人的韧性。

一场旷日持久的、注定要让机器出现故障的战争,开始了。

家属持续地走访、寄信,向省纪委、公安厅、最高法、最高检……所有能想到的渠道,都留下了她们的足迹。

但所有的控告,都像石沉大海,一级级转达到息县,甚至转达到被他们控告的人手里。

信阳中院最终决定再审。

这并非良知的苏醒,更像是一次迫于压力的系统重启。

案件被重新激活,主审法官换成了时华军。

但新的齿轮,似乎并不比旧的更可靠。

时华军法官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调查证据,而是密集提审在押的被告人。据多位被告人后来在法庭上的陈述,时法官的谈话核心只有一个:

劝降。

他对吴俊说,这个案子结果已经定了,信阳中院不可能判你们无罪,认罪认罚才是唯一的出路,你的刑期不可能低于10年。

这是审判,还是宣判?

不久,一个更具戏剧性的丑闻爆发了。

家属们查到,时华军法官的父亲时新章,是一位资深律师,他开设的律所,就在信阳市法院的辖区内。

根据《法官法》的明确规定,这种情况属于:

法定任职回避。

这位一直在审理别人案件的法官,其本人在信阳中院的法官资格,从法律上讲,根本就不存在。

丑闻发酵后,时华军被调离审判岗位,信阳市人大常委会免去了他的审判员职务。

吴俊案的再审程序,因为这位不合法的法官,再次推倒重来。

机器在运转中,掉落了一颗关键的螺丝。

11

接替时华军主审此案的,是信阳中院的常务副院长,谢建华。

这位女院长的手腕,显然比她的前任们更为强硬和高效。

她同样启动了对被告人的思想工作。但她的策略更进一步:

分化瓦解。

很快,11名坚持申诉的被告人中,有7人自愿认罪认罚。他们中的一些人,随即被变更了强制措施,走出了看守所。

作为交换,他们解除了各自的辩护律师,并从此消失在后续的庭审中。

不解决问题,只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这一手,谢院长用得很溜。

在一次庭前会议上,面对家属对公安系统性造假的质问,谢建华院长给出了她对本案的终极论断:

抛开公安造假,你们依然是诈骗。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击碎了家属们对再审残存的最后一丝幻想。

当法院的副院长亲口宣告“抛开公安造假”,后续的庭审,便只剩下一种功能:

表演。

法庭,彻底沦为了舞台。

但演员们,并不都愿意配合剧本。

2024年8月7日,开庭第一天,法院就来了湖南、济南和海南三地的律协人员,占据了本就稀缺的旁听席位。

而家属,每家只能进两人。这种操作被家属们解读为一种明确的信号:

震慑律师。

紧接着,检察官在庭上搞起了证据突袭,突然抛出一大摞厚厚的材料,声称是解释取证合法性的说明。

而就在几天前,律师去法院阅卷时,被告知只补充了一页纸。

面对律师要求休庭阅卷的抗议,合议庭与检察院选择了集体沉默,法官甚至帮忙打掩护,说那“不是证据”。

律师们要求阅卷,站了两天;家属们陪着,也站了两天。

而审判席和公诉席上,是长久的沉默和检察官脸上轻蔑的微笑。

绝望的情绪在积累。

8月77日,庭审第三天,法槌刚一敲响,第二被告人彭某突然站起来说:

审判长,我太热了,我想脱一件衣服。

审判长同意了。

彭某撕开了自己身上的黑色T恤,露出了里面的白色短袖,上面是一个巨大而刺眼的黑色汉字:

冤。

旁边的吴俊随即高喊了一声“冤啊!”。

家属回忆,她们还没来得及反应,法警就蜂拥而上:

用肘部死死圈住彭某和吴俊的脖子,将他们暴力拖出法庭,压倒在地。

旁听席上的家属们瞬间崩溃了,哭喊声响彻法庭:

“掐我小孩的脖子!没有人性!他还是我的宝贝疙瘩,他不是一根草啊!”

律师们站起来要求停止暴力,要求为被告人体检、会见。

但审判长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检察员也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机器的齿轮,在那一刻仿佛静止了,只剩下人的哀嚎。

如今,在法庭的哀嚎声、哭喊声、法槌敲击声中,吴俊的母亲再次因为悲痛与愤怒,哭晕了过去。

救护车来了,又走了。庭审在被告人被带离后,居然还在继续。直到中午,休庭的指令才姗姗来迟。

机器,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现了严重的卡顿和过载。

这起事件,后来被息县法院院长刘某,在一次与家属的谈话中,作为拒绝为吴俊取保的理由之一。他暗示性地问家属:

“在再审的程序中,是不是只有吴俊一个人当庭脱衣服?”

家属当即反驳:“脱衣服的是彭某,而且彭某已经取保了!如果你因为这个不给取保,那凭什么?”

刘洋院长无言以对,只能说:

“那好了,那就不说这个问题了。”

12

2025年8月12日,在经历了长达四年的再审拉锯,无数次的休庭与闹剧之后,信阳市中级人民法院终于作出裁定:

撤销原判,发回重审。

机器在一阵剧烈的抖动后,选择了强制重启。

它将回到初始状态,清理掉那些过于刺眼的错误代码,然后以一种更完善、更不易被察觉的方式,重新开始运算。

裁定书下达后,吴俊的家人却陷入了更大的恐惧。

因为案件被发回的地方,正是六年前这一切开始的地方:

息县。

让当初的造假者,去审判自己伪造的案件。

这本身,就是这荒诞现实最合乎逻辑的续集。

吴俊,至今仍是全案唯一在押的人。息县法院对于尚未取保他,给出的理由是:

我们还没阅完卷。

让我们回到故事的起点。

办案警察马勇,那位在央视镜头前侃侃而谈的反诈英雄,早已因战功卓著,被提拔为息县八里岔派出所所长。

检察官陈威,在“内部退休”的保护下,安然无恙。

二审法官黄少斌,在受到“警告处分”后,又被评为“办案标兵”。

时华军法官,只是被调离了审判岗位。

而吴俊,他的人生被按下了暂停键,六年光阴,耗在了看守所的方寸之地。他的公司倒了,员工散了。

那146台电脑和43部手机里的真相,至今仍被封印着。

这就是河南一群造假的警察登上央视成为反诈英雄的故事。

一台权力机器开始运转时,它的首要任务便不再是探寻真相,而是确保自身运转的连续性和结论的权威性。

为此,它可以磨平事实的棱角,可以无视逻辑的断裂,甚至可以在必要时,创造出另一套与之匹配的事实。

机器的运转,从来不以真相为燃料。它的设计目的,就是为了产出一个确定的结果:

一个可以向上汇报、向外宣传的结果。

至于投入其中的,是清白还是罪恶,是事实还是谎言,机器本身并不关心。

它只是转动着,以一种无始无终的惯性,将一切都碾作同样的尘埃。在这尘埃里,无所谓冤屈,也无所谓公道,只有权力留下的、均匀而冰冷的痕迹。

李宇琛的文立于尘

写于2025年9月30日

【404文库】“最让一个系统恐惧的,不是钻法律空子的罪犯,而是那个坐在后排,带着笔和眼睛的普通人”(外二篇)

By: elijah
24 September 2025 at 0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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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404文库】“最让一个系统恐惧的,不是钻法律空子的罪犯,而是那个坐在后排,带着笔和眼睛的普通人”(外二篇)
来源:天下刑辩李宇琛凤凰网

主题归类:法治2025年尼泊尔Z世代抗议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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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中国的言论审查和舆论管控日趋严峻,国家对公民的监控也无处不在,但我们依然可以看那些不服从的个体,顶着被删号、被约谈、甚至被监禁的风险,对不公义勇敢发出自己的声音。

中国数字时代在“404文库”栏目中长期收录这些被当局审查机制删除的声音。如果您也不希望这些声音就这样消失,请随手将它们转发给您可以转发的任何人。

在本期的【404文库】栏目中,我们将选读过去一周中引起舆论关注的三篇404文章。

一、天下刑辩|旁听权不容非法剥夺

9月10日上午,河南省郑州市管城回族区法院门口,笔名为“青岛天光云影”的青岛公民吴云鹏在旁听一场公开审理的涉黑案件后,被法院人员带走,并移交管城警方。

11日,河南警方称吴云鹏因发布的旁听内容不属实,对他处以治安拘留5日处罚。

对该事件,关注法律议题的微信公众号“天下刑辩”发布文章,质疑郑州警方做法。但该文遭到删除。

文章写道:

从有关信息来看,很多法律人士猜测,系吴云鹏的旁听记内容刺激了当地警方,才有了此次行动。
[…] 根据我国宪法,刑事诉讼法规定,案件审理实行公开审理原则,公开为常态,不公开为例外!

公开审理是指人民法院依照法律规定将案件审理过程向社会公开的司法审判制度,是我国宪法确立的基本原则。依法应予公开审理的案件允许公民持有效证件旁听,并通过电视、互联网直播等方式公开庭审实况,但需经高级人民法院批准。

除非涉及国家秘密、个人隐私、未成年人犯罪及法律特殊规定的案件不得公开审理,离婚和商业秘密案件经当事人申请也可不公开。所有案件的判决宣告均须公开进行。

人民法院对公开审理案件应提前公布案由、当事人姓名及开庭时间地点,所有证据需当庭公开并接受质证,证人、鉴定人原则上应出庭作证。

审判公开遵循依法、及时、全面三原则,涵盖立案、庭审、宣判等各环节,包括裁判文书上网公开!

按照法律规定,法院公开审理的案件就应该允许公民旁听,这是司法公开的重要内容,并不得限制旁听人数。

现实中,很多法院采取一些见不得光的措施限制旁听,比如采取限制人数、故意使用小法庭、安排无关人员占座等措施限制旁听,这与公开开庭审理的精神完全相悖,不符合司法公开的要求。
各地法院规划建设时,都有一定的标准和配备,包括法庭数量和面积 。

吴云鹏所旁听的案件,属于公开审理案件,河南法院限制每名家属3名旁听人员数量没有依据,河南警方以此作为传唤理由,太过荒唐。

首先,公开审理的案件,任何公民均可以旁听,旁听人员可以如实记录,并发布有关内容,这是司法公开的应有之意,也是群众参与和监督司法的重要渠道,是知情权的重要内容!

其次,旁听群众记录的内容是否属实,属于法院审理案件的范围,目前法院正在按照法律程序审理案件,没有做出生效判决,法院会综合全案证据和事实进行认定。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旁听记录“不实”就可以改变判决认定。

管城警方作为侦查单位,其侦查的合法性正在接受法院审判,无权认定旁听记内容是否属实。即使不属实,也不是侦查单位可以随意立案处罚,理应遵守回避原则,避免打击报复的嫌疑。

二、李宇琛|郑州多名律师出庭激辩“公安抢管辖权”,法院带走记录此说法的旁听人员交给警方

微信公众号作者李宇琛也发布文章关注该事件,这篇文章也遭到删除。

文中写道:

2025年9月10日上午10时,河南省郑州市管城回族区法院门口,来自青岛的公民吴云鹏,在旁听一场公开审理的涉黑案后,被法院人员带走,失联。

他是一个职业旁听人,笔名“青岛天光云影”。他习惯于用文字记录法庭内外的一切,并在一个叫“旁听士”的公众号上发表。

img

这一次,他被带走,也是因为文字。

他发了两篇文章,文章的标题极具预言性:

《郑州市公安局抢来的黑社会》

[…]

2025年9月10日,他被带走。据后来一位律师透露,派出所一位任姓指导员的说法是:

吴云鹏文章的标题《抢来的案件》,让公安局特别生气。

故事最讽刺的一幕出现了。

郑州市公安局,因为一篇指控他们“抢”案子的文章而感到愤怒,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抢,他们决定:

把写这篇文章的人也抢了。

被郑州警方从法庭外抢走的吴云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他的公众号旁听士上,他留下了自己行动的轨迹。他不是一个空谈理论的文人,而是一个用双脚和笔杆,一次次冲撞司法程序顽疾的行动者。

img

他似乎把自己看作是法律共同体的一个哨兵。

[…]

他关注的,常常是那些决定案件走向,却又极易被公众忽略的程序问题。

[…]

2025年9月10日,庭审休庭:

吴云鹏走出法庭,随即被几名法院人员围住,带走。

整个过程没有出示任何法律文书。有现场目击者称,他被强行带离:

随后,失联。

近24小时后,消息才逐渐清晰。家属接到他的电话,说自己被带到了郑州市的一个派出所,但没能说出具体是哪个所。

[…]

有时候,最颠覆的行动,不是去违法,而是去记录。最让一个系统恐惧的,不是钻法律空子的罪犯,而是那个坐在后排,带着笔和眼睛的普通人。

当公开二字,成了一个只许观看、不许记录的陷阱时,那支笔、那个键盘、那双眼睛,便成了比凶器更危险的存在。因为它们讲述的,是一个他们不愿被听到的版本。

三、凤凰网|总理辞职、政府大楼被烧……尼泊尔发生了什么?

尼泊尔“Z世代革命”爆发后,凤凰文于9月9日在观察者网发布文章《总理辞职、政府大楼被烧……尼泊尔发生了什么?》,随后在多个网络平台同步发表。然而,该文中提及的社交媒体禁令、政府腐败、抗议示威等明显不是中共想让百姓读到的内容。因此,该文很快便遭到全网删除。同时,各家媒体也陆续删除了大量涉及尼泊尔“Z世代革命”的文章。

在这一篇文章中,作者写道:

除了作为直接导火索的社交媒体禁令之外,此次席卷尼泊尔的抗议也与贪腐和裙带关系问题有关。(河北经贸大学尼泊尔研究中心主任)张树彬告诉观察者网,示威的主要内容,是抗议尼泊尔政府高官贪腐及其子女的奢华生活。

BBC称,在尼泊尔国内,富有政客和有权势人物的孩子被称为“Nepo Kids”,这一群体时常在社交媒体上炫耀财产和奢华的生活方式,引起许多尼泊尔民众的不满。抗议者认为,这些群体的财富和特权反映出尼泊尔严重的贫富差距和腐败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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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尼泊尔的TikTok用户说:“Nepo Kids在社交媒体上炫耀他们的生活方式,却从不解释钱从哪里来。”

与此同时,尼泊尔的经济停滞,使得该国年轻人的生活陷入困境。世界银行的数据显示,2024年尼泊尔15-24岁青年的失业率为20.8%。尼泊尔约33.1%的国内生产总值(GDP)来自侨汇,这一数字在过去三十年中稳步上升。

尼泊尔前外交部长纳拉扬·普拉卡什·萨乌德承认,引发这场抗议的腐败和裙带关系问题确实困扰着尼泊尔社会,“长期以来,这一直是尼泊尔政治中的一个重要问题。”但他认为,“应该根据法律、宪法并通过完成法律程序来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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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树彬表示,示威青年出现伤亡,激发了更大的怒火。今天示威者不顾宵禁,冲破警察的障碍,攻入尼泊尔政府驻地狮子宫,还将总统鲍德尔、总理奥利、大会党主席德乌帕、内政部长及下令关闭社交媒体的信息部长的家焚毁。尼泊尔前总理普拉昌达的住处也被示威者投掷石块。

以上是本期选读的三篇404文章。文章全文见中国数字时代网站。这些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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