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生的第一阶段，黎智英从一名来自中国内地的难民、童工一步步成为休闲服饰帝国的掌舵人，跻身百万富翁之列。

在第二阶段，他做出了鲜有富豪会采取的行动，将自己的财富和影响力投入到支持大规模民主抗议活动中，并在香港创办了一份广受欢迎的报纸，该报经常挑战执政的中国共产党。

他一直将自己白手起家的经历归功于香港的自由。他拒绝在捍卫这些权利的问题上退让，也为此付出了沉重代价。

周一，香港法院裁定他犯有两项“串谋勾结外国势力罪”和一项“串谋发布煽动刊物罪”。在这场里程碑式国家安全案件的审理中，他此前对这三项指控均不认罪。

以下是多年来他如何倡导民主并挑战当权者，以及为何成为中共长期敌人的历程。

黎智英1948年12月8日出生在中国广东一个富裕的商人家庭，不久共产党掌握了国家政权。

在家宅和生意被没收后，他的父亲曾试图自杀，但后来离开家人独自前往香港。被贴上“阶级敌人”的标签后，他的母亲被送去劳改。在大饥荒年代，黎智英曾在火车站当童工做搬运。在第一次尝到一位香港乘客给的巧克力后，他产生了前往当时仍是英国殖民地的香港的念头。1961年，他坐船偷渡来到香港。他在这座城市的制衣工厂一步步打拼，1975年开始了自己的针织品制造生意，1981年又创立了休闲服装连锁品牌佐丹奴。

和许多香港人一样，黎智英深受北京天安门广场学生运动的触动。学生们占领天安门广场，呼吁在政府事务中拥有更大的发言权。佐丹奴曾印制要求当时的中国领导人邓小平下台的T恤。（这一口号是对把邓小平塑造成人民领袖的宣传口号“你好，小平”的颠覆。）

对示威者的镇压促使黎智英在第二年创办了一本兼具政治与娱乐内容的刊物——《壹周刊》。

黎智英在《壹周刊》上发表公开信，大骂当时的中国总理李鹏——外界普遍认为他是天安门镇压的幕后推手之一——并对他说“去死吧”。当局随即关闭了佐丹奴在北京的门店，黎智英后来辞职并出售了在该公司的股份，转而专注于媒体事业。

黎智英在香港创办了中文报纸《苹果日报》。这份报道新闻、娱乐和政治的全彩小报常带有耸人听闻的风格，逐渐成为该市发行量最高的报纸之一。其口号——“每日一苹果，冇人呃到我”还被印在手表等纪念品上。

在距离英国将香港主权移交中国还有两年、成千上万的人正移民离开这座城市之际，他的这一决定被视为大胆甚至是挑衅的举动。其他商界大亨都小心翼翼，生怕得罪执政的共产党。许多人猜测黎智英是否会被捕。尽管如此，他仍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激进敢言的人物。

为了宣传1995年6月25日出版的创刊号，黎智英出现在一则电视广告中：他神情镇定地坐着，头顶一只苹果，周围射来冷箭。广告结尾，他取下苹果，咬了一口。

“我喜欢麻烦带来的紧张刺激感，”他在当年接受BBC采访时说。“我觉得这非常有意思。”

“我相信通过传递信息，媒体实际上在传播自由，”黎智英在2020年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说。

一条为《苹果日报》创刊而制作的电视广告中，黎智英被多支箭射中。

在创刊初期，这份报纸有时会在爱国议题上与中国立场一致，例如在中国称为钓鱼岛、日本称为尖阁诸岛的岛屿主权争端中支持中方立场。1997年香港回归时，它也以乐观的口吻报道，头版标题写道：“一个大时代的开始：香港信有明天。”

但这份报纸及其姊妹刊物更广为人知的是它们在鼓励读者走上街头进行政治抗议方面所扮演的角色。在计划举行示威之前，报纸常常在内页中刊登色彩鲜艳、可剪下使用的海报。

2003年，在香港首位后殖民时代的领导人董建华试图推动一项引发广泛不满的安全法之后，《壹周刊》在封面刊登了一幅漫画，画中董建华被奶油派砸中脸部。

在一次吸引了约50万人参加的大型示威活动前夕，黎智英自掏腰包，在《苹果日报》和其他媒体上投放了大量政治广告。最终，董建华辞职下台。

后来，在2012年和2013年，随着反对派日益推动香港的民主改革，海报将另一位最高领导人梁振英描绘成匹诺曹，并配上“我是香港人，我要真普选”等口号。

《苹果日报》对后来被称为“雨伞革命”的运动进行了全面且充满同情的报道。在那次运动中，抗议者占领了香港中环商业区的街道长达79天，希望以此向政府施压，争取自由度更大的选举。黎智英经常出现在抗议现场。他也曾遭遇警方施放催泪瓦斯，并被短暂拘留。

随着黎智英本人及《苹果日报》与抗议运动的联系日益紧密，他开始成为攻击目标。亲北京的小报《东方日报》在2014年8月刊登了一条虚假讣告，宣称黎智英已经去世，且不会举行葬礼。两个月前，《苹果日报》的网站曾遭到大规模网络攻击，被迫停运数小时。

10月，数十名抗议者封堵《苹果日报》总部，并连续数晚试图以肢体阻拦的方式阻止报纸从印刷厂运出。员工用起重机将报纸吊装到配送卡车上。关于此事件的一个标题写道：“无畏无惧：《苹果日报》继续出版。”

11月，黎智英出现在抗议现场时，几名男子将几袋动物内脏倾倒在他身上。

《苹果日报》对新一轮的反政府抗议活动进行了铺天盖地的报道。这场抗议最初是反对一项引渡条例的和平示威，后来演变成了警察与抗议者之间持续数月的暴力对峙，街头弥漫着催泪瓦斯，遍地是燃烧瓶和碎玻璃。《苹果日报》坚定站在示威者一边，使用诸如“暴政向我们开枪”等标题，谴责警方大量使用催泪瓦斯。

黎智英还曾前往美国，与时任副总统迈克·彭斯等政界人士会面，讨论香港的抗议活动。这些会面的照片后来刊登在《苹果日报》上，并在审判中用作指控他的证据。

北京实施了《国家安全法》，将大多数形式的异议定为犯罪，黎智英成为最早被针对的对象之一。

8月，《苹果日报》遭数百名警察突击搜查，黎智英被捕，随后获准保释。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接受了大量采访，并主持了多场与有影响力官员的线上对谈。12月，他再次被捕。

有人匿名向住宅区的信箱投放国安通缉扑克牌，上面印着香港的民主派人物，这明显带有恐吓意味。黎智英在扑克牌中是小丑。

在对报社的第二次搜查中，警方冻结了《苹果日报》的账户，并逮捕了六名编辑和高管。

报社随后宣布将在几天后停刊，并仓促印刷了最后一期报纸，被全城读者抢购一空。一些支持者在编辑部外排队，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目送报纸最后一次送出印刷厂。

2021年12月，黎智英因2020年6月4日参与一场被政府禁止的天安门事件悼念活动，被判有罪并处13个月监禁。他此前已因与2019年民主抗议活动相关案件获刑。

2022年，黎智英被裁定违反与其报纸相关的租约条款，被判处五年徒刑。

他的国安案件审判于2023年12月开始，此前因多项程序问题而拖延多时，其中包括围绕其法律代理人的争议。黎智英曾希望由英国资深大律师蒂莫西·欧文为其辩护，但当局禁止欧文参与此案。

上周刚满78岁的黎智英如今身形消瘦、身体虚弱。他的家人表示，他患有糖尿病，健康状况因长期被单独关押不断恶化。

周六，北京派驻香港的国家安全机构约谈了包括《纽约时报》在内的多家外国媒体机构的代表和记者，对他们就香港数十年来最致命火灾以及即将举行的立法会选举的报道发出警告。

这一警告凸显出，自北京在香港实施一部拥有广泛权力打压异议的国家安全法以来，国际新闻机构在香港面临的审查日益趋严。官员们表示，若外国记者被认定违反该法律将面临后果，其中一名官员警告说：“别说没警告过你们。”

在简报会上，驻港国安公署的官员宣读了一份声明，批评外媒对上个月宏福苑大火的报道。宏福苑是位于香港北部的一处高层住宅区，那次大火造成至少159人死亡。

声明称，一些报道“罔顾事实”、散播虚假信息，歪曲抹黑政府救灾善后工作。声明还表示，部分报道“攻击干扰”将于周日举行的立法会选举。官员们没有提供细节，也没有点名任何媒体或具体报道。

“‘新闻自由’与‘遵守法律’并行不悖，”声明警告称。“任何媒体不得借‘新闻自由’之名干涉中国内政、干预香港事务。”

这些官员没有表明身份，也没有接受提问。其后，国安公署在其网站上发布了同样的声明。

这次会面是中国驻港国家安全机构与外国媒体之间一次罕见的直接接触。乔治城大学亚洲法律中心执行主任托马斯·E·凯洛格表示，这突显出国安公署在监管香港公共舆论方面愈发强硬的角色。他称，这是对香港新闻自由的“直接威胁”。

“自国家安全法生效以来，本地媒体一直遭受打压，”他说。“这一举动表明，北京也希望进一步向国际媒体施压。”

近几日，国安公署接连发表声明，警告所谓的“反华势力”不要利用宏福苑大火破坏社会稳定。声明还称，“境外敌对势力”正试图给香港政府制造麻烦，并补充说，当局将对“反中乱港者虽远必诛”。

分析人士表示，国安公署措辞强硬的声明显示，官方担心上个月的灾难可能在这座曾于2019年爆发反政府示威的城市引发新一轮政治清算。

“这不是一个自信的政府会采取的做法，”凯洛格说。“这一举动也表明，是内地官员在主导应对这场悲剧的后续影响。”

这些警告发出之际，香港政府正鼓励居民在周日投票参加立法会选举。

上一次选举是在2021年，投票率创下历史新低。当时香港的政治制度经历了一次重大重组，中共进一步强化了对该地区的控制。北京施行“爱国者治港”原则，严格限制参选者的资格，只为反对声音留下了极其有限的空间。

快点揭晓吧：历时一整年，编辑部成员阅读了数百本书籍，定期聚会争论——呃，应该说是探讨——每本书的优劣。如今，书评编辑部正式公布2025年度十佳好书榜单。

入选的虚构类作品题材广泛，带领读者穿梭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场、当代瑞典的舞厅、澳大利亚乡村的修道院回廊，还涉足纳粹时期的电影制片厂与移民寻求归属感的纽约艺术画廊。这些小说以精湛的文笔和独特的风格，讲述了兼具时效性与永恒的各种故事。

非虚构类作品中，我们精选了聚焦住房危机与一座具有历史意义的黑人教堂的深入报道、一位被误解画家的引人入胜传记、一部情感纠结的母女回忆录，以及一个扣人心弦的海难故事，它既是惊心动魄的航海冒险记，也是对婚姻关系的深刻思索。

身为G·W·帕布斯特何其煎熬——在凯尔曼这部奇妙小说里居于核心位置的正是这位20世纪的奥地利电影人。他是一位作者导演，被困在纳粹统治下的欧洲，被迫为帝国拍摄宣传片和各种平庸之作，逐一背弃曾坚守的创作原则。“重要的是在自己所处的环境下去创作艺术，”帕布斯特曾喃喃自语道，但未能说服任何人。然而，凯尔曼以犀利的幽默与令人难忘的历史人物点缀其间（罗斯·本杰明流畅的德英翻译功不可没），在一个正处于分崩离析中的世界里呈现出一场耐人寻味的诚信考验。这部作品的问世恰逢其时。点击查看书评。

如同最为醇厚的十九世纪小说，这部近700页的家族史诗令我们的书评人亚历山德拉·雅各布斯为之倾倒：“人物繁多却无窒息感，”她写道，“比现实世界中的人更值得相伴。”书名中的两位主人公之间犹疑的爱情是全书的主线，他们是来自印度的移民，在责任与自我表达间挣扎。故事跨越国家与世代，从20世纪90年代后期直至9·11事件后，德赛在其中搅入了暗中谋算的继承人、人人渴求的食谱、遗失的护身符，还有一个来自地狱的艺术怪物。点击查看书评。

 另请点击这里，阅读我们的评论员A·O·斯科特对小说中他挚爱的一个场景的解读。

在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州偏远的平原上，一位女子来到一座修道院，迫切寻求独处与静修。这是个奇怪的选择：她在悉尼有完整的生活，而且是个厌恶天主教会“野蛮行径”的无神论者。然而，她逐渐沉浸在舒心的满足中，进入了劳作与沉思组成的安宁节奏。

这份和谐被三件外来之事打破：一场圣经浩劫规模的鼠患令修女们惊恐不已，她们决意铲除这些害虫；一位客死异乡的修女的遗骸被送回修道院，与之同行的还有一位叙述者过去相识的女子。正如书名所示，这部精致的小说勾勒出一位女性在“如何活着不给他人带来伤害”的挣扎中探寻内心的轨迹。伍德在此过程中揭示出我们的关注力，是我们所能给予的最神圣的馈赠之一。点击查看书评。

1972年，年轻的已婚夫妇莫里斯和玛拉琳·贝利决定放弃他们在英格兰的生活，驾驶自己的船“奥拉琳号”驶向新西兰。但九个月后，一头跃起的鲸鱼将“奥拉琳号”撞得粉碎，夫妇俩靠一个简陋的木筏在太平洋上漂流了118天。

2015年，一名意图挑起种族战争的白人至上主义者闯入查尔斯顿以马内利非裔卫理公会教堂的一个查经班，枪杀了九名教友——他击中了美国南部历史最悠久的非裔卫理公会堂区的心脏，这座城市曾是全美奴隶贸易的中心，也是南北战争打响第一枪的地方。

在这本毫不留情却充满黑色幽默的回忆录中，这位获奖小说家描绘了那位塑造了她——一个作家和行动主义者——的女性，她强悍、身患哮喘、难以相处却充满感召力，而她也在洛伊心中留下了终生难愈的情感创伤。不过，洛伊对自己也未手下留情。从封闭的印度村落逃往国际化的德里，再到走上全球舞台，她如同其母亲一般，展现出了专断、急躁、令人难忘的特质。点击查看书评。

曾是人类学家的戈德斯通以记者身份，以罕见的精准、执着与优雅笔触将刺目的聚光灯投向了“有工作的无家可归者”——这是一个自相矛盾的词，却是数十万美国人的真实写照。通过追踪亚特兰大五个家庭的生存轨迹（对他们而言，家就是汽车、亲戚的沙发，或长租旅馆里肮脏的房间，而且往往是在三者间辗转），本书给这个不在政府的统计数字中、也不在公众视野里的群体，赋予了具体鲜活的面貌。在房租飞涨、工资微薄与城市政策失当的夹击下，即便有薪水，他们也只能在生存边缘挣扎。点击查看书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