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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文库】马孔多之路|公民个人“擅自摄制电影”案代理律师法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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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公民个人“擅自摄制电影”案代理律师法律意见
作者:黎雄兵
发表日期:2025.4.11
来源:微信公众号“马孔多之路”
主题归类:擅自拍电影
CDS收藏:公民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乌鲁木齐市文化广播电视和旅游局:

我受本案行政相对人郭珍明的委托,并由北京才兴律师事务所指派,作为郭珍明的代理人参加你局举行的公民个人“擅自摄制电影”案的行政处罚听证。

综合听证情况,代理人认为:本案认定事实错误,适用法律不当,而且超越行政职权,违反行政执法的地域管辖原则,应当撤销案件,对郭珍明不予处罚,并向其依法发还扣押的摄像机、硬盘、灯光、滤镜、录音笔等财产。

第一、认定事实错误

本案所涉的视频素材,郭珍明出于个人业余爱好,对酒吧顾客蔡被恒在酒吧的个人消遣活动进行拍摄记录、郭珍明对美丽开·玉山乐器表演活动进行拍摄记录,均不属于《电影产业促进法》(下称“电影法”)所规范和调整的“电影”,郭珍明的行为也不属于电影法和《电影管理条例》所规范调整的电影制片、摄制行为,该案不适用电影行政执法的对象和范围。

本案所涉郭珍明完成于内地的作品《混乱与细雨》私自参加境外电影节的案情,认定事实错误,处罚对象错误,违反属地管辖原则。

根据电影法第2条,该法所称电影是指运用视听技术和艺术手段摄制、以胶片或者数字载体记录、由表达一定内容的有声或者无声的连续画面组成、符合国家规定的技术标准、用于电影院等固定放映场所或者流动放映设备公开放映的作品。本案郭珍明拍摄的电子视频素材,并不属于电影法所规定的电影:

首先,郭珍明的拍摄素材并未达到“国家规定的技术标准”。截至2025年3月14日,全国电影标准化技术委员会关于电影国家技术标准的制订还处于征求提案规划阶段,尚未制定和颁布出台电影技术标准(见电影标委〔2025〕4号文件)。

其次,郭珍明所使用的拍摄器材未达到摄制电影的性能与器材的技术标准。案涉的摄像机、镜头、灯光、录音笔均为民用、业余爱好者使用的非电影专业器材,使用的Blackmagicdesign摄像机上的镜头均为四十年前的普通照相机镜头,并非电影镜头。电影镜头与照相机镜头在机械构造、价格和操作人数等方面均存在显著差别,是两种完全不同用途的行业差别性镜头。电影镜头是电影摄制中最基本的器材构成与技术规范。

第三,郭珍明作为普通公民个人,不具备电影制作的组织能力、技术能力、经济能力和专业知识等制片条件,其作为独立个人根本无法同时完成电影摄制所需的电影摄影师、电影跟焦员、电影灯光师、电影录音师等由多个电影技术工种协同进行的电影摄制工作。

第四,案涉视频素材并非电影法所规定的“用于电影院等固定放映场所或者流动放映设备公开放映”的电影作品。电影节的放映,从放映的公开性上,分为公映和非公映;从放映场所上,分为电影院放映和非电影院放映(包括展馆放映、学术放映等)。其中,国内外电影节通行的市场/产业放映就不同于电影院的公开放映,是内部放映和非电影院放映,属于非公开放映。本案视频素材并不用于电影院公映。

第五,本案郭珍明拍摄的素材不属电影片。电影片是完成所有后期制作、达到电影院放映技术条件的成片。郭珍明拍摄的视频属于影像素材,并未做后期剪辑、混音、音乐、字幕等制作,未连接成片,未署名,并不构成电影片。

二、适用法律不当。

(一)郭珍明并未违反行政许可法和电影法、电影管理条例设定的相关行政许可规定。

根据电影法第13条之规定,我国对一般电影摄制活动实行拍摄备案制,对国家安全、外交军事或民族宗教等方面题材内容的电影实行拍摄审查制。此外,《电影管理条例》对制片单位和电影片分别实行《摄制电影许可证》资格管理、《电影片公映许可证》放映管理等行政许可制度。本案所涉及的一般题材内容的电影摄制剧本(梗概),实行的是备案制,而非行政许可制。

需要指出的是,备案制行政管理是一种行政登记,它推定行为人的特定行为活动是合法的、并非需要事先审批许可的。实行备案制管理的相关行为备案登记后如被发现确有证据证明相关行为存在违法性则由行政职能部门对它采取事后进行纠正的管理制度,这也是我们国家长期以来推行简政放权、减少行政审批行政许可的社会治理方式改革的重要内容和方向。而行政许可是一种行政审批,它针对行为人的特定行为活动实行事前合法性行政审查,经审查获得相关行政许可即取得进行特定行为活动的资质或权利,从而也初步证明相关行为的合法性。

根据电影法第13条第2款,电影剧本梗概备案审查的内容是电影法第16条所限定的八种情形,即拟拍摄的电影不得有危害国家安全、领土主权、民族宗教、公序良俗以及未成年人权益等方面的内容,这是电影法实行备案制的目的。而本案郭珍明拍摄作品,经乌鲁木齐市广电和文旅局执法检查查证,并无电影法第16条相关的违禁违法内容。

也就是说,郭珍明的行为并不实质违反电影法所规定的剧本(梗概)备案制度。对此,代理人认为,如果乌鲁木齐市广电和文旅局仍坚持认定郭珍明的行为系摄制电影,那么也可以采取责令依法补办备案手续的形式进行行政管理,而不是以案涉视频题材的实质内容合法只是没有向电影行政部门进行程序和手续备案,而对其实施行政处罚。否则,该行政处罚行为将与电影法的立法目的和一般公众预期背道而驰,从根本上丧失行政执法的法治意义和社会意义。

因此,本案行政执法适用法律不当。

(二)电影法第47条所称的“违反本法规定擅自从事电影摄制”的具体适用并不明确。

电影法立法条款的内容和原则非常宽泛,从电影创作的宗旨、创作导向、知识产权保护、中外合作以及风景名胜和环境保护、国家主权、民族团结、宗教政策、公序良俗、未成年人权益等维护方面均作了相应条款的规定。第47条所称的“违反本法规定”从事电影摄制所指的是内容违法、宗旨导向不良,还是备案或审查程序欠缺等具体的违法情形并不明确,该条规定并未确指未经剧本梗概备案进行电影摄制的所谓“违反本法规定”。

因此,本案你局拟实施的行政处罚缺乏明确依据。

(三)处罚的对象不适格。

郭珍明作为普通公民个人,并不属于电影产业促进法第13条规范和调整的行政法主体,该条规定拟摄制电影的“法人”和“其他组织”应当将电影剧本梗概报电影主管部门备案或审查。而郭珍明并非从事电影摄制活动的“法人”或“其他组织”,因此郭珍明作为普通公民个人,其个人自助拍摄社会生活文旅采风素材的行为并不在电影法第13条所要求的备案或审查主体之列。

另外,案涉的视频作品《混乱与细雨》并非郭珍明送展,你局的《行政处罚告知书》认为郭珍明私自参加境外电影节展,事实错误。事实上,郭珍明仅是《混乱与细雨》作品的创作者,而不是提供电影片给电影节的送展人,不是电影法第21条调整规范的“送展法人”。

因此,你局以私自参加境外影展为由,对作品的著作权利人进行处罚,属于认定事实错误,处罚对象错误。

(四)处罚的依据不适当。

电影法第57条规定,电影主管部门应严格依据电影法规定的处罚种类和幅度,结合具体违法行为的性质和情节行使行政处罚权。同时第57条还规定,具体的处罚办法由国务院电影主管部门制定,也即是国家广电总局。

本案你局执法参照的是文旅部的《文化市场综合执法行政处罚裁量权适用办法》和《乌鲁木齐市文化市场综合执法行政处罚裁量基准》,并非国务院电影主管部门制定的处罚办法。而且,《乌鲁木齐市文化市场综合执法行政处罚裁量基准》并未按照国务院办公厅《关于进一步规范行政裁量权基准制定和管理工作的意见》和《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加强行政规范性文件制定和监督管理工作的通知》要求通过政府网站、政务新媒体等渠道公开向社会发布。

因此,你局的处罚裁量基准和执法依据违反电影法第57条和行政处罚法第34条之规定,显属不当。

三、违反管辖规定

根据行政处罚法第22条之规定,行政处罚由违法行为发生地的行政机关管辖。本案所涉的作品《混乱与细雨》其拍摄、剪辑完成于2023年5月,作品参加电影节时间为2023年12月(singapore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和2024年2月(berlin critics’week2024),拍摄地为湖南,剪辑地为云南。至于案涉郭珍明对蔡被恒在酒吧的活动进行拍摄记录、对美丽开.玉山乐器弹奏活动进行拍摄记录的行为,更不属于电影法规定和调整的对象。

因此,乌鲁木齐市广电和文旅局违反属地管辖原则,对本案并不具有行政处罚的管辖权限。

四、超越法定职权

根据《电影管理条例》第55条规定:擅自从事电影制片或放映活动的,由工商行政管理部门予以取缔;没收违法经营的电影片和违法所得以及进行违法经营活动的专用工具、设备,并处罚款。因此,郭珍明作为独立公民个人,并非取得摄制电影许可资格的专业制片机构,即便其行为违反规定构成擅自从事电影制片活动,也当由工商行政管理部门予以取缔和处理。

也就是说,对于并无《摄制电影许可证》的公民个人擅自摄制电影片的执法主体是工商行政部门而非广电行政部门。广电行政部门的执法对象是已经取得《摄制电影许可证》资格的单位和组织的电影活动行为。

因此,本案你局对郭珍明的行政执法超越法定职权。

五、本案对郭珍明的行政执法有违电影法明确规定的以人民为中心的文化导向,对丰富公民文化生活,弘扬边疆文旅风光会产生负面影响。

电影产业促进法第四条规定,国家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尊重和保障创作自由。电影法的颁布实施,它以丰富人们精神文化、坚持双百方针、鼓励创作为立法宗旨。新疆地区,以其独特的自然生态和优美风光长期成为国内外游客向往的目的地。本案,也正是新时代文化背景和电子信息技术条件下的典型事例和案例,作为行政执法机关当因应社会发展和公民文化生活的新动能,鼓励自由开放灵活多元的疆区文旅采风作品的拍摄和创作,而不宜将对电影制片单位和其他组织的电影活动行政管理延伸和超范围扩张到普通公民个体的私人旅行记录活动。这种“一刀切”式的执法行为,既有害我们国家的电影法治建设,也不利于疆区的旅游环境创建。

综合以上所述,本案认定事实错误,适用法律不当,而且违反管辖规定,超越处罚职权,应当撤销案件,不予处罚,并向郭珍明依法发还被扣押的财产。

代理人:黎雄兵

2025年4月11日

编者注:本案为首例公民个人拍摄、创作活动涉嫌“擅自摄制电影”案,是一个影响深远的公共案件,对法律界、艺术界、公民的文旅拍摄活动都将产生深远影响,欢迎大家关注本案当事人郭珍明微信:gzm15973173957,进行交流讨论,提供援助。

【重温】歪脑|白纸抗议催生海外公民组织: 相同精神,不同模样

CDT编辑注:自由亚洲旗下的新媒体平台“歪脑”日前因特朗普行政令而暂停运营。成立于2017年的歪脑主要面向华语世界青年群体传播自由主义价值。本文发表于2023年11月23日,记录了白纸运动如何催生海外华人公民组织。CDT近期将持续回顾歪脑的报道。

《莽莽》 这一年:直面并试着战胜恐惧

独立杂志《莽莽》的页面底色是一种深绿色,不是那种抽芽的嫩绿,是随处可见的劲草之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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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莽」的劲草颜色

2023年初春,彼时白纸运动方兴未艾之时,《莽莽》杂志的创刊号“留白留自由”在世界各地成为话题,歪脑记者曾经在德国对《莽莽》进行专访。未几便得悉其内部成员出现安全问题,网站遭受攻击下架,再见他们已经是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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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白纸抗议催生海外公民组织: 相同精神,不同模样
作者:张泰格、陈琪
发表日期:2023.11.23
来源:歪脑
主题归类:白纸革命
CDS收藏:公民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中国官方对海外呼应国内白纸抗议的运动一直很关注,持续通过各种渠道对海外参与者施压。今年二、三月份开始,有《莽莽》参与者国内家人被警察联系、问话,投稿作者也被有关方面寻找。作为一份诞生于海外抗争热潮中的独立中文杂志,官方的警惕间接显示了《莽莽》的影响力。

《莽莽》的成员之一Frank提到了一件事:一位成员在回中国时遭到了海关盘问。“莽莽诞生于集会,所以跟集会的行动者也不无关系。 其中一位集会的行动者,回中国的时候就被找到了,他在入海关的时候被盘问了很多——这个人还是一位德国公民。”此事在德国引发媒体报道,震荡也蔓延到了团队内部。

据Frank介绍,这件事之后,大家都感到害怕,一些成员选择了退出。“当时给编辑部造成了很大的损失。”Frank说。他认为,这种退出本身未必严重影响编辑工作,但“恐惧”本身对于团队造成了非常大的损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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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莽发布的相关贴文(Instagram/mangmang_editorial)

对于《莽莽》内部来说,编辑团队通过树立更高的安全规则、分析危险来源、确认工作流程的方式就能够逐渐化解危机。“但是在《莽莽》诞生其中的社群那里,就会产生更多的疑虑。社群不是一个工作团队。社群没有办法通过一个安全的规章。来要求大家做什么样的事情。”Frank说。而当社群出现安全系数不一致的情况时,相互猜忌便随之产生,有些公开活动也被迫取消,不少成员都变得杯弓蛇影。而另一反面,大家在当时没有一个共同疗愈的方式,恐惧很容易转化为猜忌和担心。

“因为这个(监视)系统是未知的,所以大家对于蛛丝马迹都很敏感,很多的人都在此期间就消失退出,然后就再也不说话。再加上当时的浪潮本身也走到了一个很低的状态,导致想要留下来继续做事的人就遭遇到了新的打击。”Frank回忆。

“很无力。”对于当时的状况,Frank坦言,“其实白纸运动也好,四通桥也好,就是大家相互看见,相互走到人群里面,并且能够去信任,这是一个一起去做事情从而获得力量感的过程——而恐惧带来的这种猜忌,就好像看着你亲手搭起来的这座塔,一点点塌掉了。”

Frank转述一位家人遭到骚扰的朋友所谈到的“恐惧的形状”:“当这个恐惧没有降临到身上,只是有一个大概的样貌和轮廓的时候,是最可怕的。它会让你自己去放大恐惧,会让你想象极权政府无所不能。”

另一反面,“如果这种恐惧变得有形,比方说你的父母真的被骚扰了,反而有可能你就不害怕了,因为这个时候你就发现恐惧变得可见,它已经不再是你脑海里那个想象的无所不能了。”

Frank说,在这之后,反而有一些真的被找过的人,开始慢慢安心,从恐惧当中重拾勇气,回归生活。

他认为,克服恐惧更需要的是集体的努力,“工作团队内部,你要去向你的亲密的战友和伙伴去表达你的恐惧,你需要相互倾诉。在看见彼此都是恐惧的人之后,我们就能够相互协助缓和情绪。接下来大家就会一起商量解决办法。”

Frank认为,这是团队合作非常重要的步骤,它意味着从浪潮中崛起的零散的抗议者向行动者转变的过程。“因为它让你意识到自身所有的风险、面对怎样的对手,以及这个事业可能是长期的,所以你开始要学习各种工具和知识去武装自己,需要去做很多的事情把自己和一般的抗争者区分开来:你可能得接受自己永远默默无名、永远是以假名的身份活在世人面前、可能得放弃公共表达等等。”

对于《莽莽》团队来说,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身份的确认,也就是从创办杂志的开始,他们正式成为了中国社会语境下的国际行动者。他们要去学习如何建立亲密团队、如何进行安全工具的训练,并把大量的国际经验内化成适合中国行动者的方法。

春风吹又生的《莽莽》已经在筹备第二期的纸质杂志。“纸质杂志是我们的初衷,它一旦生产出来就不会被磨灭,它的存在就有了证明。”Frank说。网络改版同时也在进行中,《莽莽》早期的网站遭到大量网络攻击,导致不得不被撤下。其后便有义务专家来协助他们构筑更安全的网站。Frank认为,这也是一种重要的横向联结,“中国的抗争者也要向阿富汗、伊朗的运动者,俄罗斯、香港的独立媒体去学习。”

流散媒体、素人写作和行动者

再次出发的《莽莽》在自身定位上有了更明确的发展方向。首先,作为“流散媒体”。香港的《如水》给了他们颇多启发,他们如今将自己定位成“服务于流散在海外的,与主流叙事不符的社群”。这同样也是他们团队自我的身份建构。“我们远离故土,同时又关注着故乡的议题;但我们又必须关注我们身边海外华人的生存状态。”

他们明白流散媒体、流散社群的力量是很微小的,必须要去关注到世界上相似的人和事以及类似的模式,然后去建立International Solidarity,理解伊朗阿富汗等国际议题、也要去了解港人、维吾尔人和西藏人的族群议题。

《莽莽》的第二个定位是“素人写作”。除了用专业新闻主义去检视问题,《莽莽》也期望从行动者的角度出发, 以行动者的口吻去讲述新闻和事件。

“我们并不会自认为我们一定要以很客观的新闻专业主义去检视新闻,而是从行动者自身的视角去了解我们所处的社群,我们所处的同温层。了解大家在关心什么,感兴趣什么 ,成为为这些人服务的一个信息媒介。”

他们的第三个身份认同还是行动者。“我们从行动者而来,也会以行动者的视角和身份去定位自己、看待世界。我们会更加关注社会运动的流变、关注社会正义的内容。”《莽莽》团队未来也要从义务工作尝试转型为一个专业的NGO,以此推动长期运营。

“当下大家会更重视在中国没能实现的公民社会这个概念,而不是单纯去复刻老一辈的政治反对行动。并非那种组党、建军,也不是写个革命纲领再设计个运作模式。我们观察到的是,大家会把重心放在自己的附近,比如说聚集在这个地区的,其他的有类似政治抑郁情绪、有公共关怀的华人,大家会试图去建立一些平台,提供给大家一个交流讨论的空间。”Frank说。

在一篇黄台仰(香港本土派人士)的访问文章下,有读者留言,“作为自我认知无家无国,并且是最后一代的内地dissident,如何寻觅并定义自己的身份认同?”

“在离散中自由,在离散中边缘,在离散中寻找家园……如果有这样一种家园,真实不虚,公义自由,我便是这样的家园里的一民。”《莽莽》的成员川这样回应道。

纽约民主沙龙的“热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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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汉交流电影放映的活动(受访者提供)

纽约民主沙龙在近期将名字正式改为“热风”。“‘民主沙龙’这样一个宏大的名字并不能真实反映我们的活动内容和组织宗旨。所以,我们决定以鲁迅文集的标题为名,继续组建关心中国议题、温暖包容的多元社群,邀青年们扶持互助、一同摆脱冷气。”在改名声明中,创办者如是说。

鲁迅《热风》这一杂文集的创作时期正是“五四运动”过后的数年间,思潮蜂起、争论纷纭,在文化界满是无情的冷嘲和有情的讽刺。当时鲁迅自觉“周围的空气太寒冽了”,故而乐于自说自话,所以反而称之曰《热风》。在白纸运动一周年之际,各地都在面对运动热情退潮、青年回到“冷气房”的当下,《热风》的名字,不免让人联想到,它是在玩了一个“双关语”,邀请青年们继续关注中国。

秋婧和James是热风主理人中的两位。中国的疫情管控和白纸运动,让过往更关心美国本地议题的两人重新捡回了自己有关中国的身份认同,秋婧说道:“疫情一爆发,我发现在一个全球化的世界里,你的故乡还是会影响到你。”

“白纸抗议结束之后, 大家的想法有一点像1970年代初。就是大家对这个权威有了批判性的思考,不那么相信了。1970年代那些知青,开始搞一些读书小组,那些参与者后来也都参与到了四五运动、民主墙等很多的社会运动当中。”James如此对比历史和当下的相似状况。而他们开始做民主沙龙,就是想做代际之间的桥梁,想要不同背景、不同族群的人用中国话题串联和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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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餐会的活动上的周边小物(受访者提供)

“不是说疫情整个结束了,我们就可以回到所谓的正常生活,其实它一直都没有正常过。”秋婧补充说。“在中国境内,人们已经被封禁的那么厉害了,信息传递那么困难,那么多人被判刑,(言论和行动)环境是很困难的。我们在海外相对更自由,又是讲中文的,我们是在中国长大的,有背景、有知识 、有理解能力,我们不去谈中国问题的话谁去谈?”

有赖于纽约既有的华人社群氛围(民运、女权、劳工和艺术等),从第一期请胡平、王军涛等人谈1980年北京大学竞选运动,到最新一期请到黄雪琴、王建兵的朋友谈中国国内的行动和实践,热风至今已经在纽约组织了十多场讲座活动,话题从劳工到女权、从香港到新疆,涉猎非常广泛。

当然热风更期望拓展的,是更加开放的群体,每次活动最重要的底线原则就是反性骚扰和反歧视。话题也就顺理成章就谈到了王丹性骚扰事件。“在王丹出事之后,我们第一时间就要发声明出来反对(他的行为)。”六四前夕,王丹被指控性侵和性骚扰的消息一出,作为和王丹以及六四纪念馆联系甚为紧密的民主沙龙旋即做出声明:对性暴力幸存者表示关怀和支持;并呼吁王丹积极回应事件,承担法律及道德责任——而此举令王丹和六四纪念馆方面旋即取消了民主沙龙在纪念馆的活动。

这个波折实际上并没有影响到民主沙龙的运作,反而令团队明确了共同的底线和原则。“虽然遇到王丹和纪念馆的挫折,但实际上他们反而帮助了我们,我们整个队伍更加的凝聚了。我当时都说我们有了‘团魂’。大家真的越做发现理念越相近,越做越有感觉。”秋婧也是越说越起劲。

民主沙龙从一开始,就想要去做线下的面对面交流,他们做过野餐会、万玛才旦电影放映、齐唱《愿荣光》,期望参与者能够抛下标签分享个人经历,令听众有共鸣感。 令秋婧记忆犹新的活动,是邀请被中国官方判处无期徒刑的政治犯伊力哈木之女——菊尔伊力哈木去谈她的父亲,谈流亡维吾尔人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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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尔伊力哈木在民主沙龙(受访者提供)

菊尔伊力哈木除了介绍她父亲温和的政治主张与遭受牢狱的状况之外,也介绍了自己作为被迫流散的维吾尔人的个人故事。

秋婧忆述自己和菊尔刚开始商讨交流的时候,“还是比较有一点点疏离的”,但是她们都很认真地一起开了准备会议。“我看她在Instagram上有发过一个短视频,是教我们Uyghur维吾尔这个英文单词到底应该怎么发音,因为很多人就是发Vegar, 美国人都可能叫Yogurt,就很莫名其妙。”他们邀请菊尔在现场进行教学,从这个小细节开始,双方的合作越来越顺利。沙龙请求菊尔讲中文,她也表示理解,没有抗拒;怕她担心中文不畅,沙龙使用主持人提问的方式进行,先行和菊尔沟通好了问题清单,让她能够有充足的准备。

正是在这种相互尊重理解的氛围内,造就了民主沙龙自认为最成功的一次活动。“菊尔自己也说,白纸的时候她还是对这个运动抱有怀疑、观望的态度。因为以前很多老的民运人士,是以汉族为中心的社运,‘有点高高在上’,甚至觉得关心他们的问题是在帮他们、给他们一个人情。”当菊尔看到沙龙发给她的问题,令她感到了进步和尊重,她也开始在社交媒体上关注起了“北方广场”的账号。

菊尔个人的故事分享令秋婧感同身受:“她希望大家消费的时候稍微注意一下,不要去买可能是新疆出来的东西。因为她看到这些东西,就会想到可能是亲戚阿姨、舅妈在监狱里面做出来的。每当她想到这些,就没有办法去买。”这些小小的个人故事,就这样被热风的一个个沙龙活动串联起来。

鲁迅在《热风》里的话,他们只引用了一部分。原文是这样的:“所以我时常害怕,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China Deviants:在进化中寻求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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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9日,中国人在伦敦的抗议是我们的第一次活动,200人赶来呐喊的样子就像是夜空中突然绽放的烟花。”这是在英华人组织China Deviants在社交平台上发放的第一个帖子。去年十月起,英国有三场声援“白纸运动”的活动,China Deviants在抗议之后又筹备了李文亮悼念活动、六四广场戏坊。每次,成员Evelyn都会到现场拿着扩音器高呼口号。一年过去了,昔日的学生组织,有意发展为更有规模的慈善法人组织;众成员由“一张白纸”,成长为现在搞活动的熟手…

过去,海外华人一向低调,除了每年“六四”的悼念活动外,甚少看到有组织性的抗争活动。Evelyn认为,女权的思想是成为公民不可或缺的部分,“很多年轻人公民意识的觉醒,可能是在国内接触女权意识形态开始的。到了‘白纸’时,也是有很多女权主义者们在,包括我个人;所以我会想做女权工作,因为女权活动是一个很能够自我赋权的过程。”

白纸运动后,唤醒及团结了海外留学生中沉寂多年的反抗想法,如何将这股热度维持下去,则成为一些组织的策略重心。“从四通桥以及人权日活动后,大家都觉得需要做一些工作坊,来维持社群连结。”Evelyn说。最近他们举办了工作坊,让参加者讨论在中国受压迫的群体,如台湾、香港、西藏及维吾尔族,以及女权主义群体,看大家怎样在一个官方叙述的压制下,产生他们各自的叙述。

适逢白纸抗议一周年,China Deviants与欧洲其它组织及学生,包括曾在法国声援“白纸抗议”的活动组织者之一——巴黎艺术学院学生蒋不合作,向全球创作者征集与“公共议题”和“社会行动”相关的艺术创作。作品将由货车装载,由伦敦驶至巴黎、柏林至米兰等地展出。

蒋不向《歪脑》透露,目前收集到四十到五十件作品,当中七、八成来自于欧洲的留学生,其余来自中国国内本土。“有一个艺术家,采访了七个白纸的亲历者,然后把他们的经历用VR眼镜的形式,做了3D建模,让观众恍如亲历其中。”不过他坦言,有部分已投稿的中国艺术家表示受到某种压力,撤回了作品。

China Deviants运作一年,也注意开始到线上安全问题。在网上报名的人,他们都会作简单背景审查。Evelyn自己曾怀疑被跟踪,甚至被中共大使馆盯上,“我收到一个很奇怪的电话,就是中国大使馆打过来,他问我‘你身体还好吧?’ ,我说‘我挺好的呀’,然后就挂掉了。这个就好像在说‘我知道你是谁,自己小心点!’。”不过她认为,因为白纸抗议是天安门运动之后发生的第一次全国性抗议,“如果说一周年不记念,就不会有第二周年出现,所以要是那样子的话,它就会消失掉…所以我不会因为它的一点威胁,感觉到害怕,反而会更加激励我们去做这件事的一个动力,因为有压迫就代表活动是成功的。”她又透露,China Deviants希望将来成为慈善法人组织(Charitable incorporated organisation),除了收益及支出更透明,也可以从事更多政府游说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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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na Deviants的社交平台由一年前只有数百人追随,如今已升至逾二千人,目前成员人数未见大幅增加,这可能与伦敦社群流动性强,以及与中国留学生群体为主有关。不过白纸运动后,今年出国的中国留学生,更积极充当线下活动组织者,当中包括Winsor及404这对情侣。

404毕业不久就遇上上海因新冠疫情封城多月,“当时出现了各种问题,包括没有足够的食物,食物质量又不过关…大家的愤怒就开始积攒起来,然后就到公寓门口聚集,要求政府解封,或者让我们能够自由活动。”那时候404反政府的思想开始萌生,后来发生北京四通桥事件。“它给我带来了一个很大的震撼,但还是没有这个勇气。白纸那一天,就是人群的裹挟,让我能够第一次参与进这样的行动。”

404忆述,当天11月26日晚上10时左右,他离开了公寓,走向人群独自默哀,当时有人点上蜡烛,也有人递上白纸。他一直待到翌日清晨五、六时,那时候警察开始驱赶人群,甚至暴力对待示威者,他成为被警察拘留的一员。他说自己“反政府的心”在那一刻达至临界点,“我知道这个政权很烂,但是没有想到,会一直发展到最后,出现很多人被带走、被殴打的情况。”今年9月到英国留学,他第一件事便和同样出国念艺术的女朋友Winsor,跑去参加10月1日反中共的集会游行。他们由此认识了China Deviants的成员,并主动提出,可以筹备“四通桥一周年”活动。

他们两人都认为,国外参与公民运动更自由,亦没太多掣肘,不过参加人数仍不太理想,例如“四通桥一周年”时在伦敦桥挂横幅的“快闪示威”,就只有十多人出席。他们认为,国内的白纸运动,可能大家被压抑太久,已经到了一个临界值而一发不可收拾,所以“国内白纸的影响力很强,波动范围比较广,但在海外的话,主要是一个纪念活动,以引发更多国际上不同组织的关注。”

他们希望将来可以在英国继续参与公民运动,也希望可以唤醒更多人的政治觉醒,令公民运动遍地开花。

为保护受访者身份,文中的受访者皆为化名。

【CDT关注】不明白播客|歪脑主编与VOA记者:未完成的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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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歪脑主编与VOA记者:未完成的报道
作者:袁莉
发表日期:2025.4.12
来源:不明白播客
主题归类:新闻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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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DT编辑注:4月12日,两位长期报道中国的记者Kris和Alex接受《不明白播客》的采访,回顾近期美国总统特朗普裁撤美国之音和自由亚洲的命令如何影响他们个人与团队。Kris为美国之音撰稿人,Alex是自由亚洲旗下新媒体平台“歪脑”的主编。他们探讨了两家媒体的立场,以及年轻记者如何在不安全的环境中坚持记录中国和华语社群的故事,“节目也试图回应一些更大的问题:依靠国会拨款的新闻机构,真的能保持独立性吗?对于一些仍愿意用中文写作、记录、报道的年轻记者来说,还有没有继续写下去的空间?”《不明白播客》由《纽约时报》专栏作家袁莉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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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3月,特朗普签署行政令,美国之音(VOA)与自由亚洲电台(RFA)停摆、裁员,众多记者骤然失业。这是“不明白播客”系列节目《我与敌台的故事》的第三期。前两期中,许成钢教授和四位年轻人讲述了这些“敌台”如何影响了他们的职业与人生。

这一期,我们请来《歪脑》主编Alex和为美国之音撰稿的香港记者Kris郑乐捷,回顾这场危机如何影响了他们的个人与团队。他们谈到了未完成的纪录片、被中止的专题、被迫暂停的合作,也谈到了新闻作为一种“召唤”而非“选择”的职业感。

节目也试图回应一些更大的问题:依靠国会拨款的新闻机构,真的能保持独立性吗?对于一些仍愿意用中文写作、记录、报道的年轻记者来说,还有没有继续写下去的空间?

时间轴:

01:42 这是一场“有准备、但仍然比想象快很多”的停摆
03:17 两天前编辑还在说“继续努力工作啊”,两天后所有人都行政休假
08:00 “每天都在给大家打电话,然后说对不起”
10:43 《歪脑》的记者们是谁,他们为什么愿意冒险为《歪脑》工作
12:39 从香港到英国,一个记者的迁徙路径
16:27 《歪脑》为什么成立,它回应什么样的时代问题?
20:39 《歪脑》的重要记录:抢救断代的十年女权运动史
22:36《歪脑》上线的初衷,不是与小粉红对抗
27:06 香港记者如何依靠VOA继续报道香港
31:22 朋友家的小女儿,通过美国之音的广东话节目来学广东话
36:07 在自由亚洲电台内部,《歪脑》是一个cool kid(酷小孩)!
37:58 媒体消失之后,言论空间会被谁占领?
40:19 自媒体不等于机构媒体,自媒体的评论是基于机构媒体报道的事实
41:11 喜欢的报道自己存下来,网站会被下架或删改
42:38 谈前路:Alex认为”黑暗之中还有希望“,kris可能会去找工作兼顾生计
45:16 TA们的告别

相关播客链接:
EP-144 那些偷听“敌台”的年轻人
EP-143 许成钢:美国之音对铁幕背后的人意味着什么?
EP-140 李思磐、范文欣:我们为什么需要新闻媒体?
EP-019 江雪/张洁平:中国媒体过去10年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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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继续专栏|王五四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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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王五四在哪
作者:王继续
发表日期:2025.4.9
来源:微信公众号“王继续专栏”
主题归类:王五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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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计用不了多久,以目前公 众呺的退 化程度,那个被微 信伤得最深的男人——王五 四,就会很快被彻底遗忘。

那首歌咋唱的来着,每一个传说,都会随时间褪色;每个强者都会有背后的辛酸挫折;之所以活的洒脱,是因为懂得取舍;之所以淡漠,是把一切都看破;请你不要再迷恋哥,哥只是一个传说。

如你我,在我们的微信订阅号列表中依然躺着的是那些传说,他们有着统一的黄 色头像——王大妈、王气质、王驸马、王画眉、王低眉,等等。

那个于谦的脸和申纪蘭的发型结合在一起的黄 色头像。

很多时候,我们都在等那一句:洛阳亲友如相问,就说我叫王XX。现在再看,仿佛已是古早的时候了。

那个王室永琪、永璜、永琏,同样是王姓永字辈永智王五 四已经很久没有像以前那样活跃在公 众呺里了。

他在哪?

总有人在后台问我,他现在的公 众呺叫什么。我都会不厌其烦告诉他们,五四现在没有公 众呺,他已经离开很久了。你关注“新新默存”,偶尔能够见到他。

“新新默存”是王五四朋友宋石男的公 众呺,从这个名字来看,你会知道,它也历经过多次啭世。

于是就有人在后台要我把五四的微信推给他。冒昧,十分的冒昧。

我虽然不算王五 四的朋友,微信却是有的。从不聊天,惶恐逾矩。就像我也有三表的微信,小马宋的微信一样。我们不说话,已十分美好。这份美好,请让我礼貌性的独享,就不分享给大家了。

我的朋友圈几乎除了自己的文章就是王五 四的文章,只是如你所知,像超市免费送的鸡蛋,手慢无。

有不少人看我转发的链接已经大抵知道了,王五 四开通了微博,微博叫“曹孟德四舅”,粉丝很少,估计不少人以为是个李鬼呢。

这个到可以跟大家分享,因为每一次点进去想到留言区里找找同类总是寥寥。但如果你去了,还请温柔些,现在啭 世不易,啭 世为人更难。

不是要求高,而是意愿低。

人间值不值得,总在摇摆。

就像春天,绿油油一片,本该心情舒畅,前些天却吐血三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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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文库】建设性意见|热烈祝贺人民网记者赴燕郊采访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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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热烈祝贺人民网记者赴燕郊采访平安归来
作者:项栋梁
发表日期:2025.4.12
来源:微信公众号“建设性意见”
主题归类:新闻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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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情况下,记者跨城市去采访报道叫作出差,像我以前做记者的时候,一年大概有三分之一的日子在外地采访。

出发之前,不会有人给记者践行,回来之后,也不会有人给记者接风。除非,记者是去一些龙潭虎穴般的地方采访,比如缅北园区,比如俄乌前线,比如河北燕郊……

是的,记者到河北燕郊实地采访,还是做监督报道,能全身而退平安归来,是一件值得单独开一场庆功会的事情。作为前媒体同行,今天看到人民网记者深入河北三河市燕郊开发区采访报道“医院红十字变绿十字”的新闻,居然毫发无伤平安归来,实在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要发一封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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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郊这个地方有多厉害呢?我说几个事实大家感受一下。

2024年3月,河北燕郊发生天然气管道爆炸事故,多家媒体前往现场采访。其中,央视新闻记者在现场架起机器连线直播,居然被当地派人在镜头前给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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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4月,河北燕郊城管部门强令当地商户更换招牌颜色,禁止使用红色、蓝色与黑色,连医院的红十字都给改成了绿十字。

但这还不算厉害,真正厉害的是,事件被曝光引发舆情关注后,当地不是把红十字换回来,而是直接给拆除了……

更厉害的是,事件在网络上发酵了接近一周时间,三河或燕郊的政府部门自始至终没有回应媒体或发布通报,在今天之前也没有一家官方媒体发回现场报道。

河北燕郊,距离记者云集的北京不到30公里,好几天时间里,竟没有一名记者敢于踏足。

正因此,人民网记者发回现场采访报道才显得尤为可贵。甚至说得夸张一点,显得尤为悲壮……

河北燕郊,到底是怎样一个神奇的地方?

一点建设性意见:

非央媒记者,请谨慎前往燕郊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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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图由豆包生成,提示词:记者采访平安归来

【敏感词库】#145%关税# 抱歉,未找到相关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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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敏感词库】#104关税# 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该话题内容未予显示
作者:中国数字时代
发表日期:2025.4.10
主题归类:敏感词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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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随着美国和中国关税大战升级,CDT发现新浪微博对相关话题进行审查:一些话题被屏蔽,另一些仅显示加V用户发表的帖子。

美国时间星期三(4月9日),美国政府将对华关税提高到104%。中国宣布反制措施,对美国征收84%关税。周四,白宫对媒体证实美国对华关税已升至145%。

以下为4月10日新浪微博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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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对华加征 104% 关税今日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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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 关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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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将对中国商品加征104%关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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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 关税#

此外,以下话题仅显示加V用户发表的内容:

  • 外交部回应美国对华征收104%关税
  • 我们奉陪到底
  • 这就是中国态度
  • 特朗普关税措施或致200万美国人失业
  • 外媒称美国的痛苦是自作自受
  • 中国不惹事也绝不怕事
  • 如美方一意孤行中方奉陪到底
  • 办好自己的事中国有底气
  • 美所谓对等关税单边霸凌损人害己
  • 美方想对话就拿出平等尊重态度
  • 美国单边霸凌终将反噬自身
  • 美国关税政策伤了谁
  • 美国一边打贸易战一边求鸡蛋
  • 多国回复美国说不给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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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文库】郝律师在线|一个Fox康女工为何输掉劳动仲裁

本文首发于4月2日不到3个小时被删除

本人与小芳并不熟悉,亦非代理关系

就案件的不公提出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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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一个Fox康女工为何输掉劳动仲裁
作者:郝正新
发表日期:2025.4.7
来源:微信公众号“郝律师在线”
主题归类:劳工权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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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月30日,在Fox康工作六年半之久的普工小芳因连续多日在工会投诉而被公司以旷工为由开除。小芳后续发微博控诉自己的遭遇,却被Fox康所在的油松派出所警察找上门。在劳动仲裁过程中,尽管鉴定表明Fox康假冒工人在培训记录上签字,Fox康依然在劳动仲裁中胜诉。

目前,小芳被非法解雇的案件已被深圳市龙华区人民法院受理,并将于2025年4月7日开庭。

01 该涨薪了,绩效考评却不合格

小芳于2017年7月24日入职 “三Y科技(深圳)有限公司”,成为Fox康生产线上的一名普工。2023年12月26日,第三次签订劳动合同的时候,与公司签订了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

在Fox康,小芳每天工作10个小时,每周工作6天。由于工作很累,生活单调,能让小芳在意的并不多,涨薪算是为数不多的一件。据小芳说,Fox康普通员工每三年晋升并涨薪一次,自己现在是“员2”,基本工资是“2950”,2024年自己应该晋升“员3”,按道理,工资要涨“50-500”不等。

但这一憧憬被不合理的绩效考核打破了。2024年1月10日下午,正在上班的小芳被课长口头通知2023年的绩效考评为“丙”。这意味着小芳不仅没有年终奖,而且拿不到正常底薪,最严重的后果是三年不能晋升,加薪遭遇歧视。

小芳不满,当即就拒绝在绩效考核单上签字。接下来的一周里,小芳与课长、线长就绩效考核签字一事在车间“斗智斗勇”。小芳觉得自己一直处于下风,课长和线长手段多,可以取消加班、威胁上夜班,给自己记过等,车间里所有权力都属于领导,而自己作为一名无权无势的普工,实在招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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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去工会投诉被记为旷工 被开除发微博警察却找上门

在车间维权无果后,小芳决定去工会。

1月22日起,跟线长报备后,小芳连续多日在Fox康工会投诉维权。工会当天组织了协调会,回应了诉求,但是结果跟车间的意见基本一致。小芳对调解的结果并不满意,于是连续几天在工会要求解决此问题。

1月29日,是小芳在工会维权的第7天,Fox康工会再次宣读了调解结果,并宣布小芳因为旷工被公司开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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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芳懵了,在上班期间,请假去工会维权是旷工吗?

2024年2月29日,小芳发微博试图讲述自己被违法开除的前因后果,并寻求律师等专业人士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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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助的微博于当日12点33分发出,很快就达到20万阅读量。晚上8点多,Fox康所在地的油松派出所就给小芳打了电话,小芳害怕没敢接,后来接到同事的电话,说是警察找了他们,要求让她不要再发东西。

小芳没想到自己的微博惊动了派出所,害怕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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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20岁起,小芳就在Fox康工作,至被开除时,已经工作了近7年,如果没有这次意外解除,她还想在Fox康工作到退休。所以又害怕又委屈的小芳还是想为自己的青春讨个说法。

03 员工签名经鉴定为假冒 富士康依旧赢得官司

小芳申请了劳动仲裁。仲裁过程中让她至今记忆犹新的有两点,一是仲裁员的忠告,二是Fox康的假证据!

2024年7月30日,深圳市龙华区劳动人事争议仲裁委员会尹军仲裁员审理了该案。据小芳说,仲裁过程中,尹军仲裁员对自己和律师很不耐烦,多次不让律师说话,审理结束,等待签笔录时,尹军仲裁员教训起自己的律师来:

“不要去意气用事,不要正义感满满,不要往前冲!你干嘛要给她出头?这种人不值得。这种人都付不起这个钱,只有企业才付得起这个钱。你要看清楚现实,现在这个社会······少沾点儿这个东西,有可能混都混不下去。我们这里积压这么多案子,企业随随便便一个理由就能把员工开了,人家不找这个理由也能找别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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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让小芳感到诧异的是Fox康就案件的关键事实提交了假证据!

Fox康提出旷工三天开除作为公司规章制度已经给小芳培训过了,并出示了有小芳签字的“员工纪律宣讲签到表”。可是签到表上的字迹明显不是小芳的,鉴定结果也显示签名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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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x康竟然可以对证据公然造假吗?

如果签到表是假的,说明该规章制度没有对唐珍芳进行宣讲,而且尹军仲裁员裁决书里也未对该规章制度的内容及制定程序是否合法进行审查。

根据《劳动合同法》第四条的规定,若规章制度没有经过民主程序或者没有公示、告知劳动者,则该规章制度就是不合法的,Fox康以此规章制度开除小芳就是违法解除!

同时,规章制度并没有明确规定上班期间请假去工会就是旷工,如果没有明确规定,这怎么能算旷工呢?去工会维权不是合法的维权渠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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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造假的铁证面前,Fox康居然赢了!这可真是葫芦僧乱判葫芦案!

小芳对裁决结果不服,已经提起起诉。该案已被深圳市龙华区人民法院受理,将于2025年4月7日开庭。

小芳希望龙华区人民法院刘媛法官不要像仲裁员尹军那样看不起打工仔和打工妹,不要屈服于大公司的淫威,而是秉持劳动法律倾斜保护劳动者的精神,做出公正的判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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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文库】水瓶纪元|回到武汉:五年前没有说完的故事

CDT编辑注:原文在“水瓶纪元”微信公众号上已不可见,截图和PDF版本仍在微信上流传。独立媒体“水瓶纪元”在其Substack上写道:“‘水瓶纪元’是由一群从机构出走的女性媒体人志愿组建的报道平台。我们希望在substacks上自由地传播文章,不再受审查限制和算法绑架。” 请点击这里阅读原文并订阅。

我们曾经拥有过的纪录、创作和发声的权利,又是如何在转变的治理模式中逐渐流失?记忆是我们应有的权利,它值得我们为之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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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回到武汉:五年前没有说完的故事
作者:阳宝
发表日期:2025.4.8
来源:微信公众号“水瓶纪元”
主题归类:新冠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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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正值“武汉启封”五周年。

启封只是一个时刻。在“武汉疫情”这件事上,组成纪念的并不是某个时刻、某一天,而是很多心碎时刻,很多人的忌日,伤痛绵延许多日夜……几年之后,仍然对整个社会产生影响。

五年前你在做什么?聊起这个话题并不容易,时间并非以数字标记,而是无序地从每个人嘴里跳出来,“钟南山讲话的那天”、“封城的那一天”、“过年那一天”、“李文亮走的那一天”,事件成为回忆的刻度。

最初,在北京一家报社工作的记者赵庆夏回武汉过年,他浏览了一些消息,又问了自己在武汉同济医院的朋友。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能像非典?再严重也就是非典那样了吧?”他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打了一些电话,但没有对报道工作抱有很大的期待,那是一种“自我审查”的惯性:“(报社)日常就是每天都会有一两条‘禁令’,有时候叫‘报道提示’,比如说什么东西不要做,什么东西要按照什么方式做,一些事情可能只能转载、不能做原创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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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王胜男同样从北京回武汉过年。那时候,她还在一家商业公司支持的特稿编辑部工作。12月初,她第一次报了题,编辑部起初的反馈是“这个事情不太重要”,过了半个多月,编辑部的回复变成了“再观望一下”。她放弃了工作,回到武汉过年,那天是1月21日,启程前,跟她同行的朋友退掉了票。列车向南开,路上没什么人戴口罩,她带了一本《鼠疫》,作家加缪在1947年展示的那个世界,鼠疫爆发,政府却不承认疫情,城市被封锁,无人自由进出。

很快,王胜男会知道,书里看到的世界,正在变成现实。

时任《人物》杂志记者龚菁琦还记得,她是2月10日进入武汉的。编辑部在群里问:“有谁能去武汉?”问了好几个人,最后名额落到她头上。“编辑发出邀约压力也很大,我做出决定压力也很大……武汉的现场不像地震或者天灾……你不知道武汉是地狱还是什么”,她顿了一下又说,“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觉得武汉是地狱了”。

疫情往前再十年,龚菁琦曾经在武汉上大学,身份证的地址留在了武汉,武汉疫情爆发的时候,她靠着这张即将过期的身份证在武汉下了车。她对武汉的印象是各种充满死亡气息的场景:

去往武汉的高铁上,一整列车上只有两三个人,乘务员不讲话,车厢里没有任何情绪,“这些人好像被迫地,出于各种原因,不得不坐上这辆车,去一个最恐怖的地方”。同事来接她,司机穿着防护服,那身白色的、把人包裹起来的衣服还不像后来那么普遍出现,“司机看你一眼,吓得死,好像死神来了”。

五年后,经过数不清轮数的清零、隔离、核酸检验和行程控制之后,人们几乎要忘记,在最初的时候,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只是未知的病毒,它只意味着传染、发热和死亡。

艺术家阿菜一口气讲下来都是——“那个武汉二环路上奔跑的野猪”、“跳桥的人”、“无法和父母最后告别的年轻人”和“自杀的养蜂人”……

所有受访者都会提起李文亮去世的那个夜晚,准确来说,是最早听到医生正在抢救的2020年2月6日,而不是被留在记录上的2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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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7日,武汉中心医院后湖院区门诊楼门口,市民前来敬献花束。(图_中国日报网 陈亮/摄)

Miyoko(受访者要求使用的常用名)再想起疫情,首先想起来的是这一天。这个曾经在北京上海的广告公司工作的厦门姑娘,在疫情期间组织起一个民间志愿团体,名字叫“武心援”。李文亮去世的时候,她和伙伴们已经做了半个月的物资对接工作。李医生的去世令她深受打击,她说:“像撞南墙一样,你做了很多,却好像无法改变什么,也换不来一个代表正义和‘好’的那方被保留下来的结果。”

也是那个夜晚,一百多位年轻人在口罩上写下“不能、不明白”,将自己的脸庞和抗议的声音交到互联网上,希望引发一些改变。一位参与其中的年轻人说,“疫情发酵和恶化,与言论管控脱不了干系”。另一位参与的年轻人除了在口罩上写字,还举着一张白纸,上面写着,“言论自由”。

五年之后,水瓶纪元回访了一些记者、艺术家、志愿者、关心公共事务的普通人,来谈论我们的疫情记忆,以及五年来的经历。

这些故事在五年前未被充分记录,在当时满城的死亡与未解的疾病面前,也难以占据注意力。我们相信这种回忆是有意义的——民间自发、互助和信任的力量是如何帮助人们度过最绝望的时刻,我们曾经拥有过的纪录、创作和发声的权利,又是如何在转变的治理模式中逐渐流失?记忆是我们应有的权利,它值得我们为之努力。

救人与自救者

“我觉得,人不应该那样死去,人不应该没有尊严的,或者不被知道的、不被记住的死去。”

春节联欢晚会是华人春节记忆的最大公约数。2025,蛇年春晚,分会场之一在武汉。七分多钟的镜头里,武汉的经典小吃、地标性建筑轮番出现,官方用力塑造家国团圆、英雄城市的形象,演员和明星们跑过武汉的大街小巷,背景音响起,“时间会带走一切,也会治愈一切”、“再难的坎,吃一碗面,也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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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春晚武汉分会场片段(图_网络)

那是一种被规划好的集体回忆:封城、逆行者、胜利、重启——从苦难中涅槃的“英雄城市”。

但在这段历史里,还有另一种秩序,从未进入宏大叙述。它不靠文件、不靠号令,而是由凌晨志愿者的车队、社交群组中不断刷新的表格、接力的求助帖构建而成。

除夕夜的景象打破了很多年的惯例,灾难发生时,甚至感受不到决策层的存在。一位武汉市民说,那一年的除夕夜,她以为武汉是地图上不存在的城市。一个记者在微信群里转述采访对象的原话:“为什么现在都是民间在筹措物资,政府呢?”

非虚构作家、媒体人李海鹏在微博上批判:“武汉正在发生的事情真是太离谱 ……交通切断之后,班车没有?医护人员基本保障物资没有?抚慰性质的年夜饭没有?落实到责任制的领导慰问没有?党组织送温暖没有?拜年没有?虚情假意都没有?我真是目瞪口呆。”

“每天都有很多条求助信息发到我这里,一个比一个惨,每一个人都留下了姓名、住址、联系电话,说求求记者救命”。五年前的1月30日,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的记者王嘉兴在朋友圈这样写道。

武汉进入混乱无序的状态,但最先动起来的,是没有资源、没有权力的普通人。

王胜男始终记得封城期间的一个夜晚,凌晨夜里两点,她在一个武汉本地的朋克乐迷群里发消息:她是记者,想出门看看,有没有人能载她一程。三点左右,一位大哥回复了她,确认了地址,然后跟她约定好,第二天早上五点可以来接她。

第二天,她在小区门口见到那位大哥,“精神很差,看起来就是一夜没睡”,甚至“车一度开偏了”,王胜男试着寒暄,她内心有很多疑问,但对方不太回应她。后来她才知道,武汉封城之后,送口罩的卡车只能停在市郊加油站,许多本地人用私家车在夜里接驳,把口罩一批批送进医院。大哥就是其中之一。

那天清晨,王胜男陪着他送了一批口罩,既有给医院的,也有给私人的。那个场景让她感到荒诞,“这么大的医院,竟然也是靠普通志愿者支撑的 ”。

那天之后,王胜男暂时放下了报道的工作。从她开始做记者起,特稿教会人“关心人”,以人为尺度丈量世界,但在2020年的武汉,她在报道的世界和现实的世界里穿梭,只感受到无力。“作为记者,你原本一定要去挖掘这个人的动机,为什么做这个事情,但当时,你什么都问不出口,你知道人在那种情况下,就是会去做这件事。”

“已经没有太多可以做的了,你也改变不了什么,不如出去当志愿者”,由此,她进入了“武心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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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志愿团体“武心援”logo(图_网络)

“武心援”的工作伴随了武汉疫情从爆发、封城到解封。起初,志愿者们做了许多对接防疫物资的工作,以缓解物资的紧张,随着疫情发展,问题指向“无法被收治的病人”和“被挤压生存空间的非新冠患者”,“武心援”的工作重点转向上报病人信息,后来“武心援”又做了心理疏导的工作。

“武心援”的志愿者总是分工明确。在一个群里,一个人专门刷微博超话,记录每一条求助信息,包括名字、电话、症状、地址,填进表格。另一个人负责打电话回访,确认情况是否属实、有没有解决,再更新状态。其他人则不断匹配资源、建立联系。不同的群承担不同的功能,信息流像血液一样流动着。

王胜男印象深刻的一个群是用来对接床位信息的,医院里的工作人员会私下告诉志愿者当天的剩余床位和可能新增的床位数量。“那个时候(说)等社区安排(床位),那些人根本等不到的”,王胜男说,她去一家医院门口采访,“门口大厅堆满了人,有些人身上披着塑料袋,真的是很惨很惨的状况”。

也许因为她拿了相机,临走的时候,一个男人主动上前来搭话,倾诉欲特别强。他的父母均已感染,社区无法接收,他把父母拉来了医院,但始终等不到床位。“他问我,你是不是记者,你们能不能呼吁一下?”

“武心援”的发起人之一Miyoko是福建人,她过去的工作经历和公益行业毫不搭边,她回忆,最初一起合力将”武心援“运转起来的几位伙伴,也都不是相关行业的。她们介入疫情是在封城前半个多月,当时国内主流媒体关于“不明肺炎”的消息很少,但微博上和海外媒体上都有一些信息可寻。

从那时候开始,Miyoko和几位网友一起,从海外购买防护物资。她本科学的对外汉语专业发挥了一些作用,一位自称在广东省海关行业工作的伙伴快速厘清了物品清关需要的信息,一位在武汉的红酒商人提供了他的车队来运送物资。后来,队伍渐渐壮大。

Miyoko说:"志愿者们意外深入其中,看到了比普通人在电视上看到更触目惊心的内容。我做这件事不求任何回报,我觉得,人不应该那样死去,人不应该没有尊严的,或者不被知道的、不被记住的死去。我那时候只是觉得,多救一个人,无论能救到什么程度,去做就好了。”

许多“临时上场“的民间志愿者提到,自己最初只是被“卷”进漩涡里的。那是一种混乱与危机时刻的公民自救。重庆大学的新闻系学生梅浩宇曾经帮一线记者找防护物资,他简单列了一下记者们缺口罩的情况,留下了自己的电话。

后来收到口罩的记者之一王嘉兴说,他原本没有对求助信息抱有期望。但人们的热心肠在那个时刻实在过于汹涌,2个小时内,梅浩宇收到200多条好友申请,想帮上忙的人包括快递公司的员工(当时物流已经停运)、捐口罩的、愿意在武汉开车去送物资的司机……这些人很快组成一个逾400人的微信群,梅浩宇不得不继续做对接人,那一年,梅浩宇22岁,还未曾有过社会经验。

当时媒体也对“民间志愿者”群体做过普遍报道。物资缺乏的阶段,动员筹措物资的既有普通个体,也有大学校友会、明星后援会这样的组织。封城后,后续的保障措施却没有跟上,有超过4000名武汉司机自发组成了志愿车队,帮助运送物资、送医护人员上下班。考虑到医护人员担心感染家庭不方便回家的情况,数百位武汉酒店业内人士自发组成了“武汉医护酒店支援联盟”,为医护人员提供住宿。蓬勃的民间力量不仅有热情,也有高效的执行能力。封城第一周,酒店联盟就合计为6056位医护人员提供了超4万个夜间的住宿。

光的裂隙最终闭合

《发哨子的人》发出后不久就遭到删除,但愤怒的人们用英语、法语、德语等几十种语言接力传播。在这样一场席卷全网,轰轰烈烈的行为艺术中,有人说,“我的母语正在我的祖国流亡”。

新闻环境在最近十几年间不断恶化已经不是秘密。但武汉疫情早期,记者们仍然捕捉到一丝光亮。赵庆夏的记忆里,“从封城开始,有那么几天,至少我没有收到任何‘禁令’”,起初领导还在观望,但很快就“感受到了其他媒体的压力”,“领导就突然开始催我们,说你们赶紧去(采访)”。

在那个时期,媒体的口径也不是天然统一的。1月19日,武汉市的政府官员和专家在新闻发布会上发表研判意见:“新型冠状病毒的传染力不强,不排除有限人传人的可能,但持续人传人的风险较低,随着各项防控措施的实施与落实,疫情是可防可控的。”

隔日,《财新周刊》刊出了对香港病毒学家管轶的专访,管轶通过媒体表达,希望官方不要一昧强调“可防可控可治”,而是要讲清楚“如何防控与治疗”,不要“人为误导”,“现在不是比谁官大、比谁权力大,真正要具有对国家和人民负责任的态度”。

1月26日,当武汉市长周先旺在新闻发布会上说“最紧张的防护服在武汉市得到了全面的缓解”时,王嘉兴从医院发回的报道是《武汉部分医院仍然喊“渴”》

王胜男是武汉人,在海外念了书,又回内地媒体工作。为了寻求更大的报道空间,她联系了一家在海外的媒体,回到武汉,她做的第一个题目是“确诊名单之外的人”,官方公布了一份新冠肺炎死亡名单,社会上却普遍反应,未确诊的死亡人数也许远超统计数据。

当时,记者愿意最大程度为了公共利益去共享素材,一位的市场化媒体的记者同行甚至直接交给王胜男她自己的采访录音,“可能她有很多内容写不了,那个时候,大家都不太在乎个人(利益)”。

作为独立记者,王胜男也感受到“限制”,她表达,她很羡慕当时有编辑部支撑的记者,过了前面的时间,没有“新闻采编权”记者难以进入核心场所进行报道,“采访对象也像消失了一样”。

武汉疫情期间,《财新》、《冰点周刊》、《三联生活周刊》、《人物》以及《南方周末》等媒体都派驻了三四人的记者团队到武汉,撑开了专业报道的空间。受访的记者都会讲到,那是一种很痛苦,但仍然能感到蓬勃力量的时期。

硬核、专业的调查报道在当时仍有存在空间。王嘉兴的同事、冰点周刊记者杨海在武汉待了两个月,《白皮手册与绿皮手册:新冠肺炎诊断手册之变》和《武汉早期疫情上报为何一度中断》都回答了武汉何以至此。《财新》则在《新冠病毒基因测序溯源:警报是何时拉响的》中还原了疫情初期中央与地方政府间的信息流动与权力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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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疫情初期,《财新》、《南方周末》、《中国新闻周刊》多家专业新闻媒体深入一线进行了调查报道。(图_网络)

宣传系统很快有所反应。2月4日,《新闻联播》中,中央宣传部新闻局局长张小刚说:“中宣部已调整300多名记者,深入湖北和武汉一线进行采访报道”。2月5日,国家网信办宣布查处违法违规网站平台及账号,其中包括“虎嗅”和“谷雨实验室”,原因是“违规自采”和“传播关于疫情的不实消息”。

“腾讯·大家工作室”在发布一篇名为《武汉肺炎50天,全体中国人都在承受媒体死亡的代价》的文章后,这个集中了最庞大的专栏作家群体的平台注销了账号。在当时,针对公共媒体平台直接的封禁销号行为,还不是那么普遍。疫情之后,舆论管控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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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19日,读者发现腾讯言论栏目《大家》“自主注销”了账号,该账号最后发布的文章为《武汉肺炎50天,全体中国人都在承受媒体死亡的代价》。(图_端传媒)

龚菁琦进入武汉的时候,医院已经度过了最初极度混乱的半个月,她得以去跟医生们见面。她的医生受访名单上,其中一个是中南医院影像科副主任张笑春。

张医生曾以“一个一线影像医生的大声疾呼”为名,在朋友圈呼吁使用CT影像作为新冠肺炎/COVID-19的主要依据,而不要迷信核酸检测。张医生的双亲在武汉都感染了肺炎,但因为核酸阴性无法被收治住院,在接触的病例中,她也发现核酸假阴性的情况很多,许多病例的CT扫描却呈现毛玻璃阴影或实变影。她还呼吁政府征用酒店或学生宿舍用于隔离治疗,而非任由生病却未确诊的患者居家留观。

张笑春的呼吁是奏效的,在不久之后公布的第五版新冠诊疗方案中,首次将CT扫描的影像特征作为诊疗依据。

有官方背景的《长江日报》将张笑春作为典型报道,称她为“第一个公开质疑核酸检测可靠性”的人,那篇文章的副标题是《“敢言”最宝贵》。但龚菁琦告诉我,在她前去采访张医生的时候,作为一个大声疾呼的人,她的处境实际上是微妙的。

我无法查看龚菁琦关于张笑春的报道,这和龚菁琦的另一篇报道有关。

龚的另一个采访对象是武汉市中心医院医生艾芬。艾芬是李文亮的同事,李文亮最早发到微信群里提醒同学注意安全和防护的病例,正是艾芬拍下的照片。艾芬告诉龚菁琦,她作为传播源头,经历了“前所未有的严厉批评”。

在报道里,医生说:“我整个人一下子就懵了,他不是批评你这个人工作不努力,而是好像整个武汉市发展的大好局面被我一个人破坏了。我当时有一种很绝望的感觉,我是一个平时认认真真、勤勤恳恳工作的人,我觉得自己做的事情都是按规矩来的,都是有道理的,我犯了什么错?我看到了这个报告,我也上报医院了,我和我的同学,同行之间对于某一个病人的情况进行交流,没有透露病人的任何私人信息,就相当于是医学生之间讨论一个病案,当你作为一个临床的医生,已经知道在病人身上发现了一种很重要的病毒,别的医生问起,你怎么可能不说呢?这是你当医生的本能,对不对?我做错什么了?”

接受采访的时候,艾芬所在的武汉市中心医院是武汉市职工感染最严重的医院之一,有四位医生离世。艾芬的名字后来已经家喻户晓,她的那一句“早知道有今天,我管他批评不批评我,‘老子’到处说”如同火苗,点燃了本来已经高压许久的社会。

《发哨子的人》这一篇报道,成为龚菁琦职业生涯中最无法绕开的部分,报道发出后不久就遭到删除,但愤怒的人们用英语、法语、德语等几十种语言接力传播,后来还衍生出火星文、甲骨文、拼音、表情包文和《黑客帝国》代码瀑布等版本。在这样一场席卷全网,轰轰烈烈的行为艺术中,有人说,“我的母语正在我的祖国流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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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用各式各样的语言文体在朋友圈接力传播《发哨子的人》。(图_网络)

艾芬医生的报道,是《人物》杂志2020年3月刊封面《武汉医生》的一部分,龚菁琦和她的同事们采访了五位武汉医生,杂志封面图片早已经面世——由五位医生的眼睛和口罩共同构成。《人物》首先在公众号上发布了医生关秀丽的报道,然后是第二篇,艾芬,然后,两篇报道都从网上消失了,三月刊实体杂志和剩余的三篇报道,再也没有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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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周刊2020年3月刊《武汉医生》面世的杂志封面。(图_网络)

为李医生抗议

“我们希望制造点浪花,于是号召了这样一个拍照抗议/纪念运动”,那是一种今天罕见的行动策略,公开传播,希望参与者“发送到尽量多的社交平台并号召他人参与”。

李文亮医生死亡的夜晚,或许是疫情期间网民愤怒浓度最高的一个夜晚。

愤怒的原因之一,是他早在12月30日就在微信群里提醒同学做好防护,提醒信息被当作谣言而遭到派出所训诫。愤怒的原因之二,是他去世的夜晚,网友怀疑其死亡时间不断被修改,王嘉兴和另一位记者当时在医院留到了最后,面对反复传出的不同版本的死亡时间,他感慨,“人没有说话的权利,也没有死亡的权利”。

愤怒积聚成行动。

年轻人张维和颜森林是同一个乐迷群的群友,整个晚上,群里的朋友都很愤怒,想要做一点什么,“不能让这件事悄无声息消失在历史长河里”。

参与者之一张维记得,最开始,他拍了个照,在纸上写下——“一个健康的社会不应该只有一种声音”,他对这句话的理解是,“疫情的发酵和恶化和言论管控是有关系的”。他觉得自己应该带个头,有人带头了才会有人更多人参与。

经过讨论,这个纪念与抗议活动很快成型,那条群公告写着:“我们希望制造点浪花,于是号召了这样一个拍照抗议/纪念运动”,活动希望参与者在口罩上写下诸如“言论自由”、“不能,不明白”之类的话,举一张纸包含更多诉求或写下对李文亮的纪念。

那是一种今天罕见的行动策略,公开传播,希望参与者“发送到尽量多的社交平台并号召他人参与”。

那个活动号召出现的时候,颜森林不记得大家有没有聊过“安全”的问题,“互联网都会留下痕迹的,大家都知道这个事情肯定是有风险的,只是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可能没有想很多,尤其是一群人在一起,做了就做了”,颜森林说,群内倒是讨论过,用旧口罩比较好,那时候,口罩仍然是稀缺的。而且,口罩能挡住人脸。

群友和网友们的反应很热烈,投稿邮箱里,照片像雪花一样飞来。很快就拼成了一张100个人的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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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亮纪念与抗议活动中发来照片的参与者们(图_受访者提供)

颜森林毕业于西南政法大学,法律系教会他和世界打交道,早在疫情之前,他就时常和伙伴一起为校内外的不公维权,质询校方不合理的做法。2019年,因为喜欢的歌手李志在中国被无故封禁,他还申请了信息公开。

他始终觉得,“李文亮只是一个普通人,做了一个普通人能做的事情,善意地提示了周围人,警察约谈他之后,他也没有反抗,只是像普通人一样乖乖签了那个东西,他的身上,有普通人恐慌的地方,也有普通人会担心的地方”。

抗议与纪念活动没多久,年轻人们就遭到了现实的打击。颜森林在老家的家人接到派出所的电话,警察告诉他,“不要在网上乱讲话”。张维也经历了同样的遭遇。他们无法确切统计,但相信“群里有三分之一的伙伴都收到了当地派出所的警告”。

那之后的五年,颜森林从学校毕业,做了两三年公司法务,又回到律师行业,从实习律师做起。工作之外,他仍然关心社会,丰县“八孩女”、和顺县“收留”女硕士事件,他都在自己的微信上发出了申请信息公开的公开信。

但像那个夜晚一样,把自己的脸和反抗的声音完完全全交到互联网上的事情,他没有再做过,很多时候用申请信息公开的方式关心社会,是他认为“在法律框架内,相对能保证自己的安全”的途径。

再讲起五年前的夜晚的勇气从何而来,他说,当时更年轻,大学还没有毕业,很多群友还在上学,或者刚毕业不久,做起事情来会更加没有顾忌。疫情造成了整个社会的高压状态,需要发泄的窗口。他继续补充道:“可能也跟群的氛围有关系,群里鼓励自由表达。”

乐迷群早在疫情之前一两年就成立了,张维告诉我,他们都是“腰乐队”的粉丝,这支乐队的音乐速来被外界解读为蕴含政治与现实的隐喻,因此聚集起来的歌迷都有同一种特性:关心现实,在乎公义。大家什么都聊,音乐,社会上正在发生的事情,年轻人总是很相似,有很多力气愤怒,群也总是“炸”。

群聊最活跃的时候是2019年的夏天,彼时香港正在爆发“反送中”大游行,相关的信息在防火墙内遭到屏蔽,但微信群里讨论很火热,有人直播搬运信息,有人讨论“勇武派”的行为是否值得支持。微信群组在一个月内连续“炸”了三次,但也有了快速拉起新群的经验。后来群里的管理员们商量出新规,每个成员都必须加一位管理员,管理员会专门列一个标签给群员,炸群之后,能快速重新拉一个新的群。

那也是当时的社会气候所允许的,封号是常有的事情,对言论的审查也很严苛,但人们还有力气反复讨论,而不是像后来,“舆论空间不断收窄,大家的敏感性不断提高,渐渐会觉得,这件事好像开始不能做了,那个词好像不能说了,风气逐渐形成”,张维感叹。

抢救不正确的记忆

“从每一位逝者家里取一盏灯,像路灯一样高高挂起,骨灰埋在灯柱下面,形成灯火墓园,永不熄灭,永久纪念”

艺术家阿菜和朋友们协作了一个名为《新冠肺炎互助手册》的共享文档,他认为那是人们(尤其是不重视防疫的中老年人)需要的东西,这份手册鼓励人们带好口罩,做好清洁和消毒,那是武汉疫情还未爆发之前。

和阿菜一起协作文档的有二十多个伙伴,朋友拉来朋友。在群里,大家一起分享信息,一起哭,安慰彼此,在愤怒的时候发很多表情包,由于群友们所在的时区不同,群里几乎是24小时不间断地有消息冒出来。阿菜说,“那段时间,我真的看到了一种公民社会的雏形,大家各司其职可以做自己的事情”。

很快地,“带好口罩”不再是一个问题,人们的注意力被呼救声、敲锣声、死亡的信息抢走,群里的伙伴们网上的碎片信息全都放在了这个文档里。起初他们并没有明确目标,也意识不到那是在留存“不正确的记忆”。

阿菜记得,微博那时还是网络求助的主战场,许多自称身处武汉的人上网求助,有的求床位,有的求药。但求助贴下总是有很多谩骂,“(那些评论)说,这是假的,武汉根本没有这么严重”。

这是文档名字的由来,人仿佛被困住了。武汉、武汉周围、整个中国,每一天都在发生新的事情,文档内容也随之延展:起初是“一床难求”、“死亡人数”、“医护困境”,后来内容越来越多,“民生百态”、“官方百态”。

很难说这样一项记忆抢救工程是否是成功的。五年后,文档已经无法打开,我只能从旧文里找文档碎片。在当年5月的一篇报道里,阿菜说,《受困的人》里收录了500多条求助信息,追踪回访的时候,有73组求助信息里的人已经不在了,他用的单位是组,因为有些家庭失去了不止一位成员,甚至有人全家丧生。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记录。我和阿菜一起看了截图保存下来的《受困的人》的目录,那些目录标题包括:1%,无症状和复阳感染者,非新冠患者的生存空间,医护困境,前线她们,拿鸡毛当令箭,不合时宜的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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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困的人》协助文档截图(图_受访者提供)

有一些词语,几乎令我们立马想到里面最可能的内容是什么。“不合时宜的拟人”一定提到了关于共青团在2020年2月推出的虚拟主播“江山娇和红旗漫”,以及建造雷神山火神山医院时,直播中被“萌化”为“呕泥酱”、“蓝忘机”的施工车辆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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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月,央视视频直播武汉火神山医院和武汉雷神山医院建设,网友们戏称“云监工”,并给各个施工设备取了昵称,官方还给“挖掘机天团”设置了打榜页面。此举被相关人士批评是以低幼化语境来美化灾难事件。(图_网络)

还有一章的标题是“武汉人、湖北人、中国人、人”,阿菜猜测,里面的内容,与当时对新冠患者的歧视有关。武汉疫情最初爆发的时候,海量湖北人的身份信息以表格的形式在网上疯传。4月份开始复工复产,一些用工市场传来“不招聘湖北人”的声音,连最高检都发声制止“严禁歧视湖北籍劳动者”。在海外,也有留学生诉苦,自己遭到了歧视。

阿菜一直以艺术行动关怀现实。2019年,他曾发起一个中国版“三块广告牌(出自美国电影“三块广告牌”)”的行动,抗议性取向矫正治疗,三辆红色大卡车上上喷印着标语“为一种‘不存在的疾病’治疗”、“《中国精神疾病诊断标准》仍然保留‘性指向障碍’”以及“19年了,为什么?”。车辆驶过上海,也开去过北京,在鸟巢和新浪微博总部打卡抗议,到微博总部的原因是,那一年,微博对同志话题的管控越来越严格,无故封禁了“Les”超话。

在“被歧视的武汉人”的信息流里,阿菜说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过去他不知道如何跟更多人解释“少数”这个概念,但那时候他懂了,“少数是不断被定义的,你任何时刻都有可能变成不被喜欢的少数,你是武汉来的,你就有可能变成被歧视的少数”。

回头去看,诞生于2020年的许多艺术行动,都是直指问题本身的,不需要弯绕,也不需要隐喻。艺术家李佳宝在疫情期间编排出一支“甩锅舞”,她拿着平底锅跟着节奏摇摆。在作品介绍里,她写道:“随着新冠肺炎疫情的爆发,很多社会政治问题也愈发凸显,其中之一就是政府官员的推卸责任、甩锅现象。这反映出我们当前社会政治机制的问题,也是这次疫情蔓延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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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李佳宝在疫情期间编排“甩锅舞”(图_李家宝个人网站)

那一年清明节前后,殡仪馆、真实的死亡数字成为禁忌话题,艺术家“坚果兄弟”向网友征集了42个“新冠公墓”的方案。有人提议,“从每一位逝者家里取一盏灯,像路灯一样高高挂起,骨灰埋在灯柱下面,形成灯火墓园,永不熄灭,永久纪念”,还有网友提议,将逝者的骨灰撒在武汉的樱花树下,由樱花树时代生长延续和纪念。

李佳宝还发起了一个《清明·逆时针行走》的项目,人们可以在这个线上网站中模拟回到2020年1月的洪山礼堂(武汉两会召开地),艺术家将1824个人在洪山礼堂前的行走轨迹制作成了虚拟雕塑,留在了各大地图网站的街道实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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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李佳宝发起了《清明·逆时针行走》项目(图_李家宝个人网站截图)

不是要跟政府对着干

“一方面是看到体制的问题,另一方面又不能否认体制的优越性,在很短的时间里动员这么多人,以及普通老百姓真的很了不起。”

“武心援”在武汉疫情中做的最后一件事,是筹划了一个线上公益音乐会——“共饮长江水”。音乐会是为了给疫情中失去父母的小孩筹一点款,做一个告别。Miyoko说,也“为了找一个台阶下”,武汉即将启封,关于疫情的叙事,已经逐渐变成了“胜利”,办音乐会,是不是可以说,“(我们这些志愿活动)不是跟政府对着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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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5月4日,“武心援”举办线上公益音乐会“共饮长江水”,图为宣传视频截图。(图_武心援团队)

Miyoko解释这种担心,“这不应该是我们去做的,这是官方的失责,是官方没有救急措施,所有人都像无头苍蝇一样,那么多人死于非命。其实我们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悄悄做的。”

五年前,关于是否要接受媒体采访,让“武心援”被公众看到,团队内部曾经有过不同的意见,另一位伙伴提议,也许媒体报道之后能让事情被更多人关注。Miyoko坚持拒绝了,她觉得未来的不确定性太多,“你不能保证未来会怎么样,如果你是个有工作的人,你大不了离开那个单位,但是很多志愿者都是在学校念书的学生。”

音乐会得到了很多支持,武汉本地的知名音乐人张玮玮、冯翔、张尕怂等人都录制了自己的歌声,武汉之外,广州的乐队“秘密后院”也发来音乐视频,背景是“江湖边”小酒馆。

许多曾经被帮助过的人也在音乐会中出镜了。包括那位在著名的“敲锣女”,为了救家人,她在阳台上敲锣了影像震撼了许多人,成为武汉疫情早期混乱现实的符号之一(后来,敲锣女在微博上公开谴责方方,围绕她的故事,又多了一层复杂性)。还有一个婴儿,是封城前几个小时出生的,出生二十天后被确诊为皮罗综合症,呼吸和喂养都困难,武汉彼时已经找不到手术资源,“武心援”的志愿者帮忙打通了离开武汉去往南京做手术的通道,却卡在了医院内部的转院手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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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武汉一段求救视频曾在网络上热传。一个女子拿着锣鼓站上了家中的阳台,一边敲打着锣鼓一边哭诉着:“谁能救救我妈妈?”(图_网络)

那件事情最终解决的契机,是一位体制内的记者“悄悄”发给了Miyoko一份该医院内部的联络方式,Miyoko打通了电话,装作“北京来的记者”,解决了这件事。隔天,小孩被送出了湖北,抵达南京的医院得到了治疗。

王胜男在武汉疫情后期意外加入了一个纪录片摄制组。导演是一个偏体制背景的老武汉人,疫情爆发后,他联络了自己许多合作的摄影师,几乎所有人都以各种理由推辞掉了,只有一个年轻的姑娘只身来到了武汉,王胜男在医院门口偶遇了她,加入了她的拍摄工作。

拍摄一直持续到那一年年中,但最终没有成片。官方发现了这个未经报备的纪录片工作组,找导演谈了一下,导演没有再冒险,拍摄完成的素材成了一堆无人处理的史料。王胜男回忆,事实上导演的拍摄想法是非常“中立”的,“一方面是看到体制的问题,另一方面又不能否认体制的优越性,在很短的时间里动员这么多人,以及普通老百姓真的很了不起”。

导演靠自己的地方积累让摄制组进入了许多基层社区。“我一直对于体制内的人的想法很好奇,有一天拍摄社区,社区书记说,‘没什么,我们辛苦一点是应该的’”,但当摄像机推到那位书记的手部特写,王胜男看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手是紧紧捏着的。拍摄期间,王胜男看见社区的混乱和无力,“所有人都是把任务下压,到基层社区,其实社区没有能力,很多人来社区门口骂他们,往门口吐唾沫,那个社区书记后来跟我说,他觉得自己是个罪人,那个人跪在这里求他,但是他只能把他赶走”。

身陷囹圄的人

“我就是希望中国有更多的年轻人站出来,不是说我们说几句话就反党了”

王胜男记得,在武汉疫情期间,“未经允许”自发来到武汉做记录的公民记者、摄影师的身影还很多。

有一天,她在一家医院门口遇到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找他借口罩,那个年轻人自称以前在央视做主持人,疫情之后自发来了武汉,做一些记录。王胜男带他回酒店,给了他一副护目镜,几个多的口罩,“同行都很不容易”。作为回报,年轻人帮他开了几天车。他们在车上聊天,王胜男已经记不住具体的细节,只记得年轻人总是在谈论对社会不公的愤慨,王胜男觉得他“有点偏激”。

在一个找不到床位的阿姨家里,她还遇到一位自称是律师的女人,女人不断跟那位阿姨说:“你要去社区争取你的权力”。王胜男那天原本计划拍摄这位争床位的阿姨,她计划被打乱了。

她后来才知道,那个医院门口找他借口罩的年轻人叫李泽华,他在通过YouTube直播武汉发生的事情,直到2020年2月26日,警察来到他的住所,开门前,他架起直播,拍下自己被带走的时刻,他说:

“我无愧于我自己,无愧于我的父母和家庭,也无愧于我毕业的中国传媒大学,也无愧于我学的传媒,我也无愧于这个国家,我没做过任何对国家不利的事情,我李泽华,今年25岁,我也想向柴静一样去到一线,也想在04年的新闻环境之下,做出《北京抗击非典》那样的片子,或者在2015年放出《穹顶之下》被全网封杀,我认为那是有价值的……

我为什么要从中央电视台辞职,我就是希望中国有更多的年轻人站出来,不是说我们说几句话就反党了,我知道理想主义在那一年的春夏之交已经破灭,静坐已经根本没有任何作用了。现在的年轻人上B站,上快手抖音,刷着各种社交媒体的人,可能根本就不知道曾经历史上发生过什么,他们觉得现在所得到的历史的结果就是他们所应得的……”

两个月后,他再次通过YouTube讲述当时被公安带走的原因。他是以“涉嫌扰乱公共秩序”为由被传唤,在经过24小时的问话之后,所长告诉他,决定不对他进行处理,但需要安排隔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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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22日,因前往武汉报道新冠疫情而失踪近两个月的中国公民记者李泽华,在YouTube上讲述当时被公安带走的原因。(图_YouTube@Zehua Kcriss Li)

而王胜男在社区遇到的那位自称律师的女人叫张展。张展本是来自上海的一名律师和基督徒,她曾经因为参加维权活动并参与修订律师管理办法的签名活动,被注销律师执业证。张展在2020年2月起以公民记者身份,前往武汉追踪报导2019冠状病毒病疫情,因此在5月遭捕后,被以“寻衅滋事罪”判刑4年,刑满出狱3个月后,她再次以“寻衅滋事罪”被刑事拘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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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5月13日,张展刑满获释。仅3个月后,又因前往甘肃营救被捕的社会活动人士张盼成,再次被捕,并于9月初被以涉嫌“寻衅滋事罪”刑事拘留,关押于上海浦东新区看守所,其或再度面临4-5年有期徒刑。(图_AP Kin Cheung/摄)

以备份被删除文章而闻名的网站“端点星”后来变成“端点星案”。2020年4月19日,武汉启封不久,在北京工作的网站志愿者蔡伟、陈玫、蔡伟女友唐红波三人失联,后经证实被警察带走。一年之后的8月13日,案子在北京市朝阳区温榆河法庭宣判,网站志愿者陈玫与蔡伟被裁定“寻衅滋事罪”罪成,判刑一年三个月,那时,两人在朝阳区看守所已被拘禁480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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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点星”网站志愿者陈玫(左)与蔡伟(右)。(图_网络)

真的解封了吗?

“所有人都知道,流调,只是一个借口,但当这件事成为一个合理的理由,公权力可以借用这个理由控制任何他想要控制的人。”

我原本想从武汉解封那天聊起,但王胜男说,解封于她并不是一个有特殊意义的时刻。从3月开始,憋闷了两个月的武汉人已经在捕捉解封的蛛丝马迹,在地铁站工作的远方亲戚在朋友圈表达倒计时的兴奋,微博网友说,“今天好像听见家门口地铁动的声音”。

天气变暖了,油菜花开了,报道任务没有那么重了,一些同行开始组织去踏青,另一些同行在联系单位买票离开武汉,直到解封,所有人都陆续走了。王胜男辞掉了北京那份媒体的工作,突然之间,“你不用赶着去哪里,你也走不掉,这是你的家,你走不掉,也离不开”。

武汉之后,人和媒体都有不同的命运,《南方都市报》那年的“最美逆行者”——一组援助武汉的广东医护人员的肖像照——获了当年的中国新闻奖,并在城市空间中随处可见,掀起了一场宣传工程。那一年十月,北京召开了“全国抗击新冠肺炎疫情表彰大会”。Miyoko早就换了手机,没有导入旧手机里的相册,她不想再看到任何和武汉有关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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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南方都市报》发布《最美逆行者——你们摘掉口罩的样子,很美》系列报道,或2021第三十一届中国新闻奖融合创新一等奖。(图_南都传媒)

《武汉启封》成了王嘉兴职业生涯的代表作之一,也拿到了“谷雨奖”,这也许是中国最后一个民间特稿奖项,不久之后,“谷雨奖”也再不更新。那是王嘉兴做记者的第四年,跑过一些重要的新闻现场,但武汉发生的一切让他更快速的成长了,编辑不再为他大段改稿。回到北京后,他先是隔离,确诊了抑郁症,轮岗休息了半年,又回《冰点》写了一些稿子,再后是辞职,离开这个行业。

王嘉兴说,一直到很久之后,封控的形态几经变换,他才意识到,疫情如此深远改变了我们的生活,“在当时,你是意识不到这件事的历史意义的——你以为,顶多就是非典。”

“非典”应该被称为SARS疫情——事实上,那是应急管理中信息公开制度成为常规的起点,也是“新闻黄金时代”的起点。而新冠/COVID-19带来的社会治理,朝向了相反的方向。武汉疫情期间,“中宣部派人去武汉,所有在武汉的媒体都有一个领导,密集的时候每天开会,不密集的时候两三天一次,主要是传达一些精神”,赵庆夏说。

疫情之后,赵庆夏注意到,疫情期间的舆论管控手段成了常态。在记者的工作中,他最直接的感受是,疫情之前,热点突发事件的“窗口期”还有两三天,那是一个深度报道记者工作效率的极限,“疫情之后,我感觉这个窗口期缩短了,不到一天,甚至是八到十小时”。

武汉疫情暴露了中国长期在公共卫生方面的欠账,一些记者在此之后试图把医疗报道和公共卫生报道作为专业志向,但记者们迎来的,是为数不多的、仅剩的医疗健康领域的专业媒体接连消失:2022年10月,丁香医生旗下公众号“偶尔治愈”团队解散。2023年7月,《八点健闻》全网账号都被封禁。这些媒体因为其医疗和调查报道专长,在武汉疫情早期都有亮眼表现,是巨大恐慌中人们求知若渴的可靠消息来源。

对于创作者来讲,一些伤害是隐形的,难以清楚讲述的。

阿菜讲述了武汉疫情之后,他印象深刻的一个细节。2021年的春节,阿菜和朋友们驱车试图去到某一个公共事件发生的现场。但在宾馆,敲门声响起,门外的人要求对阿菜和一行朋友进行“流调”。流行病学调查原本是传染病防控中的专业词汇,却在新冠疫情之后进入每一个普通人的生活里,人们的行动轨迹被尽数掌握。

阿菜说:“所有人都知道,流调,只是一个借口,但当这件事成为一个合理的理由,公权力可以借用这个理由控制任何他想要控制的人。”

(应采访对象的要求,赵庆夏、王胜男、张维、阿菜为化名)


记者手记

五年足以忘记许多事情,也可以重新谈论许多事情。

2022年,李文亮医生去世两年半之后,10月6日的《纽约时报》视觉调查团队揭示了李文亮死亡时刻的重要细节。李医生的一位同事,当晚曾到访过他的抢救室的医生,接受了《纽约时报》的采访,考虑到安全问题,《纽约时报》称呼他为B先生。他说,“这件事始总会在大众的视野里消失,但我始终觉得,被忘记也好,总该给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

《纽约时报》公布了李医生生命最后一段时间的住院文件,包含治疗方案、病程记录和医嘱。根据病历,医生对李文亮的抢救持续了七个半小时以上,但他的心脏一直没有重新跳动。病情资料中有一份2020年2月6日晚上9点10分左右的心脏彩超报告,显示他的心脏在那时已经停止跳动。B医生说:“我觉得李文亮医生在2月6号9点钟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死掉了……按照正常流程的话已经是可以宣告死亡了。”

B医生还透露,医院领导层要求医疗团队使用人工肺,因为他们想向公众表明医院进行了不遗余力的抢救,但B医生的看法是,那时候上人工肺是“对尸体的亵渎”。

这份报纸,被人贴在了纽约中央公园西侧96街入口附近的李文亮纪念长椅上。这个长椅当时刚刚设立不久,是世间唯一的李文亮纪念碑,铭牌上刻着“一个健康的社会不应该只有一种声音。”

又过了三年,2025年2月,李文亮父母的视频首度在一个微信视频号上流出,面对前去探望的人,李文亮的母亲泪流满面,讲起儿子去世的当晚,医院曾经派车来接,但始终没有见到儿子最后一眼。“我说你接我们来干什么啊?连我儿子一眼都不让看…你这太没有人性了吧…你说我咋(怎么)不遗憾呢?”

五年前,Miyoko曾经拒绝了所有的媒体采访。此刻,她愿意接受采访的原因之一是女星大S去世,“(这件事)会更让我觉得生命很无常,(疫情期间)做得很辛苦,或者已经过去了,可是我觉得这是不公平的,好像那些事情变成一个伤痛都去除了,变成官方施展巨大能力的东西,可是个体的痛苦,遗留的痛苦,好像就没人关心了,我觉得不应该是这样,就像当初很多人都不应该死于非命”。

她提到娄烨的《一部未完成的电影》,这部意外拍摄于疫情期间的片子拿到了2024年台湾金马奖最佳影片。制片人上台领奖的时候说,“这是我们作为创作者,作为电影人,对这个尚未完成的时代的一点记忆和纪念”。电影因为获奖得以在台湾的电影院上映,许多福建人依靠“小三通”特地去到金门马祖的电影院看电影。Miyoko说,“虽然这个在国内不能放,但是总归是有人在记录,总归是有人在记得这个事情。”

李文亮被葬在了九峰山烈士陵园,和他一起被安葬的还有彭银华、柳帆等因为抗击新冠肺炎牺牲被评定为烈士的人。多位前去悼念的市民发现,进入李医生所在的烈士二区,需要上交暂存手机、登记姓名、户籍、号码等信息、由陵园的工作人员带领才能去给李医生扫墓,工作人员有时候好声好气,“如果别人都像你们这么配合,也就不需要费力了”;有时候是冷面呵斥,“身份证写清楚,要核对的!”——五年之后,我们没有了自由扫墓的权力。

我打开了我自己五年前的石墨帐户,我当初转载过的文件都还留在列表里,和武汉疫情相关的公开文档超过20个,每一个名字都是一种困境,每一种困境背后是无数绝望的人。

这些表格的名字是——《在汉露宿求助登记表》、《受困的人》、《个人救助归类表》、《0125前线记者物资需求文案》、《新冠肺炎:内地传媒深度报道选编(持续更新)》、《湖北省滞销蔬菜信息》、《哨声 版本图鉴》、《农村防控补短板》、《关心疫情下的人类_筹款+资源_文案框架》、《我们与救助的距离》……

五年之后,我已经无法打开其中任何一个文档。我无法确认关闭这些公开文档是不是文档拥有者的行为。成立于2015年的石墨文档定位为中国的Google Docs,在武汉疫情期间,许多求助信息和事件存档通过石墨文档得以公开传播。Miyoko还告诉我,当她们使用石墨文档来对接信息的时候,一位石墨的公关人员主动私信了她,赠送了石墨的会员,以期更方便地传播信息。

与此同时,另一则旧闻是,2020年的6月,武汉疫情趋于平缓没多久,艺术家“坚果兄弟”发现,自己因为往石墨文档里添加“李文亮”的名字,个人石墨账号遭到封禁,也无法导出存在里面的文档内容。他试图维权,客服回复的理由是:“发布鼓吹大量集体维权的文档”,“您的内容涉政治敏感”。

“疫情带来的影响,好像和病毒本身一样,看不见,摸不着,无迹可寻”,王胜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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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文库】食通社Foodthink|地膜污染农田,主管部门荒唐“斗法”

CDT编辑注:本文在微信公众号、知乎、腾讯新闻等平台被删除。作者“食通社”在修改部分细节后将文章刊登在其官网上(原文中的“河北滦州市糯米庄”省略为“H省”,受访者改为化名。)CDT将原文刊发如下,点击这里阅读“食通社”修改后的版本。

食通社简介:食通社是一个可持续食物与农业的知识、信息和写作社区,由一群长期从事农业和食物实践及研究的伙伴们共同发起和管理。我们相信,让消费者了解食物的来源,为生态农业从业者创造一个公平公正的市场和社会环境,我们的食物体系才能做到健康、美味、可持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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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地膜污染农田,主管部门荒唐“斗法”
作者:食通社
发表日期:2025.3.7
来源:微信公众号“食通社Foodthink”
主题归类:环境污染
CDS收藏:公民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眼看春耕在即,河北滦州市糯米庄村农民李技栋却翻不了地。在他70亩耕地里,遍布着农场外飘来的大小不一的破碎地膜,像残雪一般覆盖在耕地上,或缠绕在枯枝稻草间。地膜甚至还飘到老李家的牛棚里。

老李只能带着几个工人在牛棚里捡拾地膜碎片。“这膜又轻又碎,像是超薄的不合格地膜。”

如果不做处理,地膜就会在翻地过程中混杂在土壤中,不仅影响这一茬作物的生长,而且永远无法回收,也难以分解,只能在土壤中非常缓慢地破裂为塑料碎片,甚至以微塑料的形式被作物吸收。

不用地膜的老李,怎么会成为地膜污染的受害者呢?原来,从去年12月25日起,距离他家地头100米的地方建起了一个临时加工厂。这个占地不过几十平米的小工厂从周围农民处收购大量花生秧,然后粉碎,加工成粗饲料,用于喂养牲畜。由于收购花生秧时没有去除地膜,地膜缠绕着花生秧,一起被喂进了机器。经过破碎的地膜随风飞扬至周边耕地,其中就包括老李的地。

相关阅读:食通社FoodThink|今日清明,宜祭奠被404的声音

这家加工厂是在花生收获后才临时搭建起来的,并且搭建的地方原来是本村的基本农田。由于条件简陋,加工现场并没有额外的防护措施,导致地膜四处飘散。

2025年1月1日,老李拨打12345市长热线反映污染问题。此后他向当地街道办事处、生态环境局、农业农村局等部门也递交了书面说明,反映情况。

从事发开始,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马上到了播种春小麦的季节,老李还打算同时种下豌豆、大蒜、油菜、小白菜等蔬菜,成熟后会成为他一年收入的主要来源。但土地里的地膜让他迟迟无法播种,眼看就要错过播种时节,耽误一年的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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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地膜像残雪般覆盖、渗透在老李的地里,捡拾起来十分费工,且难以清除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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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和工人在牛棚里清理地膜碎片。

老李曾经是一名农资经销商,见惯了农药、化肥、塑料膜对于人和土地的伤害。十五年前,他在家乡糯米庄村流转了耕地,用生态农业的方式,不用农药化肥除草剂,种植粮食和蔬菜。这70亩耕地就是他多年以来努力保护的一片净土。也正因如此,他才对很多农民习以为常的地膜污染痛心疾首。

加工厂不肯采取措施,老李只能自掏腰包,出资两千块给村书记转给对方。随后对方在老李在耕地边进行了简单遮挡。加工厂还曾答应出钱,让村集体请人捡拾飘到老李农田里的地膜,但持续了几天就没有了下文,理由是“每天捡,承受不起”。企业不愿意停工,但只要继续加工,每天就会有地膜飘过来。走投无路的老李只能继续向政府投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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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事企业目前的加工现场。

2 农业、环境两部门隔空“斗法”

接到投诉后,深州市农业农村局和生态环境局等部门先后派人到现场调查情况,但给出的回复却令老李啼笑皆非:两部门援引同样的法律法规,得出的结论却完全相反。

两者在回复中都指出,地膜造成的污染问题不属于自己的责任范围,因此无法对涉事企业进行执法,应交由对方部门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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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滦州市农业农村局和唐山市生态环境局滦州市分局给老李的回复。

首先,双方都引用了《农用薄膜管理办法》第五条。生态环境局引用了第一句:“县级以上人民政府农业农村主管部门负责农用薄膜使用、回收监督管理工作,指导农用薄膜回收利用体系建设。”

而农业农村局只引用了第四句:“县级以上生态环境主管部门负责农用薄膜回收、再利用过程环境污染防治的监督管理工作。"

也就是说,在地膜回收不力、造成污染的链条中,他们只看到了对方失责,对于自己的职责视而不见。

其次,双方隔空激辩的一个论点在于:污染老李耕地的地膜,还是不是“地膜”?

生态环境局建议依据《土壤污染防治法》第八十八条来处理:“农业投入品生产者、销售者、使用者未按照规定及时回收肥料等农业投入品的包装废弃物或者农用薄膜……由方人民政府农业农村主管部门责令改正。”

但农业农村局对此回应,饲料加工企业不属于地膜的生产者、销售者和使用者,所以“我单位没有处置的法律依据”。并且援引《固体废物污染环境防治法》第一百零二条,认为这是“固废污染”,应由生态环境部门进行处罚。

也就是说:这个案例里,飞到老李家地里的,法律意义上不再是地膜,是固废。

“固废”即固体废弃物,是指在生产、生活和其他活动中产生,已丧失原有利用价值,或虽未丧失利用价值但被抛弃或放弃的物品。

但生态环境局“棋高一着”,用《固废法》打败《固废法》,援引该法六十四条:“县级以上人民政府农业农村主管部门负责指导农业固体废物回收利用体系建设,鼓励和引导有关单位和其他生产经营者依法收集、贮存、运输、利用、处置农业固体废弃物,加强监督管理,防止污染环境。”

翻译一下:虽然固废归我管,但农业固废还是农业农村局的事。

老李拿到这样两份回复,欲哭无泪。于是继续通过政府网站留言、电话热线等渠道反映问题。目前仍毫无进展。

3 农业固废到底归谁管?

回到本事件的关键问题:农业固废到底该谁管?环境律师吴安心认为,主管部门应是生态环境部门,因为缠绕地膜的花生秧是原材料,饲料加工属于工业生产范畴,加工过程中的污染生态环境部门监管。

但废弃地膜之所以出现在加工场景中,必然又是田间地膜回收不力的结果。2023年河北承德检察院就因某村大面积使用地膜、造成耕地污染,而责令当地农业农村主管部门履行其监管地膜使用和回收职责。

回收和污染的道理如此简单:回收了,就没有污染;不回收,就会造成污染。但到了政府层面,回收属于农业农村部门的责任,而污染涉及环境部门,两部门的权责就像是一个硬币的两面。当污染事件发生时,两部门负责的环节必然都出现了问题,都负有一定责任,都有理由出手监管。

而现状是“都该管”变成了“两不管”。尽管国家出台了《固废法》《土壤污染防治法》《农用薄膜管理办法》等等一系列法律法规,但似乎条文越多,有关部门们越能找到理由推脱责任。

一位研究固废的专家认为,《固废法》对农业固体废物的管理表述较为模糊,导致实际上农业固体废物管理制度依然是空白。

包括地膜在内的农用薄膜,是继种子、农药、化肥之后的第四大农业生产资料。由于长期重使用、轻回收,我国地膜污染问题严重——每年有近3亿亩土地覆盖地膜,用量直逼145万吨,约占全球地膜用量75%。

由于回收技术和设备等种种限制,长期以来我国农膜回收利用率不足2/3。2017年原农业部印发《农膜回收行动方案》,在西北地区启动建设100个地膜治理示范县,提出通过2至3年的时间,示范县当季地膜回收率达到80%以上。

尽管治理地膜终于有了具体行动,但这只是“当季”回收。我国多年累积地膜残留量已超百万吨。

据2016年农业部监测数据,中国所有覆膜的农田土壤均有不同程度的地膜残留,局部地区亩均残留量达4-20公斤,个别地块甚至高达30公斤以上,相当于6层地膜。残留地膜会破坏土壤结构,影响作物出苗,阻碍根系生长,导致农作物减产。全国范围内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地膜直接造成农业生产经济损失尚未有权威数据统计。

另据2019年农业农村部农村经济研究中心张斌等人撰文,国家项目区外地区的地膜残留问题非常突出,市场上超薄地膜依然大量存在,农民回收残膜积极性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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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央视记者赴辽西地区调查,发现用过的地膜或被遗弃在田边,或被焚烧,产生大量烟雾。不仅农民因为人工成本而不愿回收,回收企业也入不敷出,虽然获得了政府补贴,也难以实现盈利。

中国农业科学院研究员严昌荣曾在一篇文章中估计,为了利用花生秧作为牲畜饲料,进行去膜处理,每亩处理成本约为30-50元。而往往没有人支付这笔成本,也就意味着地膜散逸到环境中,成为塑料污染的重要来源。
而当饲料中混入了地膜,对动物的健康也有诸多影响,严重时甚至危及生命,也损害养殖户的经济利益。

塑料地膜不仅危害土壤和农业本身,随风飘散的地膜也危及公共基础设施。2021年五一期间,京广线高铁行至河北定州段时,就因地膜挂上了接触网而停运,另有几十余辆高铁因此停运、晚点。

像“地膜导致高铁停运”这种新闻,仅是公众能够了解到的冰山一角。街道办事处和农业农村局的工作人员都曾经告诉老李,附近类似地膜污染的事件太多,根本管不过来。

目前,老李的主要诉求是对他和周边农户耕地的污染状况进行评估,在科学评估的基础上对土壤进行修复,除了肉眼可见的地膜碎片,还包括不可见的塑料微粒。

他说:“我一直锲而不舍地反映这事情,既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周边的村民,更是后世后代福祉。我们这代人,不应给后代留下的只是满目疮痍。

对老李来说,上网求助是无法解决问题之后的无奈之举,但同时也因为这几天的新情况让他愈发着急:在他求助于政府部门之后,涉事加工企业加快了加工的节奏,飘出的地膜也越來越多。他猜测,对方想着赶紧加工完这一批原料就跑路。因为加工厂是在农田上临时搭建的,他们完全可以拍拍屁股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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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2日与3月7日,涉事企业一处花生秧堆放场地的前后对比图。照片显示,目前加工已近尾声。原料堆中可见混杂的白色地膜。

如果在地膜回收不力,企业造成污染的时候,政府部门之间还在争论谁应该负责,那么如何能够切实保护环境与农民的切身利益?在事实确凿清楚的时候放任涉事企业持续污染,难道要等到他们溜之大吉后,再以“污染主体不清晰”为借口继续不作为吗?

地膜污染治理问题不仅需要政府部门明确的权责区分,也需要合理的解决方案和详细的管理办法。

谁来管?怎么办?老李需要一个回答,受到污染的土地也需要一个回答。

【图说天朝】我□□你个□□,这谁能猜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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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图说天朝】我□□你个□□,这谁能猜出来
作者:中国数字时代
发表日期:2025.4.5
来源:小红书
主题归类:网络审查
CDS收藏:话语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坟头草盛:读个小说也是不容易 被限流了,说暴露敏感部位。#孩子们这并不好笑 #尖叫扭曲阴暗地爬行 #无奖竞猜 #好怪再看一眼 #忍不住想笑 #有点离谱但 #搞笑 #我这狗屎版的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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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评论由CDT搜集自小红书:

长矛老师:人挡口人,佛挡口佛

摘一朵茉莉种满全身:我服了想到陈粒音乐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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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w:我也想到了这个 还有口死那个石家庄人

摆烂主食罐:我们拉拉怎么你了

苹果BLOOM:我们C语言网课上有个问题回答是Java,结果他直接把中间的AV给打星号了

小红薯67DA6D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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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温】敏感的日子又多了一个:清明节

CDT编辑注:2024年清明节,一些网友发现前中国国家总理李克强的故居周边有警察和便衣人员,防止民众悼念;一些网购平台不提供向李克强故居送花服务。李克强于2013年就任总理,2023年3月卸任,同年10月逝世,随后中国各地出现悼念风潮,并受到官方打压。新华社退休记者顾万明因要求当局调查李克强死因被以“寻衅滋事罪”判刑

4月4日(中国2024年清明节假期的第一天),据推特用户@李老师不是你老师 转发的网友爆料,合肥红星路的李克强故居周边出现了大量警察、便衣等,严防可能出现的献花悼念活动。而河南郑州的千玺广场也存在类似情况。

合肥红星路80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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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州千玺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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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关视频

此外,有网友测试发现,在美团平台已无法线上下单向李克强故居(图中的“文史研究馆宿舍”即合肥市徽州大道红星路80号住宅楼,是李克强童年故居)送花,系统显示“当前区域无法提供配送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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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图说天朝】敏感的日子又多了一个:清明节
作者:李老师不是你老师
发表日期:2024.4.4
来源:推特
主题归类:李克强
CDS收藏:老大哥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相关背景:

2023年10月,中国前总理李克强“突发心脏病”在上海去世后,民间出现了自发性的悼念活动,大批民众来到聚集点献花以示悼念,其中以合肥(李克强故居所在)、郑州(李克强曾在河南任职6年)两地的规模较大,祭奠的鲜花连成了一片花海。在李克强的“头七”过后,这些现场花海很快遭到清理。不少前往现场悼念的网民都指出,整个祭奠活动受到了当局严密监控,大批警力被严密部署以防止“悼李反习”情况的出现。而在2024年4月4日清明节,合肥、郑州则出现了上述的“预防性维稳”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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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中国数字时代编辑摘自推特网友的评论:

EricaNunez63791:越多人怀念李中堂某人就越心虚。

songcui6:一個死人把習近平害怕成這個樣子。

lovecrypto666:再送,一起送去游泳。

bettacallo:又是桥上十米一晶哥,又是查无此地,平子你还说强子的事不是你干的?

Ching_chunChang:我朋友社区的、他直接跟我说上面明确发通知了。不让清明节纪念李克强。为此他们清明节还要去花店值班。

IngWeilai:因为习近平深深知道8964就是因为悼念胡耀邦开始闹起来的。

CasilloRin9680:把火堵住最后会把整栋楼给烧咯。

BelloKevinBob:皇帝内心充满了恐惧哦。

wangdu··9:红星路也是布满这些人,随手发了条定位微博,就被派出所打了十几个电话要求删除。

BlackPigsss:一个死人还能牵制住大量的维稳力量…

woyongdehuawei:不让悼念李克强,就悼念习近平。

katherine_Lwen:敏感的日子又多了一個:清明節。

三槐堂书简|武汉铁娘子艾芬维权 5 年一审胜诉

热烈祝贺艾芬医生一审胜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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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5月眼科手术前的艾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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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武汉铁娘子艾芬维权 5 年一审胜诉
作者:王成伟
发表日期:2025.4.3
来源:微信公众号“三槐堂书简”
主题归类:老子到处说
CDS收藏:公民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武汉中心医院急诊科主任艾芬,是武汉疫情“吹哨人”李文亮医生的同事,2020年初和李文亮等七医生被央视新闻批判为“造谣者”,后又拨乱反正授予国家级名誉“抗疫英雄”;武汉疫情央媒杂志采访后,其报道标题“老子到处说”成为她武汉铁娘子的知名标签,专访文章被智慧的全国网民狂欢式翻译了几十个国家的语言版本以抵制、躲避当时排山倒海的网络压制;同年5月,右眼被爱尔眼科庸医的手术导致近乎失明,维权不成反遭该集团长期推卸责任、倾尽全力的网暴攻击;前几天,2025年3月底,艾芬的微博、抖音等全部互联网账号被无预警销号,禁止她继续在互联网维权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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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决书

五年来,在全国性、集团性、系统性的黑恶势力持续攻击面前,无数人都倍感绝望、疲惫,这位武汉铁娘子却始终昂扬着头,孤军奋战在暗夜里,坚持着、煎熬着、等待着、站立着……如同百年前的某些时刻。

无法忘记三年前,2021年5月6日深夜,有位上海作家曾受北京某出版社邀约、讨论,计划写本书深入记录她的离奇遭遇,还没开始构思、采访,却遭某强力部门五六人埋伏楼下突袭“约喝茶”,明确要求与艾医生和武汉另一位大家耳熟能详的著名女作家“划清界限”、签份什么保密协议(如同山林里路遇草丛中潜伏的土匪,打你一巴掌,然后要求你不许告诉别人,多么可笑、阴暗、龌龊、幼稚、胆怯的行为),强制删除公众号上所有支持两位武汉铁娘子的文字,拿拘押案例暗示威胁人身自由……唉,懒得再遮掩了,就坦率承认吧,这位“上海作家”就是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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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朋友圈记录截图

艾医生经过五年与爱尔眼科医院的不屈抗争和诉讼长征,这份来之不易的胜利远不只是普通意义上一次诉讼的胜利!在这两天全国媒体铺天盖地的关注报道之外,自有非凡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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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夏,本文作者与艾芬(左)初见

今天,她一个人的胜利,也是许多人的胜利!正义的人,勇敢的人,熟悉的人,陌生的人,此刻都在致敬艾医生,为她喝彩庆贺,友人们皆与有荣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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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法学学者劳东燕教授朋友圈声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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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为广州《羊城晚报》客户端报道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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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为甘肃省《奔流新闻》报道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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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为《深圳商报》报道

【中国哭墙】李医生,大家没忘了你(4月1日-4月5日,202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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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中国哭墙】李医生,大家没忘了你
作者:中国数字时代
发表日期:2025.4.5
作者:李文亮医生微博下的留言者
主题归类:中国哭墙
CDS收藏:公民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CDT编者按:2025年4月1日—5日,距离李文亮医生去世已1835—1839天。这位在武汉新冠疫情期间因为说出真话成为悲剧英雄的普通眼科医生并没有被民众遗忘,为公共安全与健康充当“吹哨人”成为他闪亮的墓志铭。在李文亮医生留下的微博的评论区,“每天都有成千上万人写下日记”,“诸多双耳朵仍铭记着他吹出的悠长哨响”,网民们在这里和李文亮医生一起分享和倾诉自己的生活与命运。正如一位网名为“一朵默默绽放的花儿”的新浪网友所说:“李文亮微博成了‘互联网哭墙’,一个安放人们良心的地方。”

因为李文亮的微博随时可能被网络审查部门下令删除,中国数字时代对李文亮医生微博下的网民留言每日片段精选备份,直到该微博账号被关闭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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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中国数字时代编辑摘自李文亮医生微博下的留言区:

2025年4月1日—5日:

四灵妖王:李医生,大家没忘了你。

溜溜溜只洋芋:樱花开啦 李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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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熬夜的夜猫子666:又是一年清明 怀念你啊🕯️希望你在另一个世界好好的🕯️

H十三阳:又过一年清明

momomokoo:李医生 我好怕相亲 更怕被拒绝

快乐星球的胆小鬼:今天和爸爸吵了很大的一架。我一直在埋冤我的原生家庭,可又回头一想,我的父亲,他真有这么差吗。他待人热枕,是个耿直的人。也教我做了一个正义的人。

GEVEYteam: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今天下雨了。

想翻身的孩子:李医生,这里一切都没变,而且好像更不好了,希望你一切安好,更好[心]

寂静岭的月光:文亮医生请保佑小楠大学生活:顺利平安、成长进步,独立自主,积极向上,强健体魄,三年后就业如愿遂愿🙏🙏🙏

Asingler-:希望你和我爷爷奶奶 姥姥姥爷在那边都可以好好的哦

不被团结的nevermore:李医生,晚上好,今天你也辛苦了,早点休息。

回望那个瞬间:李医生,希望你在另一个世界能够是没有太多遗憾的。五年了,太快了。

积极创想曲:迷茫的时候就来看看这条微博的评论区,看看大家千姿百态的生活

妍嬷嬷7:清明值班。没有回老家去看望故去多年的爷爷婆婆和祖祖。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老家了。久到睡觉时闭着眼睛想象老家的小路的时候,记忆都会断片。所以,我把对老家的记忆都一篇一篇的写到了qq空间里。我怕有一天,老家的一切会变的跟记忆里的不一样,也怕有一天,我会忘了那里的一切。问候李老师![心]

不会留下软肋:亮哥,我想认识一下我爷爷,可是我一出生连爷爷一面也没见到,帮我看看我爷爷[悲伤][泪][悲伤]

别到我碗里来:李医生,来看你啦。 庆余年2你肯定也看过了吧,让我们一起期待庆余年3吧[打call] [绿丝带][蜡烛]又是一年清明,又想起了您[微风][微风]

robben韋:李医生,我奶奶昨晚过世了,她等到了我回到老家才走的,我握着她的手,却什么都做不了。李医生,如果你在天堂遇到她,请帮忙把她的青光眼治一治,让她能在天上看着第四代们的健康成长[悲伤][悲伤]

我想我喜欢你1997:李医生,我对未来感到迷茫,我究竟应该怎么做呢

晓阳205011:李医生我又来了,难熬的三月总算过了,希望你能保佑我四月能够幸运一点,生活真的太难太难了

潮汐夕阳杨桃-:在做一些白日梦,可也正是这些白日梦在支撑着我呀

 | 李文亮

CDS档案|新冠病毒事件总汇 

食通社FoodThink|今日清明,宜祭奠被404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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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今日清明,宜祭奠被404的声音
作者:食通君
发表日期:2025.4.4
来源:微信公众号“食通社FoodThink”
主题归类:网络审查
CDS收藏:公民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清明节是祭祀、祭祖和扫墓的节日。今年清明节是4月4日,碰巧404了。这也让我们想到被404 not found的文章。

去年,食通社有好几篇文章在微信公众号上“被消失”,数量为历年之最高。文章阴魂不散,散落在互联网各个角落。有时读者来问,在哪还能看到?受此启发,食通社想趁着清明节这天,为“被消失”的文章建一块墓地,留一处地方让它们魂归于此。

文章的消失并不都是悲壮地牺牲。每篇文章被消失的原因都不太相同,有的是发布之前就知道它有自己的寿命,每活多一分钟,多一个人阅读,它的使命得以延伸。而有一些,从没想过会被消失,直到被处理了才知道,就这······也触及到了一些企业、团体、甚至更大机构的利益——因此也消失得更加彻底。

文章消失之后,几乎没有救助的办法。这也是目前微信公众号的一个特点,申诉沟通的可能微乎其微,也不知道谁在放冷箭。

虽然文章的躯壳不在了,但魂魄犹存。每篇文章下都有获得“魂魄”的方式。

谨以此文纪念食通社“被消失”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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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以先后消失时间排序

404 not found NO.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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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采访了一位已经离职的便利蜂店长,她讲述在便利蜂工作时,如何与“笨得要死”却被视作便利蜂优势的算法“博弈”。这也反映出便利蜂背后的价值观——将人视为低效,以服从算法为主,忽略一线劳动者的洞察和经验,比如:用算法系统替代店长;店员和顾客沟通是浪费时间;服从系统指令,为消费者提供良好的服务体验。

文章发布后,不少读者表示文章所描述的整个氛围非常“赛博朋克”,也有便利蜂的消费者反映,店内的机器人确实很碍事。当算法越来越侵入商业和生活的方方面面,如何让技术更好地参与创造,而不是成为压迫和异化劳动者的工具,这是食通社一直以来想探讨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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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利蜂某门店内的摄像头巡逻机器人,负责检查货架陈列。店内的员工基本不能按照门店消费者的特点摆放货品,如果被机器人拍照判定货品没有按照规定位置摆放,必须整改。

文章于2024年7月发布,9月被投诉因涉及诉讼或仲裁暂无法查看。经查证,采访对象没有涉及任何诉讼或仲裁纠纷,唯一的可能性是,文章中引用的一篇非核心信源的媒体报道中采访的加盟商与便利蜂之间涉及法律纠纷,但食通社引用的内容似乎也并无法律风险。且不论那篇媒体报道是否真正违法,但当企业凭借强大的法务团队和经费,以诉讼为武器让媒体禁声,甚至让非涉事机构“连坐”,损害的不仅是媒体和公众的利益,也是法律的威信。

消失原因:此内容因存在诉讼或仲裁纠纷,暂无法查看。
后台回复【小蜜蜂】获取它的魂魄 🙏

404 not found N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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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于2024年10月发布,发布后两天被删除。文章介绍了新加坡的《平台工人法案》。从2025年1月1日开始,新加坡为从事外卖、快递、网约车等行业的平台工人完善工伤、退休、医疗、住房等方面的社会保障,并通过组建“平台工作协会”来提升集体议价能力。文章发布时,食通社认为新加坡的《平台工人法案》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能够为中国及其它国家解决平台经济的劳动保障问题提供有价值的参考。

而在今年2月份,美团和京东宣布,计划在今年给旗下部分骑手缴纳社保。随后引发了国内各界讨论。

我们不知道在这篇文章被删时,美团内部是否已经开始讨论为骑手缴纳社保。如果已经有讨论,那么文章为什么会被删?如果没有讨论,那么美团又是从什么时候决定为骑手缴纳社保?——恐怕是从京东宣布为骑手缴纳社保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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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团宣布预计从2025年二季度开始实施,逐步为全职及稳定兼职骑手缴纳社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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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6月,食通社采访了国际反转运动先驱Benedikt Haerlin。他曾在多家机构领导针对转*因作物立法的运动,一直活跃在推动可持续农业的最前线。2024年,中国各地开始推广种植转*因作物。通过食品工业的加工,转*因已经成为我们每个人正在面对的日常现实。然而关于转*因的争议从未消失。食通社认为,探讨转*因的问题不应该浮于表面,而是既需要深入技术细节与监管过程,又要引起公众广泛参与讨论。Benedikt Haerlin见证了转*因的兴起和对这一技术迷思的破灭。透过这次的采访,我们希望他的观察能够给中国转*因问题的讨论打开新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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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拯救我们的种子”倡导对种子转*因污染零容忍,支持有机农业、生物多样性和粮食主权。图为2022年SOS倡议欧盟推动基因编辑国际立法规管,右一为Benedikt Haerlin。图源:Save Our Seeds

文章于2024年12月23日发布,发布后受到微信公众号平台的限制,许多读者没有看到推送。文章随后在朋友圈和群聊内传播,31日,文章被删除。1月2日,文章重新发布,当天很快又再次被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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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梳理了2024年让人印象深刻的关于外卖员的事件和媒体作品,包括杭州一骑手被逼下跪和猝死在电动车上的“单王”;两部关于外卖骑手但是立意完全不同的电影——《又是充满希望的一天》和《逆行人生》,以及两本研究外卖员的书籍《数字疾驰:外卖骑手与平台经济的劳动秩序》和《过渡劳动:平台经济下的外卖骑手》。食通社一直持续关注食物生产和消费背后的数字技术和资本,以及它们对食物系统中的自然和人的影响。文章于1月6日发布,10天之后,此内容因“违规”无法在微信公众号上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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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于2025年3月发布,记录了一位农民遇到的困境:农田被邻近企业加工玉米秆过程中飘散的零碎地膜污染,但当地生态环境部门和农业农村部门却相互推诿,均不做处置。文章在发布一天后多次遭到涉事政府部门举报,但通过我们向微信的申诉,文章得以保留。但是,两天后,此文仍然被微信以“接到投诉,违反《互联网用户公众账号信息服务管理规定》”为由删除,食通社在其他平台发布的文章也被陆续下架。

截止目前,当地生态环境和农业农村部门仍然以权限不明为由,未对涉事企业做出处置。也许是因为捡地膜耗时耗人,土壤修复更是漫长的过程,但动动键盘打打电话,就能删稿,简直多快好省。所以,在某些人眼里,与其解决实际问题,不如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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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机关单位以“涉嫌侵犯企业的权益”为由向知乎投诉,该文章随后被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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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文章越来越少被消失,愿所有被消失的声音不安息,仍被听到,仍有回响。

May you all be found. May none of you rest in peace. May all voices be heard.

我们也欢迎大家在豆瓣、小红书和腾讯新闻各媒体平台关注食通社。总有一条路,能通向我们。

欢迎留言告诉我们以上哪篇文章你印象最深?猜猜这篇悼文会变成魂魄吗?

*本文封面使用AI工具制作

【重温】张赞波|写给富察的一封信

CDT编辑注:本文作者张赞波是中国独立纪录片导演、作家。2014年,张赞波的作品《大路:高速中国里的低速人生》由台湾“八旗文化”出版社出版,记录了公路建设中的施工人员和周边民众的生活。八旗文化总编辑李延贺(又名富察)2023年3月赴中国大陆期间失联,中国官方随后证实其已因“涉嫌危害国家安全”被捕。今年2月,富察被以煽动分裂国家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富察生于中国辽宁,于华东师范大学取得博士学位,曾任上海文艺出版社副社长,后与台湾伴侣结婚,2009年搬到台湾定居,并成立八旗文化。八旗文化近年出版的书籍还包括美国作家张彦(Ian Johnson)记录中国地下史学运动的《星火》中译本,学者裴敏欣研究中国贪腐现象的《出卖中国》等。点击这里阅读CDT收录的相关文章。

如果在一个正常的国家,这些令人发指的囚禁本不应该存在。哪怕只有一起,也是对人类文明严重的亵渎。然而,很不幸,它就在那里频频发生。这架冰冷的钢铁囚笼,吞噬了不少善良和正直的人。现在,竟然轮到你了。

CDT 档案卡
标题:写给富察的一封信
作者:张赞波
发表日期:2023.9.10
来源:Matters
主题归类:富察
CDS收藏:人物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富察兄,

见信如晤。

不知道你现在在里面怎么样?能不能吃饱饭?睡觉还好吗?每天能睡几个小时?能偶尔晒晒太阳吗?有书看吗?可不可以锻炼身体?肉体上有没有遭受他们的虐待?是不是已经瘦了很多?去过那里面的人,一般都会瘦很多,对于需要减肥的人,这也许是不幸中唯一的幸事,但你本来就瘦,也无需减肥。希望你不要瘦得太多,否则当你出来的那一天,我要是看到了你形销骨立的样子,一定也会像现在一样,止不住地掉泪。

很抱歉,我到现在才站出来和你说话,虽然我一直想写点什么说点什么,但完全下不了笔,开不了口。对于一个以往表达欲还算旺盛的创作者来说,我突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失语症,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心境。最近几个月,是我人生中的至暗时刻,我过得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尽量把头埋在阴暗之处,任由自己被悲愤、恐惧和耻辱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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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作为一位持续批判体制的独立纪录片作者,我完全深谙并亲身领略过极权的暴力,但还是没想到,它会以这么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到来。

4月20日上午,习惯于熬夜晚睡的我,刚刚醒来,就看到了网上传出你被秘密拘捕的消息,我当即有如电击,从床上一骨碌爬坐起来,连声惊呼,内心瞬间被惊愕笼罩。

我之前不祥的预感不幸落实了。

就在4月12日,我把修改的新书稿简介给你发去邮件,见你没有及时回复,我又通过社群媒体发去简讯提醒你查收,但无论邮件还是社群媒体,你一直都没有回复我。对于你这样一个敬业勤恳、对人热情有礼的出版人来说,这是未曾有过的反应,以前,你顶多就是周末两天不回复,周一上班了一定就会回复我。但这一次,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你仍然没有动静。刚开始我以为是你的身体出了问题,因为在不久前的通话中,你提到自己最近体力有点不支,说人一过了五十岁,精力便大不如前。眼力也下降了,光看我的书稿,你就持续了好一段时间,而且是把全文打印出来,一页一页地看。不再像以往那样对着电脑就能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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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些,我只好默默地祝愿你身体没有大碍,即使身体有恙,也能早日康复。4月19日,一个星期过去了,你依然杳无音讯,让我越发感到不安,正犹豫要不要询问一下你的同事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想到一夜之后就得到了这个最坏的消息。

我完全没想到,你落入他们的魔掌已经整整一个月。

原来你是在3月19日回上海时遭此厄运,那天距离我们语音通话也只过去不到一周,3月13日晚上,我们在社群媒体上通了约一个小时的长电话,详细地讨论了我的新书稿的出版计划。就在当天上午,你给我写来长信,谬赞我:「你的写作比第一本更加震撼我,故事和分析的力度都更加精彩和有吸引力」最让我感动的,是你还说了:「我也非常敬佩你孤独一人记录、分析近乎魔幻的中国底层世界的勇气和精神,并为之感动。能够认识、拥有你这样的朋友和作者,真的是我的幸运。」

对于一位坚守在极权之地的孤独的创作者来说,你的这些话语于我是一剂莫大的精神动力。这些年,因为持续批判的缘故,我在中国被封杀,书和片子都被禁,再没有出版社敢出版我的新书,连一本原本计画出版、正在组稿中的个人诗集也不得不夭折。警察也不断上门骚扰我,导致我离开了生活快二十年的北京,回到南方的山里离群索居。

「金马风波」(2019年8月,国家电影局禁止电影人参加金马影展,我忍不住骂了它几句)之后,我更是经历了全方位「社死」,在网上遭到铺天盖地的谩骂、侮辱,被扣上各种罪孽深重的帽子,以及持续遭受揭发、检举,甚至死亡威胁。影响不光止于网络。现实中,不少昔日同学亲友因为目睹了我的政治错误和声名扫地,都不敢再联系我,有家族长辈甚至斥责我令「家门蒙羞」。有关部门还到我父母所在村庄调查我,给我和家人造成了很大困扰。

从那之后,我在中国已经近四年没有参加任何公众活动,再没人邀请我,哪怕是线上的活动也没有。很多人还唯恐避我不及。因为个人的社群媒介持续被封禁,我在国内的网路平台也消声匿迹。因为价值观念的缘故,很多昔日的故交也渐行渐远,直至完全割袍断义。除了为了拍摄,我在现实中的社交活动也几乎减为零,平时深居简出,过上了放逐和自我放逐的生活。

此时,你的鼓励,除了让我觉得自己在潜伏中拍摄一年多、闭门写作两年多是值得的,更让我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和孤独是正确的。就是在这番通话中,你我还谈到了目前的形势和安全问题,但是是你在替我这个「朋友和作者」的安全感到担忧,担心我的敏感的新书给自己带来麻烦,还询问了我有无考虑出去。而我,在这通电话里,根本就没有问起你的安全与否。

那时候,你我应该都完全没有预想到,真正的危险会于降临我前来到你的头上。我也完全没想到你马上就要回到中国,虽然电话里你提了一嘴自己和家人已经几年没有回去探亲了。但你并没有告诉我你一周后就要回去,如果你说了的话,我想我一定会告诫你「危邦不入」,劝你「三思而后行」。

因为此时的中国,尤其在历经三年疫情管控之后,彻底成了光芒照不进的土地,真正的礼崩乐坏,铁幕降下。作为持续扎根在生活现场的低调的观察者和亲历者,我都时常感到举步维艰,顿生江湖险恶之感。自己曾经在乎的「最后的缝隙」,也俨然已经慢慢合上。

你在此时回来,分明风险莫测。可是遗憾,你当时没有告诉我,要不我一定会力劝你。尽管我知道,我的劝说也许并不会在你那里生效。

你应该还记得,以前,我也劝过你。那次,我们也说到过「安全」。几年前,当你第一次向我说起你还持中国护照的时候,我比较吃惊,我以为你早拿到台湾户籍了,觉得无论从安全还是从方便的角度来说,你都应该这样做。但你当初好像对此不是太上心,似乎觉得相比于你正孜孜不倦的出版事业,它是件不太重要的事情。当我问到你回来时不担心他们找你麻烦吗,你也还是那副一贯的口吻,你说自己只是个编辑,只是个出版人。

我对你的这种固执感到有点匪夷所思。虽然其实我也是个固执的人。我之前备受艰难和打压,都不愿离开,也让不少人不可理喻。在这个方面,我们应该是同一类人:在危险没有真正来临前,我们不会停止自己的脚步,更不会被它轻易吓倒。

但这次,你所面对的局面显然已经今非昔比。所以,我不确定你真的只是粗心大意,还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我不知道你对自己这次回去自投罗网感到后悔没有。还有,你之前是否设想过自己「进去」的场景?说实话,我不止一次地设想过自己「进去」。尤其这些年,当我看着文字狱在这片土地频频发生,身边认识的、不认识的,不少人都「进去」了,他们中有些人说的、做的还不如我那么「敏感」和「胆大」。有些人的影响力也还不如我,有人只是在网络上说了几句话,就被判了几月甚至几年。

每当这些事发生,我都顿感阵阵寒意。就此我还跟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过:原来,这几年他们让我「社死」,是保护了我,要不我早就进去了。这显然是一种悖论般的无奈现实,散发出苏联笑话般的荒谬气息。

在4月12日给你的信息里,我就提到了「进去」,因为就在两天前,许志永和丁家喜被判12年和8年,让我再次觉得痛心、愤慨而绝望,上一次为「进去」而有如此感受,是因为「编程随想」阮晓寰,他被判了7年。让我忍不住感慨:为何在这片土地上,总有如此优秀、正直、善良的人沦为国家的囚徒?

所以推人及己,我忍不住和你聊到他们并吐槽:「凭我这种立场和写法,我觉得我至少能够10年了吧。」尽管这是我当时的真实想法,但此刻我真的为此感到羞愧:在当时,我仍然想到的是自己,没有联想起你,更不知道当我只是担忧自己「进去」的时候, 你却已经「进去」了。

更早以前,你也曾经和我说起过「进去」,那一次,你在疫情初期回上海时被隔离,你提到这段「够憋」的禁足经历时,忍不住感慨「所以像王丹那样的坐完牢,还是非常让人敬佩的」。

现在,没想到轮到我来敬佩你了。

虽然,我根本就不想从这方面敬佩你。我宁可敬佩你在编书上的专业能力,你的选题、策划,以及编辑和推广能力,尽管你这些年出版的有些书我也并不喜欢,我们之间的观念也有分歧,但你的专业能力无庸置疑,和中国这边大多数的编辑比起来更是出类拔萃。

或者,我可以敬佩你在面对逆境时的坚毅——就在3月13日那通长电话中,你向我聊起如今台湾出版业的状况,说现在一般出的新书舖完所有通道,六百本印量就够了。联想起中国市场出的那些烂书都动辄几万几十万本的销售量,我不由地在电话这头感叹了一句「你真不容易」,结果你很快就反驳了我,说这其实也无所谓容易不容易,因为是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所以再不容易也能承受,并且不觉得苦。

「你不也一样吗赞波?你也选择了一条在常人眼里看起来很不容易的路途,但那是你喜欢的事情,所以你一定再难也乐在其中,不需要别人说不容易吧。」

是的,老兄你说得很对,我不应该这么高高在上、轻描淡写地评价他人的境遇(尽管那非我的本意)。我们面临的所有艰辛,确实是我们自由选择的结果,不需要任何人怜悯。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仍然属于同一类人。

即使不论你在专业上的能力和精神,其他事情也同样值得我敬佩,比如说,你那次开车带我去基隆港海边吃海鲜-——我忘了有没有告诉你,那至今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海鲜,我对你怎么能找到那么一家毫不起眼却如此美味的摊位佩服得五体投地。

还有,你带我上阳明山惬意地泡露天裸汤,上猫空看台北夜色,去十分放天灯许愿(我记得当时我在天灯上写的第一个词就是「自由」,尽管你现在身陷囹圄,我仍然要把这个最美好的词献给你)。以及,你还带我去认识了不少台湾的纪实文学作者和出版人,彼此间相谈甚欢,这些安排都如此贴心细致,深得我心。这些,统统都值得我敬佩。

我宁可敬佩你这些。我为什么偏偏要去敬佩你「进去」啊,如果在一个正常的国家,这些令人发指的囚禁本不应该存在。哪怕只有一起,也是对人类文明严重的亵渎。然而,很不幸,它就在那里频频发生。这架冰冷的钢铁囚笼,吞噬了不少善良和正直的人。现在,竟然轮到你了。

很巧的是(错了,应该是很不巧的是),我在我的新书稿里多次写到囚禁,尽管在叙事层面只是针对草原动物,但那显然是一个精神上的隐喻。我想说的是,在那块土地上,不论动物还是人,包括我自己,所有生灵都被囚禁在极权的铁笼里,都置身于欲望的铁链之下。自由已经荡然无存。你当然懂我这层意思。

对了,那天给你发信息时我本来还想和你说件事,我打算把我的新书名加上「囚笼」这个关键词,成为「风景与囚笼」。我觉得它比之前的「风景」更为准确和意义深远。但因为你没有回复我,我就打住了这个话题,心想等你回复后再说。

没想到,你没有回复我是因为你已经「进去」了,进到了一个真正的「囚笼」里。我却还在外面——尽管那本质上也是一个更大的囚笼。这几个月,我不得不像老鼠一样地苟活着。这不是一个比喻,是一种真实的心态和状况。

因为担心他们顺藤摸瓜来找我—毕竟我的敏感的书稿在你手上,以及我俩之间还有那些不无犯忌的通信和通讯纪录(比如谈到许志永、丁家喜和「编程随想」),而他们控制了你就有可能统统获得它们。

4月20日那天,我的震惊和悲愤还没有来得及稍微平息,心中的惶恐就迅速弥漫开了。我虽然也曾历经危险,但从来没有哪一次比得上这次,被进去的危险离我如此之近。

尽管,从观念和心理上来说,我其实一直并不太惧怕坐牢甚至死亡。但我最担心我要是这样进去了,我的书稿和其他未完成的作品就会落到他们手里,而从此不见天日。而它们既是这个时代珍贵的纪录,也是我的精神生命的一大部分,失去它们,会比让我进去、抹煞我的肉体生命还让我难过。

我从床上爬起来后,就马不停蹄地开始处理「后事」。我赶紧清理拍摄素材,删除了手机和电脑里的一些纪录,紧急委托了一位可靠的友人保存我的书稿,并授权他在我遭遇不测后发布它。另外,我也向我的家人委婉交代了如果最坏的事情发生,该如何应对。我还咨询了律师在这种案子里能否有效介入。。。。

在做这些事情时,我几乎混身颤抖,既悲愤又恐惧。我想到了读过的苏联时代或者文革时期的那些政治犯的故事,没想到在今天它变成了我的现实。

富察兄,你说多么荒谬,我只是一个创作者,仅仅因为呈现真相和表达观点,就得去面对、去背负这些无妄之灾。而你和我一样,都只是一介书生,都只是言论自由的实践者和捍卫者,却不得不如此狼狈地面对这座迎面扑来的「囚笼」。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啊,「岂有文章倾社稷,从来佞幸覆乾坤」的诘问还犹在耳边,历史却一再重演。当然,把现在的乾坤颠覆得如此黑白颠倒的,绝不只有佞幸。

震惊和仓皇慢慢减弱之后,后来的一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去搜索关于你的新闻,希望有奇蹟发生,你能虎口脱险,从囚笼里安然返身而归。然而带给我的仍然只有幻灭,至今你仍然音讯全无。

最让我难受的,是我看到台湾人和你的作者们在为你呼吁的时候,我什么也能不说。在你被捕五十天时,我看到了文化届有三百多人为你发起声援连署,那里面有不少我认识并尊重的电影人、作家和学者。发起人之一王家轩先生之前也和我邮件往来过(他还在你的八旗文化任职时,邀请过我为他责编的一本书担纲推荐人)。我为他们为你挺身而出仗义执言而感到欣慰和感动,但很快,我就陷入了深深的自责甚至羞辱感中。

因为这份连署名单里本该有我。我的名字还出现在连署工作小组于网上发布的连署主文中,它列举了八旗文化创立以来所获的各种奖项,我的《大路》就忝列首位,占有两项:2014年开卷好书奖和2015年台北国际书展大奖。我也注意到一些媒体在报导你被捕事件时也提及了我和我的《大路》。某种意义上,我应该更有责任为你发声,因为我和你身处同一片土地,在同一个囚笼中,对你正遭受到的铁拳,我比自由世界的人更有体验,更能感同身受。然而,那时,我为了不引火烧身,只能装死,不能为你说上一句。

富察兄,你知道吗?这对于我,不光是一种深深的无力,而且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以往,我非常看重公共言说的价值(这也是我成为一名独立创作者的初衷之一),信奉「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时常告诫自己要克服内心的恐惧,勇于公共言说。在熟人眼里,我也一度留下敢说真话、无畏强权的形象,这些年来,除了通过我的作品,我也为社会上的很多不公不义直接发声,包括在西藏、新疆、香港以及「白纸革命」等高度敏感的议题上,我也冒着风险,力所能及地为那些受极权迫害的群体公开发声过。此外,我也多次为和你一样有类似囚笼经历的人大声呼吁过,比如说南都案件、刘晓波、谭作人,还有艾未未、许志永、伊力哈木等等。

那些人和我还没有什么交集,纯粹只是出于一种朴素的正义感和是非观,我就能大声疾呼。然而现在,你既是我的出版人,我工作上的伙伴,也是我的朋友,某种层面也是我的伯乐和知音。尽管我这个人不擅交际,也信奉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们俩之间应该就符合这个标准),但我和你的关系远超当初和那些人的关系——至少,他们中没有谁请我吃过那么美味的海鲜。更没有谁像你一样,和我一起赤条条地在阳明山的公共裸汤里一边坦诚相见,一边聊起文学和人生。而且,就在你进去之前的一个星期,你还给了我那么大的鼓舞和信任,且正为我新书的出版殚精竭虑。

可是当你进去了,我却不能为你言语一声。这简直既是对我崇尚的道义和血性的打脸,也是对我的人格和品行的羞辱。看到人们为你连署时,我只能躲在深夜的沙发上独自默默垂泪,心如刀绞。这是我一辈子的污点,所以我说自己像阴沟里的老鼠。富察兄,你能体会到我的这种心理吗?

正因为这种复杂的境遇和心态,你进去之后,我遭受了有生以来最大的精神压力,在短短的一个月里,我瘦了十多斤—我比你胖,减点肥倒不是件坏事,两鬓的白发骤然增多。认识我的朋友很好奇我怎么一下子就老去了很多。这几个月,我宛如走过了几年的人生。

但相比于你在里面的煎熬,我的这些遭遇就不算什么了。尽管我们能设想一番其中的光景,但那个黑洞般的囚笼,不是局外人所能想像。我没法想像你怎么打发在里面的时光,怎么面对他们施加的那些羞辱和折磨,而且不是零星半点,一天两天,再过几天,你就要进去半年了。

半年,六个月,一百八十天。一想起这点,我就更加寝食难安。甚至觉得我此刻能暂时脱离危险,享受到写这封信的自由,也是一种罪孽。

但富察兄,请放心,这次我不会再傻傻地说「你真不容易」。其实我一直都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一个人能自由选择自己的道路并勇于承担一切后果,这正是体现人之为人的主观能动性的所在。我是这样的,你也是这样的。即使身处囚笼之中,我们应该都是始终追求并坚守自由意志的那种人,而且,我们应该没有他们所想像的那么脆弱,那么容易被吓倒和击垮。

唯一希望的,就是你在里面好好地保重自己,一定要「活过斯大林」,亲眼看着那具冰冷的囚笼和制造出它的那架暴力机器早日崩塌,这是我此刻的信念,希望也是你的。

在《大路》被禁后,我曾给读者题签过一句话:「有禁书的时代,是时代的耻辱,却是禁书的荣耀。」同样,囚禁你的时代,是时代的耻辱,却是你的荣耀。

盼望你早日重获自由,而且,归来的时候不会形销骨立,依然是那个聪慧、执著、坚毅、热情而真诚的人。

期待我们后会有期。再次就我迟来的信件和发声说声对不起,请原谅我之前的苟且偷生和无奈缄默。

谨祝平安健康!

你的朋友和作者:张赞波

2023年9月10日

新东方家庭教育|黄灯:我们低估了这代孩子的难处,普娃出路少,缺的不是努力

CDT 档案卡
标题:我们低估了这代孩子的难处,普娃出路少,缺的不是努力
作者:黄灯
发表日期:2025.4.2
来源:微信公众号“新东方家庭教育”
主题归类:教育公平
CDS收藏:公民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来源:第十六届新东方家庭教育论坛
主题:《家访五年,日常生活如何塑造立体的人》
演讲嘉宾:黄灯 中山大学中文系博士,《我的二本学生》作者

我对教育理解的起点

我是一个语文老师,我的专业是中国现当代文学,2005年博士毕业以后我分到了广东的一所二本院校任教。

我以前不知道我能当一个老师,也不知道我那么喜欢教书,大概教到第10年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实在有太多话要说,所以就写了《我的二本学生》这本书。

尽管我对教育学的原理没有深入的研究,但是我有特别丰富的教育实践经验。在这里跟大家汇报一下,我将近20年在二本院校和职业院校的一些观察。

一、我对教育的理解,来自对学生的观察,以及和学生共处对自己的唤醒

作为一个老师,说句实话,我对社会安全感的边界就是来自于对学生命运的感知,也就是说,我觉得这个社会好不好,就看我的学生去向好不好,简单来说就是工作好不好找。

二、现在学生的状态是什么样的呢?

说真话,我作为大学老师教学时非常困惑的一件事情就是:台下的学生不动,上课看手机,你问他问题,他不回应,似乎对什么东西都没感觉。或许有百分之六七十的学生对所有东西都没有兴趣,也不谈恋爱,你问他以后干嘛,他就是无所谓的样子。

当然现在工作不好找是客观条件,但另外一方面,我们明显感觉现在年轻人的元气丧失得很厉害。我一直觉得,应试教育的后果就写在大学生的眼神里面。我们只知道把孩子送进大学,但是孩子在大学里面是什么样的表现呢?看一个孩子有没有培养好,并不是看他有没有进大学的门,而是看他以后能不能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能不能成为一个有创造力的人。

作为大学老师,我有时候感觉很难熬,发现怎么教都教不动那些孩子。这是什么原因呢?我也特别理解,因为我自己也是一个17岁孩子的妈妈,他不算被鸡得特别狠,学校对他们也很宽容。但是有一次我问他:“你们学校的同学是不是真的热爱读书?”他说:“妈妈,你要我说真话,我们班上可能真正喜欢读书的不会超过两三个。”我觉得现在的孩子不爱学习不怪他们,但问题出在哪里,我不知道,也解决不了。

我上课的时候,最害怕的就是学生眼神冷漠,你问什么,他都不回答,因此我上课要做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要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集中起来,尽最大可能点亮点燃他们。但一个老师不可能永远保持那种状态,所以很多跟我性格不一样的老师,会觉得教书教得特别累,这很容易导致职业倦怠的时间提前。

在《我的二本学生》里面有一段话,到现在为止我还坚持这个判断:

“在具体的课堂里中,充分感受到教育像一场慢性炎症,中小学时代服下的猛药、抗生素、激素,到大学时代,终于结下了漠然、无所谓、不思考、不主动的恶果。”

这是我观察到的真实,也是我很多同行的共同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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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堂即田野:《我的二本学生》中的教育观察

一、同样的起点,让我感受到一种现实:文凭快速贬值

俞老师和梁建章老师,他们都是名校毕业的,我的第一学历其实是专科,岳阳大学的,现在学校已经没有了。我从小到大身边的人大都是普通人。

一个基本事实是,能考上北大清华的人非常少。中国现在有1000多万大学生毕业,但是大家可能没有注意过,985、211的大学生比例不到5%,百分之九十多都是普通院校的学生。如果按这个逻辑来看,不上重点大学,难道我的孩子就没有出路了吗?事实上普通孩子也需要在社会上生活,还是要给这个国家做贡献的,是这个国家最主要的力量。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也是第一学历不好的,我的学生也是在二本院校和职业院校读书的,过去这么多年,他们有没有像我这样,能够依赖教育红利去克服各种困难呢?我得出的结论是,现在的年轻人是非常难的。我有一个学生亲口说,“黄老师,我再也不可能像你这样了。”他是我在广东金融学院教的一个学生,智商很高,各方面都很优秀。

还有一个问题,高校扩招以后,念大学和年轻人的命运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前20多年,因为我们刚好需要很多受教育程度很高的劳动力,所以就通过扩招来弥补;但近几年经济放缓后,大学生不好就业了,这个矛盾就暴露出来了。现在事实是这样,我们该怎么面对?

二、两个班级:班级的氛围差异、学生精神状态的改变、就业去向的改变

我在《我的二本学生》里面写了两个班,一个是06级的,一个是15级的,中间隔了9年,在回忆里这两个班级给我的印象不一样。

06年的那个班是2010年毕业,那个时候,孩子还有一些很俏皮的行为,我们班还有一些学生不上课。我甚至觉得学生逃课是一个很好的行为,我一点都不反对,因为学生逃课表明他对课堂是有反应的,逃课是因为他觉得这个老师讲得太水了,他不想听,觉得浪费时间。我觉得学生有这种反抗性,表明他还有生命力。

但现在很多学生听课,他的心在外面,他看手机,不思考问题,不做深度思考,也不链接别的东西,这种麻木比反抗带来的后果要严重很多,更不要说学生的精神状态了。

还有,我的第二届学生和第一届学生比较起来,他们的就业去向明显差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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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基本趋势及反思

我们的学校教育不仅仅是教育,更是社会末端的一环,它背后是千丝万缕的东西。

学生就业能怪学校没教好吗?无论学校教得如何,学生都有可能找不到工作。我有一个基本的判断,学校教育已经越来越显示它是有限度的。

我们中国的高等教育的发展是非常快的,也就是近几十年的事情。我童年阶段在我外婆家待了十几年,我印象中当地那个村子里的年轻人没有一个上大学的,也没有上高中的,偶尔有几个初中毕业生,但他们现在也是生龙活虎的。几十年后回过头看,其实那些没有读大学的人在社会上也立足了。

我的一个感觉是,现在过于强调上大学的作用了,以至于家长有一种执念,就像宗教信仰:我的孩子必须上大学、必须考好大学,如果成绩不好,天都要塌了。其实这是有问题的,年轻人的出路和上大学不能完全画等号,我们需要关注的是年轻人的成长,他怎么样成为一个真正的人,这是跟教育有关系的。

具体而稠密的日常生活 如何塑造“立体而丰富的人”?

我去家访,可能会有人觉得太多事了。事实上我从2017年开始去学生家,这个过程对我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教育,也是丰富我教育维度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来源。

我为什么要去学生家?如果说《我的二本学生》这本书呈现了学校教育的有限性,我特别想知道,在一个孩子成长的过程中,家庭教育和社会教育到底给他们留了什么样的空间?

我跟大家讲一些直观的观察,我们现在要想的问题是,我们怎么样帮助年轻人安身立命,让他们内心很安定,觉得活着有意思,也愿意结婚、愿意生孩子。

一、三个男孩的创业故事

讲讲我教过的三个学生,他们在社会上立足的故事。

第一个学生黎章韬,他是云南腾冲的,我教的2010年中文班的学生,当年他可以上云南师范大学,但想到沿海地区读书,所以去了我们学校。

2014年我得到一个消息,他回老家去了。他本来在广州找了一家特别好的银行,他妈妈很开心,觉得很有面子,我的儿子在一线城市读书了留下来了!我一直不解他为什么要回去,直到2017年,有一次他微信联系我,说让我去他家看一下。我跟他聊,跟他父母聊天,观察他的生活状况。

在我去的时候,他妈妈内心还不服气,觉得自己儿子的大学白读了。但是他爸爸很开心,他说:“我跟我儿子像兄弟一样。”他们家在云南腾冲,跟缅甸很近,家里有个木工坊。多年前他爸爸去缅甸伐木的时候伐了一个金丝楠木,老板没有钱就给了他很多木头,就这样陆陆续续20多年积累了一些木头,慢慢地把木工坊开起来了。

我问章韬,“你们街上有那么多人开木工房,他们没有读大学,你在广东待了4年,结果你回来跟他们干一样的活,你后悔吗?

他说:“黄老师,我一点都不后悔。”

他讲了疫情期间,因为他懂微商,全国各地很多客户在没有跟他见面的情况下借钱给他,买他的东西,甚至教他投资,这个现象彻底改变了他妈妈的看法,他妈妈以前一直觉得无商不奸,“不认识你,凭什么借钱给你?”

我说:“章韬,你真正的成长是从大学毕业以后才开始的。”

黎章韬的成长,社会教育给了他很多滋养。他在跟客户交流的过程中间,成长得很快,而且很快就结婚了,现在有了两个孩子,经济条件也不错。

我们聊起他在广州同班同学的近况,他说:“我回来对了。”

我觉得特别安慰,他过着一种特别有机的生活,不能按成功学的观念来评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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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黎章韬家合影

还有安徽的何健,他中文成绩很好,属于真正热爱的。

当年他考广东一所非常好大学的研究生,虽然考了400多分,但因为一个名次的差异没被录取。我问他需不需要帮助调剂一下,他有名校情结,不去。然后到东莞开了一家教育培训机构,他没有开学科类的,而是专门教孩子读古文,恰巧避开了“双减”的冲击。还因为他是做国学教育的,受到当地政府的重视。

经过几年,他朋友圈里一会儿是给爸妈买房了,一会儿是自己在东莞买房了,一会儿买车了。

我想为什么何健能做成这个事情?我去到他们家,跟他爸爸妈妈聊,他在12岁的时候就是留守儿童。在农村,如果家里没钱,就算再会读书也没用,所以他一个12岁的男孩子,在村里熬了6年才考上高中。但是那个大家庭给了他很多支撑,尽管他父母不在身边,还有别的亲戚帮衬,他的家族特别团结。他妈妈曾给我讲,她在贵州打工的时候生了病,整个家族凑钱把她救了回来。我去他家的一个强烈感觉是,何健这个孩子,不是他的父母在托他,而是整个家族的人在托他。所以他在东莞做得还不错的时候,对他整个家族都有特别感恩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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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健一家人春节的团聚

再讲一下于魏华,魏华的父母身体不太好,眼睛有残疾,所以没有办法在东莞进厂打工,只能摆摊,魏华在几岁的时候就跟爸爸妈妈一起摆摊。

因为摆摊,他很早就很有经济意识了。小学就已经会赚钱,当然那个赚钱的渠道不太好说——就是帮别人做作业。因为他的学校有很多东莞小老板的孩子,他们不愿意读书,他就帮人做作业,然后把钱存起来。他爸妈都不知道他有这么多钱。

他会观察父母是怎么赚钱的,他说:“黄老师,你都不知道摆地摊的利润有多高,只要有人流,利润是超过100%的,一个指甲剪进的时候只有5毛钱,但是我爸爸有可能卖2块钱。”而且东莞的工厂特别多,他爸妈又很灵活,有一段时间贩卖服装,那时候没有网购,打工仔、打工妹的服装都是通过地摊购买,所以他的商业头脑就特别敏锐。上大学以后,他说:“我以后不要单位的,我一定会创业。”

他的家庭是特别普通的家庭,跟我们班上另外一些学生比较起来,我会觉得他的成长要素里面最不同的地方,无非就是,他从小会观察他爸爸妈妈的日常生活,会自己去思考,会去想真正的生存该怎么办。

他大学毕业以后,在深圳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我的书有很多盗版,他就自告奋勇地要帮我维权。

黎章韬、何健、于魏华,都是来自特别普通的家庭,跟媒体上见到的很多年轻人比较起来,我觉得他们身上有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如果从社会结构的层面来看,他们的家庭背景都很一般;但另外一方面,如果从现在大学生去向的整个结构里面来看,他们还是过得可以的,不管是从经济条件上,还是从人的成熟度,以及融合社会的顺利程度,他们远超同龄人。

二、来自家庭滋养的共同特点

我去过20多个学生家,我观察这些孩子到底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呢?跟上午很多老师讲到的一样,我非常有同感,就像梁老师说的大国有大家,刚才都提到家庭被瓦解掉,隔代抚养被控诉,但我在学生这里看到的真相是,这些东西非常具有力量。

(1)丰富的人际网络

例如,何健家虽然只有一个孩子(后来他妈妈在他十四五岁时又生了一个男孩),但整个家庭的人很多。

回想我小时候的成长经历,我发现我们村里没有抑郁的孩子。看起来傻傻的孩子,我们也带着他一起玩。我觉得,特别多人的群体,很自然的人际网络,本身对小孩来说就是最好的滋养,打架也能自己处理好,孩子基本的公正公平,对规则的维护,都是通过游戏达成的。

但现在很多孩子童年是没有这些保障的。我的学生大部分来自广东,有五六个孩子的家庭非常多,基本没有独生子女,所以广东的孩子可能更自立一些,他知道让自己怎么活下来,不读大学也会活下来,那种意识更强一些。

(2)劳动教育的力量

我的书里也写过另外一个男孩子,来自台山的罗早亮。

我去他们家的时候,他妈妈反复跟我强调一句话,孩子必须学会做饭。他儿子在高三的时候依然会被他的妈妈叫回去参加农业劳动。

他也跟很多学生一样,在2019年毕业后,找工作折腾了很多时间,最后在当地小学找到了一个有编制的学校。他很开心,尽管是学中文的,校长让他教数学,他就去教数学。他还很有公益心,因为学校前面的立交桥没有红绿灯,他会担心孩子上学路上的安全问题。学校很偏僻,平时只有他一个人,但他内心特别的笃定,没有任何的抱怨。

我就想起了他妈妈的话,想起了他整个家庭教育所给予他的最后的依托,来自日常生活的,我们看不见的很细腻的、很细节的,但是渗透式的,而非灌输式的因素。支撑一个孩子在社会上立足最根本的东西,有可能不是数据特别漂亮的、名号特别光鲜的东西,有可能就是他很勤快,有可能就是他很善良,有可能就是他人际交往能力特别强,有可能他很有同理心、讨人喜欢,别人愿意跟他来往。这些在日常生活里被家庭无形滋养的素质在滋养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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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早亮一家在地里劳动

(3)亲子陪伴,尤其是祖辈的情感滋养

我在广东生活了20多年,观察到很多来自农村的学生,祖辈的情感滋养,帮他们跨过很多人生的难关。我以前没那么深的感觉,但是我去学生家以后,亲眼目睹他们跟爷爷奶奶的相处后,我就说不用担心,你们在社会上一定是可以立足的。那种强烈的、非常深厚的、祖辈无条件的情感滋养,对一个孩子来讲简直太重要了。

我小时候也是这样。我快8岁才上学,我爸爸都忘记送我上学了,是我舅舅提醒他,然后送我跟两个表妹一起上学。我外公外婆对我很好,尽管我七八岁一个字都不认识,也不知道加减乘除为何物,但是我真正享受了非常华德福的教育,现在看起来教育理念非常先进的环境。可是那些东西在整个教育表达里面,它的价值是被低估的。

(**4)父母传递给孩子的良好习惯及正确价值观,在关键时刻为孩子托底**

我好多学生的家长都会说,我一定要让孩子做个善良的人,不要怕吃亏。在关键时刻的那么一点点利他心、妥协和让步,可能就给了孩子新的机会。

我在《去家访》里面写到了一个女生,她是家里的老大。

她当年去中建五局实习的时候,来了很多211和一本的学生,她是一个专科生,但二三十人里面就留下了她一个。她问老总:“为什么最后是我留下来了?”老总说:“你是所有大学生里面唯一一个可以帮前台水桶换水的人,特别勤快,我就想招一个这样的人。”他们单位想招一个特别可靠的人做财务工作。所以她很快入职了,年薪还蛮高的。

她家里比较穷,上学的时候我们给了她勤工俭学的机会。暑假时她会把老师办公室所有的窗帘拿到宿舍里洗干净。没有人要求她这样做,但她觉得应该这样做。她特别可靠,人品特别好。这些不能进入到特别光鲜评价指标的品质,可能就是决定一个孩子最后能不能在社会上扎根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节点。

我刚刚所讲的那些学生,在别人眼中,他们统称为“懂事的人”,在我眼中,他们是一群内心柔软、情感丰沛、充盈责任感而不乏力量的人。

这么多年,我有一个特别强烈的感觉:一个孩子,即使他没有热爱的东西也没有天赋,但他如果有很强的责任感,一样有往前走的动力。怎么培养这个责任感?我很多学生是来自于家庭的支撑。比如说我的学生何境军,他说他是个“烂仔”,但是高中他突然醒悟过来,就是因为他的爷爷被欺负了,为了爷爷他要好好读书。第一年考大学他没考上本科,他就复读了一年,因为他奶奶说他们家没有一个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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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助力年轻人安身立命?

一、回到教育的本质

我特别赞成成人比成才更重要,我们要先考虑成人的问题,再考虑成才。以前的人就算不成才,也不会太差;如果不成人,所谓的成才也是空中楼阁。我觉得一个孩子的创造力离不开充沛的情感和自由的心灵,如果孩子没有情感、也没有自由的心灵,他是不可能有创造力的,这是我感触特别深的地方。

二、家庭要给孩子们一张厚厚的精神垫子

家长要给孩子搭建精神的垫子,让他们的生命充满弹性和伸缩性,给予他们爱的支撑,而不是抽空他们精神的垫子,让其处于“孤立无援”的心灵境地。

三、警惕鸡娃对于孩子觉醒能力的破坏,呵护孩子的元气

作为一个家长,我觉得不要太去鸡娃,根据我的观察,其实鸡娃没有用,就像打激素一样,当时有一点点用,只要把时间拉长几年,它的作用基本就失效了。

四、学校:尽可能在夹缝中给孩子更多透气空间

我建议,咱们的学校尽可能让学生多一点自由,让他们多玩一下,下课的时候不要管那么紧。他们可能到大学里面就会更活泼一些,更有创造力一些,更觉得活着有意思一点。

五、社会筛选的网眼要大,给年轻人更多容错空间

我们社会要给年轻人更多的包容和接纳,不要用太细的标准去筛选一个人,没必要的。应该小心翼翼地维护他们的心灵生态。

教育真的是一件特别实在的事情,要靠我们具体的人去做具体的事情,教育要靠所有人一起去推动。希望我们能够共同努力,尽可能给我们孩子一个稍微好一点的前途。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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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国驻华大使馆
发表日期:2025.4.1
来源:微信公众号“美国驻华大使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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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宇琛|告别三月:我审故我在,你辩故你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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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宇琛

三月,春回大地,按说该是万物复苏。但有些地方的法槌落下,却带着点倒春寒的凛冽。告别这个魔幻的三月,盘点那些法治舞台上的奇景,你会发现一条简单粗暴的逻辑正在上演:我审故我在,你辩故你滚。

这不是演习,而是正在发生的现实剧,主角们身份各异,有法官,有九旬老母,有“被指定”的被害人,还有一群即将拿着二维码的律师。

剧本第一幕,发生在河南南阳。

主角叫毕祺祺,是个90后法官。他妈冀廷梅,一个曾经带着乡亲们搞玉器市场发家致富、拿过各种表彰的能人,突然就成了“黑老大”。

连带着十几个亲戚,咔嚓一下,全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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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告别三月:我审故我在,你辩故你滚
作者:李宇琛
发表日期:2025.3.31
来源:微信公众号“李宇琛”
主题归类:司法独立
CDS收藏:公民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毕法官觉得这事儿不对劲。母亲冀廷梅搞的市场,商户们交管理费,按材料里的说法,七百多个商户都站出来说“我们自愿的”,没觉得被强迫。可警方不信,非说这就是强迫交易,是涉黑,还放话威胁证人:

“你港片看多了,以为请律师有用?”

甚至连律师都被围堵,被称为“假律师”。

毕法官寻思,别人不顶用,亲儿子总得上吧。刑诉法和司法解释写得明明白白,法院工作人员可以给近亲属当辩护人。这在法律圈,基本算道送分题。他把申请递到南阳淅川法院。结果,法院拿着这道送分题,愣是做成了一道:

奥数压轴题。

苦思冥想了一个多月,法院就是不给答复。上一级法院也打太极,“等回复。”

一个法官,想在法律框架内救自己的妈,发现自己被自己服务的系统给“等回复”了。这扇门,对他这个“内部人”都关得严丝合缝。

毕法官心里苦,但估计说不出。他爹妈被抓三年,他一直试图在体制内沟通,结果发现,越温和,越容易被当空气。

这扇门背后,可能藏着法院的难处。最大的难处,也许是怎么在不得罪某些力量的前提下,把程序走得像那么回事。

毕竟,南阳这案子,怪事不止一桩:七百证人不如几句恐吓,律师阅卷难,看守所玩失联,案子还能拆开审:

程序正义?那是什么,好吃吗?

所以,毕法官能不能给他妈辩护,这真不是法律问题,南阳法院在等什么?等风头过去,等大家忘了,等冀廷梅家属自己放弃?

毕法官的遭遇,像投入水池的一块石头,激起的涟漪不止一圈。

第二幕,舞台转到浙江温州苍南。

这里有个更魔幻的角色,叫王建东。他身兼被告人何华芳的丈夫和“被害人”双重身份。你说这剧本写得巧不巧?

更巧的是,王建东作为“被害人”,想在庭前会议说句良心话:“我没被骗,没损失。”

法院直接给他来了个指令,不准说你没被骗,也就相当于说:

你只能支持、赞成、同意检察机关的意见。

任何不同意见,免谈。

这操作,让人梦回古代公堂——“大胆刁民,还不从实招来?不招就大刑伺候!” 

“兼听则明”的老话,看来没传到苍南。他们可能觉得,司法效率更重要。什么叫效率?就是大家都别废话,跟着检察院的调子走就对了。

王建东的律师想较真,提了管辖权、证据、公开审理这些基础问题。法院更干脆,直接把这些定义为“辩护意见”,然后以此为由:

剥夺了律师的出庭权。

这逻辑闭环了:被害人必须同意检方,律师质疑就是捣乱,捣乱就别来了。齐活。

所以你看,有时候,“被害人”这顶帽子,是你想摘都摘不掉的。你明明没觉得疼,有人非按着你说:

你疼,你必须疼!

第三幕,舟山中院。

九旬老母何英,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要给儿子林军丞辩护。儿子被控敲诈勒索,说是跟舟山首富和海航讨债讨成了敲诈。老太太不信。

法院规格挺高,常务副院长亲自坐镇。一开始也挺客气,法官同意老太太当辩护人,口头也答应了可以复制案卷。

老太太心里刚热乎一下,没想到院长王良军发话了:

“不允许复制,只能在阅卷室查看。”

法条上白纸黑字写着,亲友辩护人“经法院许可”,可以查阅、摘抄、复制案卷。关键就在这“经法院许可”五个字。

解释权,看来牢牢掌握在院长手里。

于是,九旬老太太,得在十五天(扣除周末只有十来天)的庭前准备期里,每天跑到法院,一个字一个字地手抄堆积如山的案卷:

这哪是辩护?这是对老太太进行体能极限测试。

法律给了权利,现实砌了堵墙。这墙不高,但对一个90岁的老人来说,就是天堑。最终辩护效果如何?大概率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看,法院可以让你辩,也可以让你辩不成:

手段多得是,总有一款适合你。

第四幕,视角拉到更宏观的律师群体。

安徽蚌埠司法局灵机一动,给律师们发了个专属“健康码”。以后,律师事务所出函,必须带二维码。法院、检察院、公安一看:

蚌埠律师,请出示您的二维码。没有码,对不起,您的业务我们不受理。

美其名曰,“压实律所管理责任,减少私自收案收费”。

这码,仿佛成了律师执业的紧箍咒。以前是认章不认人,现在是认码不认人。万一系统抽风,或者信息录入稍有差池,律师们就得在办事窗口前,体验一把“码到成功”或“码上失败”的刺激。

下一步,是不是要搞律师执业行程码、大数据轨迹追踪?想想都带感。

最后一幕,必须得提提“刑辩不过山海关”的新注脚。

辽宁阜新,退休法官刘学慧被控“滥用职权”。二十年前,他递交审委会后,按院领导指示给一个重病犯人办了取保候审。如今,领导隐身了,他成了背锅侠。

辩护律师李进、杜明怀想调取当年的关键卷宗,法院说:

“没有必要。”

开庭时,律师想发言,刚说几句,法官就开始警告。李进律师讲了十分钟,一次训诫,直接被请出法庭。下午,杜明怀律师更惨,五分钟内,八次警告,一次训诫,也被请出去了。

辩护席空了。法官问被告人刘学慧:“你是自己再请律师,还是我们给你指派法援?”

这效率,啧啧。

律师的作用,在这里被压缩到了极致——大概就是来证明一下“我们开庭了,有律师在场(过)”。

刘学慧想喊:“我要我的律师!” 但声音,可能飘不出那个“没有必要”调取证据的法庭。

把这些碎片拼起来看,你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法律条文写得越来越细,程序规定越来越全,但实践中,那句“我审故我在”的潜台词,似乎总能压倒一切。解释权和自由裁量权,有时像个巨大的黑洞,把本该属于公民的权利悄无声息地吸进去。

南阳的毕法官还在等回复;温州的王建东被迫“同意”;舟山的老母亲仍在手抄;蚌埠的律师预备扫码;阜新的刘学慧面对空席…他们都在各自的剧本里挣扎。

这出戏演到最后,主角光环似乎只打在那个高高在上的“我审”之上。至于其他人?无论是想说话的律师,喊冤的家属,还是试图自证清白的被告,剧本给他们的最终指令往往异常清晰:

你辩故你滚。

法槌落下,有时宣告正义,有时,也像重重关上的门。门外的人,看着门里模糊的光影,心里五味杂陈。至于那杆叫“公平”的秤,秤砣可能早就被锁进某个保险柜了,毕竟,当存在感依赖于审判的绝对权威时,异议的声音,自然就成了必须清除的噪音。

古老的铁门变成了如今更精密的玻璃墙,看似透明,却更难逾越。开锁和关门的手法确实越来越艺术化了,但最终指向的目的地,好像从未改变。然而,铁屋子纵然造得再精巧,密不透风,那偶然从门缝里泄露出来的光,或是几个清醒者绝望的呐喊,也足以让外面的人窥见几分内里的景象。毕法官的奔走,何老太的抄写,被逐律师的背影,还有那七百位证人的发声……

这些并非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它们是刻痕,是印记。

当“我审故我在”成为一种傲慢的宣告,“你辩故你滚”成为一种粗暴的驱逐时,总有人会记得,总有眼睛在看着。或许今日的力量对比悬殊,公道看似遥遥无期,但正如黑夜里无法完全禁绝星光,至少,三月的这些喧嚣与被压制的喧嚣,让我们听到了沉默被打破的声音,哪怕微弱,哪怕艰涩。至于那杆叫“公平”的秤,它或许蒙尘,或许被藏匿,但总有人记得它应有的模样,并在寻找让它重见天日的机会。

写于2025年3月31日

每日一语 2025.3.29

亚夏尔·肖合拉提(Yashar Shohret),艺名“Uigga”,1998年7月25日出生,中国在押政治犯。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博乐市人,曾在成都参与白纸运动,用维语为乌鲁木齐火灾遇难者唱挽歌。去年6月,亚夏尔被以“宣扬极端主义罪”和“非法持有宣扬极端主义的物品罪”秘密判刑三年。https://chinadigitaltimes.net/chinese/71698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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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DTV】参与白纸运动的维吾尔歌手亚夏尔疑遭判刑

CDT编辑注:据关注中国人权状况的网站“维权网”报道,参与白纸运动的维吾尔歌手亚夏尔在2024年6月被秘密判刑三年,罪名为“宣扬极端主义”和“非法持有宣扬极端主义的物品”。以下为维权网报道以及亚夏尔创作的歌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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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CDTV】参与白纸运动的维吾尔歌手亚夏尔疑遭判刑
作者:维权网、亚夏尔·肖合拉提
发表日期:2025.3.26
来源:维权网
主题归类:白纸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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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维权网信息中心报道)2025年3月26日,本网获悉获刑3年的新疆维吾尔族歌手、白纸运动参与者亚夏尔·肖合拉提的案情及简历,现在通报如下:

亚夏尔·肖合拉提:1998年7月25日出生,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博乐市人,维吾尔族,英文名Yashar Shohret,说唱歌手和词曲写作家,艺名“Uigga”,白纸运动参与者,中国在押政治犯。

亚夏尔·肖合拉提原籍虽为新疆博乐市,但中学毕业后被新疆财经大学录取,在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就读,之后又前往四川成都进行深造和发展;

2022年白纸运动期间,11月 27日,其因参加了成都市望平街众多民众对新疆乌鲁木齐火灾遇难者的公开哀悼,并用维语唱起挽歌,遂遭当局委派便衣警方现场打压;后其和多人一起被便衣警察野蛮抓走,并被以涉嫌“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刑事拘留;起初成都警方误以为其是外国人,疑似境外势力在中国境内扰乱,但被关21天后,最终从成都审前拘留中心被取保获释;然而,自此其备受监控,且其在大学期间的身份证件亦被没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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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夏尔·肖合拉提

2023年8月9日,成都大运会(即成都第31届世界大学生夏季运动会)结束的次日,亚夏尔·肖合拉提突然被新疆博乐市警方跨省从其出租屋以不具名罪由抓捕,并将其迅速带回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博乐市,刑拘关押于博乐市看守所;

2023年11月13日,其案件被警方移交至博乐市检察院起诉,至此其代理律师因获取到准确的案件信息,并与其会见,方知其曾因公开发表过几首维语歌曲(如《wake up》等),且在网易云音乐上发布了附有中文翻译的其创作歌曲(Uigga),警方选择了他们认为有问题的一些字句,故指控其犯有宣扬极端主义和非法持有宣扬极端主义的物品二罪的嫌疑;

2024年6月20日,亚夏尔·肖合拉提案在新疆博乐市法院开庭审理,并被一审以“宣扬极端主义罪”、“非法持有宣扬极端主义的物品罪”判处有期徒刑3年;其不服上诉;后经二审,依然维持原判,刑期至2026年8月8日。

目前亚夏尔·肖合拉提在新疆乌苏监狱(新疆伊犁自治州塔城地区乌苏市 (邮政编码:833006)服刑。


Wake up / Uigga

早上 早上启程
在一个叫托何其的地方留宿
第二天日出时间
路过哄兰奇湖的时候
他们像猎豹一样冲出来
谁? 一群猎人
当我苏醒四周的环境
让我沉入深思
被接二连三的压力挤压
失去了最后属于人类的感知
从不愿弯曲的脖子和膝盖寻求安慰
翻找着永不满足的口袋
我折叠放进去的那些情绪去了哪里
无法理解额头上撰写的命运
孤独占据了上风
不安 焦虑 担心 惶恐
正的 反的 押韵
从心里涌现
仿佛就像痴情的眷侣
对歌词的态度
就像农夫呵护着果园
名为艺术家实为无翼鸟
等待着鲜花盛开的时刻
明确袒露的声音从始至终
在宇宙彷徨失措
醉在诚实中
漂泊者的漂泊感满满的
颓废的情绪多多的
受够了够够的
……
带头狩猎的帖木儿
都到这时候了为什么还不追
啊?为什么还不追
想让这毁害殃及到宫里吗
你要允许吗?啊?
春天来了吗
感觉天地变暖和了
依然流浪居无定所
计划是冒险的
目的是明确的 总会成功的
想要得到的越来越清晰
飞走的燕子回来了吗?
心急如焚等待着转角
在角落挠心着折叠无聊
抱怨着现实的苦衷生存
在回忆的记事本页面中
我内心存在一个丑陋的怪物
我不会争抢不属于我的
也不对世人哀求回报
哎呀真的受够这无法离开的
放心吧恋人
我不求你的反馈
从不屈服自己的命运
这宇宙是场考试谁又能及格
寂静笼罩的冰冷卧室
心脏在挤压 情绪在撞向窗户
在狩猎的时候 弓箭没射准
因为愿因胸口被鹿撞破留疤
我们又在多少树枝下
放牧的牛羊都被惊吓的跑散
胸膛的火焰又涌现了多少次
山丘沉浸在红火的夕阳下
新的旅途 跟现实的比赛
又是漂泊者 定向别的城市
扔掉消极的情绪一切从新开始
腰上缠绕意志
无论结局如何
这城市我也来不及告别
就要离开了
没能让我开心
所以毫不犹豫
还是不屈服自己的命运
哎呀我无所谓了不会沮丧
如果你说时不时无法理解我
我的回答可能只有为了生活忙碌奔波
为了生活每一天都很努力
就算嗤之以鼻
受够了我的天
被怀疑的迷雾环绕
继续寻找意志力的影子
火焰没有因我而浇灭
都怪我陷入了困惑
现在才知道没有射准
代价总是要承担的
我没有射准

【CDT关注】WOMEN我们|消失的台湾出版社总编辑

CDT 档案卡
标题:消失的台湾出版社总编辑
作者:林亚明
发表日期:2024.9.18
来源:WOMEN我们
主题归类:出版自由
CDS收藏:人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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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兼有两岸身份的出版人的失踪与被捕,在零散的声援和万马齐喑的静默中,成为繁简中文世界知识分子在当代的命运写照。

2024年3月,台湾作家、媒体人阿泼得知,有一个和出版相关的活动要谈台湾出版品牌“八旗文化”的总编辑富察,连记者都已经联系好了。但没多久,她又收到消息,活动取消了,理由据说是考虑到家属此前一直希望保持低调的意愿。

那是富察失联一周年之际。2023年3月,富察延贺回上海时失联。一个月后,中国国台办发言人朱凤莲在回应相关提问时表示:“据了解,李延贺因涉嫌从事危害国家安全的活动,正在接受国际安全机关的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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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旗文化总编辑富察延贺(图片来源:国立政治大学中文系)

李延贺是富察的原名,这位在东北出生长大,在上海求学和工作多年的出版人和台湾妻子结了婚,于2009迁居到台湾,随后受到台湾本土出版集团“读书共和国”的邀请,开始内部创业,成立了八旗文化。因以非主流史观谈中国历史的书籍而出名的八旗文化,是组成台湾出版界多元样貌的重要单元。

2023年,富察失联的消息起初在小圈子里流传了一个月,有人期待这是一场误会,直到居住台湾的大陆流亡作家贝岭发文,将这件事放到了公众面前。“我是很感谢他‘大嘴巴’的”,阿泼在台湾研究白色恐怖时期历史,访谈过同在中国被捕的李明哲,她坚持,“历史告诉我们,这样(沉默)是不对的”。

此后的一年多里,关于如何声援,一直有两派声音存在。有一些友人选择尊重家属的意愿,保持沉默;另一些人认为,固然要理解家属的态度,“因为无论如何,最终的结果没有人替家属去承担”,但与此同时,“富察被捕这件事里面,有关于公共利益的部分,要……反复拿出来说。”

[…] 本文记录了富察的故事。这些讲述来自富察的同事、友人,有些也来自富察的公开写作。富察在台湾十四年,一直在两岸来来往往,也许他忽视了自己已经离开的这片大陆上悄然发生的巨变,也忽视了伴随而来的危险。

从2010年开始,独立导演、作家张赞波去湖南溆怀高速公路卧底拍摄了三年,他和路桥公司职工、修路民工、包工头、基层官员等人深入接触,记录下一条高速公路修建的背后,普通人的命运如何被影响。2013年,他把拍摄手记写成了书稿。在香港某个电影活动上,他见到一位在出版社工作的台湾编辑,他把书稿给了对方,对方又将书稿带回了台湾,之后,他认识了这位出版社的主编,富察。

八旗决定出版他的书,他和富察由此开始了邮件往来。几十封邮件,主要是改稿,富察提意见,叫他增添细节,强化场景,帮他梳理结构,事无巨细地跟他说出版作业的时间线,关于什时候定稿,什么时候再找一个台湾编辑从台湾读者的角度来读一遍。

期间,他们也聊到很多旅游和工作的往事。他在给张赞波的邮件里写:“那时我读了太久的书,毕业后想换口味体验下,就去做了图书发行,试着和客户喝酒,一杯酒一万码洋……我在图书批发的行业做了两年,就转行做杂志,开始也是管销售”。富察还讲到,自己当时负责“云贵川两湖”五个省份,自称“西南王”。

富察从华东师范大学文艺学博士毕业之后,去了上海文艺出版社,去台湾前,职位是该出版社管经营的副社长。他在华东师范大学的一位校友说,华东师大人文社科研究生进入上海出版行业的人很多,但都是做编辑,像富察这样主动选择去做发行与销售的,是“独一份”。

2014年,张赞波的《大路:高速中国里的低速人生》(以下简称《大路》)由八旗出版,一举拿下了2014年《中国时报》开卷年度好书奖和2015年台北国际书展大奖。

张赞波去台湾领奖,第一次见到了富察,对富察的第一印象是“很热情、很真诚,身上有一种赤子之心”,富察带着张赞波去参加活动,见台湾文化和出版界的人士,带他去台湾基隆海边吃海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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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9月,张赞波与富察同游阳明山时的合影。2023年9月,张赞波在matters上发表《写给富察的一封信》,谈及富察被捕后自己因恐惧而噤声的经历。(图片来源:matters@zanfilm)

2015年,《大路》的简体版《大路:高速中国里的工地纪事》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张赞波说,许多人以为,是因为《大路》在台湾拿了奖,才出的简体版。但事实上,在遇到八旗之前,张赞波就将书稿给了广西师大出版社,由于漫长的审查,简体版的面世整整晚了一年。

2020年,疫情来临,张赞波无处可去,“被迫”开始写作,他的写作主题是内蒙草原上的旅游经济和网红,和第一本书一样,他在内蒙生活拍摄了很久。2023年3月13日,张赞波和富察通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他们聊起新书的出版计划。富察此前看了他的书稿,给他发来长信,赞他:“你的写作比第一本更震撼我,故事和分析的力度都更加精彩和有吸引力”。

那时的张赞波,在大陆已经是“禁书作家”,他离开北京,离群索居,将近四年没有机会参加任何公共活动,富察的称赞(或许也有对新书即将出版的期待)让他觉得“自己在草原上潜伏拍摄一年多、闭门写作两年多是值得的,一直以来的坚持和孤独也是正确的”。

4月,张赞波给富察发去了修改好的新书稿和简介,富察好几天也没有回,他当时预感到不祥,“富察这个人做事非常认真的,对朋友也非常真诚,不存在你给他写个邮件,他过一周还不回你”。

正当他犹豫是否要发邮件询问富察的同事,他看见富察失联的消息。

[…]

当回家变成冒险

自从2009年依亲来台湾定居,富察一直正常往返两岸,从未受到过任何有关方面的骚扰。

据了解,2023年回大陆,富察一方面是为了探亲,另一方面是为了处理户籍的问题。2009年,富察依亲来台湾定居,2013年取得了台湾居留卡,但一直保留了中国户籍,此次回大陆,是要去户籍地消除户籍,才能回台湾走完入籍的流程。

做出版这些年,富察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要回大陆的,也有朋友提示过他风险问题,但他总是认为,那些书籍学术意义更大,更何况,那些书既没有卖到大陆去,自己也不是作者。

事实上富察很少谈时政,他有一次被邀请上矢板明夫的节目,在节目里,富察只谈宋朝和清朝的政治,绝口不提现代政治。王家轩也有类似的印象:“(他)大部分公开言论都是批评中国文化或历史,不会涉及到现代治理,也完全不会谈论两岸关系”。

阿泼最后一次去中国是2015年。那一年,她还在给中国的南方系报社写稿,一篇和台湾政治有关“但没有那么直接”的稿子,后来稿子没发成,编辑跟她说“上头”不给发了。那一年去中国,她发现她认识的媒体人几乎都辞职了,有些去做了新媒体或者出走商业领域,有人去开民宿。她说不出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那股风向”让她决定之后不要再进入中国。

八旗的作者、国际政治评论员汪浩告诉“women我们”:“从2019年到2023年之间发生了什么,中国的尺度发生什么变化,完全没有人知道”。

[…]

富察的被捕,在台湾知识人社区的寒蝉效应是明显的。一位研究海洋学的学者提起参与了联署,很快就收到友人提醒,“你以后不要去中国了,连在香港转机也不要去。”

王家轩说:“这件事对台湾社会来说,最大的影响是,富察在台湾做的所有事情都符合台湾法律,这些书在台湾都是合法出版的,可是(做)这些事情却要在中国坐监狱,这样(遭遇)的人太多了,大家都不知道中国的红线是什么,这对很多想与中国交流或互相认识的台湾人会产生很严重的冲击……”

王家轩多次在公开场合呼吁,中国政府不要关闭和平交流的渠道、伤害台湾社会。王家轩的父亲是在山东出生的,作为外省小孩,王记得,自己2004年去北京大学交换学习,对北方的印象是“吃饺子有很多口味”,上学的时候,他也常常去秀水街购物。

作为一个曾经的图书编辑,王家轩感觉到:“大部分台湾人都希望跟中国人维持和平友好的关系,至少是可以一起做生意的。我们读的书很多都是谈中国历史的,哪怕是这几年,台湾出版的书籍里面,仍然有很大一部分跟中国历史有关,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台湾本土意识有提升,讲台湾历史的书不见得比讲中国历史的书卖得好。”

然而,出版仅仅是“生意”吗?庄瑞琳在《大卫们的故事》中提出过这个问题。她还说:“人社书的工作者或许是最不甘被消音的,因为我们做的书,就是一种发声。”

【重温】ideavidualist|隐秘的禁区:读《新疆 被中共支配的七十年》

CDT编辑注:《新疆:被中共支配的七十年》2023年2月由台湾“八旗文化”出版社出版。“八旗文化”的总编辑李延贺(又名富察)2023年3月赴中国大陆期间失联,中国官方随后证实其已因“涉嫌危害国家安全”被捕。今年2月,富察被以煽动分裂国家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富察生于中国辽宁,于华东师范大学取得博士学位,曾任上海文艺出版社副社长,后与台湾伴侣结婚,2009年搬到台湾定居,并成立八旗文化。八旗文化近年出版的书籍还包括美国作家张彦(Ian Johnson)记录中国地下史学运动的《星火》中译本,学者裴敏欣研究中国贪腐现象的《出卖中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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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隐秘的禁区:读《新疆:被中共支配的七十年》
作者:ideavidualist
发表日期:2023.10.21
来源:Matters
主题归类:新疆
CDS收藏:公民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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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注意到熊仓润的这本书《新疆:被中共支配的七十年》很有机缘。前段时间因为在Matters上发了马驹桥田野笔记,收获了映昕的追踪,在浏览她的主页时我看到这本书的书讯——只一眼,就抓住了我。我从网上下载下来,开始读这本书。

新疆对我而言太陌生了,我没有去过。除了常识性的风土人情,唯一的印象就是它的政治色彩:集中营、强制劳动、强制节育、宵禁、恐怖袭击。我在本科时班里有三位新疆女生,但一直没敢问。我是2000年生人,新疆所发生的大部分事件都在我出生之前或年纪很小的时候,所以读这本书完全是补课的性质。

熊仓润的这本书从高加索人在新疆定居提笔,一路写到2021年的中共对新疆政策以及现状,重点在于1949年建国后的新疆70年。书中每一部分都不十分深入展开,主要介绍各个时期的对疆政策、关键人物、关键事件等等,史论结合,用通史的笔法梳理了七十年来新疆的问题脉络,勾勒了新疆的特殊的有别于内地的政治史,对像我这样希望入门理解新疆的读者十分友好。

在阅读的过程中,我不断受到冲击。原来,在天山脚下,维吾尔人的斗争是如此频繁与激烈,以至于血与雪浸透了这片土地。六十年代伊塔事件、1967年石河子事件、1969年铁列克提事件、1980年阿克苏事件、1985年乌鲁木齐一二一二事件、1989年乌鲁木齐五一九事件、1990年巴仁乡事件、1996年伊宁二五事件、2009年乌鲁木齐七五事件、2010年阿克苏爆炸事件、2011年和田和喀什袭击事件、2014年4月乌鲁木齐南站爆炸事件和5月市内爆炸事件、2014年7月莎车袭击事件和塔伊尔遇刺事件、2014年9月巴音郭楞连环爆炸事件、2015年9月阿克苏煤矿袭击事件,各地每年还有大量小规模的抗议。

杀戮与被杀戮,无数的维吾尔人和汉人夺走了他人的生命,也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关于中共高层对维吾尔人的定位、要求以及政策转向和恶果,关于他们对其文化、语言和宗教的限制和改造,关于他们荒谬恐怖的结对认亲制度,关于他们罪恶的职业技能教育培训中心,我都不多提了,大家可以直接阅读文本,我主要想同大家聊聊自己的感受。

除了在学校,我几乎看不到少数民族的人(主要指维吾尔人、藏人、蒙古人等边疆民族的人),无论在街上还是在商场等公共场所;而在内地的大部分工厂,甚至都明文规定拒绝招收少数民族工人,几乎能称得上是“种族隔离”,大概只有专门的工厂才接收政府以脱贫口号发送的工人。

中共在新疆仍然延续毛时代的唯意志论,认为人的思想是可以被改造的,改造后的新人的精神力量能够超越现实条件,更好地服务于社会主义事业,于是中共建立大规模的职业教育中心试图实现思想文化改造和社会稳定的双重目的。重复、仪式化、树立模范、惩罚异端和落后者、批评和自我批评,中共通过驾轻就熟的自整风以来就沿用的手段,将专断的意图施加于维吾尔人身上。面对维吾尔人的强团结倾向和文化,极权政权存在内生的天然的恐惧和保守性,无论领袖是开明怀柔还是严厉果决,这种基因化的恐惧最终都会转化为防范和镇压。

从八九十年代以来,尤其是9·11之后,中共将民族冲突和压制转化为具有正当性的反恐行动。然而“站在中共绝对正确的角度,关于制造恐怖分子的结构性因素不允许讨论”,对恐怖分子的大力渲染在内地也酝酿为对维吾尔人的种族歧视。严密的监控和安检,秘密逮捕和非法审判,宵禁,已经将新疆变成一座囚牢,一块隐秘的禁区,限制踏出也限制进入,中共固执地在这里一面掩盖一面放肆地塑造“中华民族共同体”。

然而,我认同作者对这一工程的定位:这不是西方语境下的种族灭绝,而是种族清洗和改造。中共的目的并不是毁灭民族,而是改造民族,将不符合中共少数民族模板的异端分子清洗掉,冲进下水道,留下绝对效忠于中共的汉化维吾尔人。倘若有一个按钮能一键达成目的,我想中共绝不会花费一丝人财物非要把维吾尔人消灭殆尽,而是毫不犹豫地按下去。对中共来说,他绝不容忍任何具有组织性的思想和行动存在,宗教、民族、学校、社会组织,全都受制于严格的管控和监视,禁止组织化的扩张,这种被害妄想症候也已经延续了七十年。

维吾尔人有着自己的文化性格,我相信他们对自由的争取不会因为局势的收缩和高压化而停下来,而一定会唱着歌挽着手踢倒禁区的藩篱,踏过去,重建家乡。

我向大家推荐这本书,我也一定要去新疆看一看。

工劳小报|智能的“原子”——AI产业中的密集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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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智能的“原子”——AI产业中的密集劳动
作者:水泥、汤圆、乌云、豆花
发表日期:2025.3.24
来源:工劳小报
主题归类:劳工权益
CDS收藏:公民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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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本期重点 智能的“原子”——AI产业中的密集劳动


今年年初,Deepseek的爆火再次让人工智能(AI)成为热议话题。各行各业都出现了言必及AI的景况。根据智联招聘年初的报告,60%的职场人已经在工作中使用AI工具,远高于去年同期的44%。理想中,AI应该帮助人类从枯燥、重复的任务中解放出来,让人们有更多时间从事更具创造性的工作。然而,现实却是,随着AI的普及,越来越多的人被卷入一个看似“高科技”但充满重复劳动的行业——数据标注。

数据标注被称为“人工智能的基石”,指的是将语音、图片、文本、视频等数据进行处理,使其能被AI识别。早期AI模型训练所需的海量数据几乎全部依赖人工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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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础数据标注员的工作单调且重复,鼠标在屏幕上不停敲击,点选、拉框、标注,一个数据标注员每天需要标注1000到1500个数据,几乎没有休息。长工时、低工资和高度重复的劳动,是这一行业的典型特点。

值得深究的是,为什么一个号称“解放人力”的新兴技术行业,却催生了如此传统的劳动密集型行业?数据处理公司的老板深谙其中的成本计算:“早期AI的自动识别成本每单三毛,而人工标注的成本仅为一毛。” 数据标注不需要高端技术,在AI发展尚不成熟时,依赖低成本的人工劳动自然更具“性价比”。

而资本恰恰最擅长通过转移和分包等手段压缩人力成本。在中国,超过百万名AI数据标注员分布在二三线城市,如贵州、江西、山东和河南等地,并持续向人力成本更低的县城拓展。科技公司通常将标注任务外包给乙方,乙方再将任务层层分配给下游公司,每一层的分包都会榨取一定费用,最终基层标注员的报酬往往只有几分钱。这些低成本劳动力,包括县城妈妈工厂工人职校学生,承担了大量需要人工干预的工作,支撑着AI技术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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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AI技术的不断发展,其自动化能力逐步提高,自动标注的成本也越来越低。因此,科技公司纷纷转向AI自动标注,逐渐减少基础人工标注的需求。数据标注企业急于摆脱“低门槛、低技术”的标签,期望“吸引高素质劳动力,淘汰技术平庸的人”。 而这种淘汰往往又以“技能要求”为名,放大既有的地域、年龄、学历等社会不公。在关于县城数据标注女工的研究中,研究者发现,低学历的县城妈妈常被分配到费时费力且低效益的任务,重要任务根本不会交给她们,这使她们被排除在学习和提升的机会之外,最终也“注定”被升级后的数据标注行业淘汰。当然,在依赖低成本劳动力维持技术发展的生产体系中,她们也不会轻易被放弃,等待她们的,或许是下一个新的“低端技术加工”产业。

02 工人动态


—— 工厂工地——

宜宾“工人被吊工地”,安全教育不顾工人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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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上旬,四川省宜宾市平烨建设公司某项目工地,因三名工人在高空作业时未系安全带,工地方面便将工人用安全带吊挂在工地门口的“安全带使用体验区”,实施“示众处罚”。现场“遵章守法、确保安全”的标语,与工人被吊挂的场景形成强烈反差。工地回应称此举旨在对工人进行安全教育,但这种行为严重侵犯了工人的人格尊严和人身自由,系违法行为。真正的安全并不是靠羞辱与“教育”换来的,对工人人格的保障也同样重要。来源1 来源2

格力工人静坐抗议公司裁员不赔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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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3日,河南郑州格力电器数十名售后员工聚集在郑州高新区格力售后服务中心,发起集体静坐维权行动。员工们质疑公司未按《劳动合同法》支付N+1赔偿,且未提前30天书面通知。员工们将办公区域封锁,要求与公司管理层对话。讽刺的是,格力董事长董明珠曾在2022年5月公开承诺,无论面对何种困难,公司都不会裁员。来源

惠州德赛电池被曝“通宵工作算旷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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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3日,广东惠州德赛电池工厂一名员工在网络发布视频称,其于1月22日从夜间8:30工作至次日6:30(累计近10小时),按标准工时打卡下班后,却被组长以“未完成10小时在岗”为由抹除考勤记录,并倒扣3天工资。该员工还反映,工厂存在周日强制加班不计入考勤、临时工加班无报酬等问题。来源

—— 服务业 ——

齐齐哈尔50名医院护工集会讨薪,外包用工维权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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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9日至10日,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医学院附属第三医院约50名护工因被拖欠工资,连续两天在医院及当地劳动仲裁部门集会,要求支付总额近20万元的薪资。据护工透露,ta们并非医院正式员工,而是通过外包公司签订劳务合同,导致讨薪维权面临更大困难。来源

网络热议为保洁员设“有尊严休息室”,呼吁保障基层劳动者权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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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写字楼里保洁员的休息场所

三月上旬,社交平台上有网友呼吁为保洁员等基层劳动者设立配备24小时热水、带锁储物柜、软垫折叠床、医药箱、充电插座和微波炉的休息室,强调这“不是福利,是基本尊严”。倡议得到众多网友支持,认为许多拿着低薪的劳动者,其基本权利无法得到保障,呼吁改善包括保洁员在内的所有面临类似困境的劳动者的工作环境。如今,大部分保洁员仍在使用卫生间隔间、走廊角落或工具间作为临时休息场所,基础休息设施缺失。《2024中国城市环卫设施白皮书》显示,76%的公共场所未设置独立保洁室,而92%的保安室配备了监控设备和办公家具。来源1来源2

—— 白领——

珠三角“反内卷”,长三角“大小周”,企业内卷何时休?

三月上旬,大疆,美的,海尔等珠三角企业推行“反内卷”措施,强制员工按时下班。这些措施背后除国家政策引导外,更有欧盟新规的推动因素。欧盟近期通过新条例,若出口欧洲商品生产过程中存在过度加班情况,货物可能被拒绝入境,这使得出口型企业不得不严格控制员工工作时长。从目前媒体报道看,这些企业确实在执行强制下班措施,但也有员工担忧“强制下班”可能成为取消加班费的变相降薪。相比之下,长三角地区,尤其于初创公司之中,仍然普遍存在大小周现象。来源1 来源2 来源3

—— 青年学生——

浙大杰青刘永锋过劳离世,家属呼吁关注科研人员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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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5日,浙江大学求是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金属材料研究所所长刘永锋因突发脑溢血逝世,终年48岁。刘永锋长期从事材料和电池研究,其家属通过调取工作电脑和出行记录,发现其连续18年保持高强度工作状态。然而这种高强度工作并非个例,而是高校中青年科研人员普遍面临的问题。由于经费压力和团队运营压力,ta们不得不选择这种“燃烧式”的工作状态。来源1 来源2 来源3

03 深度与评论


I. 端传媒|中国特色零工(上):改造“三和”与“大神”的边缘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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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和、龙华、沙井,00年代起由珠三角制造业“世界工厂”催生的大型临时用工集散地,是无数“挂壁老哥”“三和大神”曾聚集、生活过的“大神基地”。本文回顾了三和、龙华、沙井等临工市场集散地近年在媒体曝光、疫情冲击和行业变化下的新发展,从工友的视角叙述“非正规就业”下劳务派遣与外包用工缺乏稳定用工制度和劳动保障的现实问题,工人、工头、政府和社会间的互动关系,并探讨三和大神“进厂——跑路——进厂”背后生存困境的可能出路。我们必须看到“奋斗者”叙事或“躺平”污名化背后的“挂壁生活”真正的问题根源。阅读原文

II. 张小满|休息与尊严:“你们自己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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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层劳动者不仅需要更高的单位时间工资和劳动者合法权益,还需要作为劳动者和个体的人理应获得的尊重。作为劳务外包工作人员,保洁员群体面临着缺乏劳动合同和社会福利保障、经济上受制于人、工薪被层层克扣乃至不能按时发放的困境,作为城市文明中重要的部分,也缺乏城市管理者和市民对其生存尊严的考量。本文基于此探讨了保洁员正当的休息权利是如何被削弱和剥夺,保洁员这一工种和群体在社会中天然不平等处境的原因,过劳、监控如何挤压保洁员休息的权利、损害人身自由和劳动者尊严。阅读原文

III. 极昼工作室|扛楼战神:「一千块男人」的幸存者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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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搬运公司的包工团队和临时工,近日在短视频平台形成了备受关注的“扛楼圈”。通过短视频,部分“扛楼大神”展现了作为体力劳动者的工作状况和背后的辛酸生活,以及一些劳动者如何在“没背景、没资源”的现状下,寻求透过流量获取收入、改变人生的机会。本文讲述了一位“扛楼”博主在从事体力劳动中的经验、故事与感悟,展现体力劳动的艰辛不易;而现实并不是肯吃苦就能赚到钱,抢单、获单的背后,还有工头、包工、临工组成的复杂人情社会。阅读原文

IV. 南风窗|女孩当维修工,忍受与冲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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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事体力劳动的女性饱受来自家庭、社会、同业者、用工者和客户的多方歧视。女性从事维修工等体力劳动,不仅面临刻板印象的歧视,还因受到从业者的挤压、客户对男性劳动者的偏好,导致相较于男性员工缺乏同等水平的技能培训和收入。并且,女性时常受到因性别和权力地位造成的,包含性侵犯、胁迫在内的诸多人身安全危害。本文以一位女性维修工的视角,讲述她如何踏上维修工的职业道路,其中经历了怎样的性别歧视、骚扰,以及个体如何抗争社会对女性从事体力劳动的傲慢与偏见。阅读原文

V. 极昼story|时薪20元,我把工作外包给在校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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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主要探讨了企业白领将自身工作转包给在校大学生等“二牛马”群体的现象。部分企业白领选择将自身工作中机械性、重复性的劳动内容通过社交媒体转包给在校大学生、灵活就业者等群体,以较低的金钱支出换取更多的时间自由、更少的加班过劳。在信息时代,新的转包、“数字移民”的工作形式有着零散、自由的优点,也暗含着许多岗位工作内容中机械化、重复性强的特点,存在着较高的可替代风险,从业者也面临着AI所带来的可能的业态改变和焦虑。阅读原文

VI. 建筑精杂谈|外卖骑手:除了时间,谁来关注他们的空间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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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餐、等电梯、查地图、避雨、休息,可曾想过城市中快速来往的骑手在进行上述活动时,到底应落足何处?外卖骑手在城市公共空间中的身影不可或缺,但在人力信息化、O2O(线上到线下 Online to Offline)模式背景下,外卖骑手的身影和对活动场所的需求则遭到忽视,在等餐、送餐时,只能身处公共空间中聚集和忍受,无法便捷地行动。本文以建筑学的视角,探讨人力信息化下城市中体力劳动者与城市空间规划的矛盾性,提出对设立特定的等餐区域、取餐和送餐通道的建议,并揭示此种空间的矛盾存在至今、而外卖骑手基本的劳动权益如今亦难得到保障背后的潜在关联与“信息化美梦”背后的“幽暗”。阅读原文

VII. 浪潮社初号机|制度薄弱下的共同体:manner年终奖争议深层的员工团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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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Manner咖啡连锁店爆出员工合同所规定13薪未能按时发放,引起社交平台上Manner员工集体讨论、传播、抗争。这篇文章针对该事件,从Manner咖啡连锁店创始之初谈起,分析Manner企业文化在由公司总部进行统一调度、去店长扁平化管理的背景下,店长地位的弱化和门店员工所形成的群体生存策略,如何促成其触发劳资纠纷时形成的共同发声、集体抗争的维权经验。Manner创办之初所宣称“家文化”变质的背后,既有追求批量复制、KPI达标的冰冷的资本运作逻辑,更凝聚有基层劳动者共同保存下来的集体意识和抗争精神。阅读原文

VIII. 财新mini|最近8年国内工资最高、增长最快和最慢的职业都是哪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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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项针对2015-2022年间招聘数据和“七普”分职业人口数据的研究,解读了各行业平均薪酬、工资增长速度及招聘数量与就业数量的对比。回顾过往数年,产业结构、各行业业态的转变,带给蓝领工人和服务业从业者以哪些新的变化?工资增长速度、平均薪酬、招聘数量、城市、未来的可替代性……在行业的不确定性下,劳动者应该以哪些角度思考,考虑自身工作方向的选择?阅读原文

04 调查与报告


  1. 国务院:《政府工作报告
  2. 智联研究院:《2025中国女性职场现状调查报告
  3. 社会研究方法评论:《高校中青年教师过劳死特征及其成因研究
  4. 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新就业形态劳动者调查报告

衣者朝新|记者有真假,监督无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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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记者有真假,监督无善恶
作者:褚朝新
发表日期:2025.3.29
来源:微信公众号“衣者朝新”
主题归类:新闻自由
CDS收藏:公民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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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给地方官员们讲课,开头就普及两个常识:第一,这些年引爆舆论的多数是自媒体,主流媒体的范畴已经不再仅仅是传统媒体,因此要重视各种自媒体;第二,记者证不能作为判断一个来访的媒体人是不是真记者,若错误地觉得没有记者证就是假记者,很可能陷入被动的境地。      关于没有记者证是否可以采访的争议长期存在,陆续写了几篇小文章谈这个问题,今把几篇小文章汇总整合在一起,方便大家传播和阅读。

记者证不能辨记者真假

当记者的16年,有很长时间都没有记者证。2002年到2005年,最早在一线采访的这三年,一直没有记者证,但我的名字那三年印在报纸上就是“本报记者褚朝新”。       为什么干了三年多都没有记者证呢?      首先是政策限制。2002年大学毕业,刚毕业要参加从业资格考试,必须拿到从业资格证了才能申报记者证。而按照政策,必须工作一年左右之后才能参加从业资格考试。这意味着所有刚刚跨出校门的新人,不管你是本科毕业还是研究生毕业,不可能一进入单位就能拿到记者证,都有个过渡期。      我是2003年参加从业资格考试并拿到从业资格证的,到了2005年左右才拿到记者证。拖这么久,一是与核发证件的部门的办事效率有关,二是与报社的办事效率有关,还与报社持证人员数量的限制有关。      到了新京报之后,也大约过了大半年才拿到新的记者证。      按照政策,我从武汉晨报辞职,记者证必须交还给武汉晨报,由武汉晨报申报注销,然后由新京报重新给我申报记者证。这个中间,自然会有几个月甚至一年左右的时间手里没有记者证。      2011年,我从新京报辞职入职南方周末,再次根据这样的政策,新京报注销我在新京报申领的记者证,由南方周末重新给我申领新的记者证。每次注销重新申报,都会间隔数月甚至一年两年的时间手里没有证。2013年,再次拿到了记者证。      讲这些个人的经历,是为了向大家介绍记者证申报的一些流程与程序,有些时候确实是因为政策问题导致一些记者没有记者证,不能把一个来访者有没有手持记者证当作判断他是否真记者的唯一标准。      此外,大量的现实案例显示,很多拿着正经记者证的记者,一辈子没有写过一个正经的新闻,还有一些拿着正经记者证的人,干着敲诈勒索的事情。这些敲诈勒索,有些是个人行为,有些是单位行为。      十多年前,采访某深陷举报的官员。我在当地采访期间,另有一个媒体从业者为此事去当地敲诈勒索了一笔钱。我问该官员,你如果问心无愧,这样敲诈勒索的记者为什么不抓?他说:当时做了抓的准备,但后来一查,该人提供的账户是其单位的账户,这意味着钱不是他个人收了。而此人的单位,是一个大报的子刊,不敢得罪。如果钱进了他个人的账户,就准备抓。      持证敲诈勒索的情况时有发生。这伙人,他们有记者证,或者拿着伪造的记者证,调子比真正做新闻的记者都高,动辄威胁地方官员,个别人还会叫嚣“不配合马上就让你下课”。地方政府和官员若愿意支付一笔钱,他马上可以保证负面报道不写了,还和你签订一个看起来很正式的合同,承诺发一个版半个版的正面宣传稿。      利用记者证敲诈勒索的事情,太多了。所以,记者证不该是检验来访者是否是真记者的唯一标准。反复聊这个问题,是希望厘清一些类似于“没有记者证就是假记者”的错误认识,减少一些不必要的矛盾与摩擦。      茅台的前董事长袁仁国,2009年的时候已经是茅台的老总,但居然长期拿着正经的记者证,大家觉得他这种拿着记者证的人是真记者吗?某省省委组织部的科员也拿着记者证,她是真记者吗?       《财新》2017年报道,甘肃日报武威记者站站长马顺龙被抓。此人,在当地号称“地下组织部长”,敛财近亿元。这样的人,是省级党报的中层干部,自然也是有记者证的,他算真记者?      2019年7月,内蒙古广播电视台中部记者站站长苗迎春涉黑案宣判,苗因多项罪被判无期徒刑。大家说说,苗迎春有没有记者证。他当然有,但是他是真记者吗?

没有记者证不会阻碍记者采访

如果以一个来访的媒体记者没有记者证为由拒绝采访,就能避免引发所谓的舆情吗?      个人的亲身经验表明,无论是在武汉晨报、新京报、南方周末还是最后在VISTA看天下微杂志工作期间,我都有无证采访的情况,但都顺利完成了采访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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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这篇《吃公家的饭,喝领导的酒》,曝光的是安徽萧县,当地有些官员及亲属代理白酒业务并划分势力范围,其分管的部门公款接待都要喝其代理的白酒,官员从中获利;此外,萧县贫困,大吃大喝严重。我当时没有记者证,暗访了五天、明访了三天,哪些官员代理哪种酒、如何牟利,公款吃喝的场所搞得清清楚楚,拿到了大量公款吃喝的白条等物证,现场目睹了多名官员公款吃喝的现场。      2011年4月11日,萧县粮食局局长陈锋在怡源酒楼招待了几名萧县官场同僚。席间,上了一道名为“老公鸡甲鱼”的菜,该菜价格高达760元。——文内大量这样的细节,就来自于我暗访时掌握的白条物证。      没有记者证, 调查照样完成,只不过是多花点时间,多花点心思,多跑一点路。      很多人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对于一个重大的事件来说,官方在乎有没有记者证,但当地的其它群体多数时候是不在乎的。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信息渠道并不会因为采访者没有记者证而能完全被封锁住。一个有专业技能、有一定人脉资源、有足够耐心的记者,没有记者证照样能完成一个调查报道。      一些地方官员因为来访者没有记者证将记者拒之门外,后果是什么?后果是记者无法从官方获得官方应该披露的信息,而只能大量获得对立的信息,这不能怪记者,这不是记者的能力问题,也不是记者的职业道德问题,是官方单方关闭了沟通的渠道,主动放弃了自己发声的机会。这种情况下,如果是一个监督报道,地方拒绝接受采访,主动放弃发声,那媒体最终刊发出来的报道极可能会对地方非常不利。      以一个来访者没有记者证为由拒绝采访,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并不能阻碍一个稍微专业一点的记者继续他的工作,但因为官方主动放弃了发声、单方面关闭了沟通的渠道,报道刊发出来后地方政府会比主动发声、积极沟通被动数倍。      以一个来访的媒体人没有记者证为由拒绝采访,往往并不是真的因为对方没有记者证,而是地方政府或者当事机构、当事官员本身不愿意接受采访,拒绝舆论监督,害怕媒体报道真相。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有那么多持证的采访也被拒绝。

有记者证也未必畅通无阻

很多地方政府的官员和企业,喜欢拿记者证说事,说没有记者证的媒体人是假记者,尤其是遇到批评报道之后喜欢以此作为反击手段。      这样的反击,看似是在追究写批评报道的人是否具备新闻报道的资格,实际上是被批评者对批评报道本身的不满与抵触。      以我个人的经历看,那些愿意接触媒体、接受媒体采访的地方政府机构和官员,并不是太在意来访者是不是有记者证,他们在乎的是来访的媒体记者究竟是真来了解情况正规采访的还是借机敲诈勒索的。      所以,我的有些话这类官员和资本肯定听不进去,因为他们拿记者证说事并不是因为可能面临敲诈勒索的危险。他们不怕敲诈勒索,怕的是真记者的揭露与监督。对他们来说,花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大问题。如果能避免违法违纪行为被公之于众,花点钱消灾是代价最小的。      揪着是否有记者证这个问题不放的受访者,多半是不愿意接受采访的人。这种人,因为不愿意接受媒体采访,所以寻找一切可以拒绝采访的理由,来访者是否有记者证就是他们觉得最佳的拒绝借口。      正规的《新闻记者证》的底页第三条明确写着:各级人民政府应为持本证进行采访的新闻工作者提供便利和必要保障。但是,我16年的记者生涯里,无证采访的经历很多,几乎没有因此放弃过一个采访任务,反倒是经常有拿着记者证依然被拒绝采访的遭遇,常常享受不到什么便利和保障。      过去,还有一些不愿意接受采访的人故意把“提供便利和必要保障”曲解成给媒体记者供吃供喝安排住宿安排车辆,而不是安排与媒体采访相关的部门和官员接受采访。      没有记者证的时候,他们说你没证是假记者不能接受采访,你有证的时候,他们又用别的说辞敷衍媒体记者,总之就是不想接受采访。      在这种大环境下,就十分考验媒体从业者的职业能力了,不能过度依赖地方政府官员的帮助,要有足够的耐心和专业技巧在当事政府部门、当事官员、当事企业拒绝采访的情况下弄清楚一件事。      2014年12月我写的《一个超编法院的生存现实》就是在当事法院完全拒绝接受采访的情况下完成的。为了尽可能让法院出来介绍一下情况,我想了很多办法与法院沟通。第一次,我守在会议室外近两个小时,最终堵到了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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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掏出记者证递给他,他看都没看,直接起身走人,拒绝接受采访。随后,我又找到了当地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出面协调,部长一番电话沟通,最后说安排了法院的政治处主任接受采访。可是等我赶到法院见到该主任,他赤裸裸地告诉我:我只听院长的。      在这种情况,我依然顺利完成了此次报道。报道刊发后,宣传部长、院长等官员主动找到我通报报道刊发后当地的整改措施。      这个时候,有一种成就感叫:即便你拒绝采访,我一样能拿到有力的证据和真实丰富的素材完成新闻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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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志据说获得过8次中国新闻奖,那他一定是有记者证的,否则怎么能拿如此多官方高层级的新闻奖呢?可是,有记者证的王文志在采访一起涉及重大公共利益的新闻时,一样被打了。

王文志被打,足以证明很多地方抵触记者采访并不是真的在乎记者有没有记者证,而是在乎你是不是监督到点子上了。只要记者的采访报道打到了这些人的七寸,对于没有记者证的记者,他们会以没有记者证为由拒绝采访,对于有记者证的,他们一定会找到别的借口把记者忽悠走、架走、抬走甚至打将出去。

所以,有时候媒体在地方上去做舆论监督是否受阻,根本不在于记者是不是建设性批评,也不在于是不是有记者证,而在于地方官是闻过则喜、闻过则改还是想掩耳盗铃、瞒天过海、逃避责罚。

地方上经常以没有记者证拒绝采访,纯属搪塞敷衍甚至是想逃避监督。心里坦荡没有鬼的人,是不会怕真记者的,更不会打记者。但凡动粗的,十有八九是“有病在身”。

我的电脑里,有一个新闻业务讲座的课件叫《如何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完成一个调查》,讲的就是如何在一个没有采访资源且地方政府和官员不配合采访的情况下完成一个调查报道。办法很多,路径很多,就看你有没有足够的耐心和相应的技巧。

 很多自身存在严重问题的采访对象,不怕敲诈勒索的记者,反倒怕不收钱只想搞清楚事情真相的记者。这类人拒绝采访,不是真在乎你有没有记者证,而是因为你不愿意被收买。

舆论监督无善恶之分

山东的《青岛日报》2019年7月29日刊发的一篇文章,细数了该报自2月份来158天刊登的100篇舆论监督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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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里说,有人将新闻媒体对政府部门的舆论监督形容为啄木鸟与树的关系:“树”(政府部门)只有接受“啄木鸟”(新闻媒体)善意的“敲打”,才能“虫去病除”“枝繁叶茂”。      “善意敲打”这样的调子,估计大家并不陌生。身边经常有人说,我们欢迎善意的批评与监督。似乎,批评与监督还有恶意的,而只要批评与监督被认为是恶意的,就可以置事实于不顾而拒绝接受批评和监督。      说这种话的人,大抵有两类,一类是嘴巴上欢迎所谓的善意批评与监督而心里其实是不欢迎批评和监督的人。但是为了掩饰手里有权有钱的蛮横,不得不用这样的花言巧语来迷惑大家。这类人,是因为私心说这样的话,担心自己的帽子与位置被尖锐的批评弄丢了,所以要给监督与批评分别带上善意和恶意的帽子。      第二类,大概就是帮闲的文人,总担心批评监督太尖锐,伤害了他们帮闲的主家,总希望批评者温柔一些、下手轻一些。这类人,也是有私心,但他们会利用自己的专业技能去掩盖自己的私心,能写出好些文章来论证舆论监督的所谓善意与恶意。      2018年,有人撰文谈舆论监督。文章结尾说,“媒体做舆论监督要做“啄木鸟”,不是要把树木放倒,而是要把树上的虫子啄出来,让树木健康、葱茏地生长。”       看了这句话我就笑,如果一只啄木鸟停到一棵树上啄了几口能把树啄倒,那绝对不是啄木鸟的问题,肯定是树已经烂透了。这样烂透的树,一是该倒,而是即便啄木鸟不去啄,来一阵风也会吹到。      那篇文章里还有一句胡话是这么说的,“那种只求快意恩仇的杀伤性舆论监督,也是要慎用的。”

媒体的舆论监督如果对一个地方或者一个人造成了杀伤性的效果,我觉得大概有两个可能。      第一个可能,是媒体胡编乱造栽赃陷害。对这样的情况,我作为一个干了16年的媒体人,一向是力主严惩的。好官不易,好官难得,舆论若随随便便栽赃陷害当然该严惩。这几年,被抓的传统媒体人、自媒体人已不少了,这一点真的不需要专家教授们操心。但是,这不叫恶意的监督,这叫假监督,没有事实基础的一切监督都是假监督。      第二个可能,是监督属实。如果监督属实,又具有杀伤性的效果,那只能说明问题非常严重。媒体如果不真实客观地呈现,故意弱化隐瞒存在的问题,那就是假新闻,是违背职业伦理的。所以,如果一个舆论监督实现了杀伤性的效果而没有失实,那该鼓励,不存在该不该慎用的问题。      在我看来,舆论监督没有善恶之分,只有准不准之别。     对于批评与监督,不论何种心意,批评的事实、证据如果错了,或者是为了达成某种善意的目的胡编乱造一通,都是不能被允许的,都是不专业的,当事媒体和写作者都应该承担相应的后果;如果事实没有错,指出的问题都是客观存在的,那不管批评者的态度、言词是不是激烈,都应该被重视,错了要改、要纠正,不能因为批评者看起来好像来者不善就置若罔闻,继续错下去。

以动机论来抹黑监督与批评,是对抗监督、钳制舆论的一种伎俩。批评者最大的动机就是指出错误并希望被批评者纠正,与这个目的相关的一切动机都是合理的。如果批评者以批评进行交换或者敲诈勒索,那是犯罪,这个问题就已经不仅仅是舆论监督的问题了。我还是那句话,这种人该抓该判。      眼下,有些地方官员肆意使用这样的伎俩,只要批评者的姿态过于果敢坚决,就要怀疑人家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目的,没有别的目的也要给人家杜撰出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来,试图以抹黑批评者来消解受到的批评。      还有一种对批评者的构陷,来自于被批评者长期深陷泥潭的本能反应。      曾经担任过县委书记的陈行甲对我说过这样一席话:这些年的反腐证明,很多县委书记都在收钱,如果突然有个县委书记不收钱,他们死也不信。他们总觉得,天下的县委书记都应该是跟他们一样的,只不过是“不信任的不收、有风险的不收”罢了。

同理,长期只为了自己利益发声的人,也总觉得其他人应该都跟自己一样,哪有什么纯粹的打抱不平、哪有什么人会为了别人的权益义务站出来帮腔说话的。      当下舆论监督存在的问题,不是监督太过,也不是监督太狠,而是监督太少、监督力度太弱。还没吃饱,就担心吃撑,还郑重其事地警告大家别涨死,我觉得这属于有些人饿晕了的胡话。

2019年8月5日初稿,2025年3月29日修订

李宇琛|湖南拍片,新疆没收摄影机、罚款7.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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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湖南拍片,新疆没收摄影机、罚款7.5万
作者:李宇琛
发表日期:2025.3.27
来源:微信公众号“李宇琛”
主题归类:远洋捕捞
CDS收藏:公民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刚才我看到乌鲁木齐文旅局的一个行政处罚决定。

决定中说,当事人郭珍明在湖南拍了一部名为《混乱与细雨》的纪录片,这部影片未获电影公映许可证,他曾携影片参加德国柏林电影节,随后,郭导演又跑到了新疆去旅行,并拍摄了一些当地的素材,存于硬盘内,尚未制作成电影。

新疆的相关部门认为,既然郭导演曾经把湖南拍的影片送往德国电影节,那么这次在新疆拍摄的硬盘素材,也有理由认定应为电影,于是:

没收摄影机和硬盘,罚款7.5万。

这是对电影的跨省追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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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的广电局直接认定,这些素材的电影属性无须成片,更不必公映,只要导演有前科、曾送过类似影片到海外展览,那这次的拍摄便可一律按电影算账。

处罚决定写得一本正经,认定理由赫然是:

“当事人拍摄的作品未成片,付费聘请演员,预计片长60-80分钟,成品画幅16:9,并计划公映或参加影展,符合电影的定义。此外,其曾将同类影片送至国外电影节,进一步印证了其拍摄行为的电影属性。因此,郭珍明拍摄的作品应认定为电影作品。”

你都知道他未成片,怎么就能认定是电影?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里面的逻辑漏洞——郭导演在湖南拍的片子,居然成为了新疆判定违规的:

类推理由。

换句话说,只要导演曾在其他省份拍过片,新疆都可以合理怀疑、合理罚款。

按这个逻辑,中国的导演和摄影师们似乎陷入了一种无解的困境:只要曾经有过参展、参赛或境外展览的经历,不论你在哪里旅行、用什么设备拍摄,都可能自动转化成电影,随时面临处罚的风险:

难道摄影机在手,天下都是电影之敌么?

乌鲁木齐还十分严肃地开出了具体清单:罚款人民币七万五千元整,没收导演拍摄用的硬盘一个、摄像机两台、收音笔一支,以及两块滤镜和一台灯光设备。

这一纸罚单,字字掷地有声,透出一种决不姑息的架势,好像真的抓到了一个全国流窜的:

非法电影犯。

但细看处罚的法律依据,却只能用四个字形容:“似是而非”。毕竟,一个电影的认定需要作品的完成度,需要公映许可或至少是明确的放映意图。而现在,仅凭湖南的拍摄和德国的参展,就能跨越千里罚到新疆,监管尺度之宽松,让人瞠目:

他在湖南、德国哪怕做了再伤天害理、人神共愤的事情,跟你新疆有半毛钱关系吗?

再往深一步想,电影创作的边界究竟在哪?导演的相机究竟能拍什么、不能拍什么?如果仅仅因为“怀疑”导演会做电影,新疆便有理由作出处罚,那今天拍风景的摄影师,明天拍旅游短片的博主,后天记录家乡风俗的自媒体人,是不是都随时可能被纳入处罚名单?

事实上,这种看似严肃实则荒谬的执法逻辑背后,是一种对边界的刻意模糊化,是一种对创作自由的过度警惕,更是一种自我设定的无尽的:

行政扩权。

毕竟,权力的边界一旦变得模糊,权力本身的舒适区便会越来越大,而被执法的个人和创作者,则处于不断收缩的自由空间。

荒诞不经的处罚背后,是创作者日益缩减的自由。以“跨省怀疑”式的执法方式惩罚创作,这种行为不仅伤害了具体个体,更是对文化生态的一种损害。因为,当创作者的相机举起时,心里总是要忐忑一下:

这个动作,会不会在另一个省份引来罚单?

艺术创作本来需要自由的空气与宽容的环境。一旦权力的尺度变得随心所欲,那么在这种环境下,何谈优秀作品、何谈文化发展?更讽刺的是,在我们不断强调文化自信的今天,却以如此方式阻碍艺术创作的生长空间,让人不得不感叹:新疆的这一纸罚单,不仅罚了导演,也罚了艺术创作本身。

湖南拍片,新疆罚款。听起来似乎滑稽荒诞,背后却隐藏着创作自由日益压缩的困局。这种荒诞如果继续下去,只怕下一个“被非法电影”的,会是你我身边拿着相机、手机的每一个人。

写于2025年3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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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只羊群在燃烧|14000一台“行车记录仪”,终于理解大家为什么都不愿意捐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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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14000一台“行车记录仪”,终于理解大家为什么都不愿意捐款了
作者:芬尼根守夜人
发表日期:2025.3.25
来源:微信公众号“一千只羊群在燃烧”
主题归类:捐你妹
CDS收藏:话语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最近,四川某希望小学灾后重建的采购结果惹人注目,原价900元不到的松典相机(画质达到了行车记录仪的水准),采购价竟高达14050元,还买了两台。

根据后续报道,供应商回应“招标文件明确要求采购国内生产的单反相机”,最后相机由“松典”换成了“尼康D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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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说这混乱的解释逻辑,高校采购“索尼全画幅次旗舰a7c2”都只是13500,尼康D90一个17年前(2008年)发布、全新带套头不超过2000块的机器,尼康家祖坟要冒多少次青烟,才能卖到14050。

一般而言,官方走“特殊渠道”后的采购价,比市场价高个两三倍是比较正常的,该校将6000多的除颤仪报价29500,换作早几年那就是“行业惯例”,原因很简单:只有报价翻倍,使用的人才会更加珍惜(bushi)

以我自己为例,我曾有幸用过价值3000rmb的“电磁炉”(烧开一杯100ml的水,要先预热10分钟,再等待20分钟)、价值两三万的示波器、价值十万的感应电流表…这些东西谈不上有多好用,但面对如此昂贵的仪器,任何人来了都得肃然起敬。

一个建校花费50万、5·12重建花费600万、占地不足13亩、仅有1970名学生的希望小学(2024预算公开),一次灾后采购就花了450万,买的东西不仅少,还净是些崴货——什么贵族小学要用20万一套的会议系统、11万一套的广播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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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从哪里来?

转移支付和赈灾捐款占了绝对大头,果然,羊毛不出在自己身上,花钱就开始大手大脚。

这期简单剖析一个现象:为什么大家越来越反对往灾区捐款了。

这跟“无偿献血”是一个道理,好心相助最后却被倒打一耙,钱还没到灾区就已被吃干抹净,费用透明度不足、监管机制缺位、信任链条断裂…经年累月造成今天这个局面,一点都不令人奇怪。

从“捐款绑架”(有钱必须捐)到“拒捐戒捐”成为主流,舆论两极反转的背后,是无数个现实的惨痛案例。

某市红十字会公开预算显示(2024),五个人的机构(其中两个已退休),全年预算124.56万,用于救灾的却仅有1.4万,保管费高达99%。

北师大教授王振耀指出,国内慈善组织多依附行政体系,信息公开“依赖道德自觉”。中国红十字会自2007年后统计数据长期未更新,捐赠平台仅选择性公布“热点项目”,地方分会信息更成盲区,这种官僚化作风与公众期待的“社会本位”严重背离。

然而照当下的趋势,期待数据透明根本不太可能(期待民间组织更不可能),只要不主动曝光,“松典相机”这种荒谬之事,永远不会浮出水面。

【重温】卡扎克|春节,一个不敢不过的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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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春节,一个不敢不过的节日
作者:卡扎克
发表日期:2018
来源:Matters
主题归类:文化沙文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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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写于2018年的一篇旧文,一开始发在知乎上,后来我自己清空了知乎(虽然注销程序操作到一半知乎把我封号了),前段时间热依扎在微博上又一次成为话题时,“不过春节”这个事情又一次被人提出来过。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回看这篇旧文,很多写到的东西其实一点都没有改变。

近期打算发一些以前写过的但没有大范围发表过的老文,不过友邻提到对我在推特上写过的哈国牧民交易平台感兴趣,我会找机会写点介绍,那个平台真的很有意思,也很有哈萨克特色。

春节 一个不敢不过的节日

2月16日是中国农历新年。

这一天,生活在中国首都的哈萨克族女演员热依扎,删除了自己七年来的所有微博,彻底退出了这个中国最知名和最火热的社交平台。

是什么令这位演员作出了这样的决定?

想要真正明白这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我们得先把视线转向另一个方向——新疆。

今年新疆的“年味”是相当浓郁的。

尤其是当无数自古就无庆祝农历春节习俗的少数民族家庭,突然在春节前夕开始,集体的在自家门楣上贴起了用汉字书写的春联,在窗户上贴上了剪纸,在家门上挂上了倒“福”字,并几乎全家总动员式的将手持春联、咧嘴大笑的“幸福形象”刷满微信朋友圈的每一个角落时,这种年味之浓烈,怕是任谁都无法否认。

但这不能不令人好奇,为什么这些几乎没有春节风俗的民族,一夜之间突然变得与主体民族无二了呢?主体民族传统风格的春联、福字、灯笼突兀的出现在另一种文化氛围的家居环境中,这种“嫁接”式的状态,是怎么实现的呢?

答案 其实很简单——这是一个必须完成的政治任务。

零星透露出来的信息显示,正在轰轰烈烈的进行着高压严打的新疆当局,向新疆南北各个乡村、城镇和社区的工作人员,下达了将春联、福字、灯笼等“节日标志”送进各家各户的命令。送进少数民族家中的同时,驻村工作组和社区工作人员还要监督这些家庭张贴、悬挂节日标志,并拍下照片以作为证明。

从官方媒体的宣传中可以看到,这些春联和灯笼的制作都很精美,并非手工制作,而是工业流水线上的产品,批量制作而成,可见政府是为此划拨了专门经费来准备的。当然春联的文字都是汉字,至今还没有出现用少数民族文字书写的春联,一方面可能是因为春联的格式不符合当地少数民族群体自有文字的书写模式,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哈萨克、维吾尔等突厥系民族的文字过于接近阿拉伯文的观感,有碍观瞻。

据说,少数民族家庭还被要求拍摄并上传一家人一起观看春晚的照片和视频。

那么,对于这些政治任务要求,少数民族家庭可以拒绝么?

或许可以,但没人有敢于拒绝的胆量。

从去年开始在全疆所有乡镇陆续建立起来的“教育中心”,以及动辄将各色人等以“思想有问题”为理由送入其中,接受为期1个月至无限期教育的政府,已经将恐惧植入了每一个居民的内心。

因此,在行政命令式的过节要求面前,几乎所有人都会很自然的产生这样的逻辑链条——如果我拒绝贴春联,就等于是抗拒政府,坐实了自己的思想是有问题的,随之而来的将是可能会失去的人身自由。

至于教育中心内部是怎样的情况,出于恐惧,人们自然会充分发挥想象力,将之渲染的恐怖至极,而官方似乎也乐见其成。

因此,不仅没有人敢于拒绝,“敢怒不敢言”在这样的社会压力下甚至都是一种奢望,更多的人连愤怒的胆量都没有。

于是,在当局强大压力的推动之下,2018年农历春节前夕的新疆,以一副“普天同庆、各族共荣”的社会幻象,借助官方媒体与社交平台的传播,展现在国人眼前。

一群异端文化的少数民族,正在用主体民族的风俗来欢庆主体民族的春节,这事儿太喜庆了,让作为“观众”的主体民族受众非常满意。而这场大戏中,面对强势的导演和观众,作为演员的新疆非主体民族唯恐自身遭殃,自然也不敢不满意,所以,几乎所有人都是满意的。

只不过,一个并不生活在新疆的少数民族,无心中写在个人社交主页上的一句真话,却激怒了本来已经感到了满意的观众们。这个无意中闯了祸的人,就是热依扎。

现在我们可以回到文章开头的部分了。

插叙一个小背景以方便部分读者了解:热依扎是哈萨克族,但她出生、成长以及求学的经历,都是在中国的首都北京完成的,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京丫头”。只不过,就如同远赴美国的华人会自发的形成唐人街一样的华人社区一样,在几千万人口的北京生活的哈萨克人,也有着本民族聚合而成的团体和圈子,即使远在他乡,也会固执的尝试在异种文化的包围中保留一些原生文化的碎片。

所以,这个北京姑娘虽然远离了父母出生的土地,但哈萨克传统的文化风俗对她的影响,并没有因此彻底消失。

而且由于生活的环境又远离新疆故土,那里的政治高压也并没有影响到热依扎,故乡人胆战心惊的生活方式和字斟句酌、随时表忠心的言论思维,对她而言是完全莫名其妙的事情。

这恰恰成为了令她卷入此次风波的原罪。

春节前夕,热依扎在自己的个人微博上写到“虽然我也不过这个节日,但还是想家了”,随后她在评论中进一步的解释称,因为自己是哈萨克人,所以不过春节。

这一句话,捅了马蜂窝。

对于沉浸在征服异端文化,实现大同理想幻象当中的观众而言,热依扎的言论无异于忤逆之语,实在是大逆不道。

基于“她怎么敢不过节!”的震怒,蜂拥而至的网民淹没了这个少数民族女演员的评论区,指责言论从民族到文化再到宗教信仰,从言行到穿着再到历史发帖记录,生殖器与家庭问候上下飞舞,誓要将这个已经被视为“异端”的“敌人”羞辱到体无完肤。

有人翻出她往年的新春祝语,质疑她的“不过节”言论别有用心;有人拿她喝酒和性感照片嘲讽她“根本就不清真”;有人搬出了法律条文,以“过法定节日是公民义务”来质问热依扎“凭什么以为自己有权力不过这个节日”。

还有人贴出了新疆少数民族拿着春联笑逐颜开的图片,以证明热依扎说“哈萨克人不过春节”是谎言,她是在“族教捆绑”“妄图代表自己的民族”,总之十恶不赦。

当然,指责声中也不乏比较温和的声音,这部分人只是表示,热依扎不过节就不过节吧,但在别人过节的时候说自己不过节,显然是不尊重他人,太矫情了。

网民们上一次这么干,还是在国庆大阅兵的时,指责范玮琪“全国人民都在欢欢喜喜的庆祝阅兵仪式,你凭什么在微博晒娃?不尊重人!”

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热依扎明显是懵逼的,在尝试了解释未果后,不堪辱骂的她选择了逃避,于是便有了文章开头的一幕。

经过了这样的洗礼,热依扎或许能多少体会到一点萦绕在故乡同胞心头的那种恐惧了,坦诚的说出自己的民俗文化与主体民族的文化习俗有差异这种傻事,她应该再也不敢了。

旌旗十万斩胡姬,胆敢不过节的,虽远必诛。2018年的农历新年,爱国的网民们通过这样一场轰轰烈烈的讨伐,捍卫了春节作为全国性节日的地位,让这个节日成为了全国人民“不敢不过”的伟大日子。

可喜可贺。

这时候,我们回过头来再看看新疆那些手捧着春联“庆祝春节”的少数民族同胞,是不是发现他们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了呢?

WrightFu|陌生的香港

A panoramic shot of Hong Kong taken from a drone

CDT编辑注:原文以繁体中文写作。作者WrightFu,Matters上的简介为:“不学无术的香港废中一枚,被酱缸社会不断磨蚀的齿轮。珍视香港,也对羊城有复杂的情感。同时游走于 Medium、Matters 及方格子,以阅读为主,偶尔随心写写,努力练习读文「断舍离」,著有《港穗情缘》。”

CDT 档案卡
标题:陌生的香港
作者:WrightFu
发表日期:2025.3.21
来源:Matters
主题归类:香港
CDS收藏:香港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白驹过隙,「美丽新香港」原来已经「如常」运行了好几年。这数年里,自己依然营营役役地在这个城市工作、生活,但慢慢累积着的转变,对香港的陌生感,也开始油然而生。

客观的政经因素,普通人也许也能如数家珍,相信也有不少人分享过、书写过。官场的作风,越来越向着宗主国靠拢,程序公义、理性专业等观念和精神,被各种人为决定和政治任务凌驾着,各种不该出现的「失误」只能借无稽的借口来掩盖;本来是正常不过、平平无奇的生活举措,也可被赋予莫须有的罪名,令无辜市民惹上麻烦甚至身陷囹圄。露骨赤裸的表忠宣传,可以肆无忌惮地,在城市每一个角落出现,就算是财雄势大、能只手遮天的巨头,也无一幸免,在一些「敏感」的日子,市面的气氛,更是风声鹤唳。敢言的媒体,陆续被消灭被噤声,市民的注意力随意被风向转移,很多积存已久的深层次结构性问题,再没有几个人或团体去挖掘真相,抗衡主叙事塑造的认知,牵起社会充分的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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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内仍流着真*香港人血脉的人,近年润了不少,促成了人口换血的加速进行,来自中国的「高材」移民,越发成为这个城市的生力军,工作和生活的层面里,不懂粤语却不需要入乡随俗,越来越不是一个问题,而在日常会使用到的词汇用语,也不断地遭受着更为强势的文化的冲击。本地小店撑得过三年疫情,却熬不过经济结构逆转和既有客源流失,陆续退场,取而代之的是大量中国品牌陆续进军香港,商业购物区的面貌,也跟中国的一线城市趋向同质化。超市和便利店里,直接用上简体字包装的货品,也屡见不鲜。曾经的限聚令和晚市禁堂食,把本来的不夜天摧毁了,在晚上的黄金时段,市面气氛也不见得热闹,「东方之珠」变得黯淡无光,但意图重振夜生活雄风的桥段,却显得了无新意,目光短浅,药石乱投,形成种种的美学和公关灾难。

这数年间,香港的变化,可以说是一个缓慢的过程,逐点的聚沙成塔,每天都生活于此的人,有时或许会产生温水煮蛙的状态,没有遭受到明显的冲击(但当意识到的时候,可能已太迟),对一些新的生活方式,也开始显得习以为常。曾经见到久未来港旅游的象友,分享着自己重游香港时的感觉,对方惊讶着城市(负面)变化之大,也许就是一种旁观者清的视角。

个人不可控的客观因素以外,自己的一些生活形态,或多或少也催化了自己对这个城市的陌生感。这更多是关乎于社交媒体的使用习惯,也许以前已有在其他文章里书写过。尽管中老年人、年轻人、本地人、港漂族等,有各自普遍常用的社交媒体,足以形成对城市有着迥异理解的信息泡泡,但一条片段一则贴文,仍能牵起不少在地的网络热话,在有识之士加以发酵后,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总会有人在讨论着。自己在毛象、Substack、Telegram、Discord 等平台,虽也可接触到不少能激发自己在另外一些层面(尤其是在性别、情绪等范畴)的认知和思考的内容,却总是没有遇到很多(离散的)香港用户和自媒体,较难让这些信息和知识,与香港在地的处境,有所连接。

在工作和生活的压力下,加上昔日的友人离散到世界各处的情况,社交圈子无可避免没有以前那么广阔,但(不被媒体报道的)在地化的信息的缺失,使得仍然经常游走于城市里不同角落的自己,触觉及认知始终有所侵蚀。

有些时候,家人、同事、朋友们在提起的社会议题网络热话,自己却是闻所未闻、全无接触;相反地,自己读到的讨论、作品、文章,在某些社群里,会是值得关注的爆款话题,可身边却好像没有人对此有所认知,或搭得上线。比如电影《还有明天》近期在中国上映,看着不少象友分享观影感,并给予了高度评价,曾一度牵起自己的观影欲望,但稍加搜索后,才发现这部电影在香港名为《明天还有梦》,而且上映期早已过去,香港影评人多月前写下的文章,自己也没有读过。

甚至还试过,有象友在询问在香港有什么值得去的景点或餐厅等时,自己作为本地人,却没能想到很多游客书以外的建议;来香港生活的象友在寻求生活上的指导时,自己也未能给予适切有用的帮助。

也许要令自己对香港重新变得(相对)没有那么陌生,会是一场信息摄入的取舍(或同时配上人际网络的拓展),但这同时牵涉着对科技巨头、红色资本操纵下的媒体的攻防和芥蒂。种种的拉扯要如何解决,自己仍然没有想得很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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