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走近那座有人坐着的房子时,他们跳起来问我们是谁。一个人开始打电话,另一个人阻止我拍照。
很快又来了十几个人,包括警察、宣传官员和村长。村长坚持认为这件丑闻被夸大了。“都很正常,非常正常,”他说。当我们询问那名女子在哪里时,官员们说,他们相信她不希望有人来访。然后他们把我们送到了火车站。
“铁链女”可能会选择远离公众视线。但中国政府经常让引起公众愤怒的犯罪或事故的受害者保持沉默。飞机失事遇难者的亲属、新冠病毒患者和家庭暴力幸存者都曾被拖出人们的视线、受到威胁或被拘留。 几个星期后,我们试图回去。这一次,我们去了一家医院,中国国家电视台说,在视频走红后,这个女人被送往这家医院——这是她最后的下落。
我们找到了曾治疗过她的医生滕晓婷医生。滕医生说,那个女人已经不在这里,但她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们询问的其他当地人也不知道这方面的消息。但邻近村庄的一些人说,众所周知,该地区的许多妇女,包括他们自己村庄的妇女,都是从中国西南部买来的。有人说这很悲哀;也有人说现实就是如此。
不过,很明显,谈论这种人口拐卖可能是有风险的。
当我们接近董集村时,一辆黑色大众汽车开始尾随我们。然后,至少有八名村民包围了我们,称我们是民族的叛徒(我们两人都是华裔),还屡次推搡我的同事。一个人说,要是我们是男人,他们就动手打我们了。
在我们报了警之后,他们终于把我们送回大路上。一路上,一个人说,我们应该小心点,这是为我们自己好。
“把你们俩拐跑,”他说,“我看你咋整。”
第二步:压制讨论
2022年1月,这个女人的故事曝光后,董集村的管制最为严格。但政府也在全国范围内迅速采取行动,压制随后的讨论。
法律学者指出,购买一名被拐卖妇女的刑罚——三年监禁——比出售一只濒危鸟类的刑罚还轻。也有人指出,法官拒绝了已知曾遭受虐待或拐卖的女性提出的离婚申请,政府一再无视将婚内强奸定为犯罪的呼吁。
为了阻止这样的对话,警方追踪像何培蓉这样的人。她是一名资深人权活动人士,跋涉160多公里来到董集村附近地区,试图寻找其他被拐卖的妇女。 她回到家后,警察来敲她的门,问她为什么要去。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们来了大约20次,迫使她删除有关她旅行的网络帖子,并威胁要逮捕她。
在更远的地方也有镇压。身在在距离董集村约900公里的河北省的律师卢廷阁接受采访说,一名江苏省官员来到他所在的城市,敦促他撤回要求获得更多案件信息的申请(他拒绝撤回,但表示他从未收到过相关信息)。
陈列推荐女权主义读物的书店被迫撤下了展架。大量有关该女性的网络文章遭到审查;审查跟踪网站“中国数字时代”至少存档了100篇文章,尽管还有更多。 这场运动甚至扩展到海外。一名居住在国外的女子在接受采访时说,她在网上发布了自己戴着锁链的照片后,警方给她在中国的父母打了电话。
资深活动人士何培蓉意识到,政府比她想象的更担心女权主义。她之前曾因其他活动被拘留,但这次长达数月的压力“远远超过了”此前对她身上用的措施,她说。
第三步:拘留坚持的人
为了避免被捕,何培蓉不再发布有关此案的帖子。她最终离开中国去了泰国。
然而,那些拒绝停下来的人却承受了后果。
视频曝光后,还有两名女子也去了江苏,到医院看望被那名铁链锁住的女子。她们在社交媒体上的昵称是“乌衣”和“拳妹”,她们说自己只是表示声援的普通女性。
“姐妹来了,”乌衣发微博说。
乌衣微博上的视频显示,她们被禁止进入医院或村子。于是,她们转而开车在镇上转了一圈,用口红在车上潦草地写着关于这个女人的信息。
她们很快吸引了大量的关注者,她们的更新被浏览了数亿次。
不久,她们被当地警察拘留,几天后获释,此后拳妹在网上销声匿迹。
乌衣拒绝沉默。她在微博上说,警察在她头上套袋子,殴打她。她分享了一张伤痕累累的手臂的照片,说她很震惊自己这些小小的行动会引发如此凶残的行为。
她写道:“我一直信任的,国家一直教导我的,全部变成了谎言。” 大约两周后,乌衣再次失踪。据一位熟人说,这一次,警方将她拘留了八个月。她最终获得保释,此后一直没有公开发言。
抵抗者躲藏起来
乌衣消失后,少数还在发声的人都沉默了。
但是行动主义并没有消失,只是转移到了地下。
其中就包括莫妮卡这样的人,这位年轻女性要求在本文中只使用一个英文名。我们在她家见面,她要求我不要带自己的手机,以免被监听。她用轻柔但坚定的语调,解释了为什么她因为警方的监视被迫用上这个新的手段。
“铁链女”事件引起轰动后,她加入了一个几百人的在线群组,这个群希望对有精神障碍的女性在中国遭到贩卖的情况展开调查。
几天后,警方找到群组的成员并进行讯问。大约也是在这个时间,网上出现了一些匿名文章,公开了其中一些成员的身份信息,称她们
是“极端女权”。群组被解散。但是这样的恐吓只会让莫妮卡更加愤怒。
于是几个月后,莫妮卡和其他一些人悄悄又建了一个群,这次使用了加密的聊天软件。她们不再公开宣传,而是尝试在幕后向政府施压。
她们用几周时间研究大量有关女性被虐待或贩卖的法庭案例和新闻报道。她们写了20页的报告,解释“铁链女”事件,并提出改革的建议。2022年7月,她们匿名向一个审查中国残疾人权利纪录的联合国委员会提交了该报告。
她们后来又向另两个联合国委员会提交了类似的报告。其中一个委员会的一位成员称该报告是有关中国的独立信息的关键来源,由于涉及敏感事务,该委员要求匿名。此人此前没有听说过“铁链女”。
2023年5月,联合国官员在一次与中国政府代表的公开会晤中提到了“铁链女”事件。政府称董志民已经入狱,那位女性得到了妥善照顾。莫妮卡仍然觉得很自豪——也有了更多底气:“觉得你还能够做一些危险的事情。”
“我们能够看到,女权确实是国内现在最有声量的,最有行动力的一个,而且很不容易被完全打散打死的这么个存在,”她说。“我觉得官方他的担忧也很合理。”
还有一些人试图让“铁链女”
的故事以别的隐晦形式延续下去。一支全女子乐队发表了一首名为《所以我的钥匙在谁的手上?》的歌曲。一位艺术家在她的脖子上挂着铁链生活了365天。一位作家改编了《白雪公主》,但不难看出是在写什么。12月,一名13年前由家属报案失踪的女子被发现与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并且给他生了两个孩子。当局称她有残疾,那个男人“收留了她”——“铁链女”事件最初的一份报告中,官员也使用了这样的措辞。
社交媒体一片哗然,人们指责政府再一次粉饰人口贩卖的事实。
审查机构再次出手,压制了相关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