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在2024年的最后一天,我们想要回顾这一年中,与性别相关的事件与现象,和它们给我们留下的余温。
我们想用“娜拉走后怎样”来概括这一年——我们成为了新一代的女性,我们学习女性主义,我们认识到这个世界对我们的压迫与不公,我们清醒地想要告诉这个世界这一切“不对劲”,然后呢?
在其他空间收窄之际,看起来,性别议题似乎成了少数可以被(小心)谈论的话题之一。当越来越多的女性创作者“上桌”,我们看到了不同于“老登”叙事的新文学、新电影、新段子。
我们一边发出自己“正直勇敢”的声音,一边要用最机灵的方式“在边缘试探”。我们一边欣喜,一边也担忧是否这正是所谓的——当一个行业走下坡路时,女性的比例才有了提高?我们一边相互鼓舞,一边又被分化、被围猎。
对女性权益的侵犯依旧在世界各个角落上演,那些新的犯罪和伤害让我们不断想起成为“历史”的桩桩件件,而全球的女性们总是一次次地拿起手中的证据、抗议标语、话筒、摄影机,以及勇气,面向不知能否摧毁的高墙。
我们不知道该乐观,或是悲观。
可是不知道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或许我们还会持续地在痛苦、希望中迷茫下去,在失败中屡屡受挫或是继续抗争,在一条名为女性主义的道路上自我检讨、自我否定。但是“为什么要什么都做好呢?怎么才能算好呢?裁判是谁啊?为什么就不能搞砸?又能砸到哪去呢?”
这一年里,旧的秩序在新的意义上升级,新的话语在旧的世界里生长。我们从“旧”与“新”这两个角度,分别梳理了今年性与性别事件和现象,以下是我们的记录。
编注:文中的超链接为青年志对相关事件/现象所发表的文章。
文 | 海拉鲁大鹿、绒绒猫猫虫
编辑 | Sharon
01
复制、迭代的旧秩序
过去一年里,针对女性的犯罪、暴力、伤害和侮辱依然在以其陈旧的形式重复着,似乎隔一段时间就给人一记重击。很多时候,我们感到这些事情似曾相识,有时却更加恶劣,或是更加隐蔽、更加复杂。令人感到绝望的是,似乎我们越清楚地认识到这些倾轧,它们就越能在我们身上留下深痛的车辙印。
老生常谈的“叫兽”行为
今年7月,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在读博士生王迪实名举报导师王贵元教授对自己实施性骚扰及强制猥亵,并要求与她发生性关系。事后,虽然人民大学迅速发布声明解雇王贵元,但避免使用“性骚扰”一词,而用“师德失范”来替代。
同时,几乎每次校园性骚扰事件后都会被提上议程的“校园性骚扰防范机制”仍未在国内高校建立起来,受到伤害的女性依然只能通过网络求助。
《熔炉》剧照
震惊世界的性犯罪
作家爱丽丝·门罗女儿曝光继父性侵令全世界读者倍感震惊与悲伤。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门罗去世两个月后,小女儿安德丽娜·斯金纳披露自己年幼时曾被继父弗莱明性侵,而母亲门罗在知情后依然选择与弗莱明生活在一起。
年底,法国“马赞强奸案”以其规模和隐蔽性震动世界。时年 72 岁的吉赛尔,遭受了丈夫多米尼克长达十年的犯罪行为,从 2011至2020的十年间,多米尼克持续在吉赛尔的食物中下药,从网络上招揽 83 位陌生男性对昏迷状态的吉赛尔实施性侵,并拍下照片和视频。
这些男性下至22岁,上至67岁,来自各种不同职业,很多人几乎没有不良司法记录,被身边人认为是尊重女性的人,而多米尼克也一直以一个“好丈夫”的形象存在。令人寒心的地方正在于此,即便是在法国,即便这些罪犯看起来普通而无害,对女性的性侵犯依然在今天以如此惊人的方式发生。
吉赛尔·佩里科特
技术升级的 N 号房
大规模酒店偷拍摄像头被曝光,隐私担忧之下,摄像头检测仪销量大涨。针对女性的色情犯罪也因新技术的引入有了新的丑恶形态。
韩国率先曝出大量使用 Deepfake(深度伪造)技术的色情视频,它们使用 AI 换脸身边的女性熟人(同学、姐妹、母亲、亲戚),将她们变成色情影片中的主角,供群组内的大量男性意淫,被称作“N号房 2.0”。韩国女性将他们的恶行以各种语言发布到各个社交媒体上向其他国家求助,她们说:“女人没有国家。”
在国内,使用 AI 换脸技术的中国版“N号房”也被媒体曝光,但即便受害者坚持报警反击,加害者也仅需付出 10 天行政拘留的代价。
打在女性身上的拳头
针对女性的身体暴力和恶性伤害事件依旧一次次刷新着我们的承受力。
1月16日,谷歌华人工程师陈立人,在圣克拉拉的房子里用拳头反复击打妻子于轩一的头部,致其死亡。
6月,成都女子谢女士自述婚后两年遭受丈夫贺某阳 16 次家暴,导致肝、肠、肾等内脏功能不同程度受损,甚至需要终身挂着粪袋生存。
近日,贺某阳涉嫌故意伤害罪和虐待罪一案宣判,法院判定,贺某阳犯故意伤害罪和虐待罪,共判处有期徒刑 11 年。谢女士决定继续上诉,清华大学刑法学教授劳东燕指出这一案件反映出人身安全保护令未能真正落实的问题,并提出“对家暴类诉讼离婚的案件不应与普通的离婚案件同等处理”,离婚冷静期等对离婚设置的障碍可能会刺激矛盾升级。
©《她在愤怒时最美》
小花梅之后,拐卖成“收留”?
自小花梅事件后,越来越多拐卖妇女案开始进入媒体视野。据红星新闻报道,45岁的卜女士(花花)在硕士毕业后,因考博过程中患上精神分裂,于2010年失踪。15年后,花花在和顺县青城镇石叠村被发现,与村民张某一起生活,且生育了一儿一女。在官方12月3日的通报中,花花被描述为被张某“收留”,但未提及花花的精神障碍状态及可能涉及的拐卖、强奸等问题。
在民愤之下,12月10日,官方再次通报表示,张某涉嫌强奸罪,但是否涉及拐卖妇女、非法拘禁等问题,仍在进一步调查中。
《盲山》剧照
谭竹被“网暴”和厌女狂欢
“胖猫跳江事件”从一场青年自杀的悲剧,演变成基于厌女的全网猎巫狂欢。转账记录曝光后,胖猫生前的女友谭竹被扣上“捞女”的帽子,以致谭竹被网暴、被造谣,甚至被博眼球者在网络上冒充发言、伪造聊天记录。
极速发酵的短视频、引导性的言论、追逐流量的投机者们在这场狂欢中各取所需,在女性身上发泄情绪,但也很难说有人真正关心胖猫的生存困境。弦子在微博中写到:
“无论是他个人的生活、还是对他来说很珍贵的关系,在他死后唯一的价值不过是被自己的家人、社会共同演绎成了一场巨大的厌女狂欢。一切都被粗鄙化与刻板化,他的爱人是邪恶的象征、他是一个没有独立人格的‘舔狗’。这才是一个人被社会杀死了两次,生前生后。”
全方位“围剿”麦琳
下半年讨论度最高的《再见爱人》第四季再一次向我们证明了对女性的围剿是整个社会的一场合谋。
杨子和留几手“爹味”溢出,甚至收获了大批同情,而针对麦琳的批评几乎从内到外无孔不入,每一期节目后,麦琳的每一个行为细节都被网络显微镜式放大并循环播放,作为“疯女人”、“NPD”、“PUA”、“道德绑架”等指控的证明,被总结成“熏鸡事件”“咖啡之问”的“麦学”笑料,容貌羞辱和嘲讽则充满评论区。
节目组也(有意或无意地)用无所不在的镜头和引导性剪辑将唯一没有面对镜头经验的麦琳推至风口浪尖。
《再见爱人》节目弹幕
“讨伐”吴柳芳
11月,国家队退役体操运动员吴柳芳在与另一名国家队退役体操运动员管晨辰的争议中被鉴定为“擦边”。吴柳芳的账号在两天之内一度涨粉超过200万,11月24日,吴柳芳的账号被禁止关注,个人作品也从58条删除到7条。吴柳芳的账号解禁后,迅速涨粉到600多万,而12月底,吴柳芳账号再次被禁言,粉丝仅剩4.4万。
荒谬的是,在轮番审判吴柳芳之外,舆论再次开始围剿女性的大混战,有人反过来对管晨辰进行容貌羞辱和网暴。《好东西》导演邵艺辉因点赞一条支持吴柳芳的微博,被认为“支持擦边”、“背刺女性”,遭到抵制和讨伐,导致邵艺辉开启微博一键防护,解散粉丝群,并关闭豆瓣主页。
《好东西》剧照
卫生巾少了4 厘米
在最必需、最常见(但最不可见)的女性用品上,女性空间也在暗暗被扣减。卫生巾尺寸缩水成为今年最受关注的问题之一,除了尺寸不足之外,PH 值、荧光剂、甲醛、增塑剂等等一系列问题轮番被曝光,女性的健康和安全在基本的需求上仍得不到保障。
月经是刻意被忽视的,就如女性总是被迫隐身的。卫生巾只是无数不给予女性适配物品和设施中的一项。
LGBTQ+持续收窄的生存空间
今年,国内的一些性少数空间、性别账号继续被关停。
10月,舞蹈家金星在广州的演出被取消后,发微博询问文旅局未过审批的理由,而后,金星在上海、苏州、佛山等地多场舞台剧全部被取消。
12月,同人创作网站海棠上的作者们被捕,面临高额罚款和刑罚。
全球范围内,女性和性少数群体权益正进一步被压缩。8月21日,塔利班颁布新的《弘扬美德和预防邪恶法》,在先前限制女性权利的基础上,该法禁止妇女在公共场合唱歌、朗诵诗歌或大声讲话,要求她们始终遮住脸部和身体,禁止与亲属和丈夫外的男性对视,同时将同性恋、双性恋、跨性别者和性别奇异者定为犯罪行为并对其进行迫害。
2024 伦敦 Pride 游行
年度性别笑话
之一:
3月24日晚,《坠落的审判》在北大举行首映,映后,导演茹斯汀·特里叶与北大教授戴锦华、董强进行对谈,主持人是陈铭。对谈中,董强对导演进行年龄、外貌点评,在导演说话时拿手机拍照,而在与戴锦华讨论时直接破防,指出“我这个人真的不愿意看一部电影上来就进入这种男女的讨论”,“像女的是不是忍辱负重什么的,对我来说太沉重了”,然而这部电影最重要的主题便是讨论女性的困境。
陈铭则一直在和稀泥,最后持续输出自己长篇大论的观后感,使得观众大喊:“让导演说!让导演说!”现场视频引发了对“爹味”的强烈批评。
《坠落的审判》北大对谈现场
之二:
哈萨克斯坦共和国国务顾问叶尔兰·卡林于11月22日拜访中国人民大学并发表演讲,在提问环节,人大教授王宪举发言表示:“我们国家现在女同志是不愿意结婚,不要小孩,……我听说你们那的女大学生毕业以后就生孩子,一个一个地生,她们怎么能够这么相信你们的话,老老实实地、服服帖帖地就这么生孩子,早生、多生?”其言论进一步加剧了年轻人对婚育政策的反感。
事后,@哈萨克国际通讯社 官方微博发布数条博文,介绍哈萨克斯坦是如何完善社会福利制度和保障女性权益的。
02
全世界无孩爱猫女,联合起来!
根据《金融时报》的报道,盖洛普数据显示,全球多个国家18至29岁的群体中,年轻男女的意识形态差距正变得越来越大,尤其是在过去十年间,男性变得越来越保守,而女性则变得越来越自由、进步。其中韩国男性尤其在2015年以后急速右转,与同龄女性的差距超过 50%。_
在这一背景下,一个很容易感知到的现实是,全球女性正以越来越清醒的姿态争取自己的权利、反抗父权,但与此同时,在一个仍由大多数男性所统治的世界里,这种抗争依然面临着巨大的阻力。
在其他的年度性别盘点中,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今年是“女性上桌”的一年,指的也是我们开始拥有在公共空间大声说话的资格、被聆听的资格。而这样的资格和血肉,会在绵延不断的女性创作者、女性团体、女性社群之间疯长_。
不论成败,女孩仍在努力
两年前,北京蓬蒿剧场创始人王翔被指控性骚扰,在第一位女性蓝莓发帖后,陆续有多名女性讲述自己被其骚扰的经历,王翔以侵犯名誉权起诉了蓝莓和其他11名转发支持者。4月,北京市第四中级人民法院驳回了原告王翔的全部诉讼请求。因性骚扰案取证困难,此类案件中,若被指控方以名誉权起诉,往往能以胜诉告终。
更常见是李松蔚诉冬妮名誉侵权案的情况,冬妮仍在为维权奔走中。5月17日一审结束后,12月2日,二审宣布维持原判,判定李松蔚胜诉。法院并未认定冬妮方存在证据造假等行为,目前,冬妮表示将把证据交给伦理调查工作组,继续推进心理咨询伦理审查。
最新的希望来自余华英拐卖儿童案,12月19日,贵州省高级人民法院驳回余华英上诉,维持一审死刑判决。作为当年被拐卖的17个孩子之一,杨妞花在找回自己的家庭(当时已父母双亡)和名字后决定尽自己的一切努力把人贩子送上法庭,她六次在庭审中面对余华英,而这一次余华英再无上诉机会。
©《她在愤怒时最美》
来自世界的女性力量
在法国,备受瞩目的“马赞强奸案”受害者佩利科特·吉赛尔得以正式和丈夫离婚,并起诉前夫和其中 51人确认身份的强奸者。多米尼克被判处20年有期徒刑,49名男性认定为强奸罪,2人被判性侵犯罪。
在审判中,吉赛尔放弃了匿名权,她说:“我希望所有遭受强奸的女性都能说,‘佩利科特女士做到了,我也可以。’ ”该案引发法国大规模抗议声援,抗议者们在阿维尼翁法庭外举起“谢谢你,吉赛尔”“每两分钟一趟地铁,每七分钟一起强奸”的牌子,要求严惩马赞强奸案中的罪犯。
美国大选时,成为特朗普竞选搭档的万斯被曝曾在电视节目中称哈里斯等民主党人是一群生活悲惨的“无孩爱猫女”(childless cat ladies)。特朗普再次赢得大选后,面临可预见的女性权益的挤压,韩国4B运动(不与男性约会、不发生性行为、不结婚、不生育)开始在美国掀起热潮。
伊朗女性仍在与头巾法抗争。今年,伊朗再次收紧头巾禁令,道德警察开始上街,也再次出现“头巾巡逻车”,逮捕没戴头巾或没戴好头巾的女性。在因不戴头巾被逮捕而逝世的阿米尼去世及大规模抗议两周年之际,在德黑兰街头越来越多的女性不戴头巾。同时,新的道德法律也在进一步收紧女性权利,12月16日,27岁女歌手艾哈迈迪在 YouTube 举行线上演唱会,因未戴头巾而被捕。
支持吉赛尔的抗议者们在阿维尼翁法院前抗议
全女团体:Women 是我们
11月11日起,韩国同德女大为抵抗“男女共学”模式爆发抗议活动。学生们脱掉校服外套放在学校本馆前的空地上,写下“光荣废校”、“民主同德已经死了”、“共学 OUT!”、“坚持守护女性教育”等标语。
毕业的师姐们用退还毕业证的方式表示抗议,地板上贴满了她们寄回的毕业证。她们还在抗议卡车上写:“姐姐们就是为了这个才去赚钱的,后辈们不要气馁!”其她女子大学也加入了抗争中。11月21日,同德女大和总学生会就中断讨论男女同校达成协议。目前,全韩国剩余的四年制女子大学只有东德女子大学、梨花女子大学等 7 所。
与此同时,中国女性主义者们也在以全女社群的方式进行知识分享、信息传播和议题讨论等活动。全女读书会、全女观影团、全女脱口秀、全女主电影、全女播客、全女酒吧、全女团队以女性支持女性、女性守护女性的方式相互依存。
同德女大抗议期间,女性网友的推送和抗议现场
“请不要庆祝”
10月10日,韩国女性作家韩江获得 2024 年诺贝尔文学奖。她以“用强烈的诗意散文直面历史创伤,揭露人类生命的脆弱”获得瑞典文学院的赞誉,是韩国也是东亚首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女性。12月7日,韩江发表诺贝尔文学奖获奖演讲《光与线》。
在获得此殊荣后,她并未接受任何采访,以拒绝庆祝的方式表达反战意愿。“战争愈演愈烈,当我们还在见证这些悲剧事件(指俄乌和巴以战争)时,每天都有人被抬出去送死,我们怎么能举行庆祝活动或召开新闻发布会呢?请不要庆祝。”“瑞典文学院授予我这个奖项,不是让我们享受,而是让我们保持头脑清醒。”
即便荣获此至高的文学殊荣,她的作品仍然不出意料地被“不够女性”“不够宏大”等理由贬抑和否认。不过更戏谑的场景则出现在今年的奥斯卡提名名单上,票房年冠《芭比》获得 8 项提名,包括最佳男配角,但最佳女主角和最佳导演两项重要奖项并未获得提名。
韩江获诺比尔文学奖海报
同样是在东亚,日本女记者伊藤诗织拍摄的记录片《黑箱日记》于今年在国内放映。这部片子和她写作的书《裸泳》记录了她调查自己所遭遇性侵案的经历,以及她勇敢又艰难地起诉身份显赫的侵犯者的故事。该片挑战了日本社会现有的体制,揭露日本之耻。该片入围奥斯卡纪录片短名单。
《黑箱日记》剧照
不再悲苦的 Herstory
“老是重复女性的悲惨叙事,也不利于改善女人的处境。”是电影《好东西》铁梅对她的女下属说的一句话。
从年初的《热辣滚烫》,杜乐莹铁了心要为自己赢一次;阿烂导演的作品《这个女人》以亦真亦假的镜头,挑衅了作为女人的传统叙事常规;《坠落的审判》中的妻子、母亲桑德拉,自私、复杂、怒吼、不遵循婚姻规范;到年中的《老娘与海》的特鲁迪不断地超越被父权设定的“边界”,挑战英吉利海峡;在《出走的决心》,我们从女主角李红身上看到了50岁女性的觉醒,不再为了家庭推迟自己的愿望,;再到年末的《女人世界》里 92 岁的余金巧和复古舞团的奶奶们通过舞蹈向死而生;以及《好东西》本身,呈现了觉醒后的女人如何清醒又复杂地存在。
这些电影都让我们看到,女性不再以“受害者”、“受虐者”的形象出现,不再依靠反应现实社会中的弱势地位来表彰女性议题的重要性,而是她们逐渐接受并选择掌控自己的命运,不再跌落父权为女性设置的“以爱为名”的陷阱。
这似乎呼应了一个女性主义转向,即不是我们要彻底抛开历史和苦难,而是在面对它们的同时,也可以创造和记录属于女性的鲜活的生命力与情谊。在女导演们设置的镜头里,女人可以打拳、打鼓、游泳、跳舞、自驾,有热爱、有愤怒、有欲望、有野心。女人也可以不再依赖男人,而是与女人互相依存。
《女人世界》剧照
要现身,要反击
九人话剧出品的“民国宇宙”系列话剧无一不围绕旧时代的女性困境和女性之力演绎女性的历史。《翻山海》是2024年九人话剧的原创新作,讲述在女校长、女教练的带领下,三山女子篮球队如何突破自我、现身赛场、共赴山海的热血故事。
同样在话剧场域,英国女性演员朱迪·科默在独角话剧《初步举证》中饰演年轻有为的女律师,同时作为受害者的她,对反击性侵犯、性同意的议题在法律的层面进行了激烈的探讨。该话剧于今年引进国内,由女性演员辛芷蕾出演。
《翻山海》剧照
夺回女性语言的权利
《Young Woman and the Sea》(《老娘与海》)上映期间,因其中文译名《泳者之心》巧妙地抹去了原文中显著的女性痕迹而引发了女性群体的不满,毕竟这是讲述首位横渡英吉利海峡女性的电影。《老娘与海》这个更贴合原文、同时能彰显女性野心和魄力的译名则备受好评。
电影《好东西》以密集的爆梗和金句引发争议,有人评价这像是短视频、脱口秀,但不是电影,实际这种评价忽略了女性主义者内部对这些话语的共鸣——“那些话就是说给我们听的”,也是对优秀女性创作的否认。
今年的女性主义译本《语言恶女》解析了日常中脏活的辱女意味,揭露日常语言中的性别偏见,探讨女性能如何通过语言为自己赋权,登榜年度豆瓣图书。
脱口秀领域也有越来越多的女性创作者出现,并设立女子脱口秀专场。唐香玉在《喜剧之王》的淘汰现场感谢杨笠令无数网友动容,她说:“我们的未来会很有名,也很有钱,我们的血肉会继续疯长,我们会一直,一直留在这个桌上。”
即便如此,时隔三年,杨笠的商业代言再次遭受抵制。
唐香玉在淘汰现场感谢“姐姐”杨笠
建立“不登”的世界
男人发明了小妞文学、小妞电影(chick flick)和一系列贬低女性创作者的概念。而在女性电影、女性文学元年,女人们也发明了“老登文学”“老登电影”(dick flick)来批评那些备受男性导演青睐的男性叙事,譬如发明一个武器、救赎一个女人、一场漫长的说教、或是男子气概的比拼。
老登电影的评比从豆瓣 Top250 开始,从最初级的“小试牛登”《楚门的世界》、“半登不熟”《辛德勒的名单》到十级“一代登师”《这个杀手不太冷》、“登前绝后”《教父》。即便“爹味儿”和“登味儿”是仅有的批评男性电影的词汇,仍有不少网友提出“请不要拿老登文学扫射全部优秀作品”来为他们正名。
同时也有女性网友表示,“特别感激发明老登文学,老登电影的人,把我那种看的时候感觉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舒服的状态精准道破。”和贬抑女性作品声音不同的是,老登发明本质是为了“去老登”,女性观众希望从批判登味儿开始,去建立一个“不登”的世界。
《老娘与海》剧照
勇敢、正直、有阅读量
从电影《好东西》里铁梅的书柜上,我们瞥见了女性议题书籍的一角。电影里,小孩儿问铁梅:“我正直、勇敢、有阅读量,我可怜什么?”有阅读量不会可怜,而在狭窄的、被男性抢占的话语空间中,能不断让我们感到有希望的是,女性议题相关书籍的出版物在持续地生长。
中国大陆非虚构作品《我的母亲做保洁》是作家张小满书写对她母亲春香的观察,讲述底层女性的处境和交错复杂的母女关系,登榜年度豆瓣图书;“菜场女性作家”陈慧在《在菜场,在人间》写作菜市场的人间百态;双胞胎姐妹、脱口秀演员颜怡、颜悦以黑色幽默的口吻书写都市女性的荒诞故事——《正常故事》;在带领学生们读了五年的《达洛维夫人》之后,张秋子在《与达洛维夫人共度一天》中发出对于女性文学的思考……
今年的译文作品有 1997出版的社会学著作《性别打结》,阐释“父权制是什么?”;《性权利:21 世纪的女性主义》审视我们对“性”的含义的理解变化,以及公共政策如何对性产生影响;台湾译者翻译的《她物志》挑选出100件女性会使用的日常物品,从“物品”的角度讲述女性的历史;《厌女症与红药丸》让我们窥见了美国社交媒体的厌女风潮等等。
我们都是“娜拉”
这个女性与性别的年度回顾,我们想以娜拉的故事收尾。
我们都记得前《人物》记者安小庆在 2021 年发表的《平原上的娜拉》一文轰动了一时。刘小样一句“宁愿痛苦,不要麻木”的呐喊,让所有准备出走、正在出走、已经出走的女性被深深触动,发出“我们都是刘小样”的感慨。
安小庆写作的起源,是多年前她看到张越主持的节目《半边天》中对刘小样的采访。而在今年秋天,时隔 23 年,张越带着她的新节目《她的房间》和安小庆一同,再次见到了刘小样。她们三位女性在见面时相拥在一起,张越和安小庆也看见了刘小样的重生。
今年,我们也发表了女性改母姓行动困境特稿,在富士康打工的流动女工的故事,潮汕女孩出走的自述等文章。于是,我们也真心祝愿,每一位在尝试出走、已经出走的女性都能慢慢恢复创伤、重获新生。
张越节目《她的房间》中的刘小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