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煽情罪

60 多岁的 L 先生,在维园举着手机,显示白色蜡烛的照片,被大批警察包围、搜身,警告其涉嫌「煽动他人情绪」。

之前一些「煽动罪」的案例,还属于在街上喊口号、勿忘时代革命、或者坚持在媒体和网络上以笔做刀枪的范畴。——这类活动在高压下渐渐消失后,「煽动」的罪名,似乎渐渐被拓展到,一些更细微的,p2p 之间的领域。

这就有一些形而上学的味道了。

我们的情绪,是怎样被「煽动」起来的呢?如今早就没有公开的活动了,大家只是在某些时刻,走在那里。或许有一些隐晦的衣着标识,或许什么都没有。目光交汇,甚至不需要交汇,仅仅是知道你也在这里,我的心就因此而触动。在这种细微的,如水一样的共鸣中,我们的情绪互相「煽动」,一起酝酿。

而此刻「法律」,授予执法者的权力,也让他们脱离了实证,一起沉浸到这些细微共鸣中。作为人类,他们也有感知这些共鸣的能力,却把这些能力用来捕捉、判定:我们的哪些行为,是在彼此煽动?

喊口号,是煽动情绪,
点蜡烛,是煽动情绪,
一起走路,是煽动情绪,
目光交汇,是煽动情绪,
感知同类的存在,是煽动情绪。

从他们的视角,确实是希望,我们这种心思的存在,即是「有罪」的。于是,所谓法律,在这些从实证到心证,从表象到本质,从公共行为到个人内心的边界交错中,成为了新时代的猎巫。

fun with flags

有个新闻,我这一年闲聊时经常提起。从各方面都切合了我的审美。

2022 年 12 月 18 日,乌克兰国防部在 twitter 发文,感谢来自 52 个国家的军事及个人援助,视频中列出了这些国家的国旗。其中,没有大陆的五星红旗;有台湾、有香港,而代表香港的旗子,是时代革命运动中的黑紫荆旗。

(视频里有 8×7=56 面旗子,推文里说是 52 个国家,其对应关系,大家有兴趣可以连连看。)

随后,香港官方各种抗议,具体后续不了了之。原始的推文已经被删除。

这些国旗的出现,可以追溯到 2022 年 6 月,在基辅独立广场(Maidan Nezalezhnosti, Kiev)上的一个展示项目。

从网上搜的图片可以看到,中间有一小段时间,是已经挂上了台湾国旗,但还没有挂上黑紫荆。第一批在乌克兰参加志愿者的台湾导游「莊育瑋」,也在这个期间,就去合影

后来黑紫荆旗怎么挂上去的,无从考证。但是很容易想象:有个来自香港的家伙,也在乌克兰做志愿兵,看到挂了台湾旗,就跑去说:我来自香港,所以你们也要挂香港的旗帜啊,就挂黑紫荆吧!


这个事情让我觉得很嗨的原因,在于:以往涉及国旗的场合中,那些对于个体,构成被迫的身份绑定,甚至是负担的层面,在这个事件中,消失了。参战的志愿者,可以凭借自己的意愿,来决定我所属的「国家」的旗帜,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展示。

而且,我们经常面对的,同一类身份的人,在另一个层面上意见不一致,而带来的割裂感,这里似乎也消失了。

就是说,理论上会有这样的情况:一个爱国小粉红,也去乌克兰参战,看到这种场面,坚持要改成五星红旗、或者红紫荆旗,怎么办?——但现实中,真会有这样的人,去乌克兰参战吗?没有啊。只有几个脑残,跑去俄罗斯那边当炮灰

即使有中国大陆籍贯的人,在乌克兰做志愿者(我相信是有的),也不介意国旗被改成什么样吧。这样的人,看到黑紫荆旗,会与之争吵吗?不会的啊。大概只会为此感到欢乐。

这种在现实层面实现的同温层过滤,感觉很好。

好离乡 – 2

观影会上看纪录片,流亡的巴勒斯坦妇女们,合作编织一条传统工艺的挂毯,以此为线索,把个体的流亡叙述,联系在一起。电影拍的不错。观影者们,也纷纷映照自身经历,讨论各种美好的文化,被战争或强权摧残,是多么可惜;以及作为物理或精神上的流亡者,如何从文化叙事的角度,相互连接、支撑。进而强调口述性历史的学术意义。

然而,几乎所有的反映难民的作品或讨论,都是类似的视角,赞扬受害者原先的文化或者美好的生活,从而凸显破坏这些的行为,是多么的不义。

这样的视角看多了,忍不住想:从摧残文化的角度去谴责战争,真的是合理的么?

1.

我所在的文化里,有很多糟粕、或是庸碌,是我们日常在坚持努力抵抗着的。读到这篇文章的人,同样也有很多,是日常和这些文化氛围对抗着的少数派。如果有一天,我们也遭遇战火,成为难民,那么,在这个关于难民或离乡者(diaspora)的叙事中,我们之前在群体内部的反抗,那些苦苦坚持着的自我,就,消失了?变得全无意义?甚至,在和 diaspora 同温层的交流中,仅仅是提到这些,都变得不应该?

关于 diaspora 如何不自觉地被迫形成群体性,以对抗整体的政治性,在学术界大概也不是什么新鲜话题。我只是从被湮没的个体的角度,又一次想到这些。

2.

:这部电影让我很感动……我不想让我所在的文化,或者我自己,从历史上消失,被抹去。

:我也很感动,——但是,如果,我不在乎自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样的我,仍然会面对不公而反抗,也会为遭受不公的你们去反抗,那么,我的这些反抗,是否会因为我不想坚持自己的传统文化,就变得更弱一些呢?

就像我不是因为自身利益才支持女性主义那样,我反抗的,是更纯粹的不公。而不是什么相关利益,或者附加的理由。

3.

我承认,在难民群体中,用文化来团结大家,保持连接,在人们的现有认知中,是很有效的方式。但是,这样的操作,平空又多了一道工序:对自身文化的美化和维护。网上关于巴勒斯坦、乌克兰、乃至香港的争论,很多也都流于这个模式——

黄丝:香港原有的美好传统,被摧残得不剩什么了。

小粉红:就你们那点破传统,譬如啥啥啥陋习,有什么可保留的?(这里的很多例子,其实我是同意的……)

黄丝:艹,你们的啥啥传统才叫做垃圾,blah blah

然后争论的重点,就歪成了「这个文化是否足够好,是否值得保留。」——然而,如果这个被摧残的文化,它不够好,那么它反抗强权的合理性,就会减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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