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名,路上看到的都要来签名,各大晚会常客,影视剧优先人选;
有利,几百万半天到手,通告宣传作品还能倒拿钱;
有人,去哪都有人脉帮助,实在不行社交平台求助帖,都能引来万人答复;
有黑,随便找个平台都能看到无数怨怼“黑料”,女明星额外附赠“黄谣”。
看,多美好的职业,一夕之间名利双收还附带赛博简历,哪怕百年后归土,也可以提前买个服务器刻个二维码供人观看生前无数影象。
带着以上这些自嘲,白青青挂着墨镜在百景机场等人来接。一年英国进修,只带回三个行李箱已经是她精打细算后的结果。毕竟明星门面就是本钱之一,想素颜朝天蹦个极都得承担可能当晚社交媒体上各种泼水,所以即便不愿,她都只能带着一堆东西出去,一堆东西回来。
“真累!”微信那边锐评,感叹号里自带不屑二字,看的白青青摇头又好笑。隔行如隔山,女明星跟“剧场打工仔”在这方面天生就没法交流,她倒是也习惯了。
大概觉得那句会冷场,省略号后对方又发来条消息:“忘记说了,欢迎回家。”
“同喜同乐。”迅速回完信息,白青青又加了条:“你回若岛了还是在百景?”对方显然无事信息也回的飞快:“正在百景市剧场打工呢。”说完还拍了张灯光图片,一排射灯显得剧场正热闹无比地进入了谢幕,她正要回话,对面又发了张海报,白青青妖媚站正中,大写的《青蛇》挂在头顶,让两排男人失去风采:“恭喜。”
“想不到这么快就可以合作了。”青青回道,朝着助手文亦挥挥手,等她一道推行李。停留于微信的她没注意到营销号已经开始铺路:“英国进修一年,口齿不清台词含糊的问题能治好吗?‘无冕女王’。”
“夺爱失败,逃避出国,妄图用话剧重回娱乐圈,现在的娱乐圈都怎么了?”
“塌房失去资本庇护,‘无冕女王’何去何从?”
与此同时,关掉微信也关掉灯光的蓝晓看到这些,字正腔圆“呸”了声。
第一卷
“看吧!这就是你非得出国进修的结果。”看着一堆截图打印出来的纸放在面前时白青青只觉得心疼,这也太不环保了。尤佳也没管她,踩着双拖鞋走来走去,眉毛蹙到一起,看上去颇像个梨,原本周正脸此刻有着七分好笑,“现在不比以前了。不抓住机会曝光,马上就会被抛弃的。宁静厉害吧?《孝庄秘史》出圈吧?你看现在有谁找她当主演?你说你非得出国干什么?还是……你和刘晓宇那事是真的?”尤佳猛转过头,梨因为过度震惊变成了葫芦。白青青一脸无奈:“真什么呀!那会不是听安排炒了波么?《特战行动》收视率不是也挺好?”
“那你干嘛要坚持出国?无声无息,突然和我说要排开一切工作。幸亏当时两部电影还是在谈,演唱会也没开始筹备,要不不得玩完?”
“这不就是当时看没啥工作才出去么?我本来就不是科班出身,不想办法学习下可不行啊!”白青青还是一脸无辜,看上去很是真诚,“再说你不是帮我接了《青蛇》么?我就更得努力了。”尤佳半信半疑看着她,确认对方不是用演技忽悠自己后审慎道:“青蛇是四个月之前的事了。”
“所以我回来了呀,毕业当天就回来了。”说完白青青还拉了拉尤佳衣袖,神情里全然没有三十岁应有的沉稳,倒全是撒娇。她生的又孩子气,不化妆仿佛还十六七一般,尤佳全无办法,只好把话题转向英国:“你那个室友怎么样了?”
“回国了呀!她比我还早两个月回来。现在在百景市剧院工作。”
“你怎么认识她的?上次去的急,我也没来得及问你。”所以后来我找了私人侦探,好在不是什么坏人。不过这话可不能说。尤佳想着,放松了神情后她头也恢复了正常圆形。
“这就是个技术工拯救自己的故事了。”拆下最后一个道具,蓝晓丢下扳手和袁华一起扎好钢管丢进面包车,这车有些年头了,香槟色车壳上全是灰,好在五菱宏光几个字占了颜色的光,还是清晰可见。收拾好一切的蓝晓满意拍拍手,看到对面这个二十出头的徒弟带着茫然摸的自己满头灰,于是把毛巾甩过去。
被发现并不算意外,毕竟在英国时和白青青上街就撞了粉丝好几次。她只是不解为何白青青刚回国就被自媒体盯上了,于是百八十年前的旧照又被翻了出来,毫无妆容大喇喇朝天的脸现在看上去真是无比刺眼。连带着刺眼的还有特意来问询的同事们,口气里都有种“攀了高枝”的奇妙感。天知道她只是受不了室友自我扫地出门时被捡了去当室友而已。
“所以技术工怎么拯救自己的?”想了半天还没答案的袁华小心翼翼问道,年轻方脸上的不解和一米九个头完全成了反比。蓝晓握着方向盘左右探头后才道:“就是被请去修过水电做过椅子所以混脸熟,然后无地可住时被捡回去住了几个月的自我拯救的故事。”简单明了不曼枝叶,她很满意这个回答。只是袁华显然还没听懂,她叹声气,也懒得再解释。确实,这种只会在电影里发生的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她自己都有些不信。
毕竟哪家大明星出国进修不带着团队百般宣传呢?就这点来说,白青青也是个有意思的人。
“你运气真好啊!不像我,没地方住还得靠自己解决。”袁华叹道,二人不约而同在等车当口望向周围连绵不断的高楼大厦,一片片绵延到遮光蔽日,于是路边树都没种,光秃秃的,温度凭空升了几度。蓝晓看看徒弟,想了想:“你也可以存钱去进修。”
“算了吧,就我现在饿不死的收入,还进修呢!”半吐槽半抱怨的话蓝晓这回没接,只定定看了会远处大屏上兰蔻广告,不知是不是光线原因白青青白到发光。袁华盯着还不变绿的交通灯:“再说了,我哪有那个好运气,进修没地住会被明星捡回家。你当演《诺丁山》呢?”蓝晓还是没回话,等绿灯亮了她才道:“你可能不信,遇到青青前我几乎不知道她。”
“嗯?”
“她不知道你?”尤佳听到这话时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辛苦九年把高学历艺人推上三金提名位置,各路媒体每年热搜,就算是条狗也该看的眼熟了,居然还有人不知道!?这经纪人做的,失败!
“嗯,惊讶吧?我当时也挺惊讶的。”并不是什么自恋,而是作为暑期档常客、化妆品大品牌轮番代言的女艺人居然不被城市人所知晓,很难不觉得这是种失败。
“对。所以她通完水管后一身狼狈坦然要钱的姿态让我很是印象深刻。之后没几天电又出了问题,房东正好出国让我自己解决,结果问询一圈,又把她找来了。我这才知道原来华人圈里她还挺出名。”深谙留学瓜的尤佳听到这里审慎问道:“哪种出名?不是我想的那种出名吧?”再想想那张绝不出众的脸赶紧摇头:“肯定不是!”
“什么不是?喔!不是。她就是单纯装修出名。哪里听了一嘴好像说出国前是做室内设计和装修的,不过没想到还会水电。哦,后来她还展现木工手艺做了把椅子,还在寄回来的路上。”白青青说着给走来走去的经纪人递了杯水,尤佳边喝边想,出国进修不带团队、收留了素不相识的人做室友,某种程度上也是好的宣传方式,就看怎么运作了。想到此处她放下水杯,提醒句明天别忘了开专辑计划会就飘然而出找媒体去了。全然不解的白青青应了声低头看剧本。
《青蛇》,熟悉的剧情,当年被徐克推上了难以企及的高度后又有袁泉、秦海璐珠玉在前。只可惜过于先锋又过于开放不宜国内演出,于是删减了不少,类似于“起早贪黑、孝敬公婆还被歧视”的台词被悉数删除,时长也由原来的三小时缩减到了两小时。从结构上来说已偏向于常规,喜欢先锋戏剧的观众大概不会来看。
白青青读的很认真,通读一遍后又细读了一遍,所有不解之处都画上了记号就等开研读会时询问导演。不得不说删除很多先锋台词后这剧本吸引程度也直线降低,她甚至可以猜到上演后自己必然要被各种口诛笔伐。但这就是演艺圈,要赚钱,就得有所失去。
长长懒腰,对着夜色青青发了条微信:“忙完了吗?晚上有安排吗?”
“刚搬完道路,晚上只想睡觉。”
“要不要一起晚饭?”
“我在城郊,现在过去,怕是晚饭变宵夜。下次吧。”蓝晓回道,和袁华把最后一根钢管丢进仓库。这仓库不大,却塞满了钢管、木制家具乃至于花瓶、幕布种种道具,让人难以下脚。袁华小心立好管子做好防倒工作才关上门。两人照例又去小厅看了看才锁上门。院外狗叫几声,破了一霄寂静。
蓝晓跳上车:“走,吃饭去。”袁华也跳上去,又看了眼院门口铜牌,喜乐汇戏剧制作公司沉寂不动让他下了决心:“师傅,我准备辞职了。”
“嗯。”
“你不惊讶吗?”
“在百景,每天都人来人往的,没什么好惊讶。再说,你下午也说了,这工作吃饭都不够,走,迟早的事。”
蓝晓很平静,反而袁华说不出话来。他总觉得辞职这么大一事对方总该动容,毕竟他是徒弟,再说他走了,连帮搬东西的人都没了,那么多钢管,她一女的能行么?却没想到还是相处两月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不管怎么说,先吃饭吧。巡演结束了,咱也不吃什么盖浇饭了。走,咱点菜去。”发动车,蓝晓二话不说把人带进小馆子。八点了,人确实不多,蓝晓点了个肘子点了个扣肉再要了瓶啤酒让袁华吃的开心,自己则点了个青菜慢慢吃着。等吃完,再把人送家,本来打算睡觉的她却忽然没了睡意。想了想,走到家门口小河边点了支烟。
她没和袁华说其实自己也很难,回国两个月公司根本没发工资,甚至于那些道具都是她垫的钱。如果这几天报销下不来就要被房东扫地出门,因为已经没钱交下个月房租了。
“扫地出门……呵……”冷笑声,很难不想起去年的自己也扫地出门,被自己。当室友完全无视隔音享受床笫之乐时被吵的受不了的她抱着东西出了门——幸亏只有一箱衣服一箱工具而已——在街边乱七八糟躺了一晚上后她被修过一次水电的白青青带回家。
现在想想,是很《诺丁山》,甚至可以再往前倒一倒,《罗马假日》。荒谬到不可思议地认识,区别只在于自己没有任何目的,甚至老老实实打工交房租,尽管对方全然没提过。
回想起收到房租时对方的诧异眼神蓝晓很想笑,那实在太像一个整蛊游戏而不是交房租,在听说这是房租后白青青坦然收下。她喜欢这样的人,不莫名其妙好心,让人觉得对方高高在上施舍人情。
“睡了么?”抽完烟,蓝晓扒拉出微信,打完三个字又删去转而去看存款,可怜的三位数让人看不到希望。于是收起手机,罢了,让英国的归英国,百景的归百景吧。
第一次剧本研读安排在一周后。大概是为了让白青青安心,所以白蛇出演者也是多年老友加同事,二十二岁就拿了影后的卓俪。当然,对外解释是“抗票房”。
“喜乐汇……”一字一句读完整个招牌,青青努力回想自己以前有没和这个公司打过交道。晚来一步的卓俪看眼她又看眼牌:“是个话剧制作公司。”言下之意没有过往。不比出道九年只混迹影视圈音乐圈,卓俪倒是实打实舞台科班毕业,只是第一个奖拿的金画最佳女主角而已。
“看新闻了么?”走进院里卓俪忽然问道,白青青莫名其妙:“什么?没看。我这几天光顾着读剧本了。”
“辛靳靳昨晚出车祸了,法海肯定得换人。就不知道换谁了。”卓俪话音刚落背后就响起白青青熟悉的声音:“换刘晓宇。”二人惊回头,就看到厚唇长脸的刘晓宇站在身后一脸得意:“青青,卓俪,好久不见。”卓俪扫眼小学妹,白青青声音平静:“好久不见。”
平心而论在后起之秀里刘晓宇算长得好看的,属于硬汉款,这也是为什么《特战行动》播出后收视率很高的原因,尽管剧本仿佛还是二十年前的作品——上司下属矛盾、误解、被救、结合,久远到《战狼》甚至《缉私群英》《廉政追缉令》里都能轻易找到类似元素——但因为硬汉、爱国和基本没有低级错误反而成了爆款,与之相对的,荧幕情侣也成了全民情侣。太多人乐此不疲的二创和扒细节让白青青觉得自己像生活在什么平行世界,那些文字图片视频里的人都让她陌生,同样陌生的还有造谣生事者。即便已入行多年,这样那样的互联网侵袭还是让她备受侵扰。
“又合作了。”刘晓宇笑嘻嘻的,一米九站在面前让将将一米七的两位女星感觉遮天蔽日。好在导演也来了,一脸大胡子配上小辫子让人误入三毛世界,只可惜个头不高口音外地,所以错觉也就不到一秒便回归了现实。有过合作的卓俪先打招呼,声色低沉爽利:“申导。”申润福笑嘻嘻的,一口烟酒茶咖浸泡出的黄牙不加遮掩:“卓俪啊~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了。卓俪默默想到,上次合作可能五年前了,演的南美剧本,过于魔幻现实主义到上座率才五成,以致于之后几年都没碰过舞台剧。相比影视剧拍摄时的专注当下和后续反馈,舞台剧反馈的及时性太容易让人当场受到打击。申润福之后也消失了几年,据闻欠了债,但卓俪不管怎么问也没问出所以然,也就只好随他去了。
“这次换了合作公司呢?”踏进大厅卓俪笑问道,自然光透过玻璃窗打到她细长脸上,和戴春荣饰演的皇后有些相似,隐隐间带有些压迫感。反而青青看上去很有些纯真倔强,当然这也和妆容有关。申润福看在眼里满意在心里,卓俪眉眼间不容忽视的倔强和压迫从前就有,饰演白蛇一心成人就有了说服性。白青青影视剧里虽多以专业形象出现,本人却带有些不被浸染的孩子气,青蛇的恣意欢乐想来也可以演得很好。唯独刘晓宇……硬汉法海吗?申润福摸了摸大胡子,总觉得没个底。但原定演员车祸,加上确实需要人抗票房,所以就算不是很合适也得接受,不然又得打几年工还债。现在已经不是计划经济时代咯~
“对,灯光道具师走了嘛。我又没时间跟市场,换个有经验的公司合作会比较好。”申润福并不避讳窘境,看到又有人进来便介绍道:“这是本次的灯光道具师,蓝晓。”听到名字,白青青立刻抬头,果然是熟悉面庞。
不得不说还是中国餐饮比较养人,比起英国瘦小个儿蓝晓这会明显胖了些。依旧没化妆,脑后短发一声不吭地立着,凭空把身高提到了新高度。白青青差点笑出来,很想调侃句“这是没洗头还是没梳头”又碍于场合没开口,只招招手算作招呼,蓝晓微微点头,听申润福挨个介绍同时也给予回应。不过比起对卓俪的“久仰大名,我很喜欢你的《猜想》”,刘晓宇只落了句“你好”,差别明显到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更别提在座都是都是名利场里打滚的人。至于白青青,她只回了句“又见面了”,听着似乎亲近些,又似乎和众人无甚区别,让人不禁猜测。反而白青青介绍这是在英国进修时的室友才答疑解惑。等介绍完了,蓝晓直奔主题:“这大厅灯都做了特别设计,在排练走台合成时可以直接使用。”说着手里遥控切换两下,果然射灯追踪灯都有。
“道具我当前根据剧本做了一些,应该下周能全部做完。到时候大家可以试试,是否有需要再改的地方。服装师今天有事来不了,服装尺寸还请大家一会填表给我,演出服版式出来后我会发给对应人员看是否还需要修改。”
“剧场也还在练习中,之后对应的尺寸、装置我也会在这里一一落实供给大家使用。这是我邮箱,如果有问题请和我联系。谢谢!”简单两句介绍完情况,又挨个发了名片,蓝晓便坐到后方不再说话。众人面面相觑,显然不太适应。申润福也有些来火,不过考虑当前情况也忍了回去开始研读会。唯独卓俪落座后顿了顿台词本,用只有白青青能听到的声音道:“这人有些意思啊。”
剧本研读会意料之中的不顺利,不仅因为临时更换男主所以台词不顺,也因为刘晓宇完全没舞台剧经验。虽然都是表演,但台词重音、轻重和影视剧都有许多不同,更没配音一说,以致于整个组都被拖累进度。白青青还好,因为她自己还在努力摆脱前版带来的剧烈影响,所以对这情况并不妨碍。卓俪低头借背词挡掉眼中讥笑。配角们已经用着纸条交头接耳起来,他们都是吃舞台表演这行饭,可以预见的将来都不会和刘晓宇有什么交集,也就额外不客气。
蓝晓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因为工作缘故她也看了不少话剧,这版剧本改的可谓面目前非内核皆变。可以理解原版大量舞台动作“出格”太过影响审查,但把白蛇梦碎入塔许仙十年情变改成了《新白娘子传奇》贤妻孝夫伉俪情深,删去法海大慈悲只保留与情欲纠葛,青蛇只是个口花花的睡过别人,怎么看都有些可笑。至于大量混淆时空的台词和出于角色之口的旁白基本删完反而不意外了,因为这既考验观众也考验演员,在座可能只有卓俪当得起。
磕磕巴巴的研读会才一半就因为超出预计时长不得不休息。蓝晓拍拍饮水机示意这里有水就摸出烟盒出去抽了根,回来时带了两杯咖啡。白青青看到,笑嘻嘻靠过来:“能给我一杯么?”蓝晓二话不说就给了拿铁。青青看了眼,果然另一杯是冰美式。看来口味这东西并没因为回国就有所改变。
“我之前还以为你在剧场工作呢。”
“因为我拍的那张灯光照?”
“嗯。还有你在英国不是也学的舞台设计与管理么?然后还有我们会合作《青蛇》,所以就以为你就进了剧场咯。”非常合理的推测,除了没考虑当前剧场大部分是事业单位以外。想了想刚才到账的报销款和交不起房租被扫地部门在车里住了两天的自己,蓝晓笑着转移了话题:“抽烟吗?”青青摆摆手开始喝咖啡,都知道对方不想谈下去了。
这也算同住过带来的默契——蓝晓想着——否则就要找话硬谈。那太消耗精力了。她宁肯早起去给人刷墙也不想在不熟的人无谓话题上消耗时光。虽然时光并不宝贵,但用在这上头,即便如她也觉得浪费了。
她随意想着,任凭思维跑到天外,烟盒慢慢脱离掌控,最后砸在脚上才让人回神。再转头,发现青青也出了神。咖啡杯无意识握在手上竟已被捏的变形,再用点力怕是咖啡会全洒出来。她不得不伸手去拿,青青受惊回头,看到她,空荡眼神才慢慢有了光彩。
“咖啡快洒了。”蓝晓努努嘴,青青这才发现确实已经洒落了些在杂草上。她赶紧松手,一时间不知该喝还是该扔,表情有些尴尬。蓝晓捡起烟再拿过咖啡杯,转身丢进垃圾桶。
“谢谢!”小小声致谢,青青恍然发现她们从没在工作场合见过。英国生活培养出的默契在当前只留下口味无所变化,其他却是物非人也非。差点想问出口的剧本看法也在此刻缩了回去——当着一剧组人面问看法也实在太不礼貌了。于是比了比手机便走回屋内看剧本,顺手还补了补妆。蓝晓看眼手机,没做声。
以她想法,改成这样的剧本不做也罢。可现在不是作业,毒舌抱怨也改不了涉及饭碗,再怎么不满意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做,所以她没回信。青青不解望去,却见夕阳斜挂身后,蓝晓面容都模糊起来。
只不过回国而已,变化就这么大了吗?白青青有些恍惚,要不是理智还在,思绪就要在回忆里一去不回。可能考虑到超时太久,在全剧本通读后申润福宣布结束:“今天先到这吧。如果大家还有什么问题欢迎随时和我联络。下周五早九点继续研读会,地点还在这。”说完客客气气送每个演员离开,白青青本想拖后再和蓝晓说几句,也迫于形势不得不出门。蓝晓落在最后和导演说了几句,目送导演出了门便转身锁了排练厅大门,又去右边一个小单间。没多会灯光亮起,小床在窗帘飘起时一闪而过落在卓俪眼里,她笑道:“原来你那个室友现在住这里。”
“什么什么?”白青青探头,只看到已经关好的窗户后有灯光和人影。她当然认出了那是谁,只是不知自己该怎么做。结果又看到蓝晓搬了个帐篷出来,还没弄懂什么意思,她又拿了个长长莲蓬头塞进个破口,白青青这才明白到底是做什么。还没来得及说话,蓝晓忽然反应自己还没锁大门,结果一抬头就和白青青撞上眼神,那眼神无声道:“去我家住吧。”
这个眼神请求因为尤佳忽然赶来而结束,这让蓝晓长舒口气。倒也不是不愿同意,但房租首先肯定付不起,其次她也不知道哪天因为些什么事就被一些粉丝挂在网上骂了。这年头没流量的艺人做不下去,有流量的艺人和亲友特容易挂柱上,尤其经纪人。在这点上,她倒是佩服尤佳。白青青三金提名不中,卓俪一代影后演了几年烂片,就这俩事她三不五时就在热搜上挨骂,还不提有手下还有其他艺人,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警惕排查周围没有摄像头,就着帐篷洗了个澡,夏夜黏连一扫而空,加上报销提成到账,转给母亲的五千块都变得顺眼起来。只是白青青新发的微信让她琢磨半天不知怎么回,因为对方态度如此恳切,自己也不是完全不愿,最后只好装没看到把手机甩一边。有首歌怎么唱来着?“明天的烦恼交给明天,今天别想了”。抱着这样的态度,蓝晓点起了蚊香。
那边回去车上尤佳正在叨叨白青青。她外表看着三十好几,其实已四十有余。这余,小部分余在了白青青身上。有时候尤佳也后悔,怎么就选了个看上去乖巧其实叛逆十足的优秀美术毕业生当艺人呢?失策,大失策,特别失策。
“你在英国的时候我没管,毕竟你也需要一个学习环境,再拓宽下生活经验。”看眼导航,唠了得有五十公里了,白青青垂目暗叹得亏晚上高架桥能跑百码,不然就这絮絮叨叨听一路人都得发癫,“但现在回国了,你还不知道国内媒体那德行啊?没事都能给你整点黑的。万一她被收买了爆了点没法自证的,你怎么办?”
“蓝晓不是那种人,英国住了一年,我清楚。”尤佳暼她一眼:“那是以前不是。你在英国安生读书没有团队,也没什么利用价值。现在回国了,你不得奇货可居啊?名利最容易让人迷失,不要去考验人性。”
这话过于语重心长,白青青没吱声。她确实没考虑过这事,只觉得英国都能住很好在百景也自然一样。再说,英国学了一年,台词肢体掌控力确实有了长足进步,但也带来了个奇怪的后遗症:怕黑。确切说,怕夜间无故传来的脚步声。蓝晓在的时候还好,手边有扳手打钉枪之类的武器和“暗器”。后来人一走,那硬是心惊胆战住到了回国。谁能想到当初为了方便租的英国老式独栋房能带来这样的后遗症呢?现在想想真是后悔。
算了,一想就起鸡皮疙瘩,还是别想了。白青青换过话题:“开始你没说今天要来,是担心我呢吧?”她声音自小带点鼻音,特意放慢说话时听上去像是小姑娘撒娇,又配上带点傲娇又带点骄傲的笑容,一般人特容易上道。尤佳看了十年都有点把持不住,开始那些个语重心长都变成了哄人语气:“今天本来下午就来的,结果和兰台谈事去了。他们计划出档综艺,主要讲舞台工作人员的。你也知道这行大部分人没什么名气,也就没什么吸引力。所以他们希望能让你和卓俪能参加。”
“然后你拒绝了。”
“对,录制时间和你排戏撞期了。这是你第一次参加话剧,又是刚回国,必须一炮打响。不过,对方说预计播出时间是在《青蛇》正式演出前一个礼拜。这个点太诱人了。”谈到工作,尤佳眼里闪闪发光,丝毫不像只睡了4个小时。白青青看着她,内心猜测经纪人到底做何计划,大概率还是会去做飞行,这样至少能捞到先导片为《青蛇》造势,“所以我和对方谈了飞行。”果然!“以及录个祝福。还有和刘晓宇一起录个十分钟左右的小剧场作为宣传材料。”
刘晓宇,又是刘晓宇。白青青深深叹口气。她对刘晓宇本人没什么意见,也知道配合宣传是工作必须,但她真的很不喜欢绯闻。冷眼多年,炒绯闻情侣到各自皈依早不如以前那般容易,用个经常看到的词来形容就是反噬。如果单单因为确实炒了绯闻骗了观众引发反噬白青青也自认活该,但很多时候真是无故受灾。众所周知她出道时就和同公司的李雷关系好,对方还经常给她写歌,坊间一度传闻她是李雷特意介绍进公司的,不管怎么解释二人只是朋友关系也总有人痴心妄想。等李雷和卓俪宣布情侣关系后,三人都无端端遭了折磨。有坚定情侣粉或自己的粉丝骂卓俪是小三或者李雷是渣男从而对她无比同情;也有对方粉丝指责她明里暗里和李雷秀暧昧有不清楚解释,结果现在闹的李雷风评不好,这还只是粉丝部分。自媒体那边就更加离谱,拿着影视剧片段配上几段字幕就“做实”二人情侣关系,真是哭笑不得。
大概沉默太久,尤佳也看出了为难,想了想:“我去和卓俪谈谈,要不你俩拍个水漫金山片段吧,拿来宣传也挺好。”
“谢谢!”
蓝晓自逞租房要求不高,不过就独立卫生间月租一千五而已。可这事真执行起来却满不是那么回事,连续四个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像不带家具、只有坑位没有淋浴头等等,弄得她一度以为是不是自己问题。
“喝水么?”午饭出来蓝晓问一直陪着自己看房的中介,盛夏之下对方一丝不苟的发型早被汗浸湿,整个人都透露着盛夏淹浸过的疲乏与茫然,和那张年轻孩子气的脸完全反比。
“噢,不能喝冷的,谢谢。”
“是热的。我车上有保温壶。”蓝晓没提看到副驾上血迹更没提自己擦了,对于月经她素来深恶痛绝,甚至想过要不要主动开刀摘掉子宫永绝后患。可惜问了圈要么医院不肯要么收费太贵,她只好打消想法继续与之和平相处。
这次中介没拒绝,咕噜噜喝完整一杯后她看眼地图:“下个地方还有20公里,是个城中村,应该比之前靠谱。”蓝晓吓一大跳:“20?那不是离我公司得有一百公里了?”
“啊!是么?”
一时间双方都静默了。一百公里,可能比苏州到上海、佛山到广州还要远,这距离用来通勤实在有些荒谬。蓝晓很是怀疑对方到底有没弄清楚情况,结果中介却哭了出来。无奈之下她递过纸去,听对方抽抽噎噎说要自己大学毕业就在这做事,两个月都没成交过一次,要再不行就得走人了。这就是为什么店长一定要自己今天出来跟着的原因。
“我只是想留在这里,为什么这么难?”她哭着道,“我不想回去考什么公务员相什么亲,我才22岁啊!为什么我要马上嫁人?”蓝晓暗叹一声趴到方向盘上,没有答话。直到人哭完了才说:“地址在哪?”随即一脚油门,五菱宏光冲上高架的同时后面满车泡沫箱挤得嘎吱作响。
上了高架,速度就快了。等开进灰泥平房群之后两人就像入了迷宫,在一堆楼上房子楼下小店的建筑群里穿梭。总算最后中介小姐凭借不俗视力看到门牌才结束了半小时遛弯之旅。房东早早在家等候,粉色碎花睡衣配上这环境,二人都有些无话可说。好在这次总算合了意,有床、衣柜和淋浴头。大笔一挥签好合同蓝晓转身就把那一车东西搬了上来,不到一小时电磁炉、简易晒衣架还有拼接工作台就落了位,利落到一看就知道是搬家常客。
插好电脑后蓝晓拍拍手:“走,吃个饭我送你回去。”话音刚落,电话就响了。看到是白青青她微微皱了下眉,再看微信才发现自己忘了回,只好接起电话:“青青不好意思我昨天忘记回你信了,房子的事我已经搞定了。”她迅速说着,唯恐漏个话缝让人逮着。好在青青不为这事,只皱着眉说:“你今晚有事么?这个剧本,我总觉得需要再盘盘。逻辑上我有点理不顺。”
“噢,没事。不过得晚点。我吃了饭送人再过来,你把位置发我,我估个时间。”
谈到事,白青青效率立刻跑满:“茱莉苑3栋2302。具体定位发你微信了。”蓝晓打开定位一瞧,就在旁边三公里,属于走都能走过去的距离,不由得默默扶额:“现在五点,我大概八点到。”
“好,到了说,我楼下接你。”
抓过水杯,又找出剧本,蓝晓懒得去弄早就被汗润过几轮的头发,直接拿过鸭舌帽:“走吧,吃饭去。”中介欲言又止了几回,最后痛下决心:“走。”
很快蓝晓就明白这欲言又止来自于何方,就算知道上下班高峰期这东西,也绝想不到这近似郊区的小区能在高架桥上堵成这样。望不到头的车龙阵让肚子里那碗兰州拉面消耗殆尽,她习惯转头摸水喝,却忘记所有东西都搬进了屋,后面现在空的徒有四壁。叹息声,只好从旁边拿出烟盒想镇压下饥饿躁动,旁边适时递来润喉糖。蓝晓抬头,看那张遭受汗、泪和水汽攻击后的花脸:“谢谢。你是不是……补个妆?”
“啊?”中介转过后视镜,看到张苦不堪言的脸,差点尖叫出来,“我没带包!”蓝晓无奈掰回镜子又拿出仅剩的几张湿巾:“擦擦吧。”然后小踩油门,缓缓开动几米,接着又不动如山。
就在这来回掰扯中原定的八点硬是拖到了十点,这中间饿不住劲的蓝晓还去吃了碗宵夜。其实依着她本来的性子超过八点就想改第二天了,但白青青素来坚持当日事当日毕,所以她还是带了碗红豆薏米甜汤骑着共享吧嗒吧嗒过去了。白青青妆容整齐在小区门口等着,很容易出见鬼效果的橘黄灯洒在她身上都像特别设计过。蓝晓扬扬手,帽檐遮掉了大半张脸,唯独外卖小盒子在灯光尾处摇摇荡荡。等走近了,她才低声道:“走,吃宵夜去。”青青脸上绽放出灿烂笑容,挽住她:“走!”
出乎意料青青房子不是楼顶而是正中,于是视野被对面挡了个结实。看到蓝晓望着楼下皱眉她盈盈笑道:“我也不怎么在家。”再打量下周围,的确如此。这房子两室一厅全靠额外赠送小房间弥补了局促,客厅两排摆满粉丝赠礼但色差明显的架子更说明完全没有事前规划。考虑到买了小五年倒也可以理解,毕竟在全民十五分钟出名年代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明天就落下红毯。
煮一壶茶,再拆开一包薄荷糖,两人挤在橙红皮质沙发上一起看剧本。蓝晓原本想电子投屏,却没想到这人家里电视位不仅没电视还摆了张巨大如地图的行事历,内容满满当当,安排明明白白,日期直接到月底,看不到半点休息痕迹。蓝晓沉默了会:“看来你在英国过得还比较轻松。”至少节假日除了作业没啥事。她心里补充道。青青看眼行事历笑道:“那一年,权当作调休吧。现在我得开始补班了。”说完坐到蓝晓身边还递过一支多色笔和平板电脑,上面是已经整理出的思维导图。
这都是英国养成的习惯,除了那盒薄荷糖。英国时两人更喜欢用抽烟调整思路,但仅限于家里。原因之一是英国糖大多不好吃,原因之二是蓝晓抽烟抽的厉害,于是连带着白青青也抽了起来,不过作业撞剧本时候不多,所以青青抽的断续,倒也没上瘾。
和以往一样,二人从剧本走向开始分析。这本是青青习惯,后来也带给蓝晓。不过青青做走向以角色视角为主线,蓝晓更偏向于整体,所以很多时候都能碰撞出灵感,梳理掉问题。
“你怎么看?”扮演其他角色迅速过了一遍剧本后蓝晓问主演。这还是她第一次陪着念中文台词,不得不说有些人能做艺人确实是有天赋的。青青皱着眉:“我觉得,这剧本实际主角是法海而不是青蛇。”
“我也这么认为。还有呢?”青青被问的一怔忡,再迅速翻遍剧本得出了新感悟:“青蛇是代表。”这倒不在蓝晓预想之中,于是她也皱起眉示意对方先说:“我觉得青蛇是否要妖娆,取决于她是法海修行阻碍的意象还是具象。如果是意象,就得放开演出狂野和风骚,让人具有性冲动。如果是具象,就需要收着演出让人无法拒绝的动心。”
“确实。但后面比前面难得多。要把观众带进角色,就需要大部分人能体会到的共情。女性,会对什么样的女性产生共情呢?”
这确实是个问题。在看惯了男性视角下标签化女性后,要突破惯性不走委屈路线,同时又要负责起“勾搭”而让女性代入,一时半会之间还真找不出个合适样板来。
既然没答案,不如先跳出。剥个薄荷糖放嘴里,青青问正往嘴里丢糖的蓝晓:“你呢?你有什么想法?”
“白蛇是青蛇的另一面。是……怎么说呢?就是激情爱过、坠入人生的那种。”她说的云里雾里连带着听众也一阵糊涂,蓝晓叹声气,这的确不是很好理解的说法。但她也找不到确切形容来说明,结果客厅除了大灯回落到凌晨三点应有的寂静中。
“如果,把许仙视为法海的俗世人物,再把白蛇视为他欲望得逞,会不会好理解一些?”再三思考后,斯嘉丽这个突然闯入脑中的角色拯救了无法理解的比喻。白青青一下就明白她的意思。一体两面确实是非常常见的戏剧手法,现在流行的穿越、重生,大部分也脱胎自此。舞台剧大多采用灯光来让观众明白这份隐喻,喻体用光投射剪影在幕布上,或者在背后出演哑剧,主体则在舞台上演出,从而生成对比。
“那如果这样,往意象上会更好。”
“我也这么认为。风骚入骨这种表现更有冲击更容易接受,作为对比的许白夫妻还能让法海修行阻碍不仅仅是情欲,还有对世俗的渴望。”应该还有更贴切的词汇,不过蓝晓很久不读书了,最后还是白青青俏皮下了注解:“也就是六根不净。”
“对!”
一切思路理顺,让两个基本没挪窝的人都长长伸个懒腰,剧本上标记也各有千秋就等和导演确定。灌下最后一杯水后蓝晓准备告辞,白青青指着还没亮的天拦下她:“太晚了,今晚先睡我家吧。”眼看要拒绝,又上手挽住蓝晓胳膊靠人肩上,“留下来嘛~这里是郊区,不太安全的~”软软尾音在空气里滑出小波浪,黏黏的,像是春风带起溅开的溪水拂在脸上。于是蓝晓也听到自己软音:“好。”
如果说客厅只是浅浅展现,那客卧就是深深展示了。摆放了床罩的双人床和衣柜一道本身并没问题,但斜放角落的画架、堆了一桌的画具和各色或离谱或完成的作品,以及一堆剧本、歌词稿都显示这屋子确确实实只是工作间隙落脚点,和“家”所有关系仅限于它屋主有名有姓。
白青青郝然着“不好意思”,蓝晓摇摇头说自己租处也差不多,要不是了解她性子这话委实像鄙视。再给找来套睡衣后青青站门口:“冰箱里还有点菠菜。”
“你想吃炒菠菜吗?还是凉拌?”
“我只是说可以不只吃拌面~”青青眼巴巴的,卸完妆后的少女形态让人心根本硬不起来。蓝晓拿开床罩,没发现自己脸上都带了笑:“那老规矩,谁起得早谁煮面吧。”青青也笑了,道了声好。
不得不说明星家床肯定经过精挑细选,洗完澡往上头一扑,整个人仿佛被抱拥住了。开了大半天车又经过搬家用脑的体力脑力双消耗,蓝晓瞬间就堕入梦乡。等再睁眼居然已经下午四点,如果不是饿的前心贴后背,她甚至还想多睡会。于是她踢踏拖鞋顶着乱发走出去,用还没开嗓的沙哑打招呼“早”,背靠沙发的白青青迅速放下手机,转过头一脸灿烂:“早。”
她笑的实在太灿烂了,灿烂到像是明明很累但要参加公开活动时特意展现的样子。想起一起去音乐节那次相同灿烂下是筋膜枪续命,蓝晓不动声色走进卫生间洗漱。挤牙膏时她不自觉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让青青如此应激。
然后微信告诉了她:“新闻说昨晚白青青男朋友去她家过夜了。你不是和她很熟吗?怎样?她是不是真的有男朋友?!!”浓烈感叹号昭示着这人是多么八卦,为了证明这话还特地发了白青青挽人手臂的背影照。蓝晓本不想搭理,奈何未来几个月大家还得共事,只好回复这位名叫吴蕾的服装设计师:“那个人是我。”说完揣上手机走出去:“给你惹麻烦了。”
“啊,不。一场误会而已。”白青青依旧笑笑的,毫不展露自己刚被尤佳说了通。这发稿时间过于刁钻,选在大多数人上班通勤时间,以致于在这个辟谣跑断腿的信息时代想速战速决完全不具备可能性。
蓝晓沉默了下:“我能做点什么么?”
“真没什么。如果你一定要做的话,我买的菜到了你要不烧个晚饭?”
听到这话,蓝晓放下手机开始动手。其实她做饭也不咋样,但胜在对比环境是英国,且对手是因为被油贱过所以只敢煮炖的青青,所以即便不好吃,但起码熟的、能吃。白青青则继续等待经纪人信息,尤佳刚要了一堆蓝晓照片走,看来也准备发通稿。果然没一会尤佳就发了信息要求给几张原图,她看眼,全是蓝晓戴着昨晚那帽子的照片,确实很有说服力。更具说服力的是后面那句:“刘宁——就刘晓宇他经纪人——找过我了,申润福宣传团队也找我了。后天去剧社,我们拍几张宣传照。”
白青青没回,咬了半天嘴唇咬到饭菜上桌她才问道:“我们英国合影的正面照,可以放媒体上吗?”蓝晓没回头,只淡淡道:“你放吧。”
二人合影与“白青青进修归来后将与刘晓宇共同出演话剧《青蛇》”的新闻在第二天上班通勤前准时登录各大平台,蓝晓出众的“面无表情”和刘晓宇阳光白皙一对比,立刻就失去了话题性。营销号们还设立了投票选项罗列白青青出道以来的角色CP,于是连带着三年前出轨被软封杀的男演员又出了一次镜,评论区也因此热闹的可以。
蓝晓大概看了眼又继续低头做事。她认识白青青前几乎不知道还有这么号人物——确切说,名字和脸根本对不上——所以对于这位前室友她毫无屏幕初印象可言。等共住段时间后,看惯这人为功课挠头抓狂,睡衣素颜偶尔裸身,下厨永远躲油,就更不会有去看她作品的兴趣。这也算是种祛魅,毕竟“离作品近点离人远点”在很多时候也是保护作品可信度的手段。
不过影视剧可以不看,歌却可以听听。做木工活尤其需要旋律音乐帮助,青青恰好又是唱情歌的一把好手,于是就在“情情爱爱”中蓝晓做好了所有木制零件准备拼装。因为这次不赶时间,所以她设计了套榫卯结构的桌椅准备在剧目结束后拍卖出去。这也是喜乐汇的老习惯了,只要有大牌参演,道具必然拿去售卖以此贴补剧团用度。
“享有”同样待遇的当然服装。据闻之前卓俪曾穿过的演出服粉丝出价二十万用作收藏,让人不禁感叹有钱真好。只是后来据说卓俪刚宣告恋爱这衣服就被购买者剪碎扔掉,又让人不寒而栗。
“这样吗?”别着电话蓝晓边问边贴创口贴。刚手机响时没注意,在旁边美术刀上拉了个口子。那一刻痛的眉都拧紧了呼痛声硬是没出口,所以电话那头的吴蕾全然没发觉,还在那叭叭说话:“要我做的衣服落这么个人手里,真是想的都心痛。”蓝晓顺着思考下,老实道:“也不是没可能。”
“……”吴蕾放下铅笔,一脸无言以对。她不过四十好几,头发却因为从事设计白了一小半,“你这人……真不会说话。”
“嗯。”
冷冷淡淡不反驳的语气让吴蕾一时间无言以对,偏偏蓝晓可能怕她没听清,还特意补了句:“你说得对。”一时间更是让人气恼。好在她到底多吃了十几年米,很快平复情绪冷静问道:“这些年你怎么活下来的?都没人说你吗?”
“有啊。我妈。”敲进椅脚后蓝晓抹了把汗,“至于怎么活下来?大概就是活不下去就拉倒吧?”
她说的很认真,所以气氛更加低落。吴蕾一时搞不清到底是当前流行的丧文化影响了这人,还是她真抱着破罐破摔的态度生存于世。不过不管哪种似乎和自己都没关系,于是约好排练见后吴蕾挂了电话,也绝了和这位同事保持关系的心思。
蓝晓就这样安静到了第二次通排。可以感觉到理清思路后的青青虽然偶尔会磕巴台词,但情绪转换出来了些,不像上次那样充满犹豫。卓俪一门心思向往人道,不能说不好但和青青有割裂,至于刘晓宇……那个台词让蓝晓直皱眉。暗暗冷笑声她走到屋外,吴蕾正扛着一撂纸进屋,她赶紧过去帮忙:“设计稿都出来了?”吴蕾也不带客气,语带嘲笑:“等屋里那群大爷们审呢。”
“所以有初稿没过么?”
“尤佳给打回俩,觉得太过‘风骚’。”勾勾手指吴蕾冷笑道,“怕破坏了白青青长期以来的‘禁欲’‘御姐’感。”
“禁欲?御姐?”蓝晓几乎要笑死了,“不是小女孩才对么?”
“噢。也有。虽然我不知道这三个字是怎么能组合到一块的,太荒谬了。然后刘晓宇……呀……”忽然反应过来蓝晓和白青青关系的吴蕾不自觉惊了声便住嘴,蓝晓还没反应过来,转头还想看刘晓宇那边什么幺蛾子,结果看到张全是尴尬的脸后反应过来,便笑道:“没什么,你尽管说就是。我不会和人说。”
不得不说平常寡淡语气确实增加了这话可信度,但吴蕾还是审慎选择了岔开话题:“道具那边过了吗?”
“锡杖刘晓宇觉得还是有点重了。”很平稳的语气,“其实也就四斤,也没什么大威天龙。”吴蕾“啧啧”两声,二人交换个心照不宣的微笑。
帮着放好稿纸后蓝晓听了听,台词已经过到尾部,便拿起手机:“喝咖啡吗?”
“一杯香草拿铁,谢谢。”吴蕾应着,没注意蓝晓无名指上交叠了几张创口贴。
九
休息时还在思考的白青青随手抓起身边杯子喝了口,才发现不是罗汉果水而是咖啡。她不好奇咖啡来处,只皱眉拿过手机询问助理罗汉果水有新的没,几分钟后文亦那张充满生气的年轻脸抱着壶走过来解释:“水才烧开,所以晚了点。”跟在一旁的蓝晓注释道:“电热壶突然坏了,紧急下单跑腿买了新的。”青青应了声,继续看修改部分。文亦不敢做声,出了门才长松口气:“吓死我了。”
“她平常很严厉吗?”
“工作上是。我记得有次当演唱会嘉宾耳环忘了带,哗!整个化妆间温度瞬间零下。”文亦夸张道,蓝晓抬头想象了下,发现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白青青骇人样子,相反倒是回忆起很多个夜晚功课卡壳在那自我怀疑的低气压。文亦双手交握放松下肩膀,看蓝晓还在想,便笑道:“想象不出来是不是?我跟她前也想象不出来那么看上去温柔的样子工作起来气息那么强大,难怪演上司角色得心应手,根本本色出演。”
蓝晓这回没接话了,只是看了眼正和卓俪讨论的青青,她表情并没舒缓,甚至于卓俪看上去都不轻松。她长得本就有压迫感,一不轻松,感觉上就像《伪装者》的汪曼春,让人不自觉起了压力。
“决定好了么?”卓俪低声问道。收到尤佳通知短剧时她就开始了甄选,可惜两个女角的剧并不多见。最开始她想节选《我的天才女友》进行改编,可惜时间上太紧。而《伦敦生活》《初步举证》又都是独角戏,到最后她选了《傲慢与偏见》的姐妹对谈、《老妇还乡》中马蒂尔德在丈夫死亡后与克莱尔的对谈,以及《你好,李焕英》最后母女相认给青青选择。
“《傲慢与偏见》吧。我学过。”青青也小声答道,答案正如卓俪所料。流量时代,不出错比先锋更重要。卓俪爽快应了声便约着排练时间,文亦收到信息便转身去找卓俪助理查看行程。蓝晓定定站着,看和申润福对完设计稿的吴蕾去找演员。
尽管有“导演中心制”的说法,也有话剧大于电影大于电视剧的鄙视链,但进入自媒体时代后服装道具等工作人员就变得特别不好做了。以前只要导演点头再量个尺寸东西就能定稿,现在则要导演、演员、经纪人三方同意才能动手制作。明明为凸显人物而考量的物品,却要加入突出演员等等因素,怪不得吴蕾感慨说那些白发全是近十年产物。尤其现在,听到白青青认真问“我的衣服能不能大胆点”时她内心狂翻白眼,语气上却只能客客气气:“之前有个版本,被尤佳否了。”
“噢?我看看可以么?”吴蕾听问,拿出手机调记录,白青青搭眼一瞧除了重要部位基本都是镂空,果然大胆许多。而尤佳给出的否决理由也很简单:“太暴露了,审查不会过的。”
“确实无法反驳……”青青默念道,再看眼当前遮掩完全的定稿,总觉得不服气。青蛇终究野性未驯,衣服保守却语气轻挑的话,不是潘金莲更合适?思考一番后她问道:“能不能腹部改成半透视?”吴蕾默默翻出另一条记录,是蓝晓的:“腹部半透蛇尾插进去会变得很奇怪,这也是开始我为什么建议不要那么暴露的原因。”
理由很充分,但青青到底不死心:“如果能解决这个蛇尾问题,可以换吗?包括裙子部分从腿部以下改成薄纱。”
“可以哟。不过这得让导演和尤佳同意。”
“这事我来处理吧。”青青说完就给蓝晓发了信息:“一会聊聊?关于蛇尾的事。”
“OK。”迅速回信后蓝晓看了眼剧本,歪歪扭扭硕大问号跟在那排小小的仿宋字体后:“这里加个尾巴做什么?”口气里充满了嫌弃,这嫌弃是她写上的心声,只是问了几次都被申润福打断要求按剧本做。“这真的有意义吗?”就成了“我说有意义就有意义。”
“所以这蛇尾到底有什么意义?”当晚在青青家,刚结束乐队巡演来送伴手礼的黄怡也问道。作为青青多年好友她坐姿非常放开,直接趴在椅背上双脚不断打着节奏,短发尾端拉出条又细又长的麻花辫,只要改改妆容就能上台去演《仲夏夜之梦》的精灵帕克。
“欲望的具象化。”蓝晓言简意赅,借此掩盖闯入他人生活的不安感。去英国前她大概听说过白青青,在英国她们成了孤岛上的室友,而回国再见面时就像鲁滨逊回了家,青青那庞杂社交关系直接给她砸了个头晕眼花。
“是用在法海失手时。”青青帮交代了句,又问蛇尾到底怎么回事。蓝晓扯出特意要来的纱布再拿出布制蛇尾一合,确实丑的没法看。她可能还觉得不够,又补充道:“导演说这里要参考张曼玉,蛇尾得做成能操控的。外形已经过了要求,就等填充骨架和编程。”
“这不是把观众当傻子么?”黄怡停下节拍认真道,蓝晓没做声,意义有时候并不在场内而是在场外。申润福经不起再次失败,所以他删除了所有可能难以理解的内容想做部商业剧。白青青想了会:“我和导演沟通下看能不能不要这尾巴吧。蓝晓你这尾巴先别做,等我定了明天和你说。”
“好。”伴随着好字的是转身离开,黄怡看着她背影确认门关上了才说:“你这前室友,和之前不太一样,是个很淡漠的人啊。”
“是么?”白青青探了探头,想说什么又找不到词汇,也便罢了:“晚上到我家住?”
“那当然,我可带了礼物来呢。”黄怡猫一样扬起头,青青被她逗乐了:“好好好!”
十
青青洗澡出来时黄怡已经躺床上了,卸妆后疲惫再也遮掩不住,和镜头前意气风发全然不同。
“你还真是连轴转!”撑着脑袋的黄怡尾音微微扬起,她出生沿海,声音里带有沙砾磨过后的软糯。青青耸耸肩,仔细吹干头发后才躺下去。她头发又厚又长,和黄怡恰成反比。这样的人天生适合进演艺圈,至少做造型方便很多。
“这是出国前就答应的事,不然尤佳才不同意呢。”青青软软道,仿佛声音也卸了妆。黄怡扒着她肩膀看屋顶星空,那是她特地带来的星空灯作品。“最后一场演出,潘宇来了。他说,向你转达和好,却发现被你拉黑了。”
其实现场并没这么云淡风轻,潘宇近乎痛哭流涕让黄怡乐队很是尴尬。黄怡虽不想理,但因为不知道青青想法,便没断然拒绝。青青对此只回复了一个字:“是。”
“我之前一直没好意思问你,突然出国,是因为他么?”回想起当时营销号漫天遍野的白青青劈腿刘晓宇,黄怡就有点不寒而栗。甚至于打胎传闻都出来了,尤佳几次辟谣都没效果,反而传的更多了。
“不全是。我台词能力一直不好,本来也需要学习,正好那事发生了,就想着躲下吧,轻松点。去英国,除了因为西区有培训班外,也因为和法国近,可以去看展览。如果万一不想干了,我还能把画画那碗饭捡一捡。”
“真就这么理性?”黄怡怀疑道,青青抿嘴不答。其实也哭了好几次,这就是为什么初期文亦也跟去的原因。想起她英文一般还努力照顾自己的样子青青就有些不好意思,奈何当时根本控制不住火气。
“你和蓝晓怎么当室友的?”
“我没和你说?”
“大姐,我那会筹备巡演你说忙完说,结果后来一直没说。”黄怡不无怨气,青青想了会好像是真的,便笑道:“我那房子住进去一个礼拜,就烧了回保险还水管漏水。文亦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来留学生群,问她们有什么靠谱修理工推荐没,她们就推荐了蓝晓,说业务收费都靠谱。”
“于是就住进去了?”
“哪啊!后来房东要刷墙——她住我们隔壁那栋,是个老太太——结果来的又是蓝晓,一问,才知道她在那个社区已经有点名声了。能做事,收费还不贵,节假日也干活。所以老太太们很喜欢找她。那几天正好公共假期,我也没出门。就聊了几句,才发现我俩一个学校,不过她学的是舞台布景灯光之类的。再后来文亦不是回来么?我送她去机场,回来路上碰到蓝晓坐一堆东西上抽烟,问原因,说没地方住,我就让她先住我那,这才当室友的。”
“没收租金呢?二房东。”
“哈哈哈!你不提我都忘了说,开始我真没准备收钱。结果你猜怎么的?”话到这份上,猜不出多少有点傻了。黄怡撇撇嘴:“她给你钱了呗。”
“对。我开始说算了,反正一年租金都付了么。然后她找房东问了价格和房子面积,再把自己那屋面积量了下算了个比例付钱给我。后来更好玩,上学期学基础,下学期实操么。结果好几个剧本我们都撞一起了,于是老在屋里苦读。你别说,她真的会很多东西!”
“嗯,会做道具,水电,刷墙。噢,还有编程!”想起那个还没成型的蛇尾黄怡就很想笑,没料白青青还能补充:“不止,她大学学编程,出国前做的室内设计。”
这多少有些超纲了,黄怡惊讶道:“她比你大?”
“小我一岁多呢。每次看到她我就想,人的潜力真无限大。”青青说着说着打了个呵欠,“睡吧,明天聊。你还没给我说巡演趣事呢。我也好想跟你去做livehouse的巡演噢。”
“得了你就老实演唱会吧。”嫌弃地推一推老友,黄怡也打了个呵欠。直到快睡着时她突然想着正好下一张专辑主题是千人千面,也许可以找蓝晓聊个天?白青青用最后的理智思考了下,给出答案:“悬。”
十一
悬不悬这事终究没往黄怡心里去。毕竟哪一个做创意的人不是排除万难让计划落地呢?不过她也没急着联系蓝晓,因为时机不适合。蓝晓看起来有点社交厌恶症,具体表现在那双眼多数时候看上去空如黑洞,不管给什么眼神都会被吸进去;不过一旦触摸到了,黑洞里的宇宙就会迅速聚集成飞刃,配合面无表情斩断话尾,因此现在看上去并不适合。而且黄怡也不能确认在白青青不在的情况下蓝晓会不会转身走人。根据青青所述,这事不是没发生过。
时间就这样拖拖转转到了九月,秋风渐凉树叶已黄。黄怡去名为“秋蝉”的livehouse谈演出,结果遇到蓝晓带着几个人在那里装音响。她和初遇时一样还是面无表情,就连话也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黄怡看着电动螺丝刀飞舞,装完一个梁后稍微离地测试,确定全都安装牢固后便升了起来,整排Lax音响看上去气势恢宏。老板测试没问题后笑嘻嘻对黄怡道:“新换的,不错吧?”听着像有画外音。黄怡琢磨了会没琢磨出结果索性直接换话题说谈分成与合同。两人认识多年合作几回也就没纠结,还是按四六分后,黄怡抬头看到倚门框上抽烟的蓝晓。阳光给她打了个忧郁剪影,没两秒就因为用力吐尽烟雾变得歇斯底里。黄怡心里微微一动,要了瓶水问:“聊聊?”
“你是”二字在蓝晓心里打个转就被抛走,黄怡那根从脑后延伸的细小辫子配上短发并不是容易遗忘的造型,她甚至还掐了烟,只用眼神传递了个问号。在黄怡看来这是友善的意思,所以开门见山:“我最近在做张专辑,所以想对你做个采访。”
“采访?我?”
“对。不是那种媒体采访啊!就我想写个记录故事的专辑。当然不会用真名。”
“这个倒是无所谓,我也不是什么名人,不靠这个吃饭。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是我。”蓝晓说着又抽出烟盒,随之掉落的手机叮咚一声,是钱到账的声音。塞回烟盒她转手把刚到的钱转了出去,黄怡眼尖,看到记录里满满都是转账,顿时满肚子疑问,开始暗自琢磨这人到底是谁。蓝晓回头看到,笑了:“我妈。”
“啊?不是。喔,阿姨啊。”
“嗯,她住院了。”
依旧很平淡的口气,听不出来是无所谓还是小病或者检查所以住院。黄怡还在琢磨,蓝晓背起工具箱又重复了句:“为什么是我?别说白青青推荐的,我不信。”
“为什么这么笃定呢?”
面对这问题,蓝晓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就转身离开。黄怡急忙跟上:“我想写个类似人物故事的专辑。”
“女性?异乡人漂泊?无论哪个,都有的是有话题度的人吧?”蓝晓口气不无轻慢,刺地黄怡停下脚步认真问道:“为什么要有话题度呢?”蓝晓听的语塞,尔后沉默。
是啊!为什么要有话题度呢?也许因为这几次剧场排练都提到了吧?故意设计成对峙的海报,铺天盖地的“磕到了”的宣传,评论区孜孜不倦的“哥哥”“姐姐”第一次演话剧溺爱就完事了。所有一切似乎和剧有关,有关到还有一个多月才上就已经一票难求了;又似乎和剧无关,因为要翻遍角落才能找到点零星相关,就这,还有粉丝不断控评。
“你说我去进修是为了什么呢?”白青青指着“没关系我会溺爱”的评语疲倦问道。三天只睡了两小时的人已经压不住疲惫,嗓子都沙哑了。这话让一切努力都变得像个笑话,就像眼前。忆及此处,回想自己,蓝晓转身认真道:“对不起。”
“没关系。能理解。现在没有话题度确实很难吸引人。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留这个发型的原因,至少走出去能一眼被认出来。”摸摸小辫子黄怡呲牙笑道,白的一看就知道平常有好好做护理不像蓝晓一口烟酒茶浸染过的黄黑色。
“但我还是好奇为什么是我呢?”
“因为我想脱离苦难脱离仇恨,写一张普通人的叙事专辑。想让那些活的坦荡的人知道他们有被好好关注到。”
“这样……你很难挣到钱吧?”
“没事,我有其他地方找补。”还是呲牙笑笑,蓝晓审慎思考了下,最后问出问题:“那我有钱拿么?”
十二
拿着两百块的故事黄怡回到家里,在键盘面前犯了难。因为她既想着“千人千面”的初衷来自于毛不易《无名的人》,又难以忘记蓝晓不生枝蔓全不在乎的脸。录音笔转出来的文字就和她叙述的一样没有任何神情,甚至冷静清晰到仿佛述说过千百遍,顺畅到几乎没语气助词。
“我爸很早就过世了,不记得我十一还是十二。”
“工厂工人,出的意外。工厂不想赔,我妈去闹要来了赔偿。这话她说的,洋洋得意,我没确认过。”
“大学以前的要求是当个乖乖女考上本科不能给丢脸,明明很穷也佯装没事,所以有线电视接的隔壁,冬天没有空调也没有暖气。”
“大学时打电话回去要申请贫困生材料,不给,说我丢人丢到外面。”
“读书时没怎么回家,基本都在打工。做的泥工,从一天100学徒费到了后面一天400正式费用。存的钱除了日常生活都寄回家了。”
“大学学的软件工程,毕设做的室内光线模拟。因为一直打工有足够数据量做支撑。导师老婆开装修公司的,因为这个买断了我软件,还招我进去做运维,一年后转了室内设计。”
“买断钱给了我妈,她说用我名字在若岛——就是我老家——付了首付,她的钱弄了装修没钱付房贷让我自己付。”
“我就一直努力工作赚钱,没项目的时候就去公司装修部做泥工水电工。保证每个月一定有入账供房子。然后前年刚过完年,我因为加班太多进了医院,住了半个月后出来,被开了。”
“我妈不知道有赔偿金的事,听说我被开,说她供不起我在百景生活,年纪也大了。不如回去找个好老公嫁了算了也省事。她现在还有余力帮我带孩子,以后老了就没精力了。”
文字转到这里出现了一排乱码,但不用听也知道这乱码是纸张被捏成团的噪音。故事说到这里时蓝晓足有五分钟没说话,脸上少见的有了情绪。但因为在车里又侧面对着自己,黄怡无法看清全貌,理智和情感也因此分做两半。情感上她同情到几乎无法呼吸,理智上却又让她想看清这时的蓝晓到底什么模样。这拉扯到现在都没能分出胜负,黄怡盯着那排乱码,无论如何也看不到下一行。最后狠狠按下键盘,哐哐乱响的黑白按键让空气都凌乱起舞。最后原本在房里睡觉的尹德顶着头乱发跑出来:“怎么了?”望着男友嘴唇动了半晌,最后汇聚成有气无力的“没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你不会这么敲琴。是专辑写的不顺利么?”
“嗯,多少有点。潘宇最近找过你吗?”
“他昨天来了,说青青已经把他拉黑了。我没当面说,这换谁天天微信骚扰也受不了啊!”尹德想起老同学那习性实在忍不住道。黄怡盯着键盘,试图从琴键反光里看到自己的脸,只是那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半晌,她忽然开口道:“你让他别找青青了。”
“这话我有点说不出口。反正青青都拉黑他了应该也无所谓了吧?”
“不。你让他别找她了。”暴躁说完这句黄怡拿着录音笔走了出去,留下尹德满脸问号和不满回去房间,“老婆”二字在手机一闪一闪,接通电话就听到深呼吸的尾声:“青青努力发展事业。你知道娱乐圈最喜欢找些八卦来播。潘宇这么搞下去,青青英国一年努力就白费了。你让他收手吧。当初是他说聚少离多提的分手,现在又怎么好意思回头?”
尹德听着有些犯难,虽然大家曾是校友,但他和白青青并不熟悉。等青青成名后来往就更少,除了偶尔几个音乐节当过鼓手外,二人交集不是潘宇就是黄怡。相比之下,四年室友加上工作合作,和潘宇他来往的反而更多。思来想去,他回道:“我努努力。”
收到回信时黄怡刚进青青家门,青青正巧顶着面膜问她要不要也来一张。黄怡摇摇头:“你清楚蓝晓的过去吗?”
十三
两人并肩沙发听完了整场录音。其实也没多久,毕竟蓝晓不擅或不喜用夸张语气和词汇,所以除了那五分钟停顿,大部分时间都是冷静克制的。
“我用那笔赔款报了西区灯光课程,然后买了单程票。”
“去的时候没租到房子,当了几天流浪人。后来有个留学生说自己抑郁退学把房子空出来问有没人租我才进去的,和一对情侣分用一个房间。”
“我手上钱只够我撑一个月,好在那附近都是老房子,总有各种问题但找人又贵又难,我就靠这点手艺活了下来。”
之后又是个小停顿,然后是黄怡声音:“如果……你没有这个手艺呢?”
很轻微的一哼:“客死异乡吧,大概。”
黄怡按下暂停键解释“这里她冷笑了下”又继续播放,白青青仰起脸,面膜遮掉了她全部表情。
“做这行,很容易弄脏。在持续两个月后那对情侣受不了了,让我在多付钱和滚之间做选择,我选了后者。”
“就在我抱着工具行李在街上徘徊时,青青突然出现,她在车上笑着向我扬手问我准备去哪要不要搭一程。我不记得怎么回答的了,大概是要去找新住处之类的。她说她有房间给我住。”
“她说的确实是‘准备找个新住所’。我问有没找到她说还没头绪,我就说你要不来我家住下,之后再说。”青青低沉声音补充道,突然想到什么又一笑,“这个人,如果你说就住我那吧,她一定不会接受的。”
“怎么说?”
“第二次修水管还是什么?我不记得了。我请她喝咖啡也不喝的。明明就是个人工作不存在违反规程什么的,但她好像就是不想和人扯上关系。对了,她后面有没有说和人产生过争执?”
“没有。怎么?你知道些什么?”
“那个争执,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特别无力又特别愤怒的样子。这么说挺不厚道,但那一刻我才觉得这是个人而不是什么机器人。”
“从头开始说说?”
“还从啥头啊!?之前的事不是和你说了吗?”
“我知道啊,但你再捋一捋嘛。你说她是文亦从留学生群里找到来修后来被你捡回家的。现在又来了出看到人起争执,我这时间线对不上啊!”
“你写小说还是写歌词呢?还得对时间线?”
“嗐!你就说说嘛~”
白青青被黄怡缠的没办法,拉过靠枕垫在腰下开始讲那个从没说过的故事:“你知道不管哪里赚了钱都要缴税的,然后,欧美那边人工特别贵。”
“嗯。”
“我住的那片地又是老小区,房子动不动就几十年,出的问题奇奇怪怪,但又因为靠近市区所以比较贵。住那的人,大部分也是老人家,家里有男主人的还好,一般都能处理。但也有些离婚或丈夫过世的老太太只能找人来修。也不知道那些修理工是故意留着小问题不处理还是真的技术不过关,经常要返工所以人工费收的更贵。结果就是租住那片的留学生要不自己动手,要不就找相对便宜的年轻人或者赚外快的留学生。蓝晓就是后者。它好处显而易见就是便宜,毕竟如果打官司可能到毕业回国了还没开庭;坏处也很明显,双方都没保障。”
“你说蓝晓被气到挂脸,那她肯定是被欺负的那个咯?”
“具体我也不清楚。那天是我和文亦上街买东西,英国大商超都离老区远,所以我们买完回来的时候恰好经过一个相对来说要新一点,大概就六十年代建筑的住宿区。大街上蓝晓抓着个人袖子不让走,说让她钱,说的英语,所以我猜可能外国人。毕竟我去的时候她已经去了一两个月,名气在留学生区也算打出来了。”
“对方男还是女?”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站的远,只能说金色长发背影,比蓝晓高一点。问题她一米六,英国感觉随便一个人都比她高一截,很难参考。”
“……那我一米五五的咋整?”
“……哈哈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反正就那么个意思嘛!后来两人声音大了,我就听到大概什么举报之类的,估计是说她做私活不交税。蓝晓看着特想揍人一顿,但最终还是松了手。喔,对,那人可能是澳大利亚人,因为后来蓝晓听到是澳洲人的活就不做。总之呢,就这么个情况。这事没过几天我就看到她背着东西在大街上,看着像被扫地出门了。所以我才让她来家里住,你知道我怕黑。然后那些老房子隔音不行,晚上有时候外面呱呱呱的,我开着灯也怕。”青青不好意思笑笑,黄怡伸手捏了捏她胳膊,肱二头肌还在:“你这就有点看不起自己了。”说完又把话题扯了回去:“她没说这事。但我现在有点犹豫了。”
“怎么说?”
“这个事,适不适合写进《千人千面》里?毕竟我设定的主题是普通人的十二面相。如果收,我编曲又应该走什么方向?毕竟我不能十二个故事七八种风格吧?”哀叹一声黄怡滑倒沙发上,青青心念一动,建议道:“反正流行肯定不合适了。要么民谣?”
“我没做过,不过也许可以试试?噢,对了!你猜这故事她卖多少钱?”
“一百吧?反正不会高于这个数。”
“五十!她说要换成若岛她就只卖三十,实在百景物价高,她最近又得赚钱。不过我给了两百。”
“赚钱?为什么?”
“你不知道吗?她妈带状疱疹住院去了。”
十四
“这次只要一杯咖啡,谢谢。”低头打了行字,蓝晓眯着眼看落日濒临。深秋了,太阳也开始赶着下班了,剧目却还在初始合成中。青青一席戏服在大厅中间声情并茂的“法海”换来刘晓宇情动却克制的佛珠转动,只可惜不能细看,否则那张莫名消瘦脸会带来捅人快感。
“刘晓宇整容了!”已经在热搜上挂了好几天,每个评论区都在吵架到底有没有整。不得不说自从出现热评机制后翻个好几页都复制粘贴实在让人恶心,好消息除了粉丝和反感的没人愿意参和。只不过几乎每个评论区都要带上“白青青”三个字未免让人不爽,话里话外把绯闻“证实”的颠倒是非让蓝晓最后那点上网乐子都没了,也因此成功错过潘宇通过网上发出“求复合”的新闻。
说来可笑,在回国前潘宇算是她少数知道的艺人了。一个是因为大学打工时正好在他演出的地方打工所以听过现场,另一个则是因为白青青。某日回家时青青正在做直播,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自己既没怀孕也没出轨。“和平分手”她口气平静的足以欺骗所有人——如果不是下播后流泪的话。
“校园爱情真的好难啊!”白青青闷着声音道,口气又像松气又像疲惫。蓝晓端着刚煮好咖啡有些犹豫,安慰人从来都不是她擅长的事,现在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青青拉她坐到沙发上:“让我靠一下。”说完便趴她肩窝里。蓝晓想了又想,最后扯过毯子环抱住她,什么也没说。
那天之后蓝晓学会了一件事,青青伤心的时候陪着就好了,如果可以抱住就更好。“因为被抱着会觉得很安心。”
“你在想什么呢?”一个声音忽然打断回忆,蓝晓偏过头,看着文亦活力满满站在旁边,再看下小院基本空无一人。文亦指指大厅:“彩排结束了,都去里面了。”蓝晓再一抬头,果然大厅里乌泱泱的,每个艺人身边都围了三四个。卓俪青青不在此列,两人在一旁不知道聊什么,青蛇白蛇装让二人看上去像极姐妹。青青看着情绪还好,似乎并不纠结前任求复合的事,望到她甚至还招了招手,蓝晓点了点咖啡,塞给文亦:“你拿给青青吧。”文亦大为不解:“你买了你就拿进去呗。”蓝晓咧咧嘴:“对岸好几个长枪短炮呢。我可不想当绯闻主角。”文亦给逗乐了,呲出两排白牙:“你等我装水先。”蓝晓应着,透过人群努力望向对面,长枪短跑不减反增,站了满满一排。蓝晓看的皱眉:“怎么不拉窗帘呢?”文亦拎着水过来,听问,笑道:“买通稿可不便宜。”
“那这波冲着青青来的,回去东西和剧目也无关吧?”
文亦这回没搭腔,只是拿过咖啡对她道了声“谢谢”,心里默默摇头:这人,真的和娱乐圈丝毫不沾边。
确实,这波人是冲着潘宇求复合的八卦而来。但在场艺人一身戏装,不管怎么编排,申润福都可以占到便宜。再说刘晓宇白青青二搭这事早就提过一次,不少“荧幕情侣”粉还没从一年前电视剧里脱身,自然而然会帮着造势。双方唯粉自不必说,热评前排肯定一排排期待。潘宇一个滚圈小透明任凭营销号怎么造势最多也就贡献茶余饭后八卦闲谈一则,哪怕有人下场造谣,也因为太过透明而难以形成讨论度。
这是每一个饭圈人都懂的道理,不过很明显蓝晓不是其中之一。所以文亦也不准备解释,只是帮着把东西递给白青青。两人还在谈戏,和周围有些格格不入。
“其实,马上都要上剧场合成了,再改走位什么的一时半会也不现实。”拿过罗汉果水,卓俪低声道。她声音很清亮,衬的青青本就低沉的声音也越发低沉:“是。只是那里太别扭了,希望申导会注意吧。”她话音刚落,申润福声音就传过来:“刘晓宇、白青青留下来。其他人可以先回去了。”听到这卓俪深深看了眼青青,二人交换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留下来,也就意味着有些双人部分要调整。但这个时候,顶着窗外不加掩饰的记者、站姐们,申润福很难不说别有深意。但事到如今也没办法,卓俪平静道:“先走了。”文亦却左右为难。为了省钱,最近的商务车都是两人同接同送,就助理也就她一个。如果先送卓俪回去但青青很快就结束排练,那她还得等自己。
青青看出她为难:“我一会自己回。”
“那不行。”文亦下意识反驳,刘晓宇刚和经纪人说完话,笑嘻嘻插进来:“我可以送青青回去。”
这是个很难拒绝的邀请,也是个危机四伏的邀请。青青下意识瞟了眼窗外,想着该用什么理由体面拒绝,蓝晓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排练还没结束?”刘晓宇显然不稀罕她,语气僵硬:“需要加练,导演没和你说么?”蓝晓没搭理他,拿出手机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误开静音模式所以没听到信息提示。回句“我知道了”转身出门,把刘晓宇晾那当摆设。目睹此景的青青灵机一动,高声道:“一会我和你一起回去行不?”蓝晓没答,只高举右手摆出个OK手势算答应。刘晓宇没的办法,闷着声在一边又复习遍台词,准备继续排练。蓝晓窗外看着,替自己点了份外卖。
不得不说他在工作上还是努力,刚开始时被她诟病的台词有不小进步,断句、重音都很清晰,对于法海这角色也有属于自己的解释。至于现在明显尖了的下巴适不适合法海这个角色,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反正总有粉丝买单,这也算一种经济吧。
边吃边想慢慢解决掉晚餐,又配合导演要求重新调整灯光轨迹,连续调整几次走位后今天的排练终于结束。换回常服的白青青裹上长风衣看着蓝晓迅速收拾完大厅再关上灯,心里慢慢吁出口气。那口气直到上车才汇成一句话:“好累啊!”
十五
“好累啊”这三字在蓝晓认青青的一年多里统共就听过两回,今天是第二回,上一回则是英国直播那次。
在那之前,蓝晓以为她要么精力好不会累,要么就死撑面子不张口。毕竟两天就睡三小时来回米兰时装周这事看着都累,她回来还能笑盈盈补功课。现在看来,她累的从来不是工作或学习而是其他。
张了张口,想不出什么安慰话——这也从来不是蓝晓能力——便道:“累了就睡会吧。”说着还从后头大包里掏出帽子薄毯口罩,一应俱全很。青青也是真困了,拿过来一套齐全就睡着。蓝晓抓着方向盘,在夜晚高架桥上不急不慢开着,直到青青家人都还没醒,鸭舌帽因为颠簸滑下来,遮挡了口罩没能挡掉的部分。蓝晓轻轻拿掉好让她透气。
九月的百景夜晚其实有些冷了,但因为停在地下不受个风雨要好很多。蓝晓折腾一天也累,最后趴方向盘上睡着了,口水嘀嗒到裤腿上,让洁癖看着退避三舍。
她睡了没一会青青倒醒了。她先是被停车场永恒到看不出时日的灯光晃了眼,等醒过神来,看着旁边已经被压出印子还浑然不知半张着嘴还在睡的人,想了想,抽出毯子给人盖上。沉闷了一天的心情也因为这个到哪里都能睡的人多少恢复了些。她原本认为自己和蓝晓还是熟的,可黄怡那兜故事又让她有了犹疑,觉得这熟仿佛有了些水。但现在,蓝晓毫无顾忌趴在方向盘上大睡的样子又让这熟变得瓮实起来,因为她知道这是蓝晓会做的事。
看她睡得还香,青青又转而想起自己的事。今天排练时外头那些人也有些她眼熟的,想来不是在机场就是哪里见过。虽然不知道谁安排,但昨天早早就接到尤佳通知说今天保姆车会接送她和卓俪两人,以及要保持公开场合矜持。
“很多双眼睛看着呐。”尤佳意味深长的结尾,结果就是今天一天紧绷。刘晓宇那边肯定也有消息,所以表现得也格外“有话题”,最后加练也在意料之中——申润福可想着炒话题呢,胡子都没掩盖住他意图。
“好累啊……”她心里叹着,很想回家拿被子把自己裹起来,那被子是妈妈选的,又轻软又舒服,就像妈妈拥抱一样。这一引思又让她想起父母,只是他们都去了海南。
大概被方向盘压的痛了,蓝晓也醒了。看到青青她先模模糊糊问了句“醒了”就去拿烟盒,毯子从身上滑下正好盖到手上,也让人猛然想起身在何处,连带着话语也清晰起来:“送你回去?”青青没和她客气便同意了,其实也是另有话说。
等进了电梯,青青开口了:“阿姨……出院了吗?”蓝晓多少愣了愣:“啊!出了。是黄怡告诉你的吧?”
“嗯。你经济上还吃得开吗?”
这问题问的蓝晓直接沉默了。她没想到黄怡会说的这么清楚,事实她手上也确实没多少钱了。赚外快的事被公司发现后当月就扣了一半钱还发了通告批评,但蓝晓不后悔。毕竟那边要钱而这边协商预支也没谈下来,就只能冒着危险。各有各的难,能理解。
青青叹声气,幽幽的,叹到了蓝晓心里去。她知道对方在叹息什么。回国前,抱着不可能再见面的想法她向青青郑重致谢过,因为青青弄了个“共有资产”盒,其实就是个放零钱的铁盒子用来负责包括水电煤吃的日常开销。说好了每人每月出200镑最后结余在平分,但其实中间蓝晓一度经济不支全靠这个度日,到了后来才补齐。她不知道青青知不知道这事,毕竟日常采买做饭大多由她负责,这种隐瞒让人好难受,所以最后她郑重道谢。
也正是有这经历,所以此刻开口也不是特别困难:“有点难。”语气平静的像在说别人的事,也不像要借钱的口吻,所以青青说“有需要找我”也是淡口气,不让她有太多负担。蓝晓应了,送她进屋准备离开。没想到刚转头就一声哭咽,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紧紧抱住:“停电了。”
十六
青青怕黑这是英国就知道的事。那边设备太老了,所以停过好几回电。蓝晓特意准备过手电筒也时时注意充电宝满电,这些东西在二人成为室友后就常驻在青青房间。
“你先在外头呆着。”交代完事蓝晓就打着手机电筒走进去,电箱果然跳了总闸。她试着重置但还是推不上去,索性拉下所有闸门再一个个测试,果然灯马上亮了。青青立刻准备进屋,刚抬脚,灯又熄了。这回蓝晓有了经验,知道到底哪个分闸出了问题,立刻恢复了灯。
“有条线应该是短路了。”朝着青青解释了下她就满屋乱转,确定所有灯都能开启但插座不能用后又问道:“你家有万用表和螺丝刀吗?”青青摇摇头,她一年在家也不会很久怎么会有这些东西。蓝晓无奈摇头:“那你今晚先歇着吧,明天找人来看下所有插座,应该是哪个插座短路了。”说完就要走,青青一把拉着,可怜兮兮看着她,语气都是可怜兮兮的:“插座不能用。”
“嗯。”所以呢?这逻辑一时盘不明白。
“所以小夜灯也不能用。”好了,懂了。蓝晓无声叹息了下:“先洗澡吧。”
“热水器也不能用了。”
……从没想过会遇到这种问题。她今天倒还好没怎么流汗,青青穿着戏服演了两个多小时剧早已全身大汗,也只好拿冷水将就擦了擦,才拽着人躺一起。确认没问题后蓝晓关了灯,刚入黑,一双手臂就紧紧抱住她手臂,头也靠到肩膀上来,因为恐惧而难以克制的呜咽伴随着牙齿撞击,蓝晓下意识去摸充电宝才发现这里什么都没有。无奈之下她打开手机电筒,果然好多了。
二人无声躺着,各怀心思,这场景颇有点诡异。不比英国时还可以聊学校聊环境,现在两人截然不同的工作生活环境竟让人有些陌生。真沉默实在让人难以承受,青青轻声道:“要不放点歌吧?”
感谢电池发明,虽然不敢动已经摇摇欲坠的手机,播放器倒还有些电。两人静静听着王菲彭羚叶倩文来回播放,偶尔插些英伦摇滚让人想起当初跑曼彻斯特去听livehouse,竟有些隔世之感。恍恍惚惚,蓝晓开口了:“今天……”
“嗯?”
“你很累。”恍惚在一句“嗯”后消失不见,非常平静的陈述句让本该是疑问的话变得像是无聊学舌。好在二人相处已久,青青听出应有之义:“是啊,很累!”她又靠近了些,头发软软覆盖在播放器上,一下把声音闷了下去:“我可以就睡几个小时,可以为了角色做功课,为了唱歌每天练声,可我讨厌成为绯闻主角,讨厌让生活曝光。”她轻轻说着,没说这些话是很难对黄怡说明的。大学同学、室友,同时期进的圈,却一个过着被捧红当了女主角出了三张专辑,一个在各大音乐节和livehouse演出赚钱连演唱会都开不了的日子,这种差异很容易让人觉得自己在炫耀。所以她一直小心着,把很多话埋在心底。
不能说不喜欢粉丝偏爱,只是这偏爱太容易过头。太多人对她生活指手画脚,以她名义去攻击别人。尤佳说要习惯,毕竟这是个流量为王的时代。只有证明自己的商业能力才会有更多好剧本上门来让自己挑选,才能稳稳走下去。“欲戴皇冠,必承其重”是尤佳最喜欢说的话,卓俪已经凭借金画奖影后和玉兰奖证明了自己实力,下一步就是把她也推上去,不只是影视界,也要推向音乐界,尤佳有着野心,也相信白青青实力。她唯一顾忌的是潘宇那个一看就扶不上墙的烂泥,好在现在也分了手。蓝晓对此下了定语:“好像……你总被什么绑定了。”
“是,也不全是。你觉不觉得,网络有时候就像个大剧场,我们在里面扮演自以为是的主角,然后被配角定义人生。”
这个话题明显超过了蓝晓生活常识,作为一个社交账号只看不写的人她习惯性自省了一句“会吗”以后再考虑青青生活,思考半天她终于点点头“会吧”,惹来青青轻轻一笑。
这的确不是蓝晓会考虑的事,就像刚出道时她喜欢把微博当做一个沟通场所,与大家讲自己喜欢的作品偶尔还分享一些技巧,谁知道几年后的今天这些成为了很多人口里的“卖弄”呢?导致那些青涩作品被称为演技烂都算轻的了。最不能理解的是“破鞋”吧?她和潘宇正常交往然后分手,怎么就成破鞋了?更别提两人只发展到了接吻。不是潘宇不想,而是尤佳有所顾虑。她忠告多次不要想着在网络发达站姐遍地私生发达的年代隐瞒可能发生的怀孕,青青也认为如此。饶是如此,因为伤心情变远走他乡学习的自己还是被沸沸扬扬传着“已怀孕”的假消息。回来以后又不得不接受安排和刘晓宇二搭接受“荧幕情侣”的宣传,忍受对方唯粉的攻击,让自己欢笑着假装承认和享受那些“小暧昧”。
“我知道这世界上不可能有纯粹的好事。想要赚那么多钱,就要付出一些代价。”说到这里,青青已经是自言自语了,“可为什么代价是我的人生呢?是我的自由呢?”
“微博、小红书,或者别的认证媒体,是你的人生吗?还是只是你的工具?”
“这……”
“如果是工具的话,就不要去纠结了。如果是个人账号的话……怎么说呢?你随便一句话造成的影响可能比我们大多了吧?”
这是大实话,却不大好听。要不是知道她说话一向这风格青青都想上手柠人了。思考再思考,思考到太阳初升,她终于累了。拍拍蓝晓手臂说“睡吧”就闭上眼睛,蓝晓轻应一句,想着今天该去哪里找个零工补贴家用,青青已经开口了:“明天帮我修个电吧。”
十七
拿万用表回来时青青正高架双腿倒悬沙发看平板,大概嫌弃举着太累,她特地拿个架子挂着。蓝晓搭眼一瞧,居然还是英国时拿废料给她做的,不禁说道:“这东西你还带回来了啊?”口气甚是嫌弃。青青被靠背挡着看不到她脸又懒得起身,便答道:“这不是你当时做的落地款嘛!拿回来正好,展开就能用。”看来还挺满意。
当初做这个主要是英国这架子随便七八十磅,折合人民币属于大可不必的范畴。偏偏青青有控制身材的需求不能长时间伏案否则容易头部前倾,蓝晓就去找了点料给做了个简陋到调节高度都得靠六角螺丝刀的手工品。她原以为这东西早丢了,没想到居然还带了回来,天知道淘宝京东随便买个几十块都比这好看还靠谱。
不过不得不说青青这么做让蓝晓也挺高兴,排查问题时甚至还哼着小曲。一般这插座短路都出在和水有关的电器上,电热壶往往是第一嫌疑但好在青青家没有。她顺着排查刚到洗衣机就听到青青点歌:“唱《暖暖》吧。梁静茹那首。”电笔正好顺着调子查下去,210伏让她停了歌声:“这洗衣机你买多久了?”青青算了算:“26买的,现在29,三年了。”
“那出了保修期,我拆了?”
“拆吧。”
拆,也是大工程。不过这次短路主要原因是洗衣机电源线连接处生了锈,她剪了重新接线,三两下就处理好了,充电提醒声响起那刻青青开心出了声。与之一道的是微信到账声,三百虽然不多却符合市场价,看来青青早就做过研究。只是蓝晓并不准备收,正要退回去,青青已经走过来抱着她手臂软软看着她,眼神里全是撒娇和请求,真难想象有这样眼神的人是怎么去演大义凛然慷慨赴死的女军官的。大概这就是演员魅力吧。
等她放开手蓝晓便收拾好工具:“那我先走了。”
“等下,你家离这好像不远?”
“嗯。”
“能带我去你家坐下不?”
这请求委实有些奇怪,奇怪到蓝晓很久不见的戒备眼神都出现了。青青指了指次卧:“你知道合成在大后天,而我现在有些地方需要改动。但之前演的多少有点肌肉记忆了,现在想忘也有点难度,所以我想画一些画来转移注意力,但我家你也看到了,并没什么可以画的东西。”
确实,非常注重隐私的高等住宅完全没有什么可以说烟火气的东西,最近的外卖都在三公里外蓝晓住的那个村里。而绿植,在同一视角下也总有看腻的一天。想起明显有些抛荒的画架,再想想英国时青青一个人跑写谢菲尔德写生的快乐,蓝晓很难不答应。只是……
“我家要进个大明星,明天就该我日子难过了。”
“这个简单,我戴口罩和框架眼镜,再把眉毛画粗点,穿T恤牛仔运动鞋,保证没人认得出。”仿佛怕这样表达还不够庄重,并不信教的青青举起手指呈发誓状,同不信教的蓝晓噗一声笑了出来,无奈让她去收拾,听话的足以让所有认识她的人都惊掉下巴。
青青也说到做到,很快就收拾出来,泯然众人的普通医用口罩,黑框大眼镜上还加了个鸭舌帽,衣服左胸写着“翻车鱼”,明晃晃的黄怡乐队周边,这走大街上最多让人以为是个感冒或者过敏患者。蓝晓放心地点点头,又提醒她收拾好东西一齐出了门。
开车让三公里说到就到。比起青青所在的周到严密,这里开放的就像是族群,临街全是各种小店,从兰州拉面到福建馄饨是一样不漏,中间还夹着理发店快递点干洗店种种,明明天气晴朗,下水口却总是湿润,分不清是油还是其他什么落在这里,让人下不去脚。
蓝晓就住在兰州拉面对面的三层楼里。每一层都两个房间还自带卫浴,房东此刻正在门口嗑瓜子,噗噗噗吐了一地瓜子壳。蓝晓礼貌打声招呼,房东上下打量了眼严实的白青青,也笑着回了句:“朋友呢?”
“嗯。说想来看看我住哪。”
“那行,你上去吧。”房东说完转头又嗑起瓜子。蓝晓进了屋才解释道:“房东很讨厌租客擅自带人回来住。碰到这种人她都要临时加收房租。”青青看眼屋子,指着架在几口木箱子上的单人睡袋:“你她应该不用担心。”蓝晓顺着看了眼,咧嘴一笑,青青却看得起了心思。
这屋,看着就不像一个正常人住的。两个抽屉柜搭个板凑起的书桌,一个折叠衣柜装好的衣服,洞洞板上挂满了工具,以及三口木箱子上搭个板在叠个睡袋凑起的的床,怎可能都是凑合。唯一能和生活有关的可能就是电磁炉以及电磁炉旁边那些个速食品,至少让人觉得这里还有人安心活着。
蓝晓倒没想那么多,带着人去了阳台。小方桌抵在最角落,上面还放了个烟灰缸。她不好意思笑笑要去收拾,青青阻止她:“我今天就画这个。”说完就支开画架看来是来真的。蓝晓也没管她独自去烧了壶水,就坐在电脑前开始忙起来。在她蹙着眉头想事的时候青青飘了句过来:“我要租你这画画,一天多少钱?”
“啊?什么?”
“我觉得这儿挺适合画画的,而且还不用费心吃的。所以我想租你这画画,倒是不用过夜。”青青笑着,旁的一句话也没说。
十八
第二天就是国庆长假,蓝晓早早约了人于是把青青接来屋里一放就出去了。青青在阳台自在画未完成的烟灰缸,不过一夜而已就积攒了半缸灰,也不知道这人昨晚在干什么。青青并不准备问,除了因为知道蓝晓很烦这事以外也是怕自己重沾烟支。英国在住处抽抽也就罢了,在国内谁知道会不会窗外匍匐长枪或者无人机。
并不知道她想法的蓝晓此刻正在二十公里开外的百景城区边缘,这城市大的可怕,没个车单靠地铁人都要发疯。也因此她格外感谢田鹏便宜卖给她这脏的快看不出本色的二手车,所以对方提出十一给自己上城来的孩子补课时她也没拒绝,价格也比市面低。只不过答应前她还是认真确认了下,毕竟自己就普通大学毕业,免得误人子弟。
“再怎么样也比我乡下地方强。”田鹏干瘦手指捏着烟道,他长得符合一切对农民工的刻板印象,黑瘦、牙齿熏黄,偶尔牙缝里卡个菜叶什么的很是拉低印象但让人觉得就该如此。“就这样他成绩还就中等。虽然现在我赚的不比你们坐办公室的少,可谁想自己家娃天天风吹日晒连个假期都要做事还手停口停呢?”说完这话的田鹏深深吸口烟,于是蓝晓眼睁睁看着白纸灰了一截。
田鹏老婆李丽也帮腔道“做体力活真的太累啦!”她略有些胖,脸上尽是些认真做事的老实,年纪也不很大。据说她在某家商超做保洁,也不知道真假。
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就有些却之不恭了,再说钱袋急需补充蓝晓也就没再拒绝。只是眼前竟有七八个男孩坐着玩手机,年龄也不尽相同,多少还是惊人。同样放假的李丽挪挪嘴指向隔壁,脸上全是不豫:“他们听说我家娃有个大学生家教就说要一起教,就把小孩子都叫来了,也不知道怎么买到的票。”最后一句明显就是抱怨了,蓝晓听在耳里没回话。李丽也知道这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就说出去买菜做饭,她刚走,蓝晓就关了路由器。一群人被提示弄得纷纷抬头,各个带着不耐:“干嘛关网?”蓝晓不答,静静看着他们,暗想着没救了。
沉迷短视频本身是时代问题,她本来也没想过要纠正什么,再说八天时间顶多够教一些方法,想从头捋一遍学习根本不可能。然而眼前这些人的问题除了沉迷短视频还有着自我中心。这种情况下谁都不能教好,因为它涉及到了德育。
终于,田涛发现了不对:“你就是找来的老师?不是说女的吗?”众人一听,上下打量了下,轰然笑出声:“这也是女的?出去卖都没人买吧?”蓝晓听着依旧不做声,只慢慢站直身子,脸也越来越黑。年纪小的看到了赶紧收了声,还几个可能读初中的依旧笑着,话题也演变成某些网红私底下就是卖身赚钱,各个言之凿凿仿佛亲眼所见一般。蓝晓走上前逮着声音最大那个抬手就是一巴掌。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反手又打另一个脸上。
“你他妈谁啊?敢打我?”终于,挨打的反应过来了,冲过来就要打。蓝晓冷眼瞧着,正手又是一耳光。这回她没收力,啪一声双方皮肤皆红。这声音响的惊人,其他几个也想动手的立刻退了回去。一个个乖的不敢做声,声音安静地足够让买菜回来的李丽吃惊:“怎么了?”
“我打了几个人。”蓝晓甩甩手掌,口气依旧平淡。李丽看到正中间那个脸上五指印,倒吸一口冷气后又去看儿子,田涛糯糯不敢做声。看着儿子脸上没事她放了心,转头问蓝晓:“为什么打他们?”这话捅了马蜂窝,一人一句乱糟糟的,李丽头晕眼花后终于听明白了,不敢置信地看着蓝晓:“就因为那些女人卖你就打他们?难道你也卖?”蓝晓眼睛瞬时睁大,不待李丽道歉转身就走:“你儿子,一辈子当苦力吧!”李丽被这话说的道歉心思全无,扒着窗口往外喊:“那也比你卖挣得多。你走出去都没人要。”说的路人纷纷围观,既有看热闹的也有嫌弃的,甚至还有人要报警。蓝晓看都不看,跳上车就走。脏兮兮的五菱宏光让人放下手机:“呸,这卖个屁。老婆子瞎扯淡。”
驶出路口,蓝晓却发现自己无处可去。市区虽近但热闹的不想近身,往远处……开八九十公里去单位么?别的不说油钱也够费的。思前想后她回了家,青青正在屋内左右打量刚完成的画,烟灰点点,仿佛照片。看到她,青青笑道:“你这桌子还有点难搬。”蓝晓搭了眼,原来是她把外头那张方桌搬进来了。两边还有划痕,想来是用力拖进来的。蓝晓没提那桌子其实可以折叠,只说:“噢,我按着阳台尺寸买的。”说完就躺床上去了,仿佛屋里没人存在。
“累了?”青青问道,没得到答复,那就是生气了。放下画坐到床头,蓝晓依旧没睁眼,只微微往里靠了些,腾出正好够人坐的位置。一只手覆在她眼睛上,橘香中带了些木屑味,声音也是软软的:“休息会。”这声音有魔力,那些愤怒竟然因此消散了些,蓝晓咕哝了句什么,真的睡着了。微微鼾声让青青缩回手打开手机,微信界面还停留在黄怡,里面就一句话和一个链接:“蓝晓上短视频热门了。”
十九
视频内容是蓝晓正反两巴掌打了个少年耳光,前后不到5秒,上传者明显低位拍摄,也就显得蓝晓更高更像霸凌。青青点进上传者空间,发现这人传了不少视频,大多数都是村里镇上,内容里鲜有年轻人,基本上不是少年就是白头白发中老年。视角普遍偏矮,偶尔有些个头高的,只言片语里不仅方言满满,也显得不是账号拥有者的兄姐就是长辈。以此,账号拥有者大概率还是个没长成的小学生或初中生。
那蓝晓出现在这就有些奇怪了。她口音和视频里这群人并不相近,看着也不像去做客或者做事,前后五秒的信息里除了两巴掌和被打者满脸不敢置信以外只有周遭被突然掐断的起哄声,看着让人不适。这没有前因后果又掐的恰到好处,看上去像极了断章取义的钓鱼,身在娱乐圈的白青青对这可太熟悉了。出道至今,出轨、干爹、整容种种谣言基本没断过,和男主搭档宣传很多时候也就成了“出轨传闻”基底。她不诧异潘宇最终选择分手,资源相差太大是无法磨灭的事实,真正让她伤心远避他乡的原因是潘宇嫖娼。不是没人劝她嫖总好过劈腿,也不是没人暗示过她始终不肯和潘宇上床让人觉得没诚心,但她总觉得有些事总要发生在婚后,不然万一怀孕了,是打胎还是结婚生子?前者容易曝光影响名誉,后者容易影响工作,无论哪个都不是首选。
“你看卓俪都三十七了还在努力工作。”这是尤佳最常挂在嘴边的话,“这个圈子不能慢,尤其女的,一慢,就没了位置了。”如果还有人听不懂这话,冷门歌手孙燕姿就会立刻成例,后面还会加句“不是人人都有张柏芝美貌”作为补充。众人想想孙燕姿能力再想想张柏芝美貌,多半会打消年头。当然也有抵触的,只是这类人往往还没出名就被尤佳放弃了。
青青想着,又看眼手机,思考着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如果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早就求助尤佳了,毕竟营销号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但这不是在自己身上,甚至还不知道前因后果。实在想不出后她滑动手机,意外关联视频录下了前因后果,看视角也是个小孩子,只是投稿很少,就只有两条晒谷视频。稿件名称六个字只有正中两个文字,剩下全是拼音,青青努力半天发现说的是“事实不是那样”,再结合视频内容,看着特别有正义感。厘清前因后果的青青松口气,低头看到蓝晓正看着自己:“吃了没?”松口气的人也发觉饿了:“没。”
“没”的意思是一个吃碳水爆炸的土豆牛腩盖饭加肉夹馍,一个只有轻食沙拉与无糖乌龙。蓝晓额外买了些山竹都因为高热量被拒绝了。她无奈看着青青:“你们这些当明星的也太惨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能的。”
“你这话私下说说就好了,别发什么社交平台啊!不然你能被评论喷死。”先做警告青青才继续道:“保持身材是我工作内容之一嘛。我这行,赚得多,就更要好好精进业务,不能随便辜负大家期待。至于这些,”她眼巴巴看了眼山竹,“等我休假或者哪天不干了,一定吃到吐为止。”蓝晓都被她说笑了,想了想,剥了一瓣山竹给她:“多少过下嘴瘾。”接着又去楼下把剩下山竹给了房东。青青裹紧衣服无奈道:“你这不爱吃水果的性子真是……”
“没事,我吃蔬菜。还有菌菇。还有茶,不加糖那种。”
“和黑咖啡。”青青怼着上了副驾,脸上全是无可奈何。这人很有点老虎屁股摸不得的样子,有些话也就不便直言。蓝晓心里清楚也感谢青青从不在自己反感地方乱跳,待她也比他人来的亲近。只是没想到车子刚驶出村庄,后来嘣一声巨响,两人不约而同回头,看到整个村都黑了。蓝晓看看远处前面灯光明亮的小区再听身后一片埋怨,下了断言:“变压器炸了。”
“你连这个都知道?”
“小地方人,熟悉很。小时候老炸。”说完,蓝晓抬眼望向天空,失去路灯掩盖,星星终于冒出头来。零散几颗甚至还不如远处小区来的光亮,让人无故哼起“寻找萤火虫的微光、等待沼泽中的璀璨、你们的情话在歌唱、填满空荡荡的夜晚”,青青顺着唱下去,唱到满天的星光时也抬起头,车恰好开到车库门口,满当当灯光足以让歌戛然而止。她自言自语道:“真的好久没看到星星了。”蓝晓听在耳里,没有做声。
二十
蓝晓并不常回忆过去,更不爱拍照。所以不刻意提起她往往也就忘了,即便要记起,也因为没有任何影象而缺乏锚点。
音乐节可能是她英国生活的唯一影象锚点,这锚点还存在于白青青微博之中。所以惯例失眠的蓝晓凌晨三点紧盯这个页面试图回忆过去。作为当时唯一同行人员,被比她高几厘米还经常健身房的青青紧紧挽着,不仅粉丝眼里是个奇观,腐国路人也有不少回眸。蓝晓事后分析可能自己矮胖不着妆与精致漂亮女同行差距过大以致于路人心里感慨。至于感慨方向是什么,她就懒得分析了,反正大家也不认识。至于粉丝那块,反正回国以后两人就不认识了,就当生命里一个小插曲吧。
这个插曲长度不只是音乐节演出现场,还有结束后两人结伴跑去北约克夏露营。选不被人群照拂的最边上,点上篝火烤棉花糖和热可可,裹着毯子和厚外套靠在一起看星星,对恋人是浪漫,对她们是放松。善于节省流量和电量的蓝晓打开手机,两人听了一晚上Damien Rice。
“不会有什么比今晚更美好了。”钻进睡袋的时候青青声音都困懵了,所以这话也被蓝晓当做梦话看待——如果不是第二天她又认真说了一次的话。
思前想后,她发了个微信:“你想去看星星吗?今晚,郊外。”说完,又发了个微信给田鹏:“八号早九点带证件朝阳区车管所见。”想了想,又补了句:“感谢这些年的照顾。”这才把手机充上电去睡觉。
这微信没能吵醒田鹏,倒吵醒了李丽。一边嘟囔哪个有毛病的三更半夜发微信一边拿过手机,看到内容后气地摇醒田鹏:“你他妈又花钱把那破车买回来了?花了多少?你说!”田鹏迷迷糊糊挨顿骂,顿时清醒:“什么车?大半夜你有毛病是吧?让不让人睡觉了!”说完背过身去要继续睡。李丽不依不饶继续推他:“你他妈有病吧?就那不知道倒了多少把手好容易卖出去的五菱宏光你又要买回来?嫌家里有钱多是不是?你崽来回百景就要一千块,到处都要用钱,你娘的能不能省点用?”气的田鹏跳起来转身就是一耳光。李丽扶着脸出去找了根棍子要来打他,一番武斗后两人终于各自带伤坐下来说话,门口站着怯怯的儿子。
“我没花钱买车,我都不知道什么情况!”再一次重申自己不解后田鹏拨出电话,没响两声传来蓝晓困得发懵的“喂?”
“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蓝晓咕哝着试图聚精会神,楼下已经开始了做早餐,一锅热水泼地下的声音渺渺催回记忆,“那车你便宜卖我,心领。我给你惹了麻烦,不好意思。这人情也没法领下去,所以还你。”
“听。”无言用嘴表达自己无辜后田鹏也不知怎么接,李丽反应快:“你还想把车卖还给我们?”听的蓝晓直皱眉:“还,不是卖还。直接走手续,不要钱。”李丽听的激动起来,田鹏拧着眉毛按下她:“别说这话。车卖你了就是卖你了,你说那事我也知道。那么闹,是教不下去。”
“和那无关,只是说不能随便泼人脏水。”这解释显然白说,因为对面口气不仅无所谓还带了些教训口吻:“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些个女的,赚得多,还无情又无义。”蓝晓也懒得再说,重申一遍车要还他,田鹏还是顶着不接受。李丽还要说话,田鹏死盯着她,眼睛血红:“都认识多少年了,说这个。以后我儿子课还要你单教呢,就当我提前付家教费了,行不?”
“那是另一回事!”
“一回事,反正你车给我我也不会去办手续。要出了车祸……车可是你名下,自己掂量。”说完田鹏就挂了电话,然后盯着李丽:“我决定了,要把儿子接百景来上学。”
“你有病吧?一年十几万呢!这供得起?”
“我就这一个儿子,不供也得供。再说田丽马上十六了,可以去打工了,我就不信我们三个还供不起一个娃儿在这读书!”
李丽没再说话,田鹏这想法虽然突然但确实令人心动。儿子养在老家确实让她操心,又担心爷爷奶奶照顾不好又怕他们溺爱。成绩好要担心城乡差距大也就好看在纸面,成绩中不溜就更担心以后和田鹏一样是个提桶的命。装修这行年年都得伤几个死几个,能在办公室吹空调打打电脑,比什么都好。反正房子也不急装,带来读书也不是不行,只是……
“十六岁能去哪干活啊~”李丽问道,显然对此并不清楚,田鹏其实也闹不大清,便说:“明天我去问问别人。”
“那能不能别让蓝晓教?她那么凶,要是打儿子怎么办?”
“那你付得起家教钱?”
一句不耐烦的话堵死所有,李丽撇撇嘴,没再吱声。
二十一
浑然不知自己突然就成长期家教的蓝晓此刻正在准备出游物品。不比春节时的门可罗雀,十一期间楼下外卖量只有增加的份,所以店家也就格外忙碌些。好在她要买的东西不多,不多会就准备好了罗汉果、色拉还有些卤制品。想了想,又去买了红牛和咖啡还有几种驱蚊产品,接着就开车去接青青。她果然如约到了路口,帆布袋挂在肩上,看着也装了不少东西。
“你真的好浪漫!”上了车青青就问道,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快乐。显然微信里说过也远不能表达她的激动。蓝晓打量眼周围:“是你昨晚说的想看。”
“对啊,但我没想到这么快。”
“噢,这个啊~明天开始要彩排,九号开始演出,这中间我想你我都没时间。而且,八号这车我就要还别人了,以后都当步兵,就更不方便了。当然,这是我的角度。如果有别人和你看星星,就一切无效。”蓝晓解释着,并没发觉这话只要性别不对听着就像暧昧期的表白。青青因而沉默了下才笑道:“我还以为这车你买的呢。”
“是我买的呀,没错。”
“那你说要还给别人……”就很奇怪啊!青青心里默道。蓝晓仔细想了想,发觉确实不合逻辑,只好道:“这事等回去路上说吧,不然挺影响心情。”
影响心情?是为了什么呢?青青很想知道又直觉不能多问,索性放起了歌。比起蓝晓听歌随便,她歌单显然专业多了,每一个名字都按着流派——语言——歌手排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像笔记。此情此景让她跳过最近听的比较多的硬核摇滚和垃圾摇滚,选择了梦幻流行那张单,刚点开,极地双子星的”bluebeard”就传了出来。青青显然听过很多次,跟着哼哼,两种声音在车里混出奇特美感。蓝晓盯着马路无暇倾听,毕竟由国道进省道再改乡道,路灯越来越少,一不小心就得开人墙上去。自然光在车灯面前什么也不是,灯光之外黑的仿佛要发生什么不法事件。
“你和黄怡或谁共享个位置吧。”蓝晓忽然说道,青青小声“嗯”了下,尾音是轻微上扬。蓝晓小心躲开窄路上迎面而来的汽车,轻声道:“这太黑了,很不安全。至少得有个人知道你去向,万一发生什么好及时救援。”可能怕这话引起慌乱,她又笑:“放心,我会小心开的。”白青青迟疑了下,终究还是认为蓝晓说的对,也便选了文亦做共享对象而放弃第一选择的尤佳,她可不想被念一晚上。然而刚一打开,对面已经惊呼:“姑奶奶,你去那么偏的地方做什么?”蓝晓听着都笑了:“长辈分了。”青青翻个白眼,小声解释:“和蓝晓出来看星星。”
“那也不用跑那么远吧?这都要到别的城市了。”文亦思索着是不是找人跟上,蓝晓已经跟着解释:“一般这种交界地方都是农村,所以光污染少,才能看到星星。就是确实很偏,所以青青赶紧联系你好让你安心。”
“你还不如不要告诉我呢!我现在更担心了。”文亦哀叹着,心情复杂很。好不容易休息几天,准备跟着老板开始巡演,结果就来这么出。万一出了什么事那真是到了都晚了。好在对面报了好消息:“没事,已经到地方了。秋镇村晒谷场,地址你记下。看完星星就回去,不超过一点。”蓝晓有条不紊交代着,从车上拖下折叠桌椅,又拉下两个泡沫箱,全是她晚上准备的吃食。另外还有两张小毛毯,显然是用来对付十几度气温。
“一会回去的时候我在和你连线,你现在睡一会吧。”青青交代完,跟着摆放东西。蓝晓原是想面对面坐,结果青青扒拉着椅子并一块,又拿毯子一前一后罩着两人,才紧挽住蓝晓手臂靠她肩膀上看星星。
没了车灯月华也就不再隐藏,淡淡的带点蓝,正好可以看到对方轮廓又不至于太清楚。倒是星星贴在远处山岚之上,璀璨到云朵都露出蓝边。风扑在脸上,沁凉到正好可以驱散睡意又不至于寒冷。二人静静看着远山,看月亮踩着深蓝沿浅黑头缓缓移动,看流星偶尔划过,看北极星不动如山,直到蓝晓打了个喷嚏才打断这凝视。青青噗嗤一声笑出来,掏出暖宝宝转身就贴人身上,法兰绒墨绿衬衣顿时白出一块:“你对这十几度是真的一点概念都没有是不是?”
蓝晓没做声,她确实不大有概念,就算偶尔刷个墙什么也是在室内,有钢筋水泥遮风挡雨又有毛毡刷上下舞动,产生的那些热量足够让她在这温度里喝下瓶冰水。
对她沉默早就习惯的青青又给贴了两块暖宝宝,再从抱着手臂转为抱着整个人,一直健身的她产生热量速度可比蓝晓快得多,没多会就把整个人都捂热了。月亮这会也走了小一半路,她便笑道:“回去吧?”蓝晓应着,起来动了动因为一直被抱紧而麻木的上半身,开始收拾东西。给文亦共享位置后她包严手机:“说说还车的事?”蓝晓意外看她眼,想了想:“我从田鹏开始说起吧。”
二十二
“我大学时候就认识田鹏了,那时他女儿也就六七岁,说爷爷奶奶不乐意带,就带在身边。本来想在这上学,但择校费太贵了,又送了回去。”
“他也是外地人,就像很多地方集体出去打工一样,他那个村也是,出的基本都是泥工类的工作,所以也笑称他们村叫泥工村,具体名字我反而不记得。”
“我那时筹生活费嘛,就去找那种散工。泥工这工作一般不给女人做,嫌弃力气小。可我小时候家里住得高但水压不够,所以老得从楼下打水抬上楼,久了,力气也练的大了,五十斤随便抗。然后他们就觉得反正力气够,吃的少钱还能少给点,也不错,就让我跟着学了。又因为我大学生,偶尔还给他们弄些其他有的没的,比如给小孩当家教什么的。那时候还有个叫刘浪的,说是第一个出来的,也算那个村头头,因为能拉到业务,赚的也比较多,就把儿子也带出来读书了,我那时候也主要教他。后来父子俩都销声匿迹了,据说是欠了钱,具体也不清楚。不过那时候我已经转行当设计了。”
“那时候泥工收入可不比现在,一天十小时也才赚的到两百,吃饭什么的还得自己管,我基本就一个月赚学费,一个月赚生活费这样的。电脑是捡的毕业人二手机,为了省点修理费,我都自己研究怎么换硬件这些。因为这些后来也额外赚了些钱。我客户大多是学生,你也知道百景这些年大学城不断外移,所以新老校区隔得远。加上泥工有时候要买些材料什么的,刘浪就让我去考驾照。车都是开的不知道几手车,反正都是五菱这种皮实耐造的,但也都不是我的车。”
“半年前从英国回来,落地就找能住的地。在如家这种酒店住了三天,硬是没能找到落脚的,我想着这样下去也住不起,反正以后也要用车,要不就干脆买个二手车先当房子用。结果也是巧,正好遇到田鹏朋友圈里卖车,还是拆完了后座就剩俩正副驾驶的理想作品,我就花了两万买下来了。前脚买完车,后脚就找到现在这份工作。更没想到的是,这工作第二个项目就是你的《青蛇》。”说到这蓝晓忽然一笑,后视镜里露出自嘲。青青青青握了握她换挡的手,什么也没说。定定神将车开回明亮有灯的国道后蓝晓才继续说道:“就因为这些,田鹏请我给他儿子当国庆家教时我也没拒绝。开了价的嘛,是门生意也可以。结果我如约登门的时候看到一群孩子,年纪大小不一,都拿着手机,听声音不是游戏就是短视频。估计大概田鹏吹了牛出去,于是他手下那群人就都把儿子带上来了。”
“都是儿子?”
“对,都是儿子。”抿抿唇,蓝晓思索着怎么继续往下说。当时义气放现在回想竟有些可笑,那些被制造的传闻里没有一个她知道的明星,什么都不说上去就抽耳光也有些不教而诛的味道。好在青青接了下去:“你教训了两个人。”蓝晓听的一怔,立刻知道热门短视频也推到了青青那里,淡淡一笑:“你也知道视频的事啦?我还是我姨打电话告诉我的。”不等青青解释,又继续道:“你真的好温柔!我那根本就是抽耳光。虽然这几年没怎么锻炼,但那几个耳光也够他们痛好几天了。还有就是,这事我做的不对,就算很讨厌被讲黄色笑话,但打人还是不对,尤其打的还不是田鹏他儿子,弄得他丢人很。”
“所以你决定把车还给田鹏当做赔礼,对吗?”只能说不愧蓝晓,始终活在一杆秤上。青青甚至怀疑她快死的时候都在想还欠了谁人情要赶紧还掉,否则会被砝码压死。听到这话的蓝晓认真想了想,居然点头:“对,你说的没错。我真的特别讨厌欠人情,讨厌到宁肯去死也不要欠。”
“那现在呢?你觉得还欠了谁人情没还?”青青有些好奇了,可能夜晚的确会让人失去理智,她竟然问了出来。蓝晓一怔,思索一会,慢慢吐出两个字:“我妈。”
青青彻底愣住了,她还是第一次见人将“人情”二字用在父母身上。这词,不是应该用在有关系但不熟悉的人,或者最多最多,用在亲戚身上吗?从没见过谁用在父母身上。蓝晓也不想细解释,抬手擦去不易察觉的泪水专心开车。
国道比乡道宽敞多了,等上了高架桥那就更快。青青始终没说话,直到她家底下才长长吐口气,声音像是在高压锅里压了整个下午那么闷:“我知道了。”蓝晓没问她知道什么,探身两座中间去找帆布袋,青青却拉着她:“抱一下。”
“啊?”
“抱一下。”抽出车钥匙,青青非常执着地看着蓝晓。虽不明所以,蓝晓还是靠了过去,青青紧紧抱住她,尾调橘香渗进鼻端,驱走了满车食物油腻味。蓝晓动了动鼻子,终于张开手,小心地扶在青青两侧椅子上。
二十三
彩排当天难得各路经纪人和团队全都到场了,另外还有媒体若干。蓝晓冷眼瞧着申润福脸上遮都遮不住的翻身野心和台上来回就那么几个的演员。因为场景几乎全空道具少到可怜,这次灯光设计并不复杂,连额外租赁费用都省了,直接用剧场现成灯光。于是一切显得草台班子的行为,汇合台下一个个目不转睛的团体们,让蓝晓由衷觉得好笑。这种笑话,在郊区小平房合成时可是看不到的。
她完全不加掩饰的笑纹落到了吴蕾眼里,倒让她也好奇起来,这和印象里那个淡漠的仿佛石头进化而来的人差距有些大,让吴蕾忍不住站到蓝晓身边想知道她到底在笑些什么。然而蓝晓只是认真摆弄着电脑,偶尔做些修改让特写变得更加明显。场景空落后大部分灯光都打在演员脸上,这不仅是对演技的考验,也是对演员们忍耐度的考验。好在led灯发热量远小于以前的卤钨灯,倒不至于因为汗流浃背导致脱妆。
可能因为把握不够,这次剧场从原本谈的1600人改成了451人,演出时间也从2天扩展到了5天。之后就是全国巡演,每次两天,间隔从5天到14天不等,预计持续3个月,差不多年前正好结束。吴蕾作为兼职人士并不跟组,所以每件演出服都有预备,反而蓝晓因为兼职道具组和灯光组要跟完全程。
“服装上你帮我多盯着点。”吴蕾轻声道,蓝晓按下键盘换了组灯光,犹豫要不要答应。申润福全身心盯着舞台,没注意旁边两人窃窃私语。再换组后,蓝晓轻声道:“我觉得,你还是换个人帮你盯吧,比如他。”她指了指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财务,倒让吴蕾一愣。
财务姓钱,看着就不好说话,可以说非常符合职业刻板印象。一步裙高跟鞋这种非常职业化的打扮莫名让人想起三毛说的“兵器味”,吴蕾不自觉站直身子,心里莫名觉得怪异。她经历的剧组大大小小也近百个,这样职业化装扮的人还真是少见。蓝晓无所谓地按下灯光,不发一声,钱财务也不说话,舞台光线偶尔扫过,脸上阴晴不定。
终于,彩排结束了,前排灯光全亮,媒体们兴奋涌到前方准备开始采访。蓝晓抽出烟盒往出口走,钱财务也跟了出来。吴蕾两边看着,决定站在原地。她混迹职场几十年,不像蓝晓,带着股气死人的性子在各个场合搅吧。偶尔社交媒体上看到营销号放的她在英国笑得阳光灿烂,都觉得怕不是什么双胞胎姐妹。
“申请备用金出差,以前没有过这例子。”刚点上烟,钱财务就说话了。她其实有名有姓,奈何蓝晓并不记得,所以只是看着她:“这公司开了几年?”钱财务不说话了,这话有些不好回答。要是按着工商登记才一年,实际上当然另一回事,“而且我要出去三个月。这三个月我房租要不要交?”蓝晓继续问道,点了点烟灰。
这的确是个问题,但这问题在钱财务眼里看来更像是无理取闹:“又不是不发你工资,也不用到担心房租那么离谱吧?再说又不是三个月都不回来,住宿什么的公司也早就订好了,你并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
“噢?那为什么不给备用金?是法律上规定了,还是合同里写了?”
“这是公司规章制度。”
“行,那我也遵循下国家法律,只要不给备用金我就不去。你把我开了吧。”
场面一下冷住了。钱财务显然没想到还有这发展,暗自懊悔怎么不把人事叫来。她又抬眼看了看蓝晓,对方似乎并不是色令内荏而是真不在乎,想想她因为做私活被扣钱的事,钱财务只觉得堵得慌。她很想说“开就开,显得你能的”,但又不敢真说出口。虽然剧务公司临时班底这事在行业内早就是公开的,但短时间内想找到个愿意出差还能立刻接手灯光的人也不现实,更别提蓝晓还兼职着道具一事,换人以后万一道具有问题还不知道能不能立刻找到人来处理。想到后续事情钱财务只觉得无比头大,无奈之下她问道:“你要多少?”
“一万,每月月底写单子报销实际产生部分并且补齐。结束演出后报销并且全部回款给公司。”
一万,是尚可接受的金额。钱财务无奈答应了,忽然又换了话题:“你妈怎么样了?”
这问题问的实在莫名,但蓝晓还是答道:“出院回家了。”钱财务摸出个红包:“这是公司的一点心意,之前也不知道你家里有事才要预支工资的,后面扣钱,也是按照公司规定走,希望你明白。”
不得不说有那么瞬间蓝晓确实被感动了,只是当她抬起脸看到钱财务那张脸上充满了上位者的怜悯后这感动就迅速消亡。她摆摆手,把“谢”字吞回肚内,掐了烟走回剧场,留下钱财务在那愣成石像。
媒体采访还在继续,演员们穿着戏服和各自经纪人坐在一起莫名有些小孩子送选的幽默感。申润福水喝的还剩半瓶,看来刚才话讲了不少。现在问题集中在刘晓宇那,听发言,似乎在讲对角色的看法。他也做了不少准备,甚至拿出两张纸来,看的蓝晓一笑。一直站在最后的吴蕾注意到,干脆走过来问今天的疑问:“能问下你在笑什么么?”
“嗯?”
“你彩排的时候在笑,刚也在笑,我挺少见你笑这么开心的。有点儿好奇原因。”吴蕾直言不讳让蓝晓摸了摸下巴,怎么也没想明白后她也直接问了回去:“我彩排有笑吗?”吴蕾听着也摸不清她到底是不记得还是不想回答,很是犹豫。好在蓝晓记起来原因又笑了:“我想起来我笑什么了,我在笑草台班子。”吴蕾听了立刻就领悟到了,叹口气:“做这行的,谁还不是呢!”
“什么谁不是?”钱财务问道,听着已经解除石化。说话的两人黑暗里对个眼神,谁也没搭话。吴蕾的不在乎是因为因为这兼职已经结了尾款,几件衣服忙了很久已经亏了,要不是为了业内名声,不管哪个影视剧组都比这赚的多。至于蓝晓……钱财务直接放弃,走进媒体堆中。看着十米开外的她,蓝晓低声重复了句:“草台。”吴蕾听了又笑了,好一会,她也低声:“其实也不是什么草台了。”说着,她指了指刘晓宇:“演出结束卖戏服的时候,这套就能上十万。”接着又点了点白青青:“你这个前室友,七八万也不在话下。”再看卓俪,她有些犹豫:“不好估价,反正五位数少不了,明星效应还是有的。真草台,这四百人场能坐一半就不错了,能坐满都可以去庙里还愿了。”
“所以到底靠什么赚钱啊?这些剧。”
“基本靠周边大卖,不然就是政策补贴。这两个想到手,不是经纪人有本事就是剧杰出到一骑绝尘。反正都不好达成。”这后面涉及太多,深感失言的吴蕾不愿再谈,蓝晓若有所思点点头,忽然道:“我会帮你看好演出服的。”
“啊?”
“拿钱办事嘛!”说完这句,蓝晓摸出把糖,选颗芒果味丢了颗进嘴巴里。
二十四
不到一晚上全面宣传就攀上了各大平台。只专注某位艺人宣发的营销号评论转发区全是闪亮亮金灿灿的星星和遍地期待,让人有种踩在太空的感觉;申润福时隔几年终于又成了各平台口中名导,导过的剧名和好评精心编排在长图上,唯恐有人略过哪怕一行字。偶尔因为部分视频流出而担心作品质量的人很快被评论区争论淹没,甚至于有些被举报的连搜都搜不到,平台美其名曰:权重。至于这权重到底如何计算,就不得而知了。
尤佳满意看着案头数据汇总,脱水后青青逊于刘晓宇,卓俪虽不如二人但也凭借过往吸引到的人气占据了小山头。这是她苦心和刘晓宇经纪人谈判的结果,权当对对方的感谢。毕竟青青在人气上升时忽然宣告出国游学一年,没点高流量的捆绑绯闻,很快就会泯灭在人群中。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流量时代,这话有了新的含义。
“尤总,开会时间到了。”秘书敲门提醒,尤佳拿起数据坦然走出去。和平时休闲服装不同,今天她穿的极其职业,专业到经过总经理办公室时让里面人抬了好一回头才低语道:“不愧是姐妹,和俊总那么像的。”
“应该是俊总和她像才对。”有人试图纠正,“不然明明俊总才是掌舵人,却喊她尤总呢?”底下人听了,吐吐舌没接话。毕竟行政部门多的是流失率,电波尽管是大公司,也无法逃脱行政离职的魔咒。
丝毫没听见办公室讨论的尤佳敲开了总经理室大门,财务总监乔琪与设计总监陈阮已经到了好一会,正在喝热茶。尤俊坐在办公桌后,极其相似的容貌被眼镜分割出区别。看到她,便抬了抬眉毛:“开会吧。”
“马上冬季了,我们设计了系列冬装,想做个宣传。”拿出平板,陈阮点明开会主要目的。尤佳接过看了看,又转头去看乔琪,她平静道:“两千万预算,不能更多。”尤佳立刻了然今年商务装收入不及预期,广告费就做了相应扣除,于是主意打她这来了,于是拍拍数据表:“青青和卓俪代言费一年五千万,李雷八千万。临街便宜,八百万。”意思明显,这价钱除了刚出道一年的临街组合,其他都不用想。
“一个冬季而已。”陈阮还想争下,“而且不是说半价吗?”尤佳笑眯眯看着他:“我这个经纪人和集团公关推广部部总监怎么不知道这事?”陈阮立刻哑了火。尤俊丝毫不急,仿佛这会不是她召集一样。
“现在经济不好,很多人都失业了。”拿出另一份报告,尤佳平静道,“商务装当初创立是为了弥补艺人日常和拍摄,主要目标是中产白领。现在,这个方向我觉得要改一改了。目标放低些,单独列个收入刚好擦边个税的人群购买。”陈阮听得直接跳起来,但看到尤俊依旧平静地不说话,立刻醒悟这两姐妹其实已经商量好了,今天不过走个过场而已。尤俊看他上道,终于开口了:“我认同这个想法。当然改变不是立刻开始,具体如何开展还得看后续市调和其他事。今天先专注说宣传的事吧。”
“两千万,不用去提代言推广的事。用已经糊了的,便宜但是没用;正当红的,人家不会接受这报价。相比之下,我觉得营销号可以用起来。”
“疯狂打广告的头部博主们吗?”
“那就调性不服了。要是以后准备出运动饮料可以考虑。我的建议是,找个或设计个和古琦、罗意威包极为相似的图片推出去,标价价格只要十分之一……”听到这里,陈阮立刻插口,“那不是抄袭?”
“对,就让营销号说这个,但不是立刻。头几天说奢侈品平替出来了,这种话题一般会被嘲但也会被点开。过几天热度略低的时候,营销抄袭。”尤佳胸有成竹地说着,尤俊难得有些犹豫:“这……”
“这商品我们不做,只是出个图纸而已。当然,肯定要和冬季产品挂钩。”深知如何和媒体来往的尤佳丝毫不急。一年三节大礼足够让对方出于人情做出回馈了,更何况只是场无人受伤的营销而已。奢侈品品牌知名度不减,自己商品系列名称又打了出去。非要说,无非在互联网上又多了些电子垃圾,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犹豫三秒,尤俊还是说道:“你继续。”
“这‘抄袭’不能营销号大号做,不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故意的。找个时不时发点东西的小号做然后被转发,形成‘被发现’的舆论就行。差不多再有个热度时候,出声明,放出全系产品设计图,说根本没这事,完全就是被抹黑。因为只有图,吃瓜群众顶多以为被恶搞P图而已。同时品牌名称也打了出去。这些加一起,大概六百万就能搞定吧。”尤佳轻松说完整个事,看上去早就做好了准备。唯独尤俊知道她们昨晚只谈了商务部是不是应该辟出条产品线专做普通人需要的商务服装,比杂牌略贵些,但贵在品牌溢价。毕竟电波商务服也耕耘市场十几年了,不能一点也不考虑品牌。
听到大概预算后乔琪笑了,工作和年岁带来的鱼尾纹被这笑意硬生生摆出了笑纹。陈阮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还有这操作。尤俊到底是总经理,虽然身为姐妹也没立刻拍板,而是要求提交大概计划书看看可行性。尤佳答应了,看着窗外晴空万里,想着今晚二次彩排得顺顺利利才好。
二十五
彩排如尤佳期待那般顺利,修改后的灯光音乐cue点跟着cue点,一波到结束时虽然人人淌汗,但成就感足以让人心欢。从未踏足过舞台剧表演的刘晓宇也因此有了信心,虽然只是充气气球一样,但多少心安了些。反而最有经验的卓俪有些担心,不过看在两位主演并不担心的样子她也就缩了回去,只笑言请大家吃宵夜。文亦早早安排好地方,几辆车呼啦啦带了二三十人到了地方,一看,蓝晓没来。申润福表情有些不好看了。青青帮着打圆场:“她说家里有些事,让我转告导演您她来不了了。本来想自己找你的,但您一直在各种忙她不好意思开口。”这话听着就假,但今天请客的是卓俪,申润福也不好继续纠缠下去。再说还要共事巡演,就更不好太装面了。青青松了口气,却不知自己圆场歪打正着,蓝晓确实有事,尽管事情内容没她,却遇到了和她有关的人,那就是潘宇。
“五千块,在这里了。”拿着钱蓝晓急匆匆走进派出所,黄怡双目失神坐在椅上,看到她眼睛才亮了起来。旁边片警瞟了几眼因为猛然起身而在吊带下隐藏大半的颤巍巍的胸,又收了回去。食色性也,几眼可以说本能,一直盯着再配上摄像头,明天就该写检讨了。另一边警察拿过钱递给个坐在椅子上哼哼唧唧的男人,口里还在教训尹德:“下次别再打架了,听到没?”尹德一百个不服气,还要再说,黄怡已经插话阻止。哼唧唧男人看他不服,也说道:“我鼻子肯定歪了。这五千块肯定不够啊~”尹德听得直接跳起来:“你他妈!”黄怡比他更快,不仅一把按下还拿出手机:“摸我大腿的近距离视频已经在短视频平台了。叶警官,我要告他性骚扰,这就是证据。”训人的叶警官探过头来,果然二人相貌清楚,那作妖的手也清楚,直接探到大腿上去了。
尹德看了两眼就看不下去了,气呼呼道:“这种人就该挨打。”黄怡喝道:“你闭嘴!”尹德听得委屈,声音更大:“我早就说你不要穿什么裙子演出!现在被人摸了吧?”蓝晓听得直皱眉:“这和裙子有什么关系?不穿裙子这老色鬼就不犯罪了?”她话音刚落,那人就斩钉截铁道:“那肯定不!”叶警官哭笑不得,瞪那人一眼,又说尹德:“不管怎么说,打人就是不对。”说完又柔软口气和黄怡道:“说真的,这人要全须全尾在这,就冲这个视频我能行政拘留他五天。可现在这情况……我建议你保留证据告民事吧。多的我也没办法。不过你这个打人的男朋友吧?已经可以走了。”尹德听着还要再说,黄怡一把把人拉过来往外推:“你先回去!”接着又转头谢了警官,才对蓝晓道:“感激不尽。”蓝晓摇摇头,虽然不解仅有几面之缘的黄怡为什么找自己借钱,却也没开口问。好在黄怡自己看出了疑问,努努嘴指向隔壁拘留所:“那房间里有个人,让我没法与任何一个和青青有联系的人求助。”
“我也有联系啊。”
“对,但你和去英国前的她没有任何联系,而且你不多事。”条件给的清晰,答案自然也明了:“所以里面是潘宇?”黄怡惊住了:“你知道他?”
“噢,前段时间他不是网络公开求复合么?”挺会玩手段的。蓝晓心里评价道。黄怡松口气:“是他。”
“所以他干嘛了?被关起来。”
这个问题多少有些不好回答,黄怡踌躇了下,脚轻点着台阶。看她半天不下来,尹德不耐烦了:“你回不回家啊?”黄怡刚降下的火蹭又冒上来:“你滚!”尹德火也上来了,边靠近边骂:“操!你会不会好好说话!?不是为了你老子今天能来这?”蓝晓冷冷盯着尹德,挡在尹德身前。
不得不说黄怡个头真的小,蓝晓勉强够用的一米六竟将人挡到严严实实。看到她,尹德倒有些犹豫了,毕竟借了钱,不好乱吼乱叫,撇了句“懒得管你”便自己走了。蓝晓想了想:“你带身份证了吗?”
“啊?”
“你今晚不是还想回去和他住吧?不想的话,就只能住酒店了。还是你有哪里可以住?我送你过去。”
“那个……我能在你家借住一晚吗?”黄怡小心问道。蓝晓看着她,拒绝干脆:“不能。合同条款写了不能带人住宿,不然房东该收我钱了。”
“这……”
“没带身份证是吧?那和我一起住酒店吧。”拉开门,蓝晓做出上车手势。黄怡看着她,居然有种遇到侠客的感觉。这过于荒谬,让她都忍不住摇摇头才上车。拿出小毯子示意人裹上,蓝晓才继续刚才话题:“所以潘宇为什么被拘留了?杀了人吗?”这猜的有些离谱了,虽然现实也没好多少,但至少没到人命级别:“……不,是嫖娼被抓现行。”蓝晓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因为这话变得锐利起来,黄怡看地鬼使神差道:“青青没事,他俩没上过床。”说完才一愣怔,蓝晓也愣住了:“我不是要问这个。”二人对视一眼,相顾无言。半天,蓝晓才问道:“这事,青青知道吗?”黄怡摇摇头:“晚上才抓来的。这就是为什么我几乎所有认识的人都不能求助,因为他们都认识青青。”
“是担心她会成笑柄吗?”
“……是。”黄怡被问的简直哭笑不得,这不是显而易见的问题吗?反而蓝晓思考了会才说:“你还挺好心的。”说完,又拉过个旅行箱:“走吧,办入住。”才走两步,黄怡肚子就不争气响了下,弄得她脸通红。蓝晓微微一笑:“没事,一会烧水泡面就好了。里面都有。”说完还拍拍旅行箱,就像小孩子得意展现自己东西一样。又想起什么,补充道:“里面还有换洗衣服,你不用担心。”黄怡嗫嚅半天的嘴唇果然化作一句话:“你这都随身携带吗?因为随时要出差?”
“啊……算是吧。”
二十六
黄怡洗完澡出来的时候蓝晓正在抽烟。即使开着窗户,烟味和泡面残余味道混在一起也让人难以接受。黄怡不自觉想起十年前自己来百景上大学时的慢车车厢,与这味道一模一样。当初自己信誓旦旦一定能在百景站稳一席之地,现在情况却是“私了”的五千块医药费都得现借,而且还,都得等这次巡演结束后了。
看她出来,蓝晓掐灭烟头,没话找话问了句“洗完了?”让场面看上去不是太难堪。黄怡扶着头发“嗯”了声,忽然问道:“还有烟吗?”说的蓝晓一愣:“你不是不抽吗?”黄怡摇头,自己抽了支点上:“一般是不抽,为了嗓子,也为了经济。”她笑笑,采风写歌时的神采奕奕全然不见。蓝晓推过烟灰缸,自己也拿了支。两人面对面抽着,谁也不说话,只烟一根接一根,没多会一盒烟抽完了,蓝晓转身行李箱摸了下,啪又掏出一包,还外加便携茶叶:“我去烧水。这么抽,嗓子撑不住。”说完拿着折叠水壶去接水,仿佛机器猫一样源源不断掉出物件的行李箱此刻让黄怡有了惊奇感,她甚至敬畏地看了眼行李箱,才转头去看烧水的蓝晓。她正一手撑墙看着水壶,半边脸上信息被光照的分明却没半点动静,只偶尔眼里闪过一丝东西又很快消失不见。即便相处过,黄怡也直到此时才懂白青青那句“她真的很不爱说话”到底什么意思。除了阐述事实外,也在说这个人完全不会管气氛无所谓感。
“也许该写摇滚的。”黄怡忽然想到,犹豫着是不是要把原本民谣风格计划取消。不过再想想余额,又觉得还不如卖出去好。可惜事情也尴尬在这里,他们这种网络平台粉丝不到五位数,播放不到六位数的小乐队常年在“生死线”挣扎,偶尔有破也是青青提了两嘴或唱了两句的缘故。即便多年好友,看到这也忍不住妒忌感慨自己当初要是被尤佳选中就好了,至少播放量就不会上不去了。尹德对此评价是“那我俩也该和潘宇青青那样走到分手了”,想到此处,她不由又是一声叹气。
这声叹声音有些大,大到蓝晓都回头看了眼她才继续泡茶,热气滚滚推到面前时蓝晓加了句“有点苦”又不再说话,仿佛刚才那回头全是幻觉。黄怡忍不住开口了:“我可能要过几个月才还你钱。”
“噢。”
“你不问原因吗?”
“你说过几个月还,不是不还。所以没什么好问的。”
出乎意料的理由,不出意外的口气。黄怡听着都笑自己在期待些什么,蓝晓静静喝完那杯茶才下决心问道:“潘宇的事,真的不用告诉青青吗?”
“我觉得没必要吧。两个人都分手一年多了……”
“他前段时间不是还高调示爱求复合吗?”网上还一堆人说白青青劈腿刘晓宇被抓正着才被经纪人以“进修”名义送到国外避免名声败裂呢,真是好笑的可以。
“那不是他觉得……嗐!不提这个。”
蓝晓眉毛因为这突然的中断少见拧成问号,好在很快就恢复平常,只是心里对潘宇的鄙夷又加深几分。尽管从没接触过就给人负分很不理智,不过一来潘宇嫖娼被抓现行,二来情感上她更接近青青,三来毫无把握和商量的情况下高调求复合比起难忘旧情更像是道德绑架,为了这些蓝晓都很难对这个男人有什么好印象。再说黄怡话虽然缩了回去,但态度不以为然到近乎鄙夷,结合这几人关系很难用看不惯好友的男友这种惯常情形来解释。更何况蓝晓早就知道这四人不仅是同期校友,还经常双人约会,由此可以推导,黄怡知道的比这深得多。
她慢慢想着,脸上逐渐有了因为拧眉带来的刺人尖锐。黄怡不想再看,扯扯她,声音温柔娇俏:“睡吧~”蓝晓慢慢应声,在自己半边躺的笔直,未曾散尽的烟味在鼻端缭绕,刺激到睡不着。索性又拿过手机,漫无目的打开浏览器,第一条就是“潘宇嫖娼被抓,或涉及到准影后白青青”这样的惊悚标题,头图更是拘留所直拍,一看就知道不是随便搬运的营销号。她下意识伸手想拍醒黄怡,碰到被子后又缩了回来。潘宇从被抓到现在还没到四小时新闻就已经放了出来,是巧合?还是有人告密?又或者……她不想再往下想,收回手机闭上眼睛,决定明天再说。
二十七
其实潘宇刚被抓尤佳就知道了,毕竟百景经营快四十多年,各路关系早就打点好了。她也不求什么特殊对待,只要重点关注的一些人出了事立刻告诉她就行。这些重点关注的首先是旗下艺人,其次就是他们那些不争气但重要的亲朋好友。这里面卓俪最省事,其次就是青青。只可惜青青虽然省事,但这个出道就承认也在音乐圈混的鼓手,却不省事。前有打架后有嫖娼,好消息是还没到贩毒杀人,坏消息是在做人方面,这人明显烂透了。
“操!”揉了半天眉间后她骂了声粗口。尤俊正在不远处跑步,光看背影,年轻的像二十出头小姑娘。听到骂声她回过头,看到了张和尤佳尤其相像的面容,很难想象两人年龄差了九岁。母亲因为难产的过早去世,也让两姐妹关系更加亲密。
看到妹妹探究的神情,尤佳摆摆手:“没事。”想了想,决定还是先走。尤俊也习惯了,挥手告别后继续锻炼。好身体才能在连续工作后还能保持判断力,这也是工作内容之一。
尤佳出了家门就往青青家赶,结果人还在饭桌上。好在她有钥匙,直接进了屋子。人回来后,这屋子终于有了人气感,茶几上的水壶和歌本就让人很安心。只是……看着墙上那幅画,尤佳总觉得还是要说服青青买个电视才好,否则也太费眼睛了。
也不知还要多久,她索性翻起歌本来。和以前一样,每张歌词后面都夹了几页甚至几十页的速写,描绘的都是青青对于歌曲的理解。她当然也会用语言,但就像常说的建筑是凝结的音符一样,她把歌曲理解为流淌的画作。尤佳现在还记得第一次带她去找音乐制作人时对方都感动哭了,说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情感这么丰沛的新人了,就是音准要再练练就好。这话属实是刺激了人,青青之后几乎见缝插针地练声、节奏还有音准,总算在这个日益严峻的娱乐圈杀出了一席之地,相比之下,那个带她走入音乐,说要写劲歌热曲的潘宇现在正在看守所里发着呆。想到这里尤佳又忍不住骂句“他大爷的!”
可能这话触发了什么开关,门啪一声打开了。看到她,青青似乎也不惊讶,见到疑问眼神,便指了指门口:“摄像头。”
“装这个?万一被黑了怎么办?”
“蓝晓设好了,我手机只要连到家里wifi它就会自动关闭。”青青淡淡解释着,脸冷的像刚从冷冻层拿出来。她也不管尤佳,径自走向茶几倒了口喝,看来已经知晓。尤佳并不着急,合上歌本等她开口。良久,久到那一壶水都喝完了,冰冻融科成寒水了,青青幽幽声才从空气中飘来:“必须……动手了?”
“已经没有办法了。”尤佳答道,语气就和青青出国时给的建议一样认真,“而且,现在就算撇清,你一样会在热搜挂好一阵子。”
“黑红也是红,是吧?”
“……算是吧,当艺人没人讨论不如安心当白领去。”尤佳完全不遮掩的话让青青一阵恍惚,“虽然这热搜我不想要,但明显有人盯上你了。是谁,我大概心里有数。”能和白青青同咖位的人并不会太多,就算扩大下范围,往后五年拢一拢,也不会超过十根手指。只要找想拉拢她粉丝群体的人就能知道具体是谁,毕竟现在脱粉理由千奇百怪,嫖娼前男友就是个很好的脱粉理由,毕竟“我前担眼瞎我受不了”到处都能看到。“那张行政拘留通知书还在你这么?”青青听闻,默默从抽屉底部抽出,字迹清晰章印齐全,唯独时间是去年四月。
尤佳拍下照片发给相熟媒体们,让他们自行拟定文案省得太明显,又郑重道:“我还要收集证据告一些人,你半年内都会很难,要做好准备。”青青恹恹点头,把通知书塞给尤佳:“你拿去吧。我想我应该再也用不到这个了。”尤佳接过去,才发现背面还有字,犹豫要不要看,青青苦涩一笑:“是潘宇的保证书,说再也不会了。”尤佳听着一惊,马上又放下心来:“你还是理智的。”
青青没答话。她不想说在接到通知时自己第一反应居然是愧疚。出道以后,因为火箭般飘红的速度,潘宇承受了许多莫名压力。首先当然是名气差距,然后是粉丝攻击和尤佳拒歌。即使客观上不是自己原因,但伤害却实实在在的。所以当潘宇用那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自己时,青青是心软的。而她最终没选择原谅的原因时同时在场的女警笑笑看着她:“这人如果是你男朋友你还是给踢了吧。你知道他嫖娼原因是什么么?是因为你不肯给他睡。”话音刚落,潘宇那可怜眼神已经变成了愤怒。
很难说那一刻是什么心情,只有倔强让自己没有立即抽开身而是颤抖地说分手吧。说完转身联系出国,像躲避过错一方躲出了国。这中间潘宇找过好几次,好在因为人在外地拍戏,所以都被文亦巧妙打发了。这打发落在营销号眼里,就成了劈腿刘晓宇的证据。
“后天演出,加油噢!”做个打气姿势,尤佳离开了。青青望着她背影被门隔断转身要去找酒,才发现酒在一年前就喝完了。
“操!”不自觉骂了句脏话,她去找画架,却在次卧床头柜上发现包剩了一半的烟,一看就知道是蓝晓忘记拿走的。就着煤气灶点了支,又不敢走到阳台上,于是做贼般抽完,才去阳台上看被灯光刺的几乎看不清的星星。两眼,就再也看不下去,于是发条信息:“睡了么?去看星星吧?”
二十八
看到信息时蓝晓刚睡了一觉醒,黄怡头挨着她肩膀,呼吸口水全扑她胳膊上,又在厚被子下半天散不去,难怪让人惊醒。
闭了闭眼,想重回睡眠。但酒店的被子实在厚到难以习惯,试了几回都不行后蓝晓摸过手机想随便看点什么打发时间,结果就看到这信息。看了看天,她回道:“我在外头住,现在去接你再去,只能看日出了。去不去?”回完就去看别的,决定睡着前还没收到回信这事就当不成立,结果信息秒回:“去!”巨大感叹号斩钉截铁显然盼望已久。
于是起身开始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无非就是烟和手机,其它东西丢给黄怡就行,毕竟不能让人抱着脏衣服回家,总得留个行李箱什么的。刚把充电器拔出来,黄怡就醒了看着天色被酒店厚窗帘挡的严实:“几点了?该出发了?”
“噢,才四点半。我约了人看日出,现在要走。行李箱在那,明天你装衣服回去就行。完事了我们约个时间去拿。”蓝晓说完就走,利落到门关上才让黄怡反应过来这怎么回事。“看日出?”她嘟囔句,觉得还挺适合写进歌里,便也打开手机,结果看到一堆未读信息都来自于尹德,下面一人是挂着“草稿”标志的青青,头像是远古像素的星空,内容是“潘宇嫖娼被抓到警局来了!!”什么原因没发出去这会想不起来了,只是看到星空,再想到刚那句“看日出”,黄怡忽然觉得讽刺,于是笑容中也带了些凄苦。
“算了,走吧。”她和自己说,于是发了个定位给尹德,低头把东西全都收拾起来去大厅等人,尹德来的很快,闻到烟味时不可避免地皱了皱眉,然后一笑:“好啦都过去了。”黄怡嗯了句,算是同意。
并不知晓这事的蓝晓很快就接到了青青。五点好几,距离日出还两个多小时,顶着路灯抬头看天,黑麻麻的,估摸再有个小半会就开始放亮。再低头时青青已经下来了,外头只穿了件薄风衣,和这十度毫不沾边。蓝晓迟疑了下:“外头冷。”但也没说是让人回去换厚外套还是就这么走,青青回了句:“我燥。”说完就跳上车,手里还拿了个保温盒。蓝晓没来由想起对方还是个明星,结果拿个盒子,感觉莫名搞笑。
青青却不笑,表情少见的严肃,仿佛就跟在工作一样。蓝晓也便收起笑容:“一晚上没睡?”
“嗯,睡不着。”没进一步解释原因,因为不想提,也因为解决不了。“冰咖啡带了不?不好意思我咖啡机忘了洗所以不敢用,只好让你去买。”蓝晓听着从身后捞了个保温杯:“我住的也远,那附近星巴克没开,从超市买了几瓶冷柜装的,今天就糊弄下吧。我还带了几瓶红牛,塞泡沫箱里了。你饭盒要不一并塞进去?”青青应了,心里长吁一口气。
其实开始蓝晓没回信,她就默认看星这事拉倒了。因为这人不回信,通常就意味着懒得搭理。只是这懒得有时候刻意,有时候是因为没看到。青青猜不出哪种,不过无论哪种结果都一样。
于是她叼着最后一根烟去烧水,刚点上火,同样一觉睡醒看手机的父亲打来了电话,声音充满怒气:“你怎么还和潘宇那混蛋来往?早就跟你说了这人靠不住,你爸我也是男的我还不知道吗?”青青听着就翻个白眼:“和你说了。去年就分手了。”
“藕断丝连吧?”父亲冷笑未停就听见小小女声:“你这该死的谁要和嫖客藕断丝连?不会讲话就不要乱讲!”
……好了,知道了。这一刻白青青衷心希望全世界乃至全宇宙的造谣营销号原地爆炸升天,同时也希望自己耳聋然后可以借着这个治疗机会远离尘世,或者父母立刻哑掉不要再提这事。
但这些终究是虚妄,等母亲小心翼翼确认她是不是真的已经分手且没再来往后,青青怒气终于被劳累、愤懑和委屈点燃,少见地对双亲吼了句“多看书少他妈乱看短视频”后她挂掉电话狠狠丢了出去。
电话并不经摔,屏幕四分五裂躺在地上倔强着别扭的光,可惜比起吊灯亮度还是差远了。盯着这破烂慢慢喝下一整杯水后青青抽出卡换到旧手机上,刚开机,蓝晓回信就来了,换了目标:“日出,去不去?”被潘宇嫖娼折磨了六七个小时的人终于看到了一丝光亮,毫不犹豫就同意了,甚至还蒸了饺子作为早饭,也作为谢意。
“开过去还要点时间,后头有睡袋,你要不先睡会?”
就着大拇指方向一瞧,确实有个有筒状物绑在车门上,但看看左右,轻轻笑了:“这睡袋摊开没地方绑吧?你要是急刹车……”说的人一阵汗颜。毕竟睡车上时可都是停着的,一时半会也没想起这事。
但人到底还是累了,彩排时高度集中和得知消息后的高度运作,在放松后就成了双倍疲惫:“我就这么靠会。”
“好,到了叫你。”
青青听到这句就沉沉睡了,鸭舌帽滑下来,和口罩一起把脸遮了个严实。想了会蓝晓还是把毯子揪过来给人盖上,车破,漏风,感冒了首演就糟了。原本一肚子想问的事也因为这消散了。
“就这样吧。”她对自己说,是不是黄怡做的突然间也不在乎了。这本就不是她的事,何必呢?
二十九
青青这觉睡得深沉,沉到连梦都没有,如果不是车猛烈撞击,她现在还在黑暗中遨游。
饶是如此,她睁眼时还是迷糊的,光线透过紫色帽子淡出短小一片光,不至于刺激到立刻闭上眼,却也不足以让人清醒。直到车门开关,外面近乎喊叫的声音才让她清醒了些,摘掉帽子就看到蓝晓皱眉绕着石碑走了圈,旁边还站了个随便披了件外套嘴巴却没停过的中年陌生男:“你要死了啦!撞村碑,这是村里请来鸿运的晓得么?你不要赔钱的啊!”
蓝晓看看他,又看眼撞落的保险杠,没吱声。
是她考虑不周了,忙了一天就睡觉三小时,这疲劳驾驶幸亏撞得石头上,这要撞人身上可就麻烦了。
“装聋是不啦?撞了要赔钱的懂伐?”男的还在那叫嚷,看来在上海待过,尾音一口浓烈沪普味。蓝晓依旧不答,默默查了下保险杠费用,看到不过三百后才问道:“你要多少?”声音平静到不像犯错的样子,这倒让那个男的多看了几眼,不过很快又大声起来:“五千!”
“嗯?”一块破石头就磕了手指盖大小的口子要这么多钱?蓝晓怀疑地看着对方,手默默插进口袋里。
“刚不是说了伐?这是村里头一起请的,看到这大红字没?水、店、村。知道什么叫风水不?得水就能发财。”那人还在滔滔不绝,对整块碑如数家珍,看来不是村长就是什么重要人物。尽管很想反驳句封建迷信,但自认有错在先,她也就没开这个口:“三千。”那人直接跳了起来:“什么?你当做生意呐!还还价?”
“我就剩三千了,你要就要。剩下两千以后给你。”
“我信了你的邪哟!”那人还要啰嗦,蓝晓没心思听,倒是手机突然震了下,她拿出来看到青青转来的五千。回头见人悄不作声轻轻点头,蓝晓懒得废话:“收款码,五千现在转你。”听到这话,男人终于停止了唠叨拿出手机,蓝晓转了账让对方出了份“电子收据”就上了车,车轮碾过保险杠,连同那句“装什么穷,现在人谁拿不出五千”一起压了个粉碎。
“钱过几天给你。”上车以后第一句话并不让青青意外,但她没回应,只指着已经升了一半的太阳“再不开快点就得隔山了噢”。蓝晓听着一脚油门下去,边开边考虑要不要再说些什么,比如疲劳驾驶吓到她对不起,比如说潘宇……但青青更快,她望着远方在山头和山涧来回的太阳:“潘宇嫖娼被抓了。”蓝晓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闷闷回了个“嗯”。青青并不在意,她只是想找个人说话:“今天吃饭的时候我接到老叔电话——他是我爸做生意时候混熟的警察——他告诉我的,还和我说这次是个大行动,有媒体来了,我就知道完了。但就是这样,看到佳姐在我家等我,听到爸妈打电话来问我为什么还在和一个嫖虫来往。明明不是我的错,为什么每一个人都来责怪我?”
“因为责怪你比较容易,我们都知道,我们都没办法。”蓝晓平静道,青青下意识就想反驳。但仔细想了想,又只能泄气摊在椅上。蓝晓说得对,沾染烂人是她们原罪,由不得辩驳也无法辩驳。最终,她只能叹声气:“这简直就是生活案底。”
“人生谁能没几个‘案底’呢?考砸了,挨揍了,说谎被抓了,都是案底。要每个人都抓着这案底不放,迟早得累死。”
“你说的倒轻巧。”
蓝晓没接话。她或许确实说的轻巧了,就像那五千块对青青的轻巧一样。不同环境不同看法,蓝晓看过青青十几万花出去不眨眼,也经历过一天三馒头过一礼拜。但如果必须选,她还是宁肯后者,这样至少不用把生活当做商品来销售。她不过了那种被瞩目的生活,如果必须过成那样,她宁肯让自杀成功成为最瞩目的事。从这点来说,现在还能坐这和她诉苦,也是好的心理素质。
想到这里,她认真道:“你说得对,我说的轻巧。”只是道歉口吻和平时基本没差,又因为重复“轻巧”二字看着很像阴阳。青青不得不认真看着她确定意思,倒弄得蓝晓不解回头。青青因为这转头心情忽然就好起来:“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也不等回答,就指着越来越高的太阳:“就唱陈绮贞的《太阳》。”说完就唱了起来。蓝晓并不怎么听陈绮贞的歌,这会竟觉得有些新鲜,听到“我疲倦的享受着 谁也无法代替的孤傲”时眼睛微微闪了闪,但没说话。
“好,下一首,《一首歌让你带回去》。”青青自顾自报着歌名,就像演唱会或者音乐节间隙做小小介绍一样。因为彻夜未眠她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了,于是“并不企图征服你”带了些放手之后的期许感。蓝晓慢慢听着,终于开车绕过山到了小溪边上。两人并不下车,眯着眼看太阳从半高爬到再也看不见,欣慰地叹出声。
眼见贴着窗户都看不到太阳了,青青一把握住蓝晓手,大声道:“我宣布,现在可以睡觉了!”说着就拉人去了车厢。
三十
尽管日出和睡觉逻辑上应该是反的,蓝晓还是欣然接受了这“宣布”。她确实需要充足睡眠来保证返程不会出事,于是反手拽过毯子准备卷着随便睡下,青青人看傻了:“这不是有睡袋吗?”
“单人的,也许能塞下两个你,但绝对塞不下我们两个。”蓝晓斩钉截铁道,看来这睡袋用了不少时候,青青仔细量了量,发现容积是两个自己也塞不下的程度,顿时哑然:“天这么冷!”
“所以你更不能感冒了,别忘了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
这话说的人斜眼过去:“那你就可以感冒了?”
“我当然也不想,但万一么……我感冒问题总不会难以调控。”蓝晓理所当然道,仿佛感冒不过是机器人小故障而已,身为人的感官、意识在这里完全不重要。青青虽不意外,但咬住嘴唇,到底还是不甘:“要不这样,我往旁边睡,给你腾一半你睡上头?或者干脆我也不进去了,咱俩就把它当垫子用。”
“七十五厘米宽,这可比大学寝室床还窄呢!别弄了,这样下去两个人都睡不好。”
“不行!”青青少有的强硬程度让蓝晓颇为无奈甚至有些不喜,因为对方已经跨过了她认为应有的边界,若不是理智告诉她这全然一片好心,没准她就丢下人走了。
青青注意到了这短暂不睦但没问,因为她怕黑因为停电第一次强行要和蓝晓睡的时候对方也露出了同样神色。后来问及时蓝晓老实承认非常不喜欢被强迫做某些事,而那次没拒绝的原因也很简单——她没钱出去睡。可见五斗米和抗拒之间她还是很清楚那个更重要。显然这次自己又踩了对方红线,估计原因也差不多。
“行了,睡袋可以拆。”就着条形码查了下,青青迅速将睡袋拉开铺平成垫子,倒让蓝晓目瞪口呆。青青得意一笑,扯着她躺下:“现在可以安心睡觉了。”说的让人很是汗颜:“不好意思。”青青倒不在意,缠住她胳膊紧紧靠着,蓝晓以为她冷,毯子往旁边捎了捎。青青闷在毯子里忽然冒了句:“感冒很难受的。”
“嗯?”
“情况没有严重到非要你我感冒不可,实在不行我们还能找代驾。”
……蓝晓翻个白眼,这山高水远的得多少钱啊?青青似乎感受到了,笑道:“不用担心钱的事,这主意本来就我出的,我承担费用很正常。”
确实。
“还有,你愿意兼职当我司机吗?当然,车我买,你只负责用。”
啊?这是什么展开?瞪着斑驳车顶蓝晓硬是没找出联系,全然没想过这只是青青想给她买车的婉转用词。
“还有,你来我家住吧。”
炸弹一个接一个,让人彻底失去思考能力,索性直接问:“为什么啊?”
当然因为你兜里只剩三千块啊……青青心里想着嘴里没说:“因为我不想爸妈回来住我家,如果有你在的话,他们就不会留宿了。噢,我刚才可能没说,他们说要回百景来。”在她挂掉电话后发来信息说的,口气仿佛他们回来就能解决潘宇问题一样,看的只让人头疼。
“……我记得你和爸妈关系仿佛还好?”不然也不会经常打电话回家。
“也许,曾经是。或者说,我曾经以为是。”头埋得更深了,显然这不是想要聊的话题。蓝晓没追问,只是调了下睡姿,左手塞到头底下当枕头,尽量睡的舒适些。而这带来的间隔让薄毯下也更光亮了些,隐秘心思仿佛被翻开盒盖飘了出来,好在又被这破车拦住。
“我得考虑下,现在不能答应你。”
“兼职?还是来和我住?”
“都是。”
“好。”
真的累了,咕哝完好字人就沉沉睡去。蓝晓看眼她,枕着的左手已经发麻。其实有点想解释这是因为演出结束自己要回几天若岛,因为母亲“不舒服”到随时可能会死。就算心理一万个不信她也不得不回去看看,哪怕要承担“你连个孩子都没有我要怎么面对你爸”这样无聊的压力。
没办法,谁让她是还债的?
第二卷
一
《青蛇》首演舆论当天并没按众人期待那样交口称赞。尽管自媒体竭尽全力,方向上还是在往几个方向分散跑偏。路人惯性和秦海璐版比较,结论是“什么垃圾”;粉丝除了在社交媒体上疯狂控评外就是吵架,先是吵刘晓宇和白青青到底谁咖位大谁一番,潘宇的事自然被拉出来说了许久;接着卓俪粉丝加入战团说凭什么我们家影后做女二。吵到凌晨国内地址都准备偃旗息鼓时,一张粉丝合影突然突破重围杀上热搜,当事人马赛克厚到边缘都模糊了,青青半素颜站一边搂着她肩,极边缘处有个短发背影在点烟。如果没有文案的话其实也没什么,毕竟不是青青在抽烟,偏偏文案是“回老家看看结果遇到偶像和朋友郊游,我好赚”,尾巴还附带几个小表情,显然非常开心。
事情到此,其实还有余地,毕竟背影可能误入镜头。但总有人会问也总有好心人回答,不到三十分钟传照片的人不仅被扒出是程璐璐多年老粉,也被回答背后点烟人正是蓝晓。本来就对灯光颇有微词的刘晓宇粉丝听说,觉也不睡了,打开手机就阴阳怪气难怪今天刘晓宇几次没聚光灯特写,原来是灯光师故意的。评论区立刻有人说道这人还做了灯光师?现在灯光师也这么不挑了么?打零工的也能上?而且还打小孩子!白青青粉丝看到此处也惊呼没想到男友不慎交友也不慎,自己都什么地位了还交这种社会底层人士。原本处处战场瞬间和谐起来,众人调转枪头开始找蓝晓麻烦。结果一番排查也是茫然了,这年头居然还存在不开社交账号、没有短视频账号的人?也有人不死心找她微信和短信电话骚扰,可惜的是这人微信完全拒绝好友,电话也一直关机,如此严防死守到有人问是不是间谍,转手就有人报了相关部门。
于是睡得正香的蓝晓就这样享受了被暗地调查的生活,不过只一夜过去怀疑就被基本排除。她其实有社交账号,但只看不留言不点赞;打不通的电话也一直在用,但只用来联系母亲乌娥和绑定微信,所以当她不想接家里电话时就拔掉电话卡。这事发生的有点经常,比如前天,她才和母亲为了穿什么衣服参加表哥婚礼大吵一架。
再看微信,内容也少的可怜。亲戚们一年三节偶尔联系,同事和客户除了公事没有联系,唯一话稍微多点的还是白青青也基本对方说她听。巧的是调查人员里有个白青青粉丝,看了内容后才知道为什么以前还有点人味的账号现在就剩广告宣传了,原来都是蓝晓建议搞的鬼,不禁有些牙痒痒。队长看着她,乐道:“要不你建议你那偶像再继续当人?”此人一听立刻拒绝:“算了,现在虽然无聊但起码还安全,不然天天文字狱。”说完还点了点蓝晓头像,乌黑黑的,只用英文写了个true,看字体像是手书。
这话说的有些严重了,队长严肃扫过她,会过意的人吐吐舌头伸个懒腰:“都一夜了,休息吧?”
“休息。”队长道,想着还时不时要抽查下蓝晓,要彻底确认才好,当然,一切需要暗中进行。
并不知晓的蓝晓第二天出门时瞥到电话卡,脑中闪过溪边大吵,犹豫了下还是没拿。她这般坚持了五天,惹得姨妈微信小心翼翼问母女关系如何了,一听就知道母亲联系不上人去诉了苦。
“照理说我是外人。”开场白熟悉到让人皱眉,蓝晓倚在墙上习惯性去摸烟,才想起抽完了还没买。于是又直起身子一言不发继续听着,果然接下去就是“母女没有隔夜仇”,“你妈把你养大也不容易”之类的。这话听了十几年,蓝晓也不知道对方说腻没,反正自己已经听腻了。不过她没打断,由着那边说到渐渐没了声才道:“你放心,不会让哥婚礼难看的。”对方一窒,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蓝晓也不想戳穿,重复了声会回家参加婚礼,也不会让婚礼难堪后便说有事要挂了。等真挂以后又没立刻出门,反而又呆了半天,才慢慢插上那张冷了几天的电话卡,结果自然是被信息轰炸。她茫然看了几条,发现自己十族十八代亲戚都被问候诅咒后开始好奇缘由,于是打开微博看了下,在一众可能的缩写中终于明白了原因,顺便还解答了另一个问题:原来今天演出中前面那排人是真的转头瞪她而不是什么错觉。
“可笑。”合上电脑,她准备下楼买烟,凌晨了,村里基本都睡了,乌黑黑全靠路灯照亮,唯有小卖部窗户漏出些灯光。蓝晓探头进去,看到年轻女老板正哄娃睡觉,便要了包烟又买了包火腿肠,离开后才缓缓点上。
二
蓝晓被引导网暴的消息很快就放到了尤佳案头,她看着几十页PPT截图内容,只觉得头痛。好消息是参与网暴的不只是白青青粉丝,坏消息是参与网暴的不只是白青青粉丝。
作为经纪人,尤佳对粉丝可谓又爱又恨。爱,爱他们的热忱和鼎力支持;恨,恨他们很多时候只为自己的出格举动让自己很是难做。
像现在,如果青青不是主演卓俪不是女二,她会很感谢粉丝们买票去看的鼎力支持。可她们是主角,演的是一场需要通力合作的舞台剧,那么番位在这就变得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口碑和宣传度,也就是所谓路人缘。他们这么一搞,热搜那么一上,这剧,大概率又成了饭圈狂欢。尤佳辛苦说服尤俊做的投资,积极拉来申润福导演的努力,特意等人从英国回来重拾信心和职业的支持,在这“狂欢”面前变得不值一提。
“妈的!”尤佳揉着眉头拿了个布洛芬和茶吞下,期待这不要成为什么噩梦。可是对方是蓝晓,她又觉得可能不会那么好。
她几乎是本能地不喜欢蓝晓,这种厌恶和潘宇几乎不相上下,只是原因截然不同罢了。潘宇可以说是全天下男人的通病,甚至找不出什么个例来彰显特别,就像他的鼓、他的歌,刚出场就泯然于众人。
而蓝晓虽然也不出彩——就像那群人说的不过是个零工仔——但她有完全无法掩饰的倔强。这倔强让人变得非常不可控,更加不可控的是她没什么特别在乎的。就连她母亲,也可以说不理就不理撂那里很久,不管对方强硬还是恳求都无动于衷。
尤佳早早就在企业做事,知道那种无家无室的人闹起来最可怕。而蓝晓就是这样一个没有“软肋”的人,一旦发起疯来……尤佳并不想去想象。所以她立刻联系了旗下两艺人工作室对接的粉丝,让他们好好引导下网络舆论。为避免录音她刻意模糊了语句但接收方显然很清楚她的意思。逢年过节便打点的媒体们此刻也到了发力之时,舆论很快从“《青蛇》主演受尽委屈”变成了“任何一部作品都离不开人的通力合作”,专业短文都出了好几篇,快到让人怀疑平常有备案,也怀疑两小时之前的自己是不是在平行世界?为何网络一片戾气。
搞定自己这边,尤佳开始联系刘晓宇经纪人。对方开始并不在乎,粉丝网暴工作人员的事虽然不多,但也不少。别的不说,哪家艺人工作室成员不是三不五时被挑刺?大家早就习惯了,没有这点承受力,在娱乐圈混个什么劲。
“但她不是娱乐圈的,只是剧组工作人员。你别忘记很多综艺垮台,都是幕后工作人员爆料出坏消息引发的。”比如快乐大本营,尤佳心道。
“她不是和白青青关系不错嘛?前两天还一起去郊游。为了白青青也会当没这事吧。你也知道粉丝那点事,过几天就好了。”
不,她和青青才没好到那程度。尤佳很想这么说,但转念一想,也可能确实自己多虑。听平常青青的话,蓝晓还是很帮着她的,比如那套监控系统就花了不小心思。所以……也许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尤佳期待着,又觉得不那么放心,思来想去还是给青青打了个电话。对面很快就接起来了,语气平静:“佳姐?”倒让尤佳莫名有些心虚起来。她定定神,眼神不敢朝外,于是飘上天空:“那个……你看了微博么?”对方态度依旧自然:“你说蓝晓的事么?”
“对对对。我觉得要不然……”要不然表个态安抚下什么?尤佳很想这么说,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去。这不是解决网暴粉丝,艺人出面示好就能挽回心情和提升形象。于是短暂停顿后便汇作一声小小的“操”。
青青没听见。确切说,她当做没听见。蓝晓正在她对面,正襟危坐的像是被突然带出去见人的拘谨小孩儿,全没日常那种无所谓神情。青青看着,努力憋住想笑的神情:“她已经联系律师,准备起诉了。”
“喔~啊?什么?”
“她收集了几天证据和截图,联系了律师,着手开始起诉在她住所乱晃的、还有在社交平台引领网暴她的人。”青青一字一句说着,竟有些莫名快感。尤佳无话可说,这时候拦着不让起诉可就太不是人了,只好又吩咐明晚有活动别忘了就挂了电话。青青也收起手机,坦然自若:“十万,没问题。不够的话你再说。”
“应该差不多了,多了就得不偿失。另外,上次你说的住你家,给你开车的事还存在么?”
这话倒是稀奇,听得人忍不住挑眉:“当然。”
“那我今天搬来,方便吗?”
三
蓝晓当然得到了应允。等她开车回去取东西时有不少人像看傻子一样看她,也有人阴阳怪气故意大声:“朋友是明星还住这种破单间噢?不是骗子就是傻子。”也有人挤眉弄眼:“那个小妞挺漂亮的,你不喜欢就让给我嘛。”蓝晓嘭地甩上车门,可惜这车属实太老,于是又弹开来,平白弱了她手持扳手的气势。
“滚。”她头也不抬地道,显然对方并不惧怕这个一米六的微胖女人,还要继续占口舌便宜。蓝晓指指车,面不改色:“在直播。”可能觉得对方不信,又拿出手机,果然画面清晰。对方一下没了声息,因为看账号还是白青青的,这下丢人丢到全国去了。
摘下直播小仪器她戴着走到楼底下,想了想,还是说道:“你们也别蹲了,我现在就搬走。青青也不会再来了。”说完头也不回上楼,房东杵在门口非要她把直播关了:“这是我家,你没权利拍摄里面内容。”
“所以我上楼的时候遮住了。但打开房门我就有权利了,因为使用权在我,直到我搬离为止。如果你不想出镜的话请离开。”蓝晓手机没熄屏,声音因为网络延迟叠出了回音。房东眼看蓝晓跟猴子一样被围观谩骂了几天让她心有余悸,想着自己千万不能步入后尘后还是咬牙离开,不过丢下句话:“半小时内搬不完我就不退你押金。”蓝晓听着都好笑,大声道:“真的吗?”对方没回,想来也知道自己不占理。
不过蓝晓并不准备为难她。从舆论发酵开始,自己生活就被陆续扒出了不少。乌娥、表哥、姨妈都没少给自己发信息打电话,小姨虽不明说但意思明显就是我儿子婚礼你最好别来我怕出事。蓝晓心里明白,特意过了会发条信息说自己有加班安排人就不过去了,当然大礼包还是发了,不过表哥也没收,反而发了个红包回来让她在百景过的别太苦,实在受不了还是回若岛去,家里人都在那边呐。
蓝晓同样也没收,任凭24小时到期退回。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随着年岁地域小时候那些情感早就消散了,现在有的不过是后路而已。
“需要我过去吗?”青青发来消息,显然对早就收拾好的行李很有兴趣。艺人做久了,六个箱子打包全部家当的大学生涯仿佛已经上世纪了。
“那些蹲你的粉丝可能还没走,别来了。”全然忘记自己胸口还挂着直播摄像头的蓝晓就这么暴露了信息,好在能看到的聊天记录都是工作事项,最近一条是“今天最后一夜了,青蛇让我有了新想法。你说,当已经是末日时光的法海告诉她知道她在屋顶盘旋了五百年时,她的心情是不是就是今晚那样呢?”
这条蓝晓没回,忘了是主要原因,次要原因是她并不能体会这情感。离开这种事过于平常,所谓最后一次,可能只有濒死才能记住吧?至少对她是这样。
心无旁骛地搬着东西,弹幕区已经吵翻天。这中间有争论蓝晓那句粉丝没走是不是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有嘲讽不回消息是不是删了的,有惊讶车子破旧程度的,乱的一时间也不知道到底说什么。蓝晓平静收拾完东西,又把摄像头一遮和房东说了几句话就道声“再见”掐了直播,留下一群人带着被骗的心情面面相觑。
同样满心无话可说的尤佳已经忍无可忍冲到青青家:“你在搞什么?让一个素人用你账号??”青青倒了杯罗汉果茶递过去:“有何不妥吗?”
她故作无辜的样子并没能骗过尤佳,实在太多次了,足够让人免疫。只不过这话顺着想过去又没什么问题,除了账号可能因为借出触犯平台规则……但里面确实有青青声音和文字出场过,平台未必愿意放过这流量。只是,一个素人,全程播这段,会不会被认为是故意安排方便引导网暴呢?
“蓝晓被网暴一段日子了,她本来想算了。”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事闹起来还得花钱。她想着自己平常也没怎么折腾社交平台,应该也无所谓。
但她显然低估了狂热粉丝群体,也低估了人人手机流媒体时代的信息传播速度。当蓝晓被认出原来是新村住户后,对面商店的人立刻放出放出拍的几张青青在阳台上画画的照片。尽管她妆容极淡又戴着口罩,但标题写上白青青三个字就足够让人相信。当然也有不信的放大再放大仔细辨别,但怎么也没法说出别人。于是“接地气”小作文顺势一发,还未起势的营销号让新粉追捧同时,也有近的来了村里希望可以一睹芳容,倒让小卖部着实赚了点小钱。
“远远看着应该不影响吧?”几乎每个人都这么想。他们散落在村子各处,有奶茶店、咖啡店,也有小吃店理发店。没几天整个村子的作息、收入、地理情况都被搬到了社交媒体上,接着便遭了贼。好消息是移动支付时代各家各户现金放的都少,坏消息是小卖部主要面对老人小孩于是现金最多结果惨遭洗劫。年轻老板娘为了千把块哭的眼睛都肿了,而向来照顾她生意而被喜欢的蓝晓也因此落下神坛,成了全村的厌恶对象。这种厌恶从开始各自嘴里嘀咕迅速发展成了找房东放话,于是一个补觉的中午蓝晓被拍起床责令月底前必须搬走,为此房东愿意退她本月房租。
“其实最开始我只是建议她带个运动相机拍下来避免有问题,结果她说能不能借我账号直播。我问原因,她说潘宇的事光压是压不住的,但如果换个方式吸引大众眼光,他自然就会被忘记。”
听着不是青青建议尤佳先松了口气,尔后才半真半假地问:“那她吸引那么多目光,被网暴不是更厉害?”
“她说这样更好收集证据。”以及先付我利息。青青心里道。尽管不管十万块还是留住蓝晓在她看来都是小事,但蓝晓还是和英国一样要和她掰扯开,既然如此,随她吧……
尤佳听着也觉得头疼,揉揉眉间后也只能说“算了,都这样了”,等出了事再想办法吧,“不过明后天李雷要和你谈新专的事,还是在家里吗?或者去公司?”
“就到这吧。以前说好的嘛。以后这事还多,总不可能一直躲着,她嘴巴紧,我很清楚。”
行吧!尤佳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拍拍腿,祝自己好运~
四
睡醒的时候蓝晓瞪着天花板瞪了好几秒,那里干净整洁的令人陌生。扭头看向窗外,蓝天白云一望无际,只在极远极远的地方能瞄到一点灰麻麻的小山头。
她深吸口气站起来,盘桓这小小房间。衣服们已经塞进价值不菲的柜子里,甚至空箱都塞了进去。两米长的办公桌下塞了工具,上头则是电脑和她之前帮装的家庭服务器。可能因为省电状态,几乎听不到风扇声,于是整间房间都安静的让人不适——没有因为睡到下午三点而被拍门的急不可耐,也没有蒸屉、油炸、打汁的市井声,更没有一众外语。这里安静舒服的仿佛世外桃源——如果没有门拉开一条缝时传来的说话声,这终于让她有了实际感。
是李雷来了。两人正在讨论专辑制作方向,这是昨晚就交代过的事。
同样交代过的还有模糊的费用明细:当司机多少钱,买菜做饭多少钱,维修家电多少钱……等等一切能记起来的先写上,权当做租房费用。这出乎蓝晓意外,也让她心安。毕竟金钱交易比人情欠费要容易计算的多,也更不容易出岔子。
“房间钥匙我留了一把,只做万一用。平常我不会进你房间,不过洗手间和浴室你就要用客厅的了。”这是最后一项叮咛,看来青青确实做好了万全计划,“至于房间里的东西我已经收拾好了,等我妈回来就送过去。现在里面都是空的,你随便用。”
于是她现在就安静地躺在床上,任凭肚子鼓点般雷鸣。不是不想吃饭,只是就这样屋里有人的情况下还能无所事事躺着的感受她几乎没有过,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她不打算长住这里,因为这儿太好太豪华,而租金只要一千五——就和之前那个烂房间租金一样。这明显挣便宜的事蓝晓自忖做不来,所以想多做家务弥补,而这又会影响她赚钱的生计,要怎么平衡,一时半会她还没想好。
“听说你来了新房客?”谈完专辑方向,李雷笑着抿了口茶问,是上好铁观音,令人口齿间有股清新的舒适感。青青并没正面回答这问题,调皮唱了几句歌“哪里找啊哪里找啊,一切很好不缺烦恼,我见过一场海啸,没看过你的微笑”,唱的李雷笑了。作为王菲知名粉丝他当然是听过并熟知这首歌的。
调皮完了,青青又复正色:“其实这里面有首歌就是以她为蓝本写的,你猜得出哪首吗?”
“无所谓?”
“没错,一猜就中。”毫不吝啬的大拇指让李雷都笑了,出道以来闻名天下的酷帅面庞露出在卓俪跟前时才有的羞涩笑容。他和青青同年,却早了三年出道,是不折不扣的前辈:“黄怡写的,而且俪俪和我说了不少你们排练的事,还蛮容易猜。”
“无谓前进,无所后退,在时光里幽幽打转。今天重复昨天,节点重复节点,夜里怀念梦想,白日冲锋名利。什么退路,什么保障,都不如利益。这歌词写的,我觉得可能没办法公开发行。”
“确实丧且不主旋律。”也不像蓝晓,青青想着。这人身上她看不出什么名利追求,倒是常年被钱追着跑。她仿佛永远缺钱,但又仿佛永远懒得赚多的钱,于是常年在同一境况里打转。
“穷则变,变则通。这话用在这歌不太合适。摇滚,我觉得也不合适。”
“黄怡最开始想做民谣歌曲的。”只是没钱了才卖我。
“民谣?有点对味,但总觉得还缺了。主要它是描述还是呐喊,语感很重要。”
“我觉得自嘲吧?又或者就如歌名,无所谓。”
“真无所谓还是逼着自己无所谓?”李雷直视青青问道,倒让对方有些踌躇了。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自己和蓝晓原来并不熟悉。是,蓝晓几乎从不拒绝她要求,这看上去很是奇迹。但仔细想想,也就如此了,她并不比人多近一步,也从没听过蓝晓的抱怨和烦恼。甚至那些故事,都是她从黄怡那里听来的。
“其实都无所谓。”听到了半茬对话的蓝晓心里想。她倒不是故意偷听,只是人有三急。她憋了半天实在憋不住了,不得不起身穿好能见人的衣服走出房间。为了提醒背对自己的二人,她不得不敲了敲墙壁,弄得指节有些痛。等两人都回头,便看到张还带着床味头发也乱糟糟的纯素颜:“不好意思,我要去下洗手间。”这番面貌让两艺人交换了眼神,同时确定答案:“好了,这是真无所谓。”
“很有意思的人。”等人被门隔开,李雷低声笑了。这种“你谁我不关心”的态度很有意思,尤其在讲究礼貌的娱乐圈,就算内心再看人不起,表面上依旧得恭敬礼貌。这恭敬礼貌包含了合适衣服、合适妆容与合适话语。蓝晓只有第三点符合,其它二者毫不沾边。毕竟睡了一觉所以皱巴巴的旧T恤和男人工装短裤出现在半打呵欠没有梳洗的女人身上,无论如何跟恭敬礼貌都是没关系的。
“确实。”青青没说她估计不认得你,毕竟蓝晓的娱乐圈“知识”还停留在三个断代前的四天王时代,可能再加个顺子。总而言之就是脱节严重,甚至于自己的歌她都没怎么听过。李雷应了声,心思又转回歌上:“我突然想到迷幻摇滚也不错,回家我先编个demo给你听?”
“好。”
五
尽管曾经同住过大半年,蓝晓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女明星的自律和繁忙度。可能因为英国时白青青更偏向于学生,而这里、当下,她是如假包换的知名女艺人。而为了可以继续知名下去,英国时的轻松闲散也尽数收起,完全开始了自律努力的生活。
每天雷打不动的一小时练声时间和十页纸左右的名剧本远端练习;按照营养师要求蓝晓看着就皱眉的三餐;三天一次的健身房运动;以及各种红毯两次,电影发布会一次,唱片会议四次。短短俩周内白青青忙的有如陀螺,而蓝晓闲的除了去下一个巡演剧场了解了下灯光外,就剩下和律师掰扯起诉的事。
“我建议你别太指望损失费的事。”王缤律师说道,显然一年几十起名誉案已让她看淡风云。蓝晓轻轻应了声,表情毫不意外。这倒让王缤多看了她几眼。但不管怎么看,有钱有闲有气这三个词都无法和眼前这个平民到有些贫民的女人联系上。想到以前的结局,王律师客气道:“这么说可能有些失礼,但名誉侵权案一般费用较高且经济赔偿通常难以落实到位。尤其您这个案子……这么说虽然有违守则,但在我个人立场上建议您放弃。这样您损失的只有定金而已。”
“经济赔偿难以到位?所以公开发表道歉言论还是可行的咯?”
“这一般都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很少有普通人去打这个损失比收益大的官司。
“我有十万预算,包括定金在内。只要不超这个金额,一切都请您便宜行事。这个官司,我是打定了。”
斩钉截铁的话让王缤收回后续话语。虽然完全不懂这人为什么咬着不放,但她又不是干公益的,倒也不至于有钱不赚。只是,她实在好奇,忍不住问道:“可以了解下原因吗?是有人得罪你吗?”
“算是吧。不过,更重要的是,凭什么我要遭受这无辜之灾?我正常做我的工作而已。既然非要闹,行啊!那就闹吧。”冷笑一声,蓝晓再次郑重拜托便宜行事就转身离开。一旁帮着做笔记的助理探头看着人走远了,撇撇嘴:“真倔。”
“可不是!可不倔,我们又去哪里赚钱呢?”王缤走到窗边,果然蓝晓在抽烟区点了根烟,又掏出手机看了会,才慢慢离开。她不知道的是蓝晓在看的是万年不会微信的乌娥忽然无师自通,说了老大一段话,只不过蓝晓听到第四句就按了返回键:“这官司有什么好打的?那钱你提前把房贷还了不好么?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叫你好好工作赚钱,要么干脆回来相亲结婚。同意你在百景工作,你就认识这么个人?去,把钱拿回来,拿回来以后……”
拿回来以后,把房贷还完,你就不要在百景了,回家来结婚吧。现在家里这辈就你没结婚了,你是个女孩子啊!不结婚怎么行?以后有谁照顾你?
不用往后听,都能在心里原音原调听见这段话。赚钱、结婚、生子;要像女孩子,温柔、打扮、会撒娇……天天像个男的很丢人。
“那可真抱歉啊!”碾碎快抽完的烟蓝晓咳了几声,茶喝完了,她只能回去泡。虽然小店有卖,但三块钱也是钱,她也得存着准备还青青。
想起刚才的豪言壮语,蓝晓捏着方向盘叹气:“还是冲动了啊~”就像突然去英国一样冲动。差别在于去英国活不下去最多死在街头;钱是需要还的,完全不能一走了事。
于是磨磨蹭蹭回到家里,即使住了快俩礼拜,一层一户刷卡式的严格门禁,精心布置处处干净的小区还是让她很不习惯。说来好笑,整个小区她最习惯和适应的居然是地下车库,于是经常的——就像那种不愿回家面对老婆孩子的中年男一样——她会在车库待很久,闻着这破车里混合千奇百怪的味道做好建设。
“要还钱的!”最后一次提醒自己,她拉开车门走出去。手机告诉她现在是晚上7点12,一个还能叫晚饭的时间。若是过了8点,这饭就要划到宵夜范围去了。
甩着钥匙,蓝晓心里叹着气打开房门,青青意外在家,桌上还摆了一堆烧烤。她已经卸了妆,正穿着睡衣坐在桌边笑吟吟看着她:“回来了?吃不吃烧烤?我感觉打包的有点多~”蓝晓凑过去一看,是有点多,差不多是女明星日常团队的数量:“有客要来?”
“噢,那不是。今天去李雷那里开专案会,回来看到就突然很想吃。结果一不小心点多了。”蓝晓听得都笑了:“不像你会犯的错。”
“报复性消费么~人人都会有点。我也是人啊,所以犯点错很正常。”
不能说有什么逻辑错误,但因为是青青,所以总觉得稀奇。她看上去特别热爱这工作,所以那些看着就没食欲的水煮鸡肉西蓝花才能平静吃下去。如今却暴饮暴食点了一堆烧烤?蓝晓尽力想象这个画面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噢,是文亦点的。她还带了一些走。”
好吧,那就可以理解了。蓝晓丢下包去泡茶:“陈皮普洱?”
“好,解腻。”
“对了,有件事想问下你意见。”
“什么?”
“我最近在弄机器学习,也就是智能AI,主要做剧本语气分析和语音模拟的。”蓝晓尽力放平语气,好像说的是什么很简单的事,“我想你背台本,可能有个对话人会更好。所以不知道你需不需要呢?”青青眼睛瞬时亮如灿星:“真的吗?那可太好了!”
这让蓝晓稍稍松了口气,至少,现在不会觉得在这里白吃白住了——除非这东西没能做出来。
六
蓝晓是搬进来第三天时有这个想法的。十万块在开口借时有多“意气风发”,此刻就有多尴尬。每个月房贷是要还的;青青这边房租看似谈妥其实都知道在占便宜;剧团那点收入够温饱,再多别想;家教因为短视频传输已经断了想法;室内设计……出国前的公司已经关门大吉,自己也不会拉客源,加上当前这情况,想想也只能碰运气。
于是问题出现了,这些必然花销自己要去哪里赚?就算青青这边不急,房贷也是不能耽误的。征信其实还好,顶多卖了就是,真正问题是她能给乌娥叨叨死。虽然自己没住过几天,但乌娥对那屋子的情感深到可怕,仿佛那是她的生命起源,是她不能割舍最终皈依的归宿。那里盛满了乌娥对她的失望和期待,还有无数拔掉电话卡后无法拨通的怨念。这些让偶然归乡的蓝晓都起了畏惧感,觉得那屋子已然刻满乌娥印记,仿佛克利切那般已经不将真正的屋主放在眼里,甚至为此下了还贷诅咒!
在睁眼即支出的当下,她迫切需要点东西来转移注意力,只是点开机器学习后漫天遍野的“四郎”配音成果让人愈加烦躁。听到第五个时她实在受不了点下关闭回去趴着,半梦半醒间浮出了这想法:“写个软件帮青青背台词。”
于是起身就做。那天她写代码到四点,青青也差不多四点回来,带着半身醉意一身酒气。她跌跌撞撞坐到沙发上,凭借细弱游丝的理智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失手丢了茶壶。响动让蓝晓丢下电脑走出来,看到她迷迷糊糊地笑:“其实比起当演员我更喜欢当歌手的。”看蓝晓不回,又笑:“是Fiona说的,她是我最喜欢的女歌手。”似乎为了证明,她又唱了几句《不呼不吸几多秒》,可惜酒醉人唱的迷糊,蓝晓又没听过,只能傻愣愣听完才问:“发生什么了?”
“发生什么了?能发生什么呢?不就一个女艺人会遇到的那些?让唱歌让跳舞让陪酒……”青青疯笑着,吓得蓝晓按住她手来回看,确认衣物完好妆容完整,青青还是笑:“不是我,我带资进组,所以跳过了这个环节。但如果我不是呢?”
蓝晓没答话。网上真真假假传闻很多,但归拢一看,但凡涉及女艺人就一定有情色。“带资进组”等于和投资方睡过,有好角色等于和导演睡过,剧情里和男角色神态亲密就一定戏外有什么。太多了,多到让人懒得分辨真假,于是频繁成了定律。
“还是唱歌好~我只要和制作人们说我想要什么样的歌,去和他们谈我的计划方向,就会有好的歌,会有我的名字、我的表达。可惜啊~唱歌养不活自己。”
想起黄怡,想起她卖的那些歌,蓝晓清了清嗓子,还是没说话。
“有时候我好羡慕你啊!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完全不计较后果。”好像想到了什么,她又吃吃笑着唱了句歌,这次蓝晓知道,是杨千嬅的《可惜我是水瓶座》。
不得不说喝醉的青青比起清醒时多了很多锐气,如果说她平时温柔如同姐姐不断给人鼓励,此刻就是还未经过社会捶打嗯赤诚之心。这样放纵的样子让蓝晓觉得舒服,所以说的也直接:“但我穷啊,而且没后路。”
“……确实。世界上没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哈。”
“能站着把钱挣了的年轻人不多了。但我希望你还是能站着挣钱。”
“你知道吗?蓝晓。你有时候真的好可爱。”
这是什么神奇说法?蓝晓目瞪口呆。换平时一定会住嘴甚至找补的青青此刻却不管不顾甚至重复了句:“你真的好可爱!”可爱在哪里就是不说。“和你在一起好轻松啊!”说完这句她撇过头,睡着了。蓝晓无奈摇头,把自己被子抱来给人盖上,又翻出睡袋睡觉,熟悉的毛绒绒让她很快进入梦乡,不过那句“可爱”挥之不去,一直跟到她醒来。
搓搓脸,蓝晓想着上一次被说可爱还要追溯到十岁生日那次,彼时父亲还没过世,才结婚的表哥也就十一岁,用还没变声的嗓子认真和自己说要一辈子可可爱爱。结果十八年后,物是人非。
“啧!”摇摇头,惋惜又叹息,人就是这样的生物,所以才会将忠诚、重义这些人类命名的美好情感放在动物身上,以掩藏自己的自私自利、结党盈派。
刚出房门,就听到青青还未开嗓的沙哑“午安”,她已经卸妆换了睡衣,头发自然蓬松,洗去了为造型而喷抹的种种化学制品。可能确实没睡饱,于是脸有些苍白,鱼尾纹也因此未能全部隐藏掉,显露出三十岁。
“午安。”
“昨晚我喝醉了,不好意思。”
“没事~”让平常睡大几千被子的你昨晚盖我那不到一百块的被子才真不好意思。蓝晓心里想着却不好说出口,因为这听上去很是阴阳怪气。她也不是没想过去拿青青被子,只是未经主人允许进人房间,她心里上过不去。因为她最讨厌别人不经允许就进她房间——这个别人通常是乌娥——青青倒是一直会允许之后才进,所以出于尊敬或者平等,她都没去拿,尽管情有可原。
同样不好意思的还有青青。这不好意思大半来自于喝醉失态,小半来自于自己疏忽,为客人准备床褥不应该是最基本礼仪吗?好在蓝晓很快从奇怪角度打破了这满怀内疚的尴尬:“那个……昨晚不好意思,我不会卸妆,所以只好让你带妆睡觉。”
青青一时间不知哭好还是笑好,只好也说:“不好意思,我没能给你准备被子。”
话题就此终了,之后整一天除了吃饭时都是各忙各的,蓝晓孜孜不倦查阅各种代码和挑选片段做语气分析。因为意外知道青青喜欢薛凯琪,所以她作品也就看的格外多。只可惜剧情好的不多又多是配音,挑半天挑不出适合的后她还是转身去挑知名演员好作品了。
青青却看了好久的电影剧本,这是优秀的悬疑剧本,却没有优秀的女性角色。她饰演的李依依就像名字一样,充满了旧时代陈腐气息。怀疑、隐忍、牺牲——三十年前的气息充斥着整个角色,作为警官上司应有的信任、果敢、责任都被恋人身份掩盖。这剧本里没有一个叫李依依的女人,只有一个叫“冷云恋人”的女上司。可笑的是这么一角色,却是尤佳准备拿去报最佳女主角的角色。
她丢下剧本,用一句“算了,好好做好歌手吧”阻止自己继续的胡思乱想。
七
台词项目并没有按预期那般推进,首先是因为蓝晓学艺不精。毕竟低空飞过拿毕业证且后来也没从事相关职业,她不得不硬着头皮从基础学习开始;而另一个原因则是她影视剧也看得少,大屏幕里那些风花雪月不如一根烟来的实在。至少看到烟雾袅袅时她能短暂的发会呆,不用去修改方案,修水修电,和人漫无目的地聊天。
这生活在当时确实爽,现在却成了拦路虎,让蓝晓很是费神。凌晨四点,在肚子咕咕声中她拿着泡面离开房间,客厅里漆黑一片,这让她呆了会,往常这会青青应该还在沙发上研究剧本,今天突然漆黑让她很是不惯。显然四五天日夜颠倒的生活已经让她迷失坐标,扬着头想半天才想起今天青青去录综艺,可能要八点才下班,回来睡一会就要一起出发去边津市彩排演出。演出结束后飞高原参加公益,而后再到下一个城市汇合巡演。再然后是什么她也记不清了,总之日程已经排到年前,休息时间只有三天。
“女艺人的时光是很宝贵的。”看星星的时候青青说过这么一句,当时蓝晓只以为她说的是女艺人普遍演艺生涯短所以很宝贵,现在看来竟还有拼命意味在里面。这样的工作强度蓝晓试着代入下自己,尔后决定还是死了算了。
她啃着泡面慢慢想着,吃完了又绕客厅走了圈,确定一切干净后又把东西扔了才回房间。显示器已经黑屏了,显然她吃的时间并不短,但也懒得再开了,索性把自己丢床上开始满世界寻找名表演片段。可惜排除外国电影后可用结果寥寥无几,因为几乎所有片段都集中在表情上,寥寥数语也是冷静克制的,听不出大起伏。这样的表演符合文化特色,却难以用于机器学习。
眼见天亮了都还没找到解法,蓝晓烦闷丢下手机倒头就睡。也不知睡了多久,梦里面突然闯入个陌生声音念着“生存还是毁灭”,这让她一激灵:著名的哈姆雷特独白!对啊!既然影视剧阅片量不够,可以换舞台剧啊!她要做是协助背台词的软件,而不是全智能ai分析阅读软件。减少必要步骤,以词语结尾来分析代替就好。
想通此节人也不再犹豫,被子掀开就顶着一头乱发坐到电脑前开始写代码。安全起见她还去找了个《茶馆》切片做分析,趁风扇呜啦啦起飞的时间她起来倒水,才发现窗外已经大亮。等拉开房门,外面热闹地吓人一跳。青青扶着头带着不知道有没睡够两小时的素颜脸和服装师研究带什么衣服去。文亦已经拉开所有衣橱等待命令就下手,六七个行李箱摊在地上,大有一月不回之势。看到她两人都是微微点头算作招呼,反而服装师认真看了几眼,神色奇怪。顺着他眼光蓝晓低头看了眼自己,很好,上衣不仅满是皱褶,还有一角塞在男工装裤里。再想起自己尚未梳洗头发硬挺,估计看着还不如流浪汉。这让她羞赧了三秒,然后就抽出衣角平静走进厨房摸出几个胶囊,给每人都弄了杯冰美式。
“谢谢!”青青沙哑着声音道,看来说了不少话。蓝晓犹豫了下,问道:“喝点罗汉果?”结果说完自己也吓一跳,因为她声音并没比青青好多少。
“昨一天都喝的那个,不然我现在嗓子可能更差。没事,只是没睡的缘故,一会睡一下就能好。倒是你……”
“喔。半夜来了灵感就爬起来码代码了,所以也没是没睡多久。”说完这话两人对视莞尔,彼此心照不宣。倒是文亦听着心累,青青已经够能熬了,如今“室友”也是这德行,让她很是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蓝晓又站了会,发觉自己在这场合全然无用便回了房间。电脑不再是直升机声音,检查效果虽不尽如人意倒也勉强能用。心情大好的她想起什么,又探出头:“那个,边津的行李我能给带回来。”这让文亦松口气,她也这么打算,只是无论如何都不好开口。这毕竟是她本职工作,而蓝晓——尽管尤佳从未说过,但文亦可以感觉到——她并不喜欢她。
很难说这感觉从何而来,但文亦相信自己的感觉。助理和艺人衣食住行都在一块,对于不能宣之于口的事都靠彼此心照来沟通。尤佳对蓝晓的不以为然和对潘宇是一样一样的,并不因为性别有所好转。她能理解原因,毕竟听说蓝晓要搬进来时自己也很是诧异,这里不比英国,有太多的事要照顾,一个不小心就有无数黑热搜等着。这不,潘宇这事虽然热度降了,但还没过去呢。念及此,她又想起件事:“青姐,蓝晓起诉的事现在到哪步了?”
“证据收集的差不多了,等法院排期开庭呢。”青青倒是门儿清,看来蓝晓有谈论这事,“据说这次里面有个职业粉丝,兴风作浪好几年了。”文亦轻轻“嗯”了声,不是太意外。
八
黄彩月最近有些不好过。此刻她撑着头面对电脑发呆,私信条数疯狂增加,她也懒得点开,反正内容不是劝她加油就是骂蓝晓。可能还有些打赏的平台信息,但她也不想看了,几百块,对于判罚结果杯水车薪。
十万块啊。黄彩月茫然扫视一圈屋内,十平不到的房间还是她用资助弟弟读书换来的,在这之前她只有在父母房间里打地铺的权力。钱真好~可以买来网上万千人敬仰,也可以买来父母重视。
可现在……她不想去看审判结果,她甚至没对父母说,只借口最近有些忙,在屋内呆了三天。这要是以前父母一定会大发雷霆冲进来掀被子把人揪出去,可现在,看到每个月五千块的份上,他们都和颜悦色。
但这和颜悦色也是有限度的,比如现在,黄云那个短命鬼……不,不能这么骂他,家里还指着他传宗接代……又来电话要钱了。母亲在门口小心翼翼浓重乡音:“擦也啊,阿云来电话说没钱了,你打削过切捏。”没父亲的声音,因为他不屑帮儿子来要钱。
“好的,妈妈。”沿海“进修”过的口音要稍微高级点,至少在追星途中口音一出,就有无数人让位于前。有人喊她大大,后来晋升为了太太。当然也有人讥笑她为犬犬,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钱,她能造钱。
……直到现在。
看着六万三千八百二十一块两毛三分的存款她悠悠叹口气,这口气化作勇气让她打开了三天以来努力躲避的审判结果。十三人,每人都有精神赔偿金要支付给蓝晓,只是她最多,判了十万八千四百块,原因是她骂的最狠,用词最脏,同时也牵连了白青青。
哦,白青青。她的偶像,或者说,这个圈认为的她的正主。其实担什么担,不过是因为潘宇那点破事最好拿来制造噱头罢了。不管哪个社交平台,只要痛骂潘宇耽误了她,就有无数拥趸前仆后继称赞夸耀,说她一口好阴阳。多少人恨不得她多骂一些,好像这样白青青就能幡然醒悟,怒而分手,从此涌入女人怀抱。
“算了吧!哪有那么多女同性恋。”黄彩云冷笑声,麻木了几天的情绪因此有所松动。刚才还觉得如山重的判罚经过这冷笑突然就不过一颗饭中石子罢了。先转五千给黄云,然后打开软件发给熟悉的画手们甜言蜜语求新作品做周边,转而又切到小号说脱坑要出一批周边,东西都摆在纸箱里,避免暴露家里装修风格从而曝光马甲这事。正好有个画手刚完成白青青英国音乐节照片剪影徽章底稿,欣然交付与她,还特地说自己把蓝晓从图片中扣去了。看来她也知道了这事。
“不就区区十万块么?你能要走,我也能从白青青这里收回来。”黄彩云愤愤想着,没多久,新一批周边需求名单就出来了,她看了看,又小一万到手。切换到李雷粉丝号上看了眼,硬汉签名照也卖到了一千三。她兴致勃勃切回去,收了一部分打赏又退回了一部分——收的那部分是熟悉的,知道收了不会破坏形象;退回的那部分自然先表示大家不熟,好意心领。同时又“心痛”表示没想到蓝晓是这样的人,青青认识她相信她完全就是个错误。自己骂人虽然不对但也一片好心,可惜正主不认,以后自己还会继续努力云云——对方信不信不重要,反正只要有一个人信了,传播了,自己丹心一片的形象就会继续保持,大粉籍贯也不会被开除。
“咱们走着瞧。”美滋滋看到存款越过七万,黄彩云心道。
浑然不知道自己被惦记了的蓝晓此刻正在若岛高铁站深吸一口气。十一月底的南方虽不如百景冷冽到已经需要供暖了,但号称魔法攻击的湿气靠着冷风钻进袖子覆到皮肤那一刹还是让人忍不住打个寒颤。她后悔在车上把冲锋衣脱了,卫衣在这天气里实在有些不够看。但她也不想穿回去,大几千的冲锋衣,就算是旧的,给人穿坏了也不好。
“就不该接受这好心。”她自言自语道,又瞟了眼身份证,怎么看都是两周后到期。所以即便百般不情愿,她还是回来了若岛,而且还得回趟家里去拿户口本。
想到乌娥,她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她真是一千一万个不想见到母亲,但好像又无论如何都逃不过。最后,望眼被云遮蔽到毫无热量的夕阳,咬牙念了声来都来了就往车站走。然而刚走两步,新婚表哥突然拦在眼前,笑容灿烂:“姨让我来接你回家。”
“……走吧。”
九
进了停车场,才发现也许不只是接回家那么简单。否则副驾那个长得有点张柏芝但态度理所当然的女人很难解释。好在她自己做了解释——上下打量一圈随便套了件百来块卫衣的蓝晓后她对胡敏路笑道:“你妈说的对,你们俩兄妹确实有点龙凤胎。”她声音不尖,但听着也不悦耳。蓝晓心想自己是被研究者,所以听着不舒服理所当然。
胡敏路听到“你妈”二字脸上闪过黑电,不过很快又笑了:“我老婆,王玲。我妹,蓝晓。”王玲没说话,只点了点头。蓝晓也没说话。其实她袋子里本来有条古驰项链准备送给这位新嫂子的,但这态度让她难以恭维,决定不再送出。
“你好久没回来了。姨定了饭店,我们先去吃饭,然后我送你们回家。”胡敏路介绍着情况,后视镜里不加滤镜的同框让两兄妹那不约而同的大脸庞确实看着像亲兄妹。王玲看在眼里,噗嗤笑了声。两人都没理她。大概觉得无聊了,她便说道:“胡敏路,你儿子想吃牛仔骨。”
“你想吃就直说,别拿儿子出来说事。”司机拧着眉头看见后视镜里略有不解的脸,骄傲道:“我老婆怀孕了,儿子!”
“喔,别墅有人继承了。”蓝晓心里默默吐槽句,脸上是造作的恭喜。她已经很久没这么演出,又没有青青那种天赋,于是看上去倒像是讥刺,这让王玲看上去很不舒服,正要开口说两句,胡敏路笑了:“听说你搬进了白青青家里住啊?”王玲一听就来了精神,死命转过头:“你住白青青家啊?那你有没有看过李雷?他私底下是不是好帅?”兄妹俩尽皆无语。蓝晓努力组织语言:“见过几次背影。”
“才背影啊!”
“行了,你喜欢追星别拉着我妹。她可努力了,自己存钱去英国留学才认识的白青青。”胡敏路斥责道,倒让蓝晓有些过意不去了:“也不是什么留学。噢,对了,项链送你。婚礼的那几天有事没回来,就当补个礼吧。”
“真是!我俩什么关系,你还这么客气?”
“哇!古驰诶。”
两口子声音尖到一起,让蓝晓险些皱起眉头。她努力堆了个笑容,又低头去看手机。其实并没什么要看的,她日常也不与人联络,七八个工作群消息上千条甚至都懒得点开,除非有人特意圈她,否则她不会在这上头浪费生命。
所以小小屏幕里,唯一有点开回复价值的只有青青那句:“平安到家了吗?”
“正被挟持去吃晚饭。”她回道。挟持这个词当然有些重,但她现在心情仿佛像人质,甚至还是奔赴法场准备公开绞刑的人质。好在屏幕上很快传来消息,让这种“赴死”的不安感稍微有些减轻:“很多人?”
“目前可以确定我小姨一家和我妈肯定在,至于有没有其他人,不好说。”抬头对夫妻俩扯个笑容算是对感谢的回礼,又低头回道:“感谢你的古驰。”
“不客气,断舍离嘛。”文字,但洋洋得意到让人会心一笑,整一个礼拜的怀疑都在这得意中烟消云散。后视镜里露出个大笑脸而不自知:“你把古驰项链和冲锋衣断舍离给我了,其他东西呢?”
“哇!这里有人查岗!”这次是语音,但蓝晓转了文字。虽然知道肯定是夸张做作的语气可还是让她反思了三秒自己有没有过界。好在信息很快跟了来:“我把两年以上的奢侈品都出了二手,还有一些衣服给了黄怡。卖的钱都准备捐了,只是现在没找到合适渠道。”
合适渠道,指的是靠谱实打实同时又能宣传一波的渠道。文亦曾经如是说道,是什么时候呢?蓝晓歪头想着,全没注意胡敏路正看着她笑的饱含深意。一句到了也让习惯了百景随便一开百公里的她茫然抬头,最后看到个满是油腻的木招牌写着“村村人家”。只这一刻她就知道是个网红店,大概率还是胡敏路找的,这也意味着她只要接受一家审判,可着实让人松口气。
随着走上二楼,一眼就看到乌娥和乌英两姐妹正在聊天,不远处胡家镇在抽烟。看到他们胡敏路很自在地招呼道“爸妈,姨”,蓝晓正准备跟个招呼,乌娥责难已到:“这么大人了,怎么招呼都不打一个。”她立刻紧紧闭上嘴巴,倔气从头顶直冲云霄。乌英劝道:“肯定哥哥先开口的啊。她这不是还没来得及说嘛!”乌娥这才换了说辞:“你看敏路多好,忙了一天不仅去接你还给你定了接风宴。”
“我没让他来接,也没想吃这个接风宴。”蓝晓心里道,但没说出口。她大一学费是乌英帮付的,虽然后来还清了,但人情一直没还。后来自己常年在外地,乌娥很多时候都是她帮忙照顾,这人情就更扯不清了。
“我这不是好久没见蓝晓了嘛!我俩一起长大的,她回来了还不得好好接个风啊!”胡敏路笑道,大脸庞子里全是真挚笑容。乌娥捅捅女儿示意她客气回去,蓝晓全无心思,笑道“谢谢哥”就坐下吃东西。乌娥恨的牙痒痒,念了句“没用的东西”。
蓝晓听在耳里没有回话,同时也失去了吃饭兴致,略嚼了几口就在那听乌英讲王玲怎么怎么好的事,胡家镇乐呵呵喝酒,等乌英落了话头才道:“而且我马上就有孙子了!”胡敏路半真半假拦了下说我家不是重男轻女就是高兴,也笑道:“你男朋友怎么样了?”
“嗯?我单身。”
“我看你路上聊天很开心啊。”
“噢,是青青。”
“白青青?”
“嗯。”蓝晓显然不想谈这个话题,然而乌娥好像没看到。重申“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后坚决要她搬出来:“反正你在百景工作也不怎么样,还额外花钱打官司。还不如回来找个好人家嫁了,我看的也放心。”
啪!蓝晓重重放下筷子,拎着包转身出门。乌娥背影喊道:“走走走!户口本在我那,你走了就别想办身份证。”胡敏路多少有些看不下去,轻声道:“现在有旧证件就可以直接续了。”乌娥顿时语塞。乌英也叹口气,对儿子道:“快去把你妹追回来。”又对姐姐道:“刚回来就这样,难怪她从不回家。”乌娥深感后悔,但还是嘴硬:“我还不是为了她好!快三十的女孩子不嫁人像什么样!”乌英无奈,决定不再参合。
胡敏路久坐办公室,虽不至于腿脚不便却也只看到蓝晓上了出租绝尘而去。瞧方向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悻悻回去说了情况。乌英道:“你送姐姐回家吧。”乌娥摇头拒绝。两人互相客气了好一会,最终还是乌英占了上风。胡敏路无奈接受,果然一路上就听到她各种埋怨这女儿不顶事。他实在忍不住开口道:“她一个人在大城市打拼,还要顾房贷,也很难的。”
“我又不要她顾。找个人嫁了,让老公顾,她只要生孩子养孩子,多幸福!现在一个人在外地没人照顾,还天天上短视频被骂,这日子过得舒服了?白青青又不是什么好鸟!男朋友去嫖,说白了不就是她没用!这一行都这样。对啊!天呐!她不是拉皮条的吧!?”乌娥的一惊一乍胡敏路没接茬,尽管前半截他认为没问题,但后半截这种漫天联想还是让他吃不消。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就蓝晓那种不修边幅的样子没人看得上,还是该说她不是这种人,反正听着都不像好话。于是他沉默着把人送到家,看到邻居脸色不好地打招呼:“你怎么不接电话呀!家里我刚看进去个人,怕不是贼。打了你半天电话不接,我又不好乱报警的。”乌娥听着着急忙慌就往家跑,胡敏路倒是淡定比划了下:“是不是大概这么高的女孩子?还背了个包。”
“对对!就是她。”
“那是我表妹,她女儿,没事的。”
邻居长松口气:“那就好。女孩子常年不着家,我也认不到。老乌噢,真是命苦。”
“她人还在吗?”
“走了,走了有一会了。”邻居还想说什么,乌娥已经尖叫了出来:“户口本不见了!”
十
不比来时不断的心里建设,回去时除了十小时不能抽烟让人毛躁外,蓝晓心态甚是平和。窗外绵延不断的山丘在过了某个节点后成了一望无际的平原,南北就此切分为二。这让她想起被“偷”的户口本,不知道胡敏路有没有将它还回乌娥。
但她也不想知道了。手机卡从愤而离席开始就进到背包底处,她想一个月都不会再拿出来了。若岛钥匙也被她放在了房间,只要乌娥稍微留意就知道户口本其实是她拿走的,这是她能想出的最后办法了。原本计划办了证件就走的自己因为胡敏路到来硬是多留了一天,听他絮絮叨叨说姨也不容易但他坚持自己这边,希望不要忘了家里人。如果不想见到乌娥,那回家就和他联系,他会安排好一切。如果活不下去了就回家,别的不说,给她找份工作的能力还是有的。
“我们一起长大,总希望你能过得好。”用一句话结束晚饭,胡敏路微微笑道。那一刻蓝晓都有点走神,想起高考时他也这么祝愿自己,期待自己和他一样考入当地大学当同学或校友,却不知道她已经打定主意离开若岛去往他方。
回过神后蓝晓低下头叉起四分之一的牛排,用含糊不清但绝不优雅的咀嚼回道:“你要好好的。”
这是她能送出的最真心的祝福了。
长呼一口气,蓝晓擦去莫名流下的泪水,从包里掏出烟和打火机。正巧路过的乘务员正要阻止,就看她敏捷地塞进外套口袋。那四位数冲锋衣口袋大的出奇,所以除了烟外还有些若岛小零食,都是些果干蔬菜干之类的,想来青青会很喜欢。
想到白青青,蓝晓倒露出些笑意,不过这笑容并没持续太久,因为法院判罚的钱已然全部到账,这也意味着她不仅将要无债一身轻,同时也要搬出去,重新开始个人居住。这本应该是好消息,现在想想竟有些舍不得,倒让人自己有些哑然。她试着分析原因,结果排名第一不愿舍弃的居然是那张价格不知繁几的床。那床睡起来舒服又透气,让她睡袋看着都有些不顺眼起来。
“由奢入俭难啊……”好笑地叹声气,她也懒得分析下去,只打开手机又买了一些罗汉果。家里的已经用完了,再不买,后天回来的房主就要没得喝了。
其实这事本来也不是她操心,只是偶然知道拍电影录节目走红毯一天睡不到四小时是常态后蓝晓就默默买了一堆茶叶黑咖和罗汉果。她甚至还用泡茶袋认真分好装进防水袋里交给青青方便路上泡着喝。这突然的细致关心让文亦觉得是不是这人是不是被夺舍了,青青很清楚这只是过不去蓝晓心里那杆秤所以只好做些小事,让心里平衡些。
青青想过这人到底经历过什么才宁肯在世界连接点上放杆秤也不愿坦荡接受他人好意。后来她了解了些,现在她又了解了更多。不管谁一直处于被批判的位置,总会对这个世界产生戒心。就像现在,她也很难再像开始那样交托真心到互联网上了,因为不管发什么都会被曲解批判,既然如此,就按照大家“期待”那样,做个商务机器人吧。
文亦等了会,看到青青还在陈思中没有抬头,不得不哑着嗓子喊了声:“青姐。”青青吓得抬起头,看到这个同样37小时没睡的助理已经疲倦到妆容都盖不住了。好在有罗汉果帮助,她嗓子哑的倒不厉害:“怎么了?”
“佳姐来电话,说已经起诉了。”文亦疲倦到语言都没法组织了,青青狠狠喝了口黑咖也没想起起诉谁,含混了一声。文亦于是接着报告青青因为录节目而错过的信息:“您父亲说下礼拜二回来。”
“我妈呢?”
“也一起回来。说是海边住出了湿疹,所以回来。”
“下周二……我应该在百景吧?”
“本周六到下周三,可以休息五天。”
“好的。”
“还有……”
“嗯?”
“黄怡说给你发了几条微信,请你有空的时候看下。”青青正诧异提醒自己看微信有什么好迟疑的,文亦飞快补充道:“她说的时候是哭着的。”
青青诧异更甚。黄怡连当初斩钉截铁留在百景甚至不惜和父母断联都没哭,现在哭又是为了哪桩?她点开手机,只有平静到看不出情绪的文字:“能不能在你家借住几天?我和尹德分手,也退出了乐队。”她沉吟下,回道:“没问题。蓝晓应该在家。我和她说下,让她去接你?你就睡我房间吧。备用钥匙在茶几抽屉里。”
“谢谢!”黄怡回道,软下去时下巴不小心磕到喇叭,路人惊地齐齐回头,看到尹德在车窗外气急败坏又毫无办法,以为小夫妻闹矛盾便没再管。
“你出来!”尹德用力拉着门把手,黄怡还是没理他。尹德还要还要再说,肩膀被人拍了两下,他转过头,看到蓝晓面无表情站在身后:“麻烦让一让。”
“你来干什么?”
青青二字在喉间滚了滚最后咽回肚内:“来接人。”说完她就扒拉开尹德,让人惊诧之后恼羞成怒:“这是我俩的事,管你屁事。”已经下车的黄怡听到,声音更大:“我们分手了!”
哟!桃色新闻~许多路过的人停下脚步,准备从不同角度看场热闹,也有人掏出手机准备现场录制发到短视频平台。蓝晓拉着黄怡默不作声推开尹德,脸完全暴露在路灯下,一下就被认出来是之前掌掴少年的女恶人。尹德横插两步还想拦着二人,蓝晓当墙一样绕过,边绕还边问:“你还什么东西没拿?”
“都没拿。”
“那回去收拾吧。”说完揽着人去了。尹德满心想说话,又顾及到这些话不能在公共场合说,只好闭嘴悻悻跟上准备一会再继续解释。
然而就是这迟疑的几分钟,让他成为了未来几天的绿帽王者,而那个负责戴帽子的……当然就是蓝晓了。黄彩月看到后,又精心炮制了一篇文章,痛斥蓝晓欺骗白青青感情,转头和青青闺蜜好上还撬人墙角,实在其心可诛。这万字长文花了她五小时,描写了诸多细节,就连蓝晓做的那些分装袋也被囊括进来。不枉费她盯着每个路透视频认真分析,一觉睡醒后就收到了数千元打赏,小金库又有了新希望。
“你就等着吧,蓝晓!”她暗暗念着,话音刚落,母亲就一脸失望地推门进来,挥舞法院传票盯着她哑声问:“你到底干了什么事?”
十一
这场起诉尤佳精心策划了很久。最开始公关部门建议在蓝晓胜诉的时候就发律师函,这样效果可以最大化。毕竟只要稍稍注意网络就知道现在很多人都在关注白青青和蓝晓,一个艺人突然让个素人住进她家,很难不让人往恋爱方向猜测。各路媒体营销的飞起,就连粉丝也有不少猜测。文亦汇报说后援会负责人有问过相关情况,自己则用“扶贫”搪塞了回去。
“扶贫”,想到这词尤佳都想笑。蓝晓当然不富裕,但和扶贫也全然扯不上关系。不过既然粉丝愿信,但也不妨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毕竟艺人公众形象之一就是为社会做贡献,这点上蓝晓算是帮了忙。当然她有没有这个意愿,尤佳并没考虑过。她考虑的只有如何做一次最全面的起诉,既让青青和粉丝放心,也让一些人知道她作为经纪人也不是好惹的。所以这次名单格外长也格外详细,甚至为此还献祭了几个“公共立场”的账号,这就是公司有公关部门的好处了。
如她所想,律师函发布以后不仅青青粉丝弹冠相庆,就连卓俪粉丝都在那感叹尤佳果然很为艺人着想,全然忘记《青蛇》阵容公布时自己是怎样辱骂尤佳的。好在她也习惯了,并没放在心上,商界可容不下玻璃心。
黄彩月就是在这情况下再次遭到起诉,而且比起蓝晓那“区区十万块”,这边直接“涨”到五十万。她还不是最多的,有个人直接被索赔八十万,打开一看原来是个网络名“白莲花原始烂表”的著名网络喷子,平台禁言常客。传闻这人曾经追求过白青青但被拒绝从而化身喷子,但这事不管本人还是粉丝都全盘否认,倒有些扑朔迷离。只是秉持“官方否认就是承认”的原则,传闻直到现在还未散去。想到这,黄彩月忍不住裹了裹被子,它不仅厚重地让人心安,也让父亲隔门骂人声也小了很多,于是睡意也浓了起来,怎么办的怎字刚闯进脑内,意识就立刻散去,人也进了沉沉梦乡。
青青是到家以后才看到名单的。有些她熟悉,比如黄彩月的“彩月之云”,这里多是造谣她和潘宇的;但更多还是陌生,毕竟互联网只要花钱或者虚拟货币就能摇身一变成为新人,这也是为什么这名单筹集如此之久的原因。
做完色拉的蓝晓就着她手里看了眼,努努下巴:“那个彩云之月,是我这次索赔的‘大金主’。”听的青青来了兴趣,放下平板准备听下细节,结果蓝晓以“十几万吧?全都到账了”结束话题,给人噎在那里。一时间二人静默无言,各自嘴里吃着色拉,心里想着心事。
刚听到十几万到账时青青并没想到什么,十万块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大数目,否则也不能说借就借。然而蓝晓诡异地躲开她视线这事提醒了她十万块根本就是蓝晓居住在这的基础。只要蓝晓提出还钱,那她也不好强留人在这里住,她甚至根本不知道蓝晓在这住的舒不舒服,还是因为经济拮据一直忍受下来。
蓝晓想的也是差不多的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只是还了以后她就没有继续住下去的理由。这里住的意外舒服,这舒服来自于确实被尊重的小小空间,和那张价格肯定很高的床,以及基本不着家的白青青。黄怡因为住在青青房间又被乐队喊回去参加此轮巡演,显得也没那么变数了。
眼见都不说话,青青打破僵局:“我爸妈下周二回来。”
“噢。”这是在赶人吗?蓝晓并不确定,所以回话间有些小小沮丧。这不太像她风格,所以青青挑眼看向她直接问道:“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银行卡号多少。”
“嗯?”
“钱到账了,我就该还钱了嘛。天经地义。”
“然后呢?”
“然后?”这问题出口太快让两人都愣住了,青青反应迅速,立刻找补,声音不知道是不是被芝麻酱润过,都带了些甜甜的撒娇:“嗯。然后呢?你要搬走了吗?你不帮我吗?”蓝晓听得都糊涂了,想了半天,才想起当初自己搬进来还个原因是青青不想父母住又找不到理由所以请她帮忙。当时只以为这是说辞,现在看来竟是真的。听着并不是想她走,蓝晓也松了口气:“那我肯定帮啊。只是叔叔阿姨回来住哪?”
“他们有房子。而且,我敢打赌,他们在海南一定惹了不小麻烦,才会回到百景来。”青青掷地有声,看来极有把握。
十二
对于青青与父母的关系,蓝晓一直以来都认为是不错的,这源自于英国时期她有好几次听到她打电话回家。另外,网上也一直传闻她幼时家境殷实,从小接受艺术熏陶,所以考上艺术大学也是很正常。所以第一次听青青说请她回家住从而避免父母回来,更多以为是借口。
而现在,听到青青再次重复这事,甚至说父亲肯定惹了不小麻烦才回百景,显然这关系并不如以往猜测那样,甚至不像网上传闻那样,青青是个“孝女”。
握着手机,蓝晓辗转到天明。刚有些睡意,房门被敲响了,青青一脸着急站在门口:“黄怡和你联系了吗?”
“没啊!发生了什么事吗?”
“尹德打电话给我说早上去敲门发现连人带行李都不见了。”
听到行李不见了,蓝晓刚起的担心迅速平息下去,她平静道:“那就是她自己走的,不用担心。”青青却不放心:“可她关机了啊!再说这个点没有回百景的高铁。”蓝晓正要说是不是可能回老家了,想起客厅里好几样乐器又闭上了嘴。
这尴尬的沉默不到一秒就被屏幕上亮起的黄怡打破,她声音极其疲惫,听上去一夜没睡:“不好意思,你能来接下我吗?我还三十分钟到高铁站。”这头的两人对了下眼神,蓝晓道:“我马上来。”
“再帮我带些吃的。”
听完这句嘱咐,青青再没犹豫:“我和你一起去。”说完就套上羽绒服,出门前还从冰箱里拿了瓶盐糖水,蓝晓立刻就懂黄怡很可能低血糖了。
蓝晓的不知情并不让青青意外。根据黄怡描述在这住的小半个月里两人最多只有吃饭时碰个头,有时候吃饭都不一定碰得到,因为蓝晓是夜行生物而她正常作息。
“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要她和你住了。”第一个周末晚上,结束演出的青青收到黄怡信息。她抬眼看了眼不远处吃东西的蓝晓,笑容从脸上掠过。当世所有人都认为她是觉得投缘加上蓝晓确实需要帮助才执意要她住进自己家的,甚至于有时她自己也这么认为了,但黄怡——从大一开始就是室友和好友的黄怡——知道并非那么回事。
这种并非不只是蓝晓,还有她的父母。当然,另外还有一些黄怡都不知道的事,但她并不准备说。在演艺圈,秘密暴露的越多,人就越危险。
所以她低头回道:“怎么说?”
“这人,是真的不说话的。”因为是文字,所以看不出这是不是有些抱怨,但青青看地差点笑出声来。大概觉得打字麻烦,又或者觉得文字完全不足以表达情绪,所以后面又换成了语音:“除了每天上厕所和吃饭,她都猫在屋子里。甚至偶然出来都会先敲下门提示下我再出来。我都不知道是不是该说她很礼貌了。而且她作息和你也未免太像了,你俩都是欧洲时间!不!!西欧时间!!!”
听着最后一句抱怨,青青笑出声来。黄怡睡眠轻,耳朵又好,经常被声音惊醒。大学那会就因为这个折磨不轻,现在看来换了地方也继续遭受相同折磨。
她笑的并不收敛,所以蓝晓闻声抬头看了眼又继续低头吃宵夜。直觉上她认为青青正在和黄怡聊自己,但理智让她别去求证。所以她低头继续默默啃她的麻辣烫。
“这就是你觉得我让她搬进来的原因?”
“比起叔叔阿姨一直介入,和潘宇……她怎么看都是更合适的人选吧。”潘宇那里有长达十秒的空白,也不知她是不想说还是不知怎么组织词汇。青青想了会,突然道:“你和尹德分手,也是因为潘宇吗?”蓝晓听着直接抬头,眉头攒在一起又立刻放开。青青没忽略这表情,知道她不赞同自己直接询问又想不关她事,所以表情变化之快如同闪电劈过。
这次是长长的沉默,沉默到蓝晓喝完了麻辣烫的汤,久到青青以为人已经睡了,信息才传过来。青青点开的同时蓝晓已经收拾好垃圾走了出去,文亦正好也吃完宵夜就要接过去一起丢,蓝晓反而接过垃圾:“我去吧。丢完正好回去睡觉。”说完就大剌剌走了。青青听着“尹德和潘宇结伴嫖娼”几个字,只觉得无比陌生。
“我无意间看到他转账记录。”黄怡苦笑道,西塔琴因为这苦也发出了哭声,“好几次了,真的好几次了。你知道他怎么和我解释的吗?”
“怎么说的?”
“他说是帮潘宇垫的钱。”
青青沉默了。她一时也不知是尹德嫖了更糟糕,还是帮潘宇垫付更糟糕。前者是他对黄怡赤裸裸的背叛,后者是踩了知法犯法助纣为虐的道德底线。半晌,青青低沉声音道:“也许……他说的是真的呢?”
“……他付钱的时候,知道你被造谣染了性病,知道我还欠着蓝晓五千块,知道下一站巡演只卖了三成票所以演出场所在和经纪人沟通要不要取消以免赔本。所以,青青,你觉得,是不是真的,重要吗?”
黄怡的诘问让青青无话可说,她此刻甚至有些庆幸蓝晓不在,所以脸上火辣辣的难堪只有自己知晓。
“十年了。为了他,我和家里断了关系;为了他,我没和尤佳签合同;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可我现在又得到了什么?一套没我名字的百景住房?还是四分之一的巡演收入?又或者小有名气的独立音乐创作人?”黄怡连珠炮一般追问道,情绪是拦也拦不住的激烈,和平时笑着处理事情的模样大相径庭,“就连你收的那几首歌,我都要和他对半分成。你说,这重不重要?”
话到这份上,即使重要,也变得不重要了。青青宽慰了几句,又觉得自己说不到点子上,心里有些着急。最后还是黄怡擦去眼泪,用“你不懂”做了结语后才说:“刚刘冰找了我,说结算费40%请我出席下礼拜的乐队巡演。”
“啊?你答应了?”
“要赚钱的嘛!再说,公司发的声明好像很多人都不依。不管怎么的,我也得给喜欢我的歌迷们一个交代。”
“结果交代出了个低血糖。”高铁站口,灌了半瓶盐糖水的黄怡苦笑道。
十三
黄怡是做传统火车连夜回来的,因为过于突然连坐票都没买到,于是就在旅行箱上半睁着眼熬了一宿,加上前一天也没怎么吃东西,快到站的时候低血糖就犯了。
“得亏旁边一大哥带了巧克力。”想到当时头晕眼花的难受黄怡自己都有些后怕,她才将将三十,可不希望就这样没了。蓝晓定定站在边上,方便需要时可以当个柱子。青青看眼她又看向黄怡:“你回来也不说句。尹德一早说没找到你,吓我一跳。”
“……”黄怡有心想略过这句,但想到自己还借助青青家,又不好让人寒心,便淡淡说了句:“想回来而已。”
这借口好似没找,不过青青也没继续下去,二人其实各有事情想问,却又不想蓝晓听到。这里面有些是秘密,像尹德也参与了嫖娼;还有些家长里短,是蓝晓听了会下意识皱眉的话题。因为这不想听,三人硬是安静了一路到家。黄怡刚拎出键盘,青青蓝晓已不约而同帮她拿起箱子。这默契的好心让人相视一笑,压抑也一扫而空。
等进了门,蓝晓便回了房间,二人知道她有意留下空间,感激完后黄怡扫了眼被自己家当塞的满当当的客厅,叹了声:“把你这给挤着了。”
这话倒不是客气一说,居住百景十余年,各种设备、乐器加上衣物等,把本就不大的客厅塞了个严严实实。青青随着顾了眼,笑道:“还得多亏你塞得严实。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拒绝我爸妈来住这件事。”
“嗯?”面对疑问,青青依旧笑盈盈的,仿佛拒绝二字不是出自她口:“他们说明天回来。”
“我记得……你和爸妈关系不错啊,除了潘宇这件事。”黄怡皱起眉,努力不去回忆当初四个人合作写歌结果四人父母闯进来的事。潘宇和尹德因为本身音乐系,父母也就没什么,反而她俩遭遇了不少诘难。好在没多久两人双双奖学金,父母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很多人都这么认为。”
“所以……”
青青没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连夜赶回来,是不是觉得再看到尹德觉得很恶心?仿佛连空气都沾染了想呕的味道?”
“对!就是这样!”
“我当初也是这样,所以我跑了,去了英国,留下一整个烂摊子给尤佳收拾。”
黄怡沉默了。明明认识以来就相互信任还能睡一起的好朋友,因为男朋友的关系,这事就成了禁忌。现在突然摊开说,她反而有些不适应了。青青也看出来了,换了话题:“如果你想着只是给粉丝一个交代的话,那退出后,你准备怎么办?”
“我还没想好。百景这地方寸土寸金,我都不知道能不能继续在这里讨生活。”苦笑一声,再想起当初诅咒发誓最后和父母断了关系,黄怡只觉得胃整个在翻腾。捂住嘴,她朝着客厅卫生间冲去。这一吐,只觉得胆汁都倒了出来,苦味从喉间蔓延到舌尖,齿缝里全是酸臭味,间或还有些糖水的丝丝甜味,衬得那酸臭更浓。
好不容易收拾完走出来,白家父母已经坐在沙发上,青青坐在对面,三人都一脸严肃。蓝晓不知道什么时候守在一边,看到她立刻搀扶住。虽然大感丢人,黄怡还是勉强笑着打了招呼。长辈们勉强挤出一些笑容,青青依旧平静,请蓝晓带黄怡回房间。听到关门声后,她用盈盈笑容掩盖目无表情:“不是说明天回来的吗?我还说安排去接机呢。”
白棋挥挥手:“从机场到这儿能有多远?再说打个车也很快。不过我没想到家里现在这么多人。早就叫你换大房子了。”青青笑容不减:“爸不是想换别墅吗?您也知道现在限购令,所以我还得努力努力。”一句话说的白棋直接没了脾气。
其实七年前白家原本是可以买别墅的,彼时房价只有当前七成,白青青事业也风生水起,朱凌灵甚至都相中了几套准备等青青稍一有空就去看,结果此时白棋因为债务被担保人的失踪不得不背负起巨额债务。家里所有存款掏空不提,差额甚至靠卖公司和房产补偿。唯一没被拖累的青青攒了攒,给父母买了套大房子养老。
一直梗着脸的朱凌灵见老公不做声,啪一下拍上他膝盖:“行了,直接说原因吧。自己女儿,有什么不能说的!”她下手不轻,白棋被拍的龇牙咧嘴却不敢说半个痛字,青青感觉更加不妙。但她还是不说不问,静静看着父母,等待他们宣布爆炸消息。
犹豫半晌,白棋终于一字一顿地说了:“我……投资……那个,失败了。那个……”他还没说完,朱凌灵又开始锤他,边锤边哭:“叫你别投别投,都没钱了你还作妖。”青青并不阻止,盈盈笑容也收敛了,冷下表情看着父母。白棋开始还任打,等看到女儿表情,便一把推开老婆,口气也硬了:“借钱投的,借了大概五千三百万。”
“嘶。”青青心里倒吸一口冷气。
十四
把人安顿到床上,蓝晓默默拿来胃药和杯面。那包装骤然缩水到黄怡不解,再一看才发现泡面从统一进化到了汤达人,也算是小小升级。
啃着面,黄怡悄不作声打量这房间。虽然住了俩礼拜,但这房门常年关着,只偶尔在蓝晓进出时能扫到一眼,觉得空荡不似人住。现在走进来,感觉依旧无甚变化。被子叠的齐整,桌上仅摆了烧水壶、杯子和电脑,倒是阳台上摆了个古董物——痰盂——让黄怡直起眼睛,险些被面呛死。
蓝晓停下敲击默默装了杯水,她杯子都只有一个,无奈问道:“不介意吧。”呛得说不出话的黄怡连连摆手,一杯水喝下才长舒口气。
“慢点吃,不够还有。”吩咐句,蓝晓戴上耳机继续敲键盘。她眉毛偶尔拧一块,神情极为认真,仿佛在做什么了不得的事。黄怡有心想看,又无奈电脑背朝自己,完全看不到屏幕上有什么。她猜测着,想起青青曾提过蓝晓有心做一个背台词的软件,但一直没打磨好,想来就是这个。念及此处,她又发现了个细节:平时电脑明明是面朝房门,今天却调了个个,显然蓝晓很不喜欢别人看到她屏幕。这种防贼一般的态度让她陡然起火又迅速下降,说到底,二人相识本就建立在青青面子上,基本无私交可言。
但就这么躺着也实在太无聊,黄怡满肚子心事原本想说给青青听,现在又被她父母隔着,已经压不住的黄怡唤道:“蓝晓,能聊聊吗?”蓝晓茫然看了眼又继续看电脑,等几个字在穿过耳机传输出意义后再抬头,黄怡已是委屈满脸,眼泪横流。
默叹口气,蓝晓合上屏幕拿包纸巾放人旁边,就拽着钥匙和钱包准备出门。结果才踏出房门口就看到白青青少见地垮下肩膀,无奈揉着眉间。
蓝晓突然不知所措了。习惯催她继续出门来躲避这无益的低气压,但良心又说不能将青青弃之于不顾。几番纠结后她冒出句不着调:“吃饭吗?”
青青先是被吓一跳,继而点了点头,想着先把这五千万放一边。毕竟困扰她的并不是金额,而是白棋总是自以为是为家庭好的行为。
“黄怡怎么样了?”刚弯腰拿出虾仁,青青问题就让人定了下。蓝晓尽量平板口气:“在我房间里哭。”
……带着无语心情走进房间,看到纸还剩三分之二,看来哭的不轻。才坐下,黄怡就趴上肩头模糊一声“青”又放声大哭,青青抱着她,心却回到两年前。
其实具体怎么发现潘宇嫖娼的已经不记得了,倒是那张嫌弃自己不能满足需求的脸还历历在目。想起刚听到这句话时自己居然还愧疚过,就真地很想扇自己两巴掌。
“太恶心了!太恶心了!”渐渐能缓过气的黄怡不断重复道,“出发前看到他迎上来想要和我说话,看到经纪人还是坚持大家一起化妆的样子,我真的恶心到想吐。我一刻也等不了了,我真的完全受不了了!”
“那我们就不演出了。”
“可钱怎么办?我已经无家可归了。青青,你不能帮我一辈子,你还有自己的路要走。”
“先挺过这阵就好了,你不要有压力。真的!几千几万而已,我都没问题的,你不要给自己压力了,好吗?”
是啊!几千几万而已,就已经让家里这两个愁的白头。而自以为是的爹娘,投下几千万才觉得有压力转而甩给自己。他们甚至还不如朋友体恤自己。
但这些没必要说给黄怡听,现在是她最无助的时候。她没了工作,没了住所,也没什么积蓄,甚至可能还要和乐队打官司来拿回自己作品的那些版权。这些她或许还没想到,但青青一清二楚。毕竟出道时尤佳就千叮咛万嘱咐作为艺人的商标权和著作权千万不要一时冲动就给了别人,否则后面会一塌糊涂。
“你先睡会,我一会再来陪你。”拍拍终于平息的黄怡,青青慢慢阖上房门。蓝晓饭已经做好了,丝瓜虾仁盅和番茄黄瓜,完全符合营养师要求,至于她自己就随便冲了碗泡面了事。
“黄怡还要住一阵子。”吃着饭,青青慢慢说道,注意到对方抬起眉毛便立刻道:“不要说你可以搬走这类的话,你得继续住着。”
“为什么呢?她现在应该更需要住所吧?”
“因为我需要你的软件开发。这么和你说吧,我爸外面欠了几千万,现在得填补这个坑。而那个软件,就是我准备用来购买并卖出的。但我现在没钱支付给你,所以……”
这很有些强买强卖的荒谬,青青心里很清楚。但看到蓝晓平静淡定地做饭时,找卓俪借钱的预选方案就成了当前买卖软件。虽然毫无道理,但她就是觉得对方会答应。果然吃完最后一口汤蓝晓说道:“好。但不用给我钱,这软件你卖多少都是你的。”
十五
按理说蓝晓这么说青青就该放下心去,可一晚上她都在床上辗转反侧回忆错愕之后冷笑过眼的脸,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对方不满,这让人意外的难过。
她这翻来覆去,弄得黄怡也睡不下去,索性问道:“聊两句?”
“嗯。聊什么?”
“我也不知道。”
这话刚出口,两人便陷入沉默。黄怡其实想问她父母的事怎么样了需不需要自己帮忙,可转念一想自己都泥菩萨过江,又憋了回去。白青青体贴她难处,自己也绝口不提,话题一时僵在那儿,半天,青青才问道:“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还有三场这次巡演就全部结束了,结束以后我彻底退出,然后找个地方住。”
“那经纪人呢?有没有想法?”
“暂时没有。你不知道,何定开始和我说突然退出乐队要我给违约金。”
“那个经纪人?”
“对!然后我把尹德嫖娼记录翻给他,说他敢要违约金,我就敢把这事曝光。他就改说结束这次演出大家友好分手,至于我写的歌……”说到这里,黄怡忍不住冷笑一声,“说版权都在他那。”
“那你给我写的歌呢?”
“那个版权让李雷买走了,你可以安心。”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
“放心啦,没误会。你怕以后唱现场分成给不到我嘛,我们认识多久了,还能误会这个?”虽然带着嘲笑,但连日来的压抑因为这真心也有些放松。青青听着也轻松起来,担忧不知不觉滑出口:“我今天可能做了件很过分的事。”
“对叔叔阿姨?还是对蓝晓?”
“蓝晓。”既然都提了,青青便原原本本讲了整件事,黄怡听的倒吸口凉气,“叔叔怎么又来?”青青这才想起六七年前的时候自己一时周转不灵,还找黄怡借过几天钱,也就不再掩饰,苦笑道:“可不是嘛!”
“这金额太大了,我帮不了你……”
“我知道,你最近也难,所以开始我都没想和你说。”
“你还是那么体贴。”又笑了声,黄怡正经脸色,“其实,你有没想过,这软件真的卖的出去吗?”
“怎么说?”
“它受众太少了。首先我敢说,卓俪肯定不要。”
“你继续说。”
“这东西和现在流行的AI差不多,差别只是在蓝晓可能用某些手段为角色台词加入声调。想想看,背台词的时候,和你对手戏的声音全是四郎,那到时候换成正经男主演,你会不会出戏?”
“……这确实是个问题。”
“另外你卖出去不只要软件版权吧?声音版权怎么说?你一个个去买?这消费肯定很大。所以我觉得你还是放弃找人借钱比较好。”
不愧是最近研究版权归属的人,青青心服口服。只是这样的话,蓝晓两个多月的努力不是白费了?想到这,两人对视一眼,双双叹气。良久,黄怡闷声道:“要不问下尤佳?她可能有办法。”
青青作为新世纪人才第二天一早就给尤佳打了电话。大概了解开发内容后尤佳果然做了和黄怡相同的判断,这东西卖给演员确实没有任何收益可言,可拿来带货、做短剧和广告什么的可太方便了。至于声音版权?她旗下男男女女十几个艺人,加上电波集团几千号人,还用的着担心吗?
青青兴奋地告诉了蓝晓,同时对昨天“鹊巢鸠占”的买卖做出道歉。蓝晓头也不抬,语气平静:“我说的话不会改”。她这才注意到平时都朝着房门的屏幕换了方向,蓝晓坐在对面,淡漠的像是再说什么平常事。
这确实平常,蓝晓心里想。经历过“你年纪大/辈分大东西就该给小的”“人家帮了这么多要点东西怎么了”十几年后,对于这理所应当她委实习以为常。再说这东西本就她主动提出赠与,那东西就是别人的,她不过帮着处理下而已。
“很平常。”她心里又念叨遍,这样才会觉得酸液不会顺着呼吸涌入眼睛里,失望也就自然减弱。
其实有什么好失望的呢?人不就是这样吗?白青青已经很好了,最起码她借了钱又收留了无家可归的自己。现在她遇到难处,那么用属于自己的财产不是很应该吗?
应该!乌娥声音在脑子里回荡:“什么叫你的?不是我你能买房!?这房就应该是我的,不过写了你名字省得以后你交遗产税而已。”
是啊!自己就这么点本事,何必好像很了不起。
冷笑一声,讥讽如针从眼入心。托艺术感官的福,青青知道这不是冲着自己。但也是托艺术的福,她心也扭成了不断滴苦水的团子。冲动让她走过去抱住蓝晓不断低声重复“对不起”,说的越多,眼泪流的越快。当泪水流进蓝晓脖颈时,她情绪也压不住了,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流。
两人就这样哭着,那些想的起想不起的委屈在此刻突然都爆发出来,于是眼泪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做好了饭的黄怡见两人迟迟不出来就来叫,看到两个泪人吓一跳:“这是怎么了?”
蓝晓立刻不好意思地去拿纸抹泪,青青却只招了招手:“来,一起哭!”
“哈???”
十六
一句一起哭让悲苦气氛一消而散,温热食物在这十一月天气里更是让人心安她。饭后三人各坐沙发上望着冬季那将散未散的云,纱笼漂过三次的阳光,居然都有些惬意。
这惬意着实有些久违。望着左边面露微笑的黄怡,从回国以后就开始连轴转的白青青不由想起大学时两人常常在操场上采风或者奔跑。冬季的百景总带着些犀利,只是这犀利往往只朝着人去,却无法割破阴雨天时望不到尽头的灰蒙蒙。只有这半冷时的阳光虽然淡薄,却足够温暖,于是灰色一片的教学楼上都有了暖橙色。
这是百景的冬景。顺着它,顺着蓝晓,顺着飞机飞过的气流声又会想起英国。在大片枯草上,延绵不绝的舞台,争相跳动的人群,洒落满头的啤酒,斜阳在远方,在林梢,把英语各式口音都烘出了毛绒。她握着蓝晓手臂内弯处的卫衣,在她冷静的忍耐里和周边所有人一起又笑又闹,大声唱着会的歌。在那里她不是什么需要谨言慎行的艺人,只是和朋友短暂逃离繁重功课出来游玩的学子。
这些记忆太过鲜活,所以想去回忆下出道以后的那些冬天,竟只想得起各种各样的酒店装饰,和片场里摄影棚里永远无法避开的嘈杂声。它们有时是机器,有时是人轻声细语,但无论哪种都像是南方水气,绵绵覆在肌肤之上,无论怎么拂拭,总能在片刻之后又密密铺上,让人无法逃离。
捕捉到青青时而微笑时而轻叹的声音,原本还在因为尹德大学时带她出游的美好回忆却倍感痛苦的黄怡也想起大学时。那次是画什么?静物还是模特还是采风,黄怡有些不记得了,反正是一门很难的作业,难到向来轻松的青青对着空白画架也叹一阵笑一阵,一群人在画室待了半个下午,有些人寥寥几笔,但更多还是像青青那样一片空白。最后不知道谁提议休息会,自己就拖着青青去了操场。那边正在踢比赛,每到高潮时架子鼓就顺着喇叭流出来和欢呼聚成山呼海啸,让两人忍不住捂起耳朵。
这巨大的噪声让两人转去了湖边,这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学妹在画画,还有些读音乐的弹吉他——也可能还有贝斯,但她记不起了——湖边没有高楼,所以染过的云和阳光一起绵延到远方,就和现在一样。
不,还是不一样!那时候她们站立在大地之上,身为自由之身仰望着天空,现在却拘囿在高楼之上平望远方。她们是罪人吗?不是。所以……
“我们出去走走吧?”黄怡扭头看向青青,“今天不是大家都休息吗?我们出去走走吧。”
“好啊!去哪里呢?我不想去商场。”
“去公园吧?或者哪个大学操场。”
“最近的公园在十二公里外,最近的学校在五十公里外。”面对两人一唱一和,蓝晓冷静提醒道。她没两个人那么多感触,只觉得这是可以出门打零工的好天气。不过现在并没零工要打,她也没之前那么窘迫,所以大可以在这舒服沙发上发个呆甚至小睡一会——反正坐椅子上睡觉也早就习惯了。
听到这话,二人先是一愣,跟着忍不住笑了。蓝晓平静地望着二人,不理解这有什么可笑的。不过她还是好心加了句:“我车副驾只能坐一个人,现在也三点了,如果要去的话就得赶紧打车,这样还能赶上夕阳。”
“所以你并不反对出门走走是吧?”
“啊?我没说反对吧。反正也没事要做,走走也挺好的。”
听到这话,青青心里叹息一声:“这人真是紧绷地过日子啊!”叹完又推人让赶紧去换衣服,没一会三人就顺利坐上出租车,青青还戴了个口罩。她和黄怡都穿的卫衣运动裤,一看就可以下场跑两脚。蓝晓则穿了件冲锋衣搭牛仔裤,显然不准备做任何运动。
十二公里说长不长,却也够司机唠两句了。他先是感慨三人年纪轻轻已经可以住房价很高的小区,接着又说现在中美关系好紧张特朗普不是什么好货,没两分钟话题又转到影视剧上说现在垃圾越来越多也不知道演员们怎么想的还演这种片子。尤其抗日剧的女主,一个赛一个花枝招展,一点也看不出抗日时期的艰苦朴素。
青青听的脸白一阵红一阵,很想说这也不是她们能决定的,但又实在不好开口因为这听上去很像找理由。黄怡借口想听崔健把司机忽悠地换了话题,结果司机又转头数落起摇滚,说现在摇滚一点精神气都没,远不如那时崔健指南针。黄怡实在听不下去问万能青年旅店呢?司机顿时没了脾气,又把话题转回了抗日剧。一直没说话的蓝晓突然道:“这和演员有什么关系?不是制作方要求的吗?你天天骂演员,怎么不骂制作方呢?”
“这不是演员演的吗?”
“这能由她们?你怎么不骂男演员也皮衣化妆头发上全是发胶?都是过日子的,你能拒绝醉汉上你车吗?你不就是看一车女的趁机发作吗?”
司机张了张嘴还要再说,结果被“已到达目的地”的提醒截断。司机到底还是不平,等几人下了车又伸出头喊:“别忘记付钱。”引得一众路人回头。青青低头摆弄着手机,平静地打了差评。
十七
公园很大,大到沿着两条水泥小道望去一眼看不到头,只有无数枝丫带着些坚持不肯下落的黄叶在空中交错,将天空挡了个半严不严。只有某些角度才能透过孔洞看到已斜斜滑落但不徐不疾的太阳。
可能因为工作日,公园人群并不多。一些外卖员毫不避忌脏污坐在长椅上大口大口吃着晚饭,为即将到来的高峰储存体力。这让蓝晓想起英国时的一桩事,同样下午,同样公园。她穿着红短袖背带裤在公园大口啃着三明治,身边还放了个工具包。记不起是刚做完事还是准备去做事,反正当时的样子肯定不好看,但即使如此还是有个女人过来搭讪。
具体说什么,蓝晓也不记得了,就记得那口音异腔异调,词与词之间都透着一股黏糊,也不知道是外国人说英语还是某地口音。毕竟比起被女人搭讪,她更惊讶于自己会被搭讪,这也算是她二十九岁人生中绝无仅有的体验。想到这,蓝晓少见地露出一丝微笑。
黄怡看在眼里,捅了捅白青青,青青其实早看见了,虽然觉得稀奇但还是让黄怡赶紧收起那股子看到尼姑还俗的惊讶眼神。蓝晓听到了,默不作声地看了两人一眼,青青立刻道 “对不起。”速度之快令人咋舌,黄怡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留下那两人目瞪口呆看着她,半天,她才说道:“你还记得方武么?”
“记得,足球队长嘛!”
“你记得你俩认识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不?”黄怡依旧笑眯眯的,反倒青青脸唰一下红了。蓝晓想着估计不是什么好出口的事,也没追问,转过话题:“看,鸟。”于是三个近视眼眯着眼睛看十几只鸟在远处飞过,目送到再也看不到后黄怡扯回话题:“蓝晓你知道当时多逗么?”蓝晓不答,反问道:“青青想说么?”青青被问了个愣怔,无奈道:“黄大你说吧。”
黄大?这称呼新鲜。蓝晓饶有兴趣转过头,这下轮到黄怡一脸无奈:“这称呼都多少年没叫了。”说完就解释当时她是寝室里年龄最大的,所以被叫黄大,就像青青被称为白二一样。只是白二听着像“拜耳”,嘴瓢了又容易说成白来,所以这叫法没持续几天,倒是自己的黄大持续到了大学毕业。
“不是还可以叫小怡……哦,不行。这名字太占便宜了。”
“对。我们现在叫人喜欢阿什么的,这叫法也不能给她,也占便宜。”青青噘嘴道,看来没少因为习惯跌了辈分。黄怡笑着说了声“乖女孩”又继续说方武那事,原来只是二人路过球场被方武球砸到了。当时青青在想事,听到方武和黄怡道歉说“对不起”,竟下意识说了声“对不起”,让人笑了好久。蓝晓不可思议地看着黄怡,硬生生把“这就是你刚才笑那么夸张的事”给憋了回去。
“真是,你笑点还是那么低。”青青拍了下黄怡又转头说:“你刚是不是也想到什么好玩的事?”
“好玩的事?”被搭讪算好玩的事吗?蓝晓不好界定,但看着两道希冀目光又下意识认为不该扫兴,就简短讲了那段被搭讪的事。鉴于她对搭讪人相貌、妆容全然记不清楚,黄怡只能吐吐舌头:“好刻板的印象。”
“嗯?”全然不解的神情让黄怡有些抓狂:“你在腐国没有注意过吗?”蓝晓摇摇头,张了嘴,想说什么,最终没发声。
“蓝晓忙得很,你以为都和我一样除了上课没其他事要忙么?”青青一巴掌拍黄怡身上,“不过我俩都不爱去什么派对什么的,闲下来一般都在家窝着。你别看现在英国天天被调侃腐国,我们住的那个小区都是快百年的老房子,保守的很,可清净了,对吧蓝晓?”
“嗯。就是有些难修。”
因为这语气实在太平静,于是转折地就愈发好笑。两人先是一怔,面部肌肉随即开始抖动,在大笑爆发前蓝晓又补充了句:“不过钱也更加好赚。”说完还叹声气,不知道是怀念还是搞笑。旁观二人再也受不了,笑的蹲到地上。蓝晓站直微笑看着两人,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匍匐而出。
冬季天容易黑,三人聊了会又笑了会就已经黑到人脸模糊。影绰间黄怡委屈道:“饿了。”
“那回家?我做饭。”
“出去吃吧,这个点做饭你也挺累的。”
“你要按食谱吃吧?”
“嘘,偶尔违规,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
看着青青点在唇边那装腔作势的手指,蓝晓终于大笑出来:“好。”
十八
虽说出去吃,但苍蝇小馆这些是肯定没法去的,只能去比较出名的商圈找吃食。蓝晓和黄怡其实无可无不可,只是青青不敢涉险。毕竟已经偷偷在违反营养师要求了,要吃个食物中毒,尤佳能把她灭了。
指引牌前青青和黄怡认真讨论去哪家,蓝晓站在旁边,浑身上下都透着不适,她想可能因为自己很久很久没逛商场了,久到有十年那么长。
印象里最后一次逛商场还是高考后那个暑假,拿到通知书后乌娥非要带她去商场买贵大衣,丝毫不顾她一直说“不”,只坚持不能在外落了颜面。当她挣扎着死活不出房门后,乌娥突然边哭边喊“我这是养了个什么女儿喔”,惹得隔壁邻居都来看热闹。
那时还住在厂区宿舍里,邻居全是父母同事,说看着长大也不为过。当得知乌娥大哭理由是女儿不肯去买大衣后,压力就一致转到了面无表情的自己这里。其实也记不清说了什么,但想来内容不过是都是为了你好,母亲都舍得出钱为什么你不懂感恩之类的。似乎还有人劝乌娥说女儿懂事知道节省,这是件好事,自己羡慕都羡慕不来,但印象并不深刻,所以也可能是后来的自己安慰自己而臆造出来的一段。
反正,总而言之,那件快两千的大衣最后并没带出来,即便穿,也是在少数几次回家乡的时候穿过。偷拿户口时发现它正挂在盒子边上,腰带处全是时间磨损,那一刻蓝晓几乎想动手把它扔了,最后还是忍了回去。想到此处,她不自觉叹了口气,没发现青青不仅已经挑完地方,甚至还和几个路遇的粉丝合了影。镜头前她笑的异常灿烂明亮,和平日里内敛样子大不相同。
“吃日料行不行?”一直等着的黄怡问道,蓝晓闷闷“嗯”了声惹得人看了好几眼:“不舒服?”
“噢,没有。就是想起一些事。”
“不是好事?”
“嗯。”
话题就此终止。黄怡忍不住看向蓝晓,那张长期熬大夜的苍白脸上一双大小恰到好处的眼睛挂在黑眼圈上,疏离地看着站在繁华中心的青青。她正认真鼓励每一个合影的人,像极了媒体常夸的天使。她一直微笑着,哪怕走回来了都还是笑着的,直到进了包间,那笑容才被地心垂落,又恢复了平日见惯的模样。蓝晓静默看着,心里既庆幸自己认识青青时是她最不明星的时候所以可以看到本来的她,又有些心疼即便到了准一线她也依旧不能随心而活。一旁黄怡却若有所思,等只剩她们三人时才道:“你红了!”语气复杂到连蓝晓都侧目。青青看着老友双眼,那似口黑井将她灵魂吸到深处,无数云朵翻滚,全是语气难以尽述的情绪。偶尔露出回忆的间隙,那时二人还在大学,只有学业的烦恼和恋爱的快乐,可如今后者已经成为不愿再记起的过往。于是她坦然道:“是。”
“真好。”黄怡吁出一口气,发闷的眼神随着这口气而明亮起来。可能觉得一句还不够表达欣喜,又或者想洗去那不易察觉的遗憾,于是她又说了句“真好。”
青青没回话,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果然黄怡还有话要说:“我想回去看看。我是说,辽城。我已经两年没回去,再不回去身份证都要到期了。”她开玩笑道,青青默了会才强笑道:“是该回去看看叔叔阿姨了。”
蓝晓低头折腾芥末,努力躲避这些尴尬又隐秘的对话。她不懂黄怡只是回下老家而已为什么会引来青青这么大反应,难道她父母也是蛮不讲理的吗?好像是有听说黄怡和家里断了关系,但她从未留意过,此刻也不知自己所记是否正确。
黄怡却清楚青青已经明了自己的意思。如果父母愿意接纳自己回去,她就准备离开百景从此在老家扎根生活。当年这娱乐圈是两人共同闯入,自己起点甚至比青青还高一些,然而现在……心里苦笑下,她试着换过话题:“你现在‘卖笑’卖挺好了。”青青知道她在说刚入行时的故事想调节气氛,自己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反而蓝晓认真道:“这么说是不是不太好?”二人一愣,随即想起蓝晓并不知道这段往事,但谁也不想解释,最终用一句“玩笑”一句致歉带过,沉默用着晚饭。
回去前蓝晓说要去下超市买酱油,等她当口二人抱着胳膊背靠着背,每人都有一肚子话想说又谁也开不了口,最终,看到蓝晓拎袋出来那刻黄怡开口道:“我也不一定不回来。”说完又一笑:“我也想成为成功的‘卖笑’人啊。”说的青青莞尔一笑。
十九
回家路上蓝晓一声不吭,面色远不如平时那般无神但宁静,带的后座谈笑两人都渐渐淡了声响。回思半天,猜测大半还在纠结刚才那句“卖笑”之上,显然不加解释只说玩笑并不能让她信服。青青设身处地想了想,如果在不知情情况下黄怡被说卖笑,恐怕自己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相比这个,看惯了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现在突然这么较真,反而更让人有些不舒服。
青青边卸妆边想这不舒服来源于何方。黄怡在旁边捣鼓手机,果然被大数据推送了今晚那些和青青合影的照片。绝大部分当然都是溢美之情,唯有一人将挑选吃食的偷拍照放在首页,还笑言站在一边的冷脸蓝晓好像保镖那么格格不入。也许这人文案与众不同所以吸引来了众多评论,热评名单都是眼熟的CP粉,内容除了感慨又吃上热饭外就是再调侃蓝晓在这对里如何格格不入。当然也有人有不同想法,笑称这个“水电工”是二人的爱情保镖,看眼IP在英国黄怡就顺着点过去,果然看到博主和青青在英国音乐节的合影。只是拍摄人没选好角度,边角还有蓝晓笑颜灿烂的半张脸,文案里则写着“我的偶像和她的保镖”。
如果没有刚才那句“爱情保镖”,这话就可以理解成博主是青青的“保镖”,只是有了那句,就有些不好确认了。黄怡又顺着翻了翻,果然看到很多青青以前的照片,其中不少还是刚出道时自己和青青的合影。她看的有点走神,想起当初写歌没多久有点没轻重调都高,也想起青青不忙的时候就会来自己现场捧场。那时两人都还梗着脖子没被这花花世界用社交侵蚀,笑容里全是真诚坦荡的好。等回神看到文案写着“变的是岁月,不变的是感情”,评论则是“我CP天下第一好”时,再想起晚上青青“热忱”待人时那些笑容,黄怡又猛然想起卖笑的,这实在有些不合时宜,所以她忍住大笑擦去眼角泪水,准备退出软件。
青青已经卸完妆走到身边。她一眼就瞥到了内容,除了“CP天下第一好”时这样近几年随处可见好像标语一样可笑的口号,还有不“青青当红后还坚持采用黄怡写的歌,即便那些歌实在不怎么样”之类的“佐证”。看多了这些,青青已不似以往那样诧异人怎么能狭隘成这样,毕竟炒CP早成趋势,即便尤佳也难以避免雇了几回水军下场。比起这个,她更在意黄怡看到那些话时的心情。正在想怎么开口,黄怡已经苦笑道:“原来我写给你的都是些烂歌。”
“谁说的!?都很好听。你写的歌我都很喜欢。”
黄怡想都不想,脱口而出:“但是市场不喜欢。”
“那是你没想过要写符合市场的歌。摇滚精神不就是这样的吗?不妥协,要独立,要对世界勇敢说不。”青青怕她不信,还特地唱了黄怡早年写的《我要说不》来证明。这歌调子平静,副歌都无什高潮。不知道是不是音色有些像陈淑桦的原因,整体听上去坚忍十足。黄怡静静听着,并不表态。完了,才举出流媒体软件自嘲一笑。相比其他动不动百万记的歌,《我要说不》凭空少了个零,短的让人印象深刻。评论区也很深刻:“这都什么啊?青青就没唱过这么难听的歌。”“为什么只有钢伴啊?还嫌不够冷清吗?”偶尔有人写很喜欢很有勇气,下面也是阴阳怪气推荐去听HideQueen乐队——也就是黄怡所在乐队——的歌。
青青没了声音。换做以往她会撒个娇或者调侃几句这事就过去了,因为黄怡并不纠结这些。但现在,过去所有的不纠结都在发现尹德嫖娼后和记忆组成了巨大的网死死罩住黄怡。她诧异自己竟没发现自己才能全无,也懊悔自己为了尹德和父母决裂以致于几年没回过家也没联系过。而尹德,这个罪魁祸首,这个曾经笑颜如花教她写歌,拉她跑的远远去看落日制造浪漫的男人成了她触及就立刻丢开的蛆虫,再也不想念起。
见她陷入沉思,青青起身出了房间。蓝晓意外地不在房间里,扭过头看她正从冰箱里拿出虾仁等食物准备解冻。青青忽然起了促狭心思,走过笑道:“Hi,晚上好。”蓝晓显然没适应,半天才木木回道“晚上好”,久地让人失去兴致。青青胡乱问了两句是不是准备明天吃的又提了声自己中午要走,说完就准备回房间,不想蓝晓叫住她:“晚上对不起。”
“啊?”
“我说卖笑那个事。嗯,对不起,破坏气氛了。”蓝晓一字一句认真解释道,语气平静,却不知怎的青青听出了意兴阑珊的意思。想起屋里那个还在自我懊悔的人,青青探口气倒杯水再转身解释道:“事情是这样的……”
二十
这个故事其实本身不长,甚至可能三句话就可以说完。但青青不知怎的有种想从头细说的冲动,所以她泡了壶茶,拉着蓝晓坐到沙发上。当柔软内衬混着皮质的冰冷同时包裹和侵袭掉那层薄睡衣后,出神半天的青青终于开口了:“我入这行,有一半是意外。”蓝晓点点头,小心避开沙发上那只瘫着的手。
“那应该是大三暑假——具体日子我不记得了——落石乐队有了次livehouse演出的机会。哦,落石就是尹德、潘宇还有几个音乐系人组成的乐队。不过主唱当时在老家,所以他们找黄怡来帮忙主唱,为此黄大跟着乐队排练了半个月,顺带负责后勤,做做饭买买水什么……”说到这里,青青嘴角不自禁往下拉了下,蓝晓看到,想了想,握住沙发上那只手。她穿得多,手极暖,那股寒气只开始刺的人打了个寒颤,接着暖流就源源涌向半思考措辞半回忆过去的青青身上。她回头笑说“谢谢”,半天,才继续往下:“我那时和潘宇已经在一起了。但因为放假,所以我没怎么出去,主要我爸妈也不肯。而黄怡做的如此之好,让他觉得有些下不来台,给我抱怨好几回说尹德怎么怎么得意之类的。于是我借口有事,也跟着去帮忙。现在想想,真傻啊~”
她本是自我感慨,没想到蓝晓竟道“嗯,是挺傻的”。青青给说的一愣,斜眼瞧过去,样子居然还挺认真,看来真的不以为然。青青哼唧一声继续道:“反正去了好多天,那些歌我也陆陆续续都会唱了。等通场彩排时,黄怡嗓子有点无法负荷,毕竟那时候全靠天赋,尹德突发奇想说叫我也上去唱歌,两人分着唱,大家都觉得主意不错,于是就这么定了下来。好在是乐队又是livehouse,不用穿什么礼服之类的,我和黄怡商量了下大家就牛仔裤T恤运动鞋,反正年轻嘛。”说到年轻二字,青青微微梗了下,明明才过二十九,却不知为何有过了大半辈子的感受。她想也许是被尤佳说多了,女艺人年龄就像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道哪天就会落下彻底斩断资源。刘晓庆、邓萃雯那样的演员毕竟难见,所以才会成为传奇。
蓝晓倒没注意到声音情绪,注意力全在奇怪地方:“所以潘宇……包含在‘大家’里?”明显停顿只需转念就能猜出原文:“你是想说潘宇同意我演出吧?”
“嗯。”
“不,不同意。但他拗不过我。再说主办方也更愿意我和黄怡两人演出。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天贵宾室里还有好些个经纪人,其中之一就是佳姐,那时候她刚签了李雷。”这话委实有些突兀,看着茫然不解的蓝晓青青只好解释道:“那之前公司只有卓俪一个人。”
“所以想再找几个走音乐路线?”
“嗯,所以她也来看演出了。那时候好几个livehouse都做暑假义务场的,帮推广。”
“哦哦。看来当天就选中了你吧?就那什么陪朋友结果自己中选的那种?”
“不,是我和黄怡两个人。”
“咦?”
“佳姐最开始想我俩组合出道,就像twins那种的。其实本来也谈的差不多了,就差毕业和父母同意了。结果暑假结束后,乐队就解散了。”
“啊?为什么?”
“因为那天观众里还有不少酒吧老板。其实演出结束的时候就有好几个来邀请驻唱,有几个直接点名我俩,潘宇说其实主唱不是我俩,是个男歌手。就有人说又不是不能换,他当场就撂脸子说不行。就因为这事,几个人回去就吵了架说潘宇不该直接说,浪费大家机会。但也有人说乐队主唱本来就不是我俩,这事不该藏着掖着。最后就商定说等主唱回来去一起去见还有意向的老板们,结果并没通过。几个人又吵了一架,潘宇和尹德说退出,主唱说退啥退,不如直接解散,于是就解散了。尹德拉上潘宇又找了个贝斯手说再组乐队,主唱就让黄怡上。所以她就放弃了这边。”
“嗯。”
“你这回怎么不说傻了?”
“她会写歌,当艺人又不是必红。所以我觉得挺正常的。”
这话听得人直翻白眼,忿忿喝下一杯茶后白青青放弃前言直奔重点:“毕业后我就出道了。因为初期要攒人气弄作品,我忙得一年才休两三天,剩下时间不是在录音室就是在录影棚。那时候既不会演戏唱歌也没技巧,嗓子三天两头哑,身体因为严重缺觉也非常不好,加上不爱笑,所以总让觉得我耍大牌什么的。”
“好像……哦,记错了,不是你。”
“我真的想掐死你。”再也忍不住抽出手狠狠推了下蓝晓后青青恶狠狠道,没收力的结果就是人差点倒下去,好在马上被一把拉回,“反正那几年人气作品都一般。佳姐不管怎么耳提面命要笑要笑,结果就是笑不出来,有次还因为这差点哭出来。那次还是个红毯直播,结果被摄像机抓个正着。黄怡看到了,晚上就来我家陪我。就是这里。”环顾一周这小小房子,才发现它承载了多少自己的喜怒哀乐。呼口气,青青做了结尾:“我和她说了这事,说我这艺人做的活像个卖笑的。这就是今天为什么我们一直在说这事的原因。”拍拍大腿,青青站了起来,还伸手去拉蓝晓。蓝晓握着她手先不站起,只是抬头认真问:“你现在不用‘卖笑’了吧?”
“怎么会?现在可比卖笑多多了。我还要卖CP,卖人设,卖人情,卖力赚钱。”青青笑道,眼睛却深不见底,“我明天中午要走,你要煮饭就不用煮我的了。”
“好。不过虾都拿出来解冻了,那明虾色拉之好给黄怡吃。”蓝晓面不改色,青青立刻不干,“不行!我吃了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