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文库·六四特辑】“即使那些记忆,是被禁止的;即使世间,已失去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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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中国的言论审查和舆论管控日趋严峻,国家对公民的监控也无处不在,但我们依然可以看那些不服从的个体,顶着被删号、被约谈、甚至被监禁的风险,对不公义勇敢发出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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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春夏之交,众多市民、学生齐聚天安门广场,呼喊“民主”、“自由”、“反对腐败”……然而,6月3日至4日,中共当局出动军力对手无寸铁的学生、市民展开血腥镇压。坦克碾过长安街,枪声响彻长夜。随后,有人倒下,有人失踪,有人逃亡,有人至今保持沉默……
六四事件图集:

BEIJING, CHINA - 1989/06/04: At the end of the pro-democracy movement in China a group of Chinese Army tanks block an overpass on Changan Avenue leading to Tiananmen Square where the Communist Government carried out its final brutal nighttime crackdown on protestors just a few hours earlier.. (Photo by Peter Charlesworth/LightRocket via Getty Images)

莫之許/被這一天所詛咒的未來──寫在六四27週年之際_1_1989年在天安門抗議的民眾試圖將毛澤東畫像遮起來。(AFP PHOTO╱CATHERINE HENRIETTE)_Unidentified people cover a portrait of China's Communist founding father Mao Zedong with a khaki canvas after it was defaced with a trail of blue, red and yellow paint at the Tiananmen Square 23 May 1989. A series of pro-democracy protests was sparked by the April 15 death of former communist party leader Hu Yaobang. In a show of force, 04 June, China leaders vented their fury and frustration on student dissidents and their pro-democracy supporters. Several hundred people have been killed and thousands wounded when soldiers moved on Tiananmen Square during a violent military crackdown ending six weeks of student demonstrations, known as the Beijing Spring movement. AFP PHOTO CATHERINE HENRIETTE / AFP PHOTO / AFP FILES / CATHERINE HENRIETTE
距离1989年6月4日天安门屠杀已经过去了36年。
时至今日,“六四”在中国仍然无法以任何公开的方式被铭记。“六四”的历史既无法出现在教科书中,也无法在中国互联网上被搜索,但它仍成为了几代人记忆中的烙印、疼痛与抵抗。
文艺,作为“六四事件”中另一形态的见证者,无数亲历者、声援者通过诗歌、文章、音乐、影视等等方式,用难以被删除的语言和旋律,将那个长夜延展到今天,形成一座无形的“记忆馆”。
在本期【404文库】栏目中,我们将依据六四记忆·人权博物馆中的文艺馆收录的内容,选读三组与“六四”有关的文艺作品,拼贴历史碎片,继续那场尚未终结的对话。
一、蒋品超《六四诗集》:“既然我已看清 我就要把那些告诉人们”
中国诗人蒋品超是“六四事件”亲历者之一,1989年六月他从华中师范大学毕业之后参与组织“六四”期间湖北地区学生运动,同年11月被捕,被判入狱4年。1992年在他服刑期间,他更是因为反抗狱方虐待而遭到更为严重的禁闭关押、严刑拷打。
蒋品超
2007年,蒋品超主编的《六四诗集》由六四文化传播协会与国际特赦组织在美国加利福尼亚理工学院发行。该诗集发布后,中国公安部在十七大前夕发出查缴令,试图阻止该诗集在中国国内传播。
《六四诗集》
该诗集收录了来自215位作者的315篇作品,是目前收录“六四”纪念诗歌最完整的文献之一。
《六四诗集》分为五个部分:
广场上的诗:主要来自当年在天安门广场上亲历事件的学生和民众;
民主人士的诗:许多作者后来成为政治犯,在监狱中完成创作;
民间诗人:来自各地普通人,表达个人情感与对现实的不满;
海外与国际人士的诗:来自欧美、港台与流亡社群,见证历史与团结;
歌曲与歌词:补录多首传唱于运动中的歌曲。
诗集中,蒋品超收录了一首他于狱中所写的诗《流星》,诗中写道:
我不知道上帝造我的原因
我活着
只为了寻找真诚我不知道世界是什么本性
既然我已看清
我就要把那些告诉人们我不知道灾难缘何而来
即使热血流尽
我也愿再度投生黑暗虽不会因我完全消退
我毕竟能带来一丝光明
二、杨渡《未烧书》:“因为禁忌,我们更加珍惜记忆的印证”
杨渡,本名杨炤浓,出生于台湾台中市。1989年,时任《中时晚报》召集人的他于3月赴中采访当年两会,恰好见证了八九学运的爆发。1989年5月下旬,他再次前往北京报道学运,直至6月底才离开。
杨渡
《未烧书》是杨渡于2021年发表的作品。书名“未烧书”,既是一种象征,也来自现实:“六四”之后,为了避免连坐和迫害,许多中国家庭将相关书刊、报纸、日记焚烧。杨渡在多次访谈中表示,他始终没有烧掉那本“写给未来的书”——他的记忆与文字。他认为,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本无法放下的“未烧书”,即对历史的记忆和对真相的坚持。
实际上,根据杨渡自述,早在“六四事件”发生当年9月,他便写完《天安门纪事》一书,内容以事件现场报道以及深度分析为主,文长约10万字。
但是,因为当时局势过于敏感等问题,该书迟迟未发表。杨渡如此谈及当时的艰难:
逃亡者还在地下躲藏,追捕者撒下天罗地网,抢救者络绎于途,有些真实情况写出来,注定会成为当局按图索骥、追捕罪责的证据,为了保护学生和知识分子,很多地方写得特别隐晦,甚至可以变形隐藏。这让我心存遗憾,仿佛不能对历史交待。
三十多年后,新冠疫情期间,杨渡终于将自己在1989年的北京亲眼目睹、亲身经历的一切再次整理成文,并于2021年发表《未烧书》。
该书序曲部分,杨渡写道:
这三十一年来,我从一个记者,流浪采访了大半个中国,再回到报馆成为主笔,留下了一本世纪末的追寻之书。我也曾在海外,探访流亡的作家、记者、知识分子,更多是在大陆,结识了各地,从东北到海南岛,从上海到四川等地,经历过那一场劫难的朋友。
我们好像带着前世记忆的「再来人」,一经辨认,便熟悉起来。
即使那些记忆,是被禁止的;即使世间,已失去痕迹。然而因为禁忌,我们更加珍惜记忆的印证。
一如古代的僧侣,靠着心灵史,互相见证。
有一次,我碰见一个北京老记者,那一天早晨他也在广场,看着学生最后的撤退。我们像发疯了一样,不理会旁人,开始说起那天早晨,我站在哪一个街角,看见了什么,你在哪一个角落,看到了什么,一幕一幕,互相印证,有如失散的兄弟,在说着昔日家中的角落……
天安门,即是我们的记忆之家?那一天,即是解开心灵史的钥匙?
我也辗转过不同的工作:回到报社担任主管;后来又受邀进入政治和文化工作。仿佛尤里西斯,流浪得太远,太久,最后,迷失在追寻的路上。
然而,我未曾遗忘的是,终有一天,我会回来好好写,写下这一段记忆。虽然我曾在八九年底写过一本书《天安门纪事》,但是如妳所知,那只是为了对抗遗忘。当初为了怕有人按图索骥,许多故事,隐而未敢落笔。
一九九九年,十年之际,我写了故事的开头,终究写不下去。二00九年的秋天,我曾重走过北京那些街道:前门大街、同仁医院、天坛医院……,二十年,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高楼大厦,市招遍挂,广告街景,美妆卖药,街貌完全不是当年模样。天坛医院已建了新的楼群,小街被新的楼景取代。
那一刻,我深切的感受到,我曾有过的北京记忆,那欢笑呼喊、歌哭长夜的北京;那人情而温暖的胡同,那有着老三轮车的北京;那满街自行车叮铃叮铃的笑容……,已经永远不再了。
我们的青春,永远消逝,是该好好写了。
可我仍然蹉跎犹豫。几度写了开头,却总觉得那开笔写得太伤感,太颓丧,无法再写下去。我不知道,其实是自己还太软弱,好像一个伤口还没有好完全的人不敢凝视累累的伤痕一样。
直到二0一九年六月四日,我为报社专栏写了一则简短的场景:描述三十年前撤退的那个早晨,在枪口的包围下,摇着白布的学生逐一去检视破烂的帐篷,找出最后的学生,哭着唱〈国际歌〉,相扶相持离开广场。许多朋友说,看过太多政治口号,却未曾看见这样的真实描写,希望我用见证之笔,把所看见的八九民运现场,好好写下来,作历史的存证。
可他无由知道,我是含着泪写下那场景。
直到那时,我才真正明白自己的角色:一个台湾记者,一个见证者,站在那个现场,站在大历史的长河中,可以做什么。是的,我不属于任何立场,我只是一个局外人,我不须要有人情的包袱,更没有政治的背负。我只是一个安静的记忆者,我愿做一个温情的叙述者。
然而,历经三十年的世事沧桑,时局幻变,许多容颜已淡化如微光,许多往事已裂解如轻尘,最后,我只能依着岁月磨损后的记忆陈迹,记下怎么也忘不掉、放不下的烙痕。我知道自己无意记录历史,那么多的回忆录与当时报纸,已足够历史学家去研究。我只是想记下一个时代的人性与心性,那才是我终极的关怀。
三、“自由花”与“流亡者”:音乐记忆中的不屈之声
在文字受到审查、影像遭到封禁的背景下,音乐以更流动、更难被阻挡的形式,传递着悼念与抗议。旋律成为流亡者的归宿,也成为幸存者心中那道不能愈合的伤口。无论是直接控诉、含蓄隐喻,还是以民谣包裹创伤,音乐在“六四”之后扮演着不容忽视的文化角色。
童安格|《六月四日(我还活着)》
《六月四日(我还活着)》,是少数正面标示“六月四日”事件的华语作品之一。它源自台湾歌手童安格得知北京清场后所写的诗稿,由自己谱曲完成。该首歌曲收录于童安格1989年专辑《梦开始的地方》,是中国唱片总公司第一次正式引进的童安格专辑。但在中国大陆的版本中,《六月四日(我还活着)》、《诀别》、《我在黑夜里》、《开阔的心(世界不会小)》四首歌曲被替换。该曲在中国大陆长期被封禁,但在港台与流亡社群中始终悄然传唱。
歌词如下:
天安门前开口说
不吃不喝也不走
长江黄河没有错 因为他们认得我
风大的谁先过 雨大的谁先说
生命谁没有 不能不为真理活天安门前开口说
全世界都听的懂
大街小巷都在传 哑巴也会说自由
风大的谁先过 雨大的谁先说
生命谁没有 不能不为真理活万里长城万里长 长城外面是故乡
高梁肥大豆香 片地黄金少灾殃
侯德健|《漂亮的中国人》
台湾音乐人侯德健在八九民运期间,亲身前往北京,积极参与声援及抗争活动。《漂亮的中国人》正是他在天安门广场创作并于“六四屠城”前夕演唱的歌曲。“六四屠城”发生后,侯德健再未演唱过该歌曲。
歌词如下:
爱自由的朋友人们
展张开我们的翅膀
有良心的朋友人们
敞开我们的胸膛为民主的朋友人们
团结我们的力量
握紧我们的双手
丑陋的中国人
今天我们今天多漂亮一切……都可以改变
一切……都不会太远爱自由的人们
张开我们的翅膀
有良心的人们
敞开我们的胸膛为民主的人们
团结我们的力量
丑陋的中国人
今天我们多漂亮一切……都靠我们自愿
一切……就在我的眼前爱自由的人们
张开我们的翅膀
有良心的人们
敞开我们的胸膛为民主的人们
团结我们的力量
丑陋的中国人
今天我们多漂亮一切都可以改变
一切都不会太远
香港社运歌曲|《自由花》
《自由花》改编自郑智化《水手》,由周礼茂重新填词。
歌词如下:
忘不了的 年月也不会蚕蚀
心中深处始终也记忆那年那夕
曾经痛惜 年月里转化为力
一点真理 一个理想永远地寻觅悠悠长长继续前航不懂去惊怕
荆荆棘棘通通斩去不必多看它
浮浮沉沉昨日人群虽不说一话
不想清楚分析太多真心抑意假但有一个梦 不会死 记着吧
无论雨怎么打 自由仍是会开花
但有一个梦 不会死 记着吧
来自你我的心 记着吧忘不了的 留下了不死意识
深深相信始终会变真某年某夕
如此讯息 仍赖你跟我全力
加一把劲 将这理想继续在寻觅悠悠长长继续前航不懂去惊怕
荆荆棘棘通通斩去不必多看它
浮浮沉沉昨日人群虽不说一话
不想清楚分析太多真心抑意假但有一个梦 不会死 记着吧
无论雨怎么打 自由仍是会开花
但有一个梦 不会死 记着吧
来自你我的心 记着吧
“六四”之后,香港曾持续公开悼念该事件。每年6月4日晚,维园烛光晚会人山人海,《自由花》响彻夜空。它不仅纪念中国大陆的受害者,也逐渐成为香港社会对自身命运的预警与凝聚。
2019年反送中运动期间,《自由花》在街头被广泛传唱,与《愿荣光归香港》并列为时代之歌。歌曲的悼念性质与现实抵抗交织,使其成为一种集体记忆的旋律。
然而,从2020年起,香港当局加紧对六四纪念活动的打压。维园不再亮灯,《自由花》遭下架。但它并未真正消失,今时今日,很多被迫离开香港的港人在海外各地仍会自发组织纪念“六四”的活动,维园的烛光虽已熄灭,但《自由花》的旋律依旧在不同城市中回响,成为流亡者们共同守护的一束不灭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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