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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志Youthology|下行中的2024 (上):中国职场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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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下行中的2024 (上):中国职场故事
作者:Lisa
发表日期:2024.12.22
来源:青年志Youthology
主题归类:时代的一粒沙
CDS收藏:人物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2024年,经济局势严峻,尽管政府推出措施提振经济、扭转价格下跌,却未见消费需求回升。

房地产仍旧走弱,以国家统计局发布的70个大中城市商品房价格指数观察,截至2024年9月,二手房价格相比2021年高点下降15.4%,新房价格下降9%。除个别政策支持的行业外,很多行业面对消费的低迷,陷入价格战。企业生存难,“降本增效”成为底色,劳动者收入愈加压缩,消费愈加低沉。

就业难在年轻人中尤其严峻,据国家统计局数据,29岁以下年轻人的失业率明显高于30岁以上人群*。

就个人来说,对经济冷暖的体认并不需要数据支撑。作为年终回顾,我们希望看到“大环境”中的「人」,人们的工作和生活正在发生怎样的变化?因此,我们回归一个简答的问题:这一年你过得怎么样?

我们采访了5位从事市场营销的人,他们从业时间均为10年以上,疫情前已经成为中层骨干,也因此能够更深刻地感受到行业的、消费者的、组织的变化。他们来自民营企业、外资企业和合资企业,从事的行业分布在食品、服装、新能源汽车、科技和房地产,包含不同政策支持程度的行业。

当消费降级、降本增效、价格竞争成为市场基调,他们或者比从前更“卷”,为维持收入不降太多,不放过任何可能奏效的办法;或者开始“克制自己的努力”,接受今非昔比的现状,维持恰当的投入产出比。

需要指出的是,尽管可能和大多数中产一样经历着上升受阻、财富缩水,几位被访者均就职于北上广深的大型企业,处境很可能好于其他城市,好于中小企业雇员;并且,相比于后辈的年轻人,他们已经感到自己属于“幸运的一代”。在明天即将发布的《下篇》中,我们采访了24位年轻人,听他们对2024还有什么想说的。

从高歌猛进的时代走来,我们习惯于在年终复盘和新年展望之时,总结“机会”和“办法”。但是,这一年在尝试了比以往年头更多的“机会”和“办法”之后,或许真正留给我们的,是如何理解一个从未经历过的经济周期,如何在一个艰难的环境中自处。

以下是他们的自述。

注:据国家统计局数据,2024年10月全国城镇调查失业率为5.0%,全国城镇不包含在校生的16—24岁劳动力失业率为17.1%,全国城镇不包含在校生的25—29岁劳动力失业率为6.8%。本统计对“就业”的定义为每周工作时间1小时即算为就业。另有经济学家关注到从城镇回归农村的劳动力数量可观,并没有反映在城镇失业率数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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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创新项目被喊停之后,

我不折腾了,苟住吧。

大概2015至2019那几年,商业地产这个赛道做得风生水起。那时我还在一家服装公司,我们得求着购物中心给个好铺位,因为当时对于零售品牌来说,在购物中心开店是提升品牌形象、把握高净值顾客的重要渠道。我之前在咨询公司做过,有跨界的思维和资源,刚好那两年我经常跟一家商业地产公司的合作伙伴探讨关于购物中心的想法,有一天他们就抛出了橄榄枝。或许当时这家公司在同行日渐火热的竞争中,期待通过跨界人才的加入做一些尝试和突破,打造差异化,毕竟商业地产行业一直崇尚“标准化、可快速复制”,当时还没有太多所谓“非标商业”出现。

那是在2020年疫情期间,但我当时没想到疫情会有三年这么久。我大学期间也赶上了非典,但是很快就过去了。抱着疫情很快会过去的预期,我就来到了这家商业地产公司。

刚加入的时候,公司有利润和增长的空间,要求我这种跨界人士提供不同的视角、充分发挥。2021年上半年,公司曾给我一栋空置的小楼,包括调研、定位规划、品牌化包装、空间及商品规划、空间设计、招商洽谈、运营策略、投入收入测算等大部分环节都交给我。在招商洽谈中,对于一些小众品牌,老板甚至允许不用惯常的租金思维来合作。

我很喜欢这种挑战,大概在一个月里就把规划类环节做完了。第三个月的时候意向商户也基本谈完了,在上项目申报预算的一周,突然被公司喊停了,这个项目算是“胎死腹中”了。现在回头看,2021年房地产政策起起落落,大家信心逐渐没那么足了。那时大部分同行企业和资产方在资金上大概开始出现问题,部分企业开始售出重资产项目。那段时间“轻资产”成为商业地产这个板块热议的话题。

注:2021年房地产政策包括上半年严格调控的“三道红线”、房地产贷款集中管理制度、实施“两集中”供地模式等,及下半年透露暖意的维护按揭有序发放、房地产税延期、支持优质房地产并购贷款等。

2022年上半年,公司又启动了第二个创新项目,我再次重整信心参与其中,这次覆盖全国业务,但就在规划完毕、项目落地第一阶段时,公司的领导层发生了大变动,从70后为主的行业资深经理人,换成了一个更为年轻的80后团队,无人提及的旧项目默默流产。我估计老板的考虑一是要降低成本,二是在这样的大环境里,行业大咖和经验丰富的职业经理人做出的结果可能也差不多,因为公司没有开拓性的事情要做,只是维持基础运营。我觉得就是不折腾,安安稳稳地躺过这段周期的信号。

接下来公司给我的空间也收缩了,新的领导层也不关心我以前的工作经验,我擅长什么,而是把我当成一个螺丝钉,布置我做按部就班的工作,把基础工作做到极致。

之前在工作当中很契合的、一起碰撞创意灵感的同事先后离开,只剩下一两个,零零散散的。我有种失落感,也了解到不少同事很难找到令自己满意的新工作。于是我发现自己变怂了,考虑要先稳住工作,稳住存款,那就先苟着吧。

客观来讲,我觉得或许这是一家公司面对周期而做出的最好决定了。降本肯定要降的,有试错成本的事就不敢做了。对老板来说肯定也想先稳住资产,不倒闭,发出工资,至于做行业龙头什么的就先别想了。对员工来说就是稳住工作,其他别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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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营背景的购物中心,

吸引品牌入驻变难了。

疫情前的三到五年里,都是品牌方去拜访购物中心,求着购物中心给个好位置啥的。现在,很多连锁品牌的拓店计划都收缩了。购物中心的人得跑出去问品牌今年有拓店计划吗?人家可能说我今年只能做一个新店,已经有四家购物中心来找过我了。

对购物中心来说,以前要挑符合商场定位的品牌。现在可能很多商场开业的时候你会觉得奇怪,这家商场到底是什么定位?为什么会有一堆定位不匹配的品牌堆在这边?商场也没办法,今天它解决不了好不好的问题,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因为出租率得先上去,才有机会慢慢调整入驻品牌,逐渐符合定位。

今天想要一步到位吸引符合定位的品牌入驻,对于民营性质的商业地产公司是蛮难的。国央企的商业地产项目比较受品牌方的偏好,品牌会认为国央企的项目资源比较好,稳定性也好一些,因为它们的位置会拍得比较好,也不存在资金链的风险,因为稳定,也能吸引到较高质量的运营人才,营销费用也没有像民企砍得那么多。

疫情前有些商场一年花百万甚至千万级别的营销费用去做策展,现在营销费用砍下来了,内容创意肯定没以前好,吸引流量的能力就进一步下降了。但是没办法,今天消费者想的都是稳住存款,没那么有消费力了,就算花再多的营销费用,消费者也是来逛而不是来花钱的。

今年有一家商场开业,位置还不错,但没有把卫生间细节搞得很人性化,导致消费者在开业第一天就吐槽,怎么感觉从一线城市突然到四线了。如果消费者有这样的感受,品牌商也会有这样的感受。我也能理解,房地产商很可能没有钱了,但是商场要先开起来再说。

现在一些商场有病急乱投医的状态,今天看到别人家做宠物了,也跟着做个宠物活动,明天搞一个市集。我的一个商场的朋友开始帮品牌商户做直播了,他说其实也卖不掉什么,但是一定要做满一定时间,有KPI考核的。这些做法解决不了问题。我觉得源头就还是要去研究消费者的感受,消费者真正关心的是什么,把钱花在他们真正care 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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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把眼下渡过去。

我觉得不少人都变成缩头乌龟了。我有一个媒体的朋友,专门帮主理人品牌找投资的。我正好有几个主理人朋友想要找投资人,就去问她有没有好投资人推荐,她说如果是你朋友叫他们别做了。其实大家都没有信心,虽然在一些商务场合会相互鼓鼓劲,但是信心是需要有实际的案例成果的。现在很多的案例还是包装的成分比较高。

23年的时候还是希望看到曙光的,现在已经不那么在意后面到底是向上还是向下了。早两年还会讲不确定,现在连不确定都不会讲了,就是先过好眼门前,没有那么多人去为未来打算。同行有些朋友的KPI考核经常把下个月的工作成果算到这个月来,你问他下个月的KPI怎么办?他说先稳住这个月再说吧。再比如以前会做理财的朋友,现在理财都不怎么做了,存款利率再低也存。当然,我只能说我们这种老百姓,那种大咖的情况我不知道。

我的一些亲戚原来是准备把小孩送到国外去读书的,现在都“烂尾”了,不送了。因为送出去之后一是不知道在国外会怎么样,二是以后回来找工作也没什么高薪的机会了。不如把去国外的钱以后当工资发给孩子好了。

大家对长期的投资都没有信心了,都是做好最坏打算了。我们见面都是说希望明年我们不管在不在这个行业,大家还能再见面,能开开心心地聊一聊就好了。以前见面都是聊有什么合作机会,现在见面都是聊家常、聊身体,谈谈自己身上有了几个结节。

大家都会更加关注自己的健康,因为当外部资源充满不确定性的时候,你能够做到的就是保护好自己身体这个资产。

我以前做事风风火火,现在做什么事先告诉自己缓一缓,不要着急,不要强求。比如工作当中碰到一些事情跟我的衡量标准不一样,我会去适应别人,不要让自己生气,生气就会有结节。我要去相信别人提出的需求和见解都是有合理性的,你怎么确定你的决定最后的结果会更好?也不能确定。大家都不要为难大家了。

虽然现在着眼于过好短期的每一天,但我还是在学习一些课程。比如基金类从业资格类的课程,我在前年已经自学完成,临考试报名发现报不了,因为当时限定只能专职从业人员才能考,现在非专职从业者又可以考了,我想明年考一下。还有CMA管理会计师,对职业经理人掌握必备的财务管理思维会有帮助,学这个不为考证,纯粹是为了给自己扩展认知。随着消费基础设施Reits 这样的新政成熟,相信在我日后工作中能用得上,让自己更有竞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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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价值链上下游所有人的

日子都变得更难了。

食品饮料行业算是国计民生了,正常情况下应该非常稳,但今年我最大的感受就是难。感觉整个价值链上下游所有人的日子都变得更难了,“降本增效”成为基调。

真正感觉到压力是在第二季度之后。上半年大家都还卯着劲想做出起色,但是618 表现平平,营销和促销活动效果变差了,库存清不掉了,线上线下都没有变好,年中发现业绩和指标的差异那么大。以往季度性开的会,变成月度开,最后恨不得周周都在对数据。

以乳制品为例,今年液奶销量掉了挺多,因为牛奶量可能供大于求了,价格战就来了。白奶价格拉低,一些功能性的、高附加值的产品也开始做更多促销,整个盘子的利润就拉低了。乳制品这个一直在涨的行业,感觉遭遇了三聚氰胺以来最难的一年。

我所感受到的消费降级主要是两种,一种是社交热情下降,就是提着一箱箱的奶走动送礼的情况少了,另一种是日常消费热情下降,因为消费者对未来预期没那么昂扬了,有实惠的就买实惠的。

国家要保证底层农户的收入,听说一些地方政府会帮助畜牧业,否则农户就真的要杀牛了,因为市场需求萎缩了。有些国企或者地方支持的企业,有社会责任和义务,需要保证农户收入,产量不敢降太多,这就需要牺牲一些利润,降价促销把产品销出去。而这样的行业环境,对于在意利润的企业来说就非常有压力了,比如对上市公司来说利润就更直接影响股价。

这两年感受到地方政府的压力也大了,要求企业的合作变多了。举个例子,今年地方政府也有他们的产能指标,可能是产奶的吨数,他们会为了达到指标提出希望我们完成多少吨的季度指标,如果完成指标会有一些税务上的优惠或有补贴。但是我们因为需要保证产品体验和新鲜度的要求,还是没有完成这个季度指标。

注:相关数据

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24年1月至6月,国内牛奶产量1856万吨,同比增长3.4%;规模乳企乳制品产量1433万吨,同比减少3%,奶产量增速高于消费量增速。

据上市公司披露数据,36家乳企中,13家出现亏损,24家净利润下降,亏损面较去年同期有扩大,盈利水平呈下降趋势。24家乳企净利润下降幅度均在双位数以上。13家亏损乳企中,奶牛养殖企业占据7席。(《东方财富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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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停换动作换人,

折腾一通累死,但收效甚少。

连续不达标是今年的事,去年我们的业务还多多少少有增长。我们公司整体来看2023年也是增长的。现在公司里最大的学问变成如何合理地设定指标?从组织到个体上,怎么调试预期?如果调低之后还没达成目标怎么办?没人有标准答案。

往年到第四季度,合作的经销商还能帮你达成销售指标,今年经销商不敢帮这个忙,因为对未来的预期是下降的,这就特别像房地产——去不了库存。

今年我们不得不在各种夹缝中找机会,任何一个小机会都不放过。以往做完年度计划,就大概知道这一年的节奏了。但是今年,非常规的动作很多,折腾一通累死,可有效的东西有限。最后发现维持销量都很难,可是不做这些事,又怕销量掉得更惨。

我们天天加班到8、 9 点,一个月只有一两天可以早点回家。不停出差看市场,做这个分析、那个分析,后来公司就开始换人、换组织,在更高的层面,品牌投资、定价策略的章法打乱了,开始搞更低价位的产品了。

整体感觉就是越来越只看眼前,动作不停,有时缺乏一致性和连续性。有时链路的影响传导比较缓慢,过了三四个月才发现一件事做错了。有些人或者部门没达成业绩目标被换掉,很多看不见的价值也连带损失掉了。过一段时间之后才发现其实并不是个体的问题,是体系的问题,是需求端的问题,但是人已经换了。

本来我管理的就是一个挑战性的生意,这两年刚开始琢磨到一点规律,包括怎么做到价值回归,从端到端怎么做,需要怎么聚焦等。但是现在感觉组织协同性变差了,各部门都有压力,大家都挺急的。以前增长目标跳跳够得着,有资源支持,互相配合,做起来会更顺利,现在跨部门做事没那么顺了。

组织跟个体一样,如果没有失败过,面对失败都不知道从哪开始反思,自己还没想清楚怎么办呢就迫于压力去做补偿动作了,慢不下来。你不敢承认或许已经生病了,更无法判断这病是肿瘤还是炎症,缺乏有效的诊断体系。原来不管增长快、增长慢,你是有参考的。现在谁都没有正确答案。坐标体系变了,每个人都在边猜边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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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为了维持收入稳定,

也要花比以前更大的力气。

整体感觉就是不安,因为你觉得一定得改变,但是又不知道这个改变落到自己身上会是什么。看到有时职级高的人跌倒得好突然,就会担心什么时候轮到自己。看到好的业务都做得不好了,就会担心自己这块业务还稳不稳。时常听到沮丧的消息,没达成指标从一次、两次变成一个长期的状况,就会觉得很疲惫。

个体层面上,我们今年整体工资是稳的,但奖金明显变少了,因为指标达不成了。

我们公司这几年有比以往更频繁的工作内容或者职位调动,但是没有裁员。就我个人而言,之前有一阵子我的不安在于,如果这个工作消耗得那么多,我应该用什么样的标准去找下一份工作?要怎样看待我的职业生涯?

不过后来,多亏了一个自我支持的网络,我发现在大环境不好的时候,我的心态还算是稳的。我也想把我的状态传递给身边的同事和朋友们,所以在闲暇时间会给别人做音乐疗愈或心理辅导,我没有考虑过把它当成一个收入的手段,但我觉得好像这么做能消解我在职业上遇到的挫折,获得价值感。

我发现自己从“这个生意能涨几个点”这么宏大的自己毫无控制力的事情,回到我能具象地得到幸福感的事情上,可能跟这个人聊完一小时之后,大家都变开心了,我就很乐意做这样的事。

我用这种方式来“维稳”。如果真的要考虑今天该跳哪个槽?哪个公司怎么样?我觉得是没头没尾的问题,会越来越慌。

疫情前,我关于职业生涯的观感是面向整个世界的,由于教育背景,会觉得去海外工作不是很遥远的事。我身边的朋友去国外工作,我会觉得那就是很正常的一个选择。疫情后即便2022年我都仍然这么想,但是 2023 年我开始真正感觉到了封闭。今年这种封闭感更强了,都别说是海外了,在中国之内应该怎么走都看不清。

以前我通过社交媒体和在国外的朋友,对其他国家的事多多少少是知道的。我也经常往国外跑。疫情封闭之后,且不说外部因素,我自己就越来越觉得累,对他人的关心就少很多,也自我关闭了一些获取外界信息的渠道。两三年下来,我对外界的职场或市场在发生什么就知道得很少了。虽然了解国外的信息渠道一直在那里,但是我觉得世界哪都不咋地,对国外的工作和生活也没有那么向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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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最大的变化是,我休假会重复性地去同一个地方休息。以前向外探索的时候,感觉世界是向我打开的,现在我要在我和世界之间隔一层,度假的时候选择跟大自然贴近,跟人群远离。

今年开始我对于未来收入的预期也变了。我一直不是一个靠职级或收入来评估自己价值的人,但是多多少少会觉得我的收入会稳中向上。但是今年看到房地产的趋势,看到好多地方裁员,看到好多人突然从顶峰下落,难免要想到自己。究竟什么是我的理想状态?我是要一个劲儿向上拼?还是到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就够了?

原来我以为个人能力大于环境时代,现在亲身体验到职业成功大部分是时代环境造就,而非个体造就的。我已经不再找那个峰值了,就想减少波动性。对于职业生涯我也不考虑那么远了,就想下个月、下个季度能不能维持稳定,不被换掉。

但是现在仅仅是想减少波动维持稳定,也需要花比以前更大的力气。

对于工作我也从关注长远的目标变成关注日常能做什么,怎么把手头的项目做扎实。我觉得我还是挺享受日常工作的,今年扎扎实实地做了一些项目,重新开始和领导和团队系统地思考策略,增长一些认知,从日常的事务里找到喜欢这个工作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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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员太稳定了,

年轻人没有上升空间。

我们这个行业以前人员流动是很频繁的,这两年却非常稳定。这就导致年轻人上不去。95后毕业生们学习速度快,能力强,但就是很难升上去,永远只能负责一小块。有些年轻人就会选择去互联网大厂、或者去考公、或者离开北京。如果不离开,升职的空间也有限,公司更多是通过横向的移动,为他们提供学习机会。

我今天还看到朋友圈里一个985的小姑娘在“发疯”,以前大学生储备一个方向就行了,要么找工作要么留学要么考公,她已经三手抓了,可是年底了还没拿到工作的offer,也没有拿到出国留学的offer,她最后还是要报名考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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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中国区的成长趋势戛然而止,

变得非常保守。

用一个关键词来形容这几年就是“不确定”。我们公司受到了两方面的冲击。

一方面是内部的调整。公司前几年战略调整,以提升利润率为这个阶段的首要目标,做了组织架构调整,减少了创新上的投入,加大力度提升线上销量。这种改变在当时是符合整个商业浪潮的,在一段时间里也看到了好的生意走向。那时公司大概对自己品牌的 Equity (品牌资产)有足够的信心,但是这样“强销量弱创新”几年下来,发现品牌资产还是受到了一些打击的。

另一方面的冲击来自高度意识形态化的舆论环境。从2021 年的新疆棉事件开始,我们在中国区的成长趋势戛然而止,士气受挫。同事们都觉得过去三年我们已经不像自己了,变得非常保守。所有对外的发声都处在一种高度防御的、高敏感的状态。甚至一个模特的眼睛不是双眼皮都会被消费者诟病。

我们这个品牌本来是非常忠于体育精神、不断主动出击的品牌。在这些冲击下,在中国大陆地区我们经历了长达2年的保守状态。

新疆棉事件之后,我们停止了一切 Campaign,和明星解约,整个公司进入一种不发出任何声音的状态,在所有平台,甚至包括短信都不再主动触达消费者。噤声状态下我们在各大平台的流量在一个月内就跌到谷底。几个月之后才慢慢恢复小范围面向用户的沟通。

这几年,我们最大的牺牲就是不再做品牌层面的宣传,全面地回归到产品的沟通,以前哪怕产品的沟通都有一个背后的 narrative (叙事) ,但是近两年的产品沟通就只讲功能。2023 年我们才慢慢开始恢复表达观点,但是观点还是非常中庸。

我感觉我们的品牌沟通曾经一度想对所有人说话,现在越发觉得应该只对我们真正的用户说话。这是蛮大的变化,我觉得也是好事。以跑步为例,以前我们会给跑步包装糖衣,美化它,把它说的一点也不难,还非常快乐。但是今年我们不再美化它了,跑步就是痛苦的,但有人还是爱它。我觉得这反而是我们想回归的真实的运动。今年奥运期间的广告初入市场有很多争议,但是那是我们品牌对运动精神的坚守,而这些争议随着一些现象级的胜利,开始赢得认可。我个人猜想,在运动的世界里,“赢”不只是一种结果,更是一种心气儿,这种渴望拿下胜利的心气儿是有感染力的。

政策对我们也有影响,比如2022年开始,所有用户数据不允许出海。我认识的几乎所有外资品牌都重新做了一遍自己在国内的数字平台,包括官网、小程序和APP。这种感觉就像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的途中换轮胎。

用户看到的只是这些数字平台的前端,但是后端要对接供应链、动态库存管理、物流系统、交易系统、会员系统,所有接口重新做一遍。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不得不做出取舍,有些APP 只得退出中国市场。现在两年过去了,功能才基本恢复完整,才有精力开始续上几年前戛然而止的功能开发,重新开始追赶国内原本就很超前的数字应用体验和能力。

这两年的消费降级主要影响了我们在低价位段的市场份额。从数据上看,目前我们最擅长的还是高价位的产品,比如1200以上的鞋,但是在800-1200价位段优势就微弱了,600-800元及600元以下的市场份额就丢的很厉害。以前可能有品牌光环,大家愿意买打折产品,但是现在消费者宁愿去买同价位的国产品牌。矛盾的是,工厂店春节期间大排长龙,所有工厂店春节期间的销售都远超预期。

过年回老家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哥哥弟弟姐姐妹妹穿的都是FILA。我们天猫上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FILA,之前我一直纳闷是谁在买FILA,因为我在北上广几乎看不到。出去旅游会发现那种公务员家庭全家人都穿科隆(Kolon)和迪桑特(Descente)这种品牌。这只是我个人的观察,也没有量化。我猜想体制内的人对于明显的海外品牌,尤其美资品牌会敏感,但迪桑特这种品牌形象没有那么鲜明,商标小小的,会被看作是一种安全的选择。包括FILA,虽然是意大利品牌,但是因为被安踏收购了,也有安踏的光环,体制内穿也很安全。但是有趣的是,我老家做公务员的亲戚会给自己的小孩买我家品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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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品牌还是重要的。

现在我觉得我们在一个 U-turn 刚刚转过弯的地方,我自己是有点乐观的,而且我觉得这可能不只是我们品牌的 U-turn,也是一种趋势的开始。

虽然现在有一种说法,新品牌都靠产品,不需要广告。但我觉得重要的不是你拍一条广告片,重要的是品牌有观点,知道自己是谁。尽管有消费降级、有意识形态的撕裂,作为一个品牌讲清楚你是谁仍然是重要的。

我们今年做了一些引发争论的事,但是我们重新做回有自己主张的品牌,这是对的。你说鞋子的差异性能有多大?现在技术材料本身的可获得性是很高的,因此做差异化还是需要品牌。

我们今年做了一些线下活动,也给了我很大信心。我在活动上亲眼看见热爱跑步的人,听到他们分享自己真实的故事。我相信我们会做更多以前经常做的事,包括线下活动,还是要真的去到消费者面前去沟通。另外也要提供更多切实的服务和体验,包括我们现在有几十家(经销商)店铺是有跑团的,每周一起跑步一到两次,他们之间会形成非常强烈的关系,这是真实的人际关系。

品牌资产是要累积的。只要品牌停止了这方面的投资,品牌资产就在丢失,你甚至不用做什么损害它的事,它自己就流失了。

有些国产品牌的进步很快,也招揽了许多资深内行人士,扎实地深耕产品创新和用户体验。撇开竞品关系,单纯作为热爱运动的人,我很尊敬它们,而且中国运动文化的普及和深化需要整个市场共同努力。但是,也还是有些鱼龙混杂的做法存在。我尤其关注品牌与职业运动员的合作模式,到底是在把他们当作工具,甚至不惜做出违背体育精神和有损运动员生涯的事,还是秉持共赢,助力运动员长足进步,签约运动员其实冷暖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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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上的脆弱性,

让大家避免冲突,不敢讲真话。

以前觉得升职是件容易的事,做得好就有机会。现在大家都明白上升通道非常有限了。不仅向上流动少了,从前有很多跨区域的流动,现在这种横向流动也少了。另外,外国人的含量也急剧下降。疫情前我日常沟通中大概10-15% 是外国人,现在很少碰到外国人了。市场部领导层之前有一半是外国人,现在只有两三个。

我每周都要给负责创意的老板们讲我们的创意。以前我得费劲用蹩脚的英文讲一些本地的洞察,他们的观点不一定对,但是因为文化背景不同,总会给我一些没想到的角度。现在大家背景都差不多,我能获得的挑战跟激发就少很多。这对创意而言不是好事,大家做的东西容易陷入一种套路。

我们涨薪的政策调整了,在组织架构调整的时候,有些人接到了降级降薪的offer,就看他们接不接受这个offer。但很少听到关于待遇的抱怨,可能因为总体来说薪水还是体面的,年假比较多,也会给大家相对的自由,比如夏天的周五下午不用上班。整体而言这是一个比较尊重人的公司。

这几年公司文化是有变化的。过去大家争论问题都蛮大胆,我甚至听到过很激烈的讨论。大家秉持体育精神,很直接,没有商务吹捧。这两年不太敢讲真话了,跟社会整体的变化有关系,可能心理上的脆弱性,让大家避免正面冲突,包括年轻一代好像会很难接受负面反馈。现在我们每年还有一些和心理健康有关的福利假期,就是因为公司感觉到大家有过于焦虑的情况,需要调整工作状态。

我们一直是卷的,现在仍然卷,但是以前卷是为了把东西做得更好,自己逼自己。现在还有一种卷是在卷彼此的credits(功劳)。可能大家都经历了裁员,会想为自己赢得更多的成绩,在老板面前争取曝光度。大家觉得如果自己是个小透明就会成为下一轮被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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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很割裂,

反而激发了我的好奇心。

不管是疫情期间还是过去一年,我的职责一直在调整。我今年1月接了一个新角色,在一个大家都在变化的过程中,我要很快地找到自己的位置。今年我的工作是超饱和的。工作日周一至周四,我早八晚九,不过一般周五到周六日我们不太会加班。

今年夏天有一阵子我在看心理医生,因为我有点burn out。我自己也尝试了各种办法,包括坦诚地跟老板讲我压力太大。我也尝试了一个情绪训练营,进到一个20天的计划里,每天在社群里打卡一些轻量化的心理学小任务,包括冥想、呼吸等。最后我发现对我来说唯一有用的还是去把事情一点点做出来,在这个过程中我的的情绪问题反而就被解决了。

过去四年是我看书看得最密集的时间,这个世界有很多的割裂,反而激发了我的好奇心,重新回到不断学习、好奇心旺盛的状态。所以即便我压力很大,也很忙,但是自我满足感是高的。

我已经40岁了,我觉得我还在自己的奥德赛阶段(注:奥德赛阶段,指介于青春期和成年期,自我探索和寻找时期),好像人家的青春期是奥德赛,我到现在还在寻找,我觉得一直在探索这件事情本身给我比较大的满足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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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处重点发展行业,我感觉到的不是欣欣向荣,而是竞争的残酷。

我是2021年加入这家公司的,当时新能源汽车行业正如火如荼,现在进入回归冷静、回归商业本质的阶段了。

这几年政策退坡一直在发生。最早的时候,政策补贴非常厉害,以至于很多企业就是去骗补的,他们造的车不用卖出去,单是拿补贴都能赚钱。最早是补钱,后来是购置税减免,现在购置税减免马上也要结束了。

这个行业的另一个处境就是竞争残酷。因为其他经济板块不行了,尤其像房地产这种支柱产业不行了,新能源赛道就有很多钱涌进来。其实背后的投资非常复杂,很多资本在理想、蔚来、小鹏都有投资,包括雷军自己也投资其他车企,也自己造车,华为也躬身入局。总之资本想进这个行业,智能产业要转型,也会进入这个领域,导致竞争加剧。

以前车企每个月发一次销量,现在一些特别卷的品牌恨不得每三天发一次销量,让优秀的人卷到更多钱,拿到更多销量,也让销量惨淡的品牌快速淘汰出局。很多品牌怨声载道,因为你不发自己的作业,会有人帮你发出来。水军、黑粉、红粉这一套,车企也玩得很溜了。前阵子理想MEGA 汽车遭水军攻击,也有竞争品牌的员工被警方调查。

汽车用户也在消费降级。以前消费者购车会先定义自己要买什么级的车,A级、B级、还是C级,今天根本不考虑级别,就是跨级、跨价格段、跨能源形式、跨座位数,全部放在一起比价格。

价格战打得特别厉害,比亚迪一个月可以卖四五十万辆,就是因为它的很多产品都是七万、八万、九万就能买到以前 15 万的体验。特斯拉也一样,从一个 80 万的品牌慢慢变成一辆车只要二十万出头。所以合资车,像本田、丰田、大众、奥迪、奔驰、宝马这些品牌压力非常大。

竞争激烈到什么程度呢,举个例子,过去一辆车研发周期要五年,现在最快也要两年,意味着它还是一个长周期的产品。往往一个产品还没有交付出来的时候,这个产品的市场站位已经被占了。华为体系一年可以出四五辆车,它把智能科技品类的节奏带到汽车品类里来了。

大家节奏都越来越快。很多时候你发现你明年要交付的产品已经不如竞争对手今年交付的产品了,这是很痛苦的,怎么办?是降价,还是回炉重造?压力写在每个人脸上。

身处这个行业感到的紧迫性和不确定性很像在互联网大厂的感觉。裁员是很日常的事情。理想是分产品线裁员的,纯电产品线几乎腰斩。蔚来去年(2023年)裁了一波,大概裁了20%的岗位。合资公司裁员更厉害,大众、福特都裁员了。我在福特的几个朋友都是拿了大礼包走的。

这两年不断有品牌在告急,前年是威马,去年是高合,眼前极越汽车一夜解散,通用破产警告,福特电车退出中国,每隔几个月都能听到一个你觉得是“巨大的骆驼”倒下的消息。

这种残酷的感觉是疫情后开始的,疫情期间大家还有盼头,觉得疫情过去会好起来。但是后来大家发现经济起不来。2023年初,我觉得很多投资人反应过来了。以前新势力造车去融资很容易,但是疫情之后投资人更审慎,新势力汽车公司的现金流远不及过去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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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人普遍乐观,我在行业之中,

并没有这么乐观。

中国在智能电动车的赛道算是弯道超车了。在油车时代国产车是没办法跟国外品牌对抗的,品牌溢价很有限,而现在中国品牌可以要高价,理想、蔚来、问界是有一定的品牌溢价的。国产品牌的份额和心智上升得非常快,合资品牌正在失势。今天这些头部国产品牌更懂得中国消费者的需求,在产品定义上、营销沟通上比过去的合资品牌要技高好几筹。当然特斯拉仍然是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国人好像普遍乐观,但是我处在行业之中,并没有这么乐观。先说芯片,论研发水平中国已经步入世界一流,但如果谈到制造水平,例如3纳米、 5 纳米高精尖的芯片,中国与世界顶尖水平仍然存在一定距离。

一辆车要装载上千枚芯片,有通信的、娱乐的、传感器的、自动驾驶等等各种芯片。芯片卡脖子就会让整车的交付能力很差。咱们现在的智能汽车大部分用的还是国外的芯片。中国公司自己研发芯片也有流片成功的,但是真正到成熟量产可用,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芯片制造工艺特别复杂,造芯片的设备都是既高精尖又重资产的东西,一套设备的研发和制造可能就是几十亿、上百亿级别的。

我们在技术上的差距还很大。举个例子,我们在智能驾驶上现在几千块钱成本做出来的东西,仍然赶不上特斯拉几年前就可以花几百块钱成本做出来的结果。我自己有两台智能汽车,一台特斯拉是好几年前买的,还有一台国产智能汽车。特斯拉低成本的视觉方案的体验比国产车几千块配备激光雷达的体验还要好,这两辆车开起来的感觉,一个是游刃有余的老司机,一个是愣头愣脑的机器。这就特别像苹果机和安卓机的对比,安卓机可能各种堆料,苹果机用的CPU算力、内存、分辨率可能都不如你,但就是能把体验做得很丝滑。

这个行业的另一个挑战就是顶尖人才的流失。今年小鹏自动驾驶负责人就去了英伟达。我周边有两个朋友要读博的时候,一个学视觉算法,一个学自动驾驶,几年前他们一个拿了德国的offer,一个拿了美国的 offer 走了。

另外,整体市场的凉意是每个人都能感觉到的,我好朋友今年换了房,几年前买的房子缩水了100多万。但是感觉大家对于这种事情也不太大惊小怪了,时代的雪崩中,每个人头上都会落几片雪花吧。

注:相关数据

据中国汽车工业协会分析,1-11月我国汽车产销累计完成2790.3万辆和2794万辆,同比分别增长2.9%和3.7%。1-11月,新能源汽车产销累计完成1134.5万辆和1126.2万辆,同比分别增长34.6%和35.6%,新能源汽车新车销量达到汽车新车总销量的40.3%。合资/进口车市场占有率下降,今年10月,中国品牌乘用车共销售193.1万辆,市场占比首次超过70%的大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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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很多曾经努力的人在往回退。

虽然说站在公司的角度会比较担忧。但在个人层面不是很担忧。我想自己有一技之长,即使这个公司没了,我可以再找其他工作。

这两年人的状态还是有变化的。如果说把同事分为两类人,一种是聪明地躺平,一种是进取的。这两年“躺”的人肯定是在增多的。我自己曾经属于进取的一类,总希望能真正影响决策者,但是越想改变点什么,结果越是会预期违背,不仅建议不一定被采纳,反而要背更多锅。

所以我越来越倾向于聪明地躺平,只做我自己觉得重要的、有影响的事,其他事都会尽可能地推掉。不让自己陷入一个苦哈哈的状态,努力得比较"克制"。不仅是我,我看到很多曾经努力的人在往回退,包括我这个年纪的,也包括刚毕业的年轻人。

还有一个因素,就是现在升职和涨薪是完全不相关的。HR (人力资源部)冠冕堂皇地说在这家公司,但凡不跳槽,想要收入增长是非常难的。你可能获得一个很大的升职,加薪寥寥无几。这几年也没有普涨这个概念了,也没有年终奖,就连写在合同里的也没有了。

今年我把更多时间和感知力都放回到家庭里去。每周至少运动两次,除了项目要出差或加班,10 天里面有 8 ~ 9 天都准时回家跟家人一起吃饭,陪孩子玩,给孩子洗澡,陪孩子睡觉。我自己也享受在其中。周末一定会有一场运动,会有休息时间。基本上每个周末至少有一整天可以保证是家庭活动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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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优秀的年轻人

却只能做一些螺丝钉的事。

智能汽车这个行业相对来说民企还是比较有竞争力的。我在上海比较熟悉上汽(国企)。上汽一些优秀的人都在往互联网造车的民企跳。上汽的很多品牌也是不停地重组,有些甚至退市了。上汽的人对自己的评价就是发的出来工资,背后的保障还是在的,但是也没有什么发展的机会。里面还是很官僚的,比如听说上汽还是用上海话,不讲普通话的。

所以优秀的年轻人还是在行业头部的几家公司,就是比亚迪、华为、理想、小鹏、蔚来。

但是我们现在社招都不招了。招实习生只看清北本科、211 的研究生或者藤校的毕业生。实习生过来就纯“刷履历”,我们会第一天就跟他们明确说我们没有headcount ,实习之后留不下来的。身边的实习生都是哈佛、MIT、藤校的。在我看来很多实习生的能力都是超过他们的 mentor (上级)的,有一种倒挂的感觉。因为这个赛道的命运还没有被充分定义,还有想象的空间,所以还是很多人想进的。

我们部门好几十人,就只有2个应届毕业生。他们展现出来的质素很高,但他们在这边工作得挺不开心,觉得价值发挥不出来,做一些小螺丝钉的事情,每天做得很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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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周发销量排行榜,

然后大家在排行榜上各自加定语。

2019 年5月16日美国商务部第一次宣布对华为制裁,大家第一次发现一个国家竟然能够动用国家力量来制裁一家企业。从公司来讲,那时候势头已经非常好了,突破千亿美金收入,手机全球市场份额已经快登顶了。制裁之后经历了几年的低谷期,最直观来讲,我们的年终奖下降了。

我觉得从 2023 年9月 MATE 60 发布之后,公司又呈现一个上升趋势。因为 Mate 60 的发布,我们比全社会预期的要更早一些解决了美国制裁的制约,大家都感觉很鼓舞和提振士气。而在那个时机我们又提出鸿蒙原生应用全面启动,也就是要做真正中国独立自主的操作系统,我认为这也是一个合适的时机,因为合作伙伴对华为的未来重拾了信心。

今年又推出了一些创新性的产品,9 月份发布了全球首款三折叠手机,虽然卖得挺贵,但因为辨识性明显,还是供不应求。我们之前就说如果华为作为中国市场上的 top 玩家,能把价格和 iPhone 拉齐,这对整个供应链以及其他的手机品牌都是好事——这样大家才都有肉吃。只有你能让行业上下游都挣到钱,大家才能拿出更多钱去做技术投入,这个行业才能真正发展起来。

当然产品的创新度要能够支撑溢价。去年发布的六座车 M9 是一款超过 50 万的新能源SUV,销得也很好。当时我们有个调研发现,买 M9 的用户基本上都是从奔驰、宝马、奥迪换车过来的。前段时间预热亮相的一款旗舰车,价格在 100 万至 150 万之间,开启预定后没想到两天内就有 2, 000 多个预定。同等价位的豪车在中国市场上一年也就售出 2, 000 多辆。一方面说明说明富裕层还是保持着购买力,另一方面说明像车企,手机行业的卷带来的效果是行业整体品牌认知度和信任感的提升,消费者愿意为此买单。

今年我还有一个感觉就是大家更卷了。手机品牌过去可能一年只发布两次,现在很多品牌半年就开好几场发布会。因为每个季度都会有市场份额的排名,手机厂商压力也很大。车企更卷,每周都有排行榜。大家在这个排行榜上各自去加定语,比如我是哪个细分市场的前三,寻找一种有利于自己的数据表达。

我目前在做原生鸿蒙操作系统的工作。这个操作系统的意义非常重大,如果有一天美国极限打压我们,不让中国的手机使用 iOS 和安卓的操作系统,我们还能有中国人自己的操作系统。因此,党政央媒很理解这个意义,原生鸿蒙发布的时候,记者来做全方面的采访,连续上了新闻联播,焦点访谈,东方时空等,史无前例。

建立这个操作系统最难的是需要说服那些应用的拥有者尽快适配。应用的拥有者有的是公司,有的是政府,比如广东省用的是粤省事,浙江是浙里办,上海是随申办。我们今年跑了很多省市,对方都是理解这个国家和产业意义,比较支持,乐于起示范作用。但是从上面的领导认可,到下面的技术人员去投入去执行,实际行动起来有些没有预期中快,原因也有很多,比如一些地方预算吃紧,因此我们也会拿出很多激励和扶持措施。我们在干一个过去没有干过的事情,摸索着前进,因此今年非常忙,完全在打一场新的战争。

尽管公司在逆势上扬,但是大环境的艰难我还是能感知到的。我们家在前些年换房子的时候,把家里的存款几乎用尽了,但是当时很有信心,并没有那么大的压力。现在手上的存款比那时候多了,但是你让我现在换房子我是不敢的。信心还是受大环境影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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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包很难招到优秀的年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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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太有裁员的压力,总感觉人是不够用的。社招比较少了,但是我们一直在通过人力外包公司去招聘。很奇怪的是,以前我们外包还能招到一些不错学校毕业的年轻人,他们愿意在这里积累两三年经验,作为跳板再转去其他公司做正式员工。现在外包招聘的候选人素质整体不如以前。我很好奇,外包岗位薪资并不算低,却招不到人。市面上一直说大学生都找不到工作。他们都去哪了?

【CDT关注】端传媒|他们在后疫情时代里幸存,在不被承认的死亡中受难

CDT 档案卡
标题:他们在后疫情时代里幸存,在不被承认的死亡中受难
作者:甘叶
发表日期:2024.12.6
来源:端传媒
主题归类:时代的一粒沙
CDS收藏:人物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CDT编者按:2024年12月6日,端传媒发表文章《他们在后疫情时代里幸存,在不被承认的死亡中受难》,讲述了多个新冠丧亲者家庭的故事,记录了那段时期不被数据统计的死亡,没有集体悼念的集体受难。

2022年12月7日,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中国政府发布了放宽新冠防疫政策的“新十条”,放弃了长达三年“清零政策”。放开来得突然,前一天许多城市仍要求市民每天上报核酸检测结果。接下来的一个月,疫情在全国爆发式扩散,12月25日,中国卫健委宣布停止持续近三年的感染人数统计。

以下是本文要点:

新冠丧亲者家属通过微信群相互支持,称自己是“被遗弃的羚羊”,在群内共享经历和痛苦。家属们认为这些死亡是“人祸”,而非“正常的生老病死”,因为放开政策的仓促和医疗资源的短缺直接导致了许多死亡。

政策发布一周后,星星的父亲感染了新冠,由于官方宣传新冠只是「大感冒」,怕女儿操心,父母瞒着没说。几天后,星星发现父亲呼吸困难时,本地的几家大医院早已人满为患,她打电话托关系,跑了四家才找到空床位,随后的CT检查显示,父亲肺部的30%因病变出现白色阴影(俗称「白肺」症状)。2023年1月24日,星星的父亲去世了,那天是春节的大年初三。

这个微信群里有一百五十多人,都是放开政策下的丧亲家属。有的父母感染后听从政府宣传居家隔离,最后在家里去世;有人及时住院,但医院的抗病毒药物早已断货,轻症拖成重症;有人全家定居海外,疫情期间父亲回国看望亲友,不久赶上放开政策,父亲再没能离开。

医疗挤兑、居家隔离、白肺——随着新冠成了大陆社会在重振中急需摆脱的记忆,这些名词很快被抛诸脑后。偶尔有人在网上呼吁不要忘记,但在那些呼声中,叙事呈现出明暗区分:封控时期被视为某种集体创伤,关于放开时期却讨论寥寥,难有共识。


放开时期到底死了多少人?群里流传着各种猜测,五百万、上千万,但一定不是政府公布的数据。按照中国疾控中心的统计,放开政策发布后的两个月内,全国在院的新冠死亡人数约8万3千人。但《纽约时报》综合四个流行病学团队的研究估算,大陆放开后的两个月里可能有100万至150万人因新冠死亡。而在2023年7月,浙江省政府曾发布报告称,本年第一季度的火化遗体数同比增长72%。该报告很快被删除。

家属断定政府在数据上「撒谎」,因为多数群员的亲人不被医院承认是新冠去世。秋然是群员之一,她的爸爸生前没有基础病,感染新冠后就医,在去世前他的核酸检测转了阴性,医生判断死亡原因不能写新冠,因而不符合当地的新冠全额报销要求。「医生都说是按照新冠肺炎指南给你治疗的,怎么可能不是新冠?」但秋然没有力气去争,当时殡仪馆的火化名额紧张,一系列后事等着她办。

秋然不是个例,群里多数人拿到的死亡证明里,新冠都不是主因,取而代之的是「重症肺炎」、「心脏骤停」。对此,各地医生的说辞不同,有的说新冠逝者无法走正常的丧葬程序;有的开门见山,说「上面」有要求。

群成员们复盘放开期间的经历,揭示了医疗资源匮乏、死亡统计缺失以及政策的混乱带来的深远影响。复盘过程既让人了解真相,也伴随自责和痛苦。

秋然很快投身于激烈的复盘讨论。在群里,「复盘」指的是家属们一起回忆和分析放开时期的经历。我在2023年3月进群时,每天都能收到几百条关于复盘的群消息,讨论从早上六点持续到凌晨两点。

复盘确实让家属弄清了一些事,放开时各地的混乱图景在讨论中清晰起来,很多遭遇并非个例:新冠危害性在政府宣传中被弱化,死亡证明上不允许写新冠,医院没有足够的药物储备——原本分散而原子化的死亡,在不同人交织的讲述中汇集成集体性的死亡。

在群里交换信息后,秋然发现她的每一步都滞后了。她过去三年对新冠的认知都来源于主流宣传,放开政策公布的当天,她还和同事在午餐时把这件事当新闻讲,没有意识到要抢药或口罩。爸爸感染后,秋然以为送进医院> 就能安心,很快发现护士不会安装高流量的氧气设备。直到父亲病情恶化,她意识到问题严重,不得不「自救」——上小红书和抖音搜寻各种新冠治疗案例。而更多关于新冠的药物和各类指标,她是后来进家属群才了解到。

「不复盘难受,复盘更难受」,有人这么说。信息共享带来了新的悔恨,送医太晚、没及时抢药、送进或没送进ICU,每个人都在复盘中认领自己的罪状。随着群人数的增加,悔恨与悔恨之间建立起比较级。秋然坦言,她隐隐期待着某种对比带来的安慰。

群内有人尝试通过宗教灵媒寻找精神慰藉,或将亲人的死亡归因于“命运”。这种解释既是一种自我安慰,也避免了持续的自责。但也有人明确指出这些死亡是政策和医疗失误造成的“人祸”,并尝试向政府申诉和追责。

但随着时间推移,群成员逐渐减少,有些人选择退出,试图摆脱痛苦;而另一些人仍然选择留下,希望有人记住这段历史。这些家属群承载了未被主流叙事承认的痛苦与记忆,成为一种另类的历史记录方式。

那天夜里,李杨把孟姑发的小红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另一个世界、转世、轮回,她希望这都是真的。她加了孟姑的微信,花299元预约了一次线上服务。沟通很顺利,孟姑要了她父亲的姓名、生日和忌日,选好日子,答应帮她下阴间看爸爸的情况。

约定当天,孟姑在微信上发来文字。她说自己去看了李杨的父亲,父亲在那边的状态不好,总想着给女儿托梦。孟姑算了李杨父亲的阳寿——70岁,正是他感染新冠的年龄。

孟姑告诉李杨,阳寿是固定的,她父亲的阳寿既然已尽,如果不是新冠也会因为别的事情去世,否则阳间「装不下」。李阳问孟姑,如果提前算出家人要走,你能不能救。孟姑回答生死注定,无法被人左右。

「阳寿到了」,后来李杨在群里几次重复这句话。她宁愿相信孟姑说的,「无论如何都会走」。这是父亲的命。


群消息的震动提醒越来越少,很少再有新的家属进来,星星感受到人们在陆续离开。每次封群后,总有几个人婉拒她发来的新群邀请,有人说自己「好像能稍微往前看了」。面对退群的人,星星从最初的复杂情绪逐渐过渡到坦然,不是所有人都要把后半生葬送在这件事上,她告诉自己。

「希望大家用温暖的怀抱迎接每一位新来的朋友,也能用真挚的祝福送别每一位伙伴」,星星在群公告里这样写,她希望留在这里的人慢慢变少。

星星有一天会退群吗?她被问题逗笑了:「我退群肯定是因为我挂了。」她相信自己是被留到最后的那个人。

【CDT关注】“其实,看到看不到,结局都会到来”(外二篇)

《404档案馆》讲述中国审查与反审查的故事,同时以文字、音频和视频的形式发布。播客节目可在 Apple Podcasts, Google Podcasts, Spotify 或泛用型播客客户端搜索“404档案馆”进行收听,视频节目可在Youtube“中国数字时代· 404档案馆”频道收看。

欢迎来到404档案馆,在这里,我们一起穿越中国数字高墙

中国数字时代长期关注中国大陆的审查与抗争,但是我们也留意到墙内墙外也并非泾渭分明。一方面,中共大外宣遍及全球,另一方面包括华人在内的全球民众也在戮力捍卫自由。为此,我们设立“CDT关注”栏目,旨在发掘并助推中国境外网络中反抗中共专制的努力,尤其是华人世界勇敢的声音和行动。

一、中国媒体人董郁玉因“间谍罪”判刑七年,家属声明中文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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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一法院11月29日以间谍罪判处媒体人董郁玉七年监禁。现年62岁的董郁玉毕业于北京大学法学院,曾任官媒《光明日报》资深编辑,在一些文章中对当局提出批评,曾获得多项新闻奖。他还曾为外媒撰稿,并在美国和日本的高校访学。2022年,董在北京与一位日本外交官会面时被捕,而后者被短暂拘留后获释。

董郁玉的家人在英文声明中表示,法庭在判决中将董与日本前驻华大使垂秀夫以及另一名日本外交官的接触作为他与间谍组织特工会面的证据;判决书仅在法庭上宣读,未交给董的律师和家人。这份判决是对董多年来撰文批评政府的惩罚,也是对“每一位致力于与世界友好交流的普通中国公民的沉重打击”。

CDT将家属声明翻译为中文,该声明写道:

今天的判决不仅是对董郁玉及其家人的重大不公,也是对每一位具有独立思考精神的中国记者以及每一位致力于与世界友好交流的普通中国公民的沉重打击。

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判处董郁玉七年徒刑,向世界昭示了中国司法体系的彻底破产。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以间谍罪对董郁玉定罪,而这一罪名要求检方必须证明被告在明知的情况下为“间谍组织”及其代理人行事。
……
随着董郁玉被定罪,每一位中国公民在与日本大使馆或可能任何其他外国大使馆及其外交官接触时,是否都需要意识到中国政府可能会将这些使馆视为“间谍组织”?中国公民也应清楚,外国外交官在中国法律的定义下有可能被认定为“间谍组织”的代理人。

每一个理智的中国公民都应该对这种推理感到愤怒。所有希望与中国及其人民进行有意义交流的外国人也应感到不安。
……
董郁玉正因其在新闻工作中展现的独立性而遭受迫害。在被拘押之前,董郁玉就因发表文章而多次承受巨大压力,我们认为此次针对他的指控只是进一步加深迫害的借口。

董郁玉还因为其与外界保持原则性接触而成为攻击目标。他曾获得日本和美国多所大学的奖学金,其中包括享有盛誉的哈佛大学尼曼奖学金,但这些经历却受到中国当局的高度关注。这些当局暗示,这些奖学金是外国政府对董郁玉“服务”的回报。中国互联网上的水军甚至把尼曼奖学金当作“美国间谍”的证据,还列出历届中国籍尼曼学者的名单,呼吁当局逮捕他们。

这些指控完全荒谬。然而,这些指控连同今天的判决,为成千上万曾在海外参与学术或职业交流的中国学者和专业人士敲响了警钟。任何这样的奖学金现在都可能被中国法院认定为外国势力的“报酬”,并作为严重危害国家安全罪的证据。
……
尽管今天的判决丝毫无损于董郁玉在国际社会中知晓他工作价值的人的声誉,但中国国内的宣传无疑会误导他的同胞,而董郁玉为他们奋斗了一生。他现在将在国内被污名化为“叛国者”,而不是被视为一名始终为建设更美好中国社会而奋斗的人。对董郁玉爱国之情的无端攻击是不可接受的,我们将全力支持董郁玉对判决的上诉。

二、颜纯钩|国家失义政府失能,社会失序百姓失魂——一个没有凝聚力的国家没有未来

连日来中国爆发了多起无差别杀人事件

11月26日,香港作家颜纯钩在自己的Facebook专页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总结了这些悲剧频发的四个深层次的原因:“国家失义、政府失能、社会失序、百姓失魂”并指出“中国民间的怨气正在快速上升,满地干柴只等一粒火星”。

CDT在此节选,请访问颜纯钩Facebook专页阅读全文

中国数字时代节选了该文的部分内容,作者写道:

CDT 档案卡
标题:【CDT关注】“其实,看到看不到,结局都会到来”(外二篇)
来源:董郁玉家属
来源:颜纯钩
来源:莽莽
主题归类:间谍
主题归类:时代的一粒沙
主题归类:中产阶级
CDS收藏:公民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一个深层次的原因是国家已基本失义。国家的道义是什么?国家是为人民谋幸福的,是带领国民走上共同富裕和平等自由的发展道路,舍此国家对国民没有任何意义。但今日中国,国家只是中共一小撮贪官污吏奴役国人的工具,人民供养中共,让中共压迫和剥削人民,人民要解决中共面临的所有问题,中共永不解决人民面临的所有问题。

国家失去它赖以存在的意义,这是中共的绝症。中华人民共和国从一开始就是中共的私产,中国的财富不属于中国人,中国的管治中国人无权过问,「人民」在国号中不具备任何实质含义。国家与人民之间应有的从属关系被颠倒了,国已不国,民则难以为民。

第二个深层次原因是政府已严重失能。政府的职能是有效管理国家,以正确的国策带引国人发展经济,提高生活品质,开拓广阔的前景,但当政府自己制造各种难题,面对难题又失去正确处置的能力,政治经济每况愈下,内外难题堆积成山,所有难题最终都落实到人民身上,令他们的生活日益不堪。

第三个深层次原因是社会失序,这是国家失义和政府失能的必然结果。正常社会的运转,有一套可行的传统逻辑,有法规和社会良知作道德底线,政府有自律,民间有信任,上下级有规矩,官与民之间有共识,人与人之间有友善和同理心,但这一套约定俗成行之有效的秩序,却因中共自己长期的破坏而迅速瓦解。

第四个深层次原因是百姓失魂。一个民族有千年传统文化,一个国家也应有正向的意识形态,中共国的精神内核,是从马列主义正装革命导入,毛泽东将之与中国封建帝王思想捏合出来的「四不像」。时至今日,马列毛思想已不足以解释二十一世纪的人类文明,中共的洗脑灌输越发显得离地和空洞可笑,马列主义不可行(行不通),资本主义不可走,普世价值不可说,封建主义不可留,中国人的灵魂,早已处于四分五裂不成体统的悲惨境地。

国家失义,政府失能,社会失序,百姓失魂,大陆正处于一种空前的离散状态,从社会底层开始,一种肉眼可见的崩解正在发生。历史不可违逆,人力不能回天,无差别杀人事件只是个别人的发泄,从下跪到躺平,从自杀到杀人,从个体到群体,从经济到政治,从偶发到遍地开花,这一条路没有多长。

稍有常识的人都看到结局,中共也看到了,其实,看到看不到,结局都会到来。

三、莽莽|中国人的下沉年代:破产的城市精英与失败的人生重启

11月22日,独立中文杂志《莽莽》发布了题为《中国人的下沉年代:破产的城市精英与失败的人生重启》的报道,作者为Xiaochuan。文章记录了中国的中产阶级在经历改革开放带来的经济腾飞后,如何面对裁员潮、内卷和不确定的未来。

请访问《莽莽》的网站阅读全文

几位受访者中,有人背上沉重的房贷后被公司裁员,有人卖掉房子却在竞争日益激烈的求职环境中屡受打击,有人历尽辛苦拿到新的offer却收到HR发来的“霸王条款”。

在经济紧缩和外资撤离中国的背景下,劳动者面对企业的议价权日益缩小。信息的不透明更让普通人难以对经济走势做出准确判断,成了被“时代的灰尘”击中的人。

以下为文章的节选内容:

毫无预兆的失业彻底打乱了李嘉明的规划。在原本的人生畅想中,作为毕业于某知名985高校的工科学霸,拥有一份在互联网大企业的光鲜工作, 在一线城市买房、买车,将来把孩子送去国际学校,自己和太太每年有一到两次的国外旅行,是李嘉明规划中的完美人生轨迹。

但遗憾的是,现实捆绑着他坠向了完全相反的轨道。

2020年9月,李嘉明所在的南方某一线城市房价罕见地出现了多年来的第一次松动,彼时的他,以为自己遇到了千载难逢的机遇,于是毫不犹豫地掏空了夫妻二人以及父母、岳父母的钱包,以单价每平米12万元人民币的价格“上车”(注:中国互联网术语,买到房统称为‘上车’)了一套87平米的三居室。这套房子位于李嘉明公司附近,为了拥有它,他们首付了425万元人民币,接下来每月需偿还2.2万元人民币的贷款,还贷时间30年。

出生于1991年的李嘉明,2016年硕士毕业后,便搭乘中国互联网高速发展的东风,进入一家总部位于某东部沿海省份的互联网公司当程序员,初入职场的他,年到手工资便有30万元人民币。当时,中国政府尚未出台层层管控措施去限制资本的“无序扩张”,因此两年后,李嘉明成功跳槽到发展如日中天的另一家互联网巨头公司,并和当时还是女朋友的太太一块搬到了这家企业总部所在的一座南方城市,工资相较最初毕业时,也涨了一倍,达到了近60万元人民币。

李嘉明一直以为这种节节高升会是人生的常态,直到裁员到来。

疫情之后,中国经济并没有迎来市场期待的强力复苏,反而一路下滑。虽然官方一直强调中国经济“稳中向好”,但工业生产者出厂价格指数(PPI)持续处于收缩区间,居民消费价格指数(CPI)增速疲软,经济陷入通缩。房地产熄火,土地财政难以为继,引爆了存在多年的地方债危机。为了缓解财务困境,有些地方政府对企业进行税务倒查,甚至出现了“远洋捕捞”式的异地执法。营商环境持续恶化,给民营企业生存造成了威胁,经济进入恶性循环。这更是直接导致了大量民营企业缩减规模、降本增效, 甚至在政策和市场双重挤压下直接破产,随之而来的裁员、失业也因此成为了中国当今社会的常态。

极昼工作室|走出风暴,她们这样回答

CDT 档案卡
标题:走出风暴,她们这样回答
作者:极昼工作室
发表日期:2024.12.12
来源:极昼工作室
主题归类:时代的一粒沙
CDS收藏:人物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陈美霖,“坠亡姐弟”母亲

在2024年开了一家甜品铺

四年前,两岁女儿和一岁儿子被前夫从15层高的家中扔落坠亡。今年1月31日,得知前夫张波和女友叶诚尘终于以故意杀人罪被执行死刑,陈美霖哭了一整天,觉得心突然空了,似乎跟孩子们的羁绊就此断开,彷佛再见的是自己所有过往。

那是另一段痛苦的旅程。结案后,她做了甲状腺乳头状恶性肿瘤全切手术,在脖子上留下一道约六厘米的细长疤痕,并需终生服药。她尝试跟两个好友合作直播带货,但总有网友质疑她“吃两个孩子的人血馒头”。她对陌生人很难建立起信任,对于新情感更是百般顾虑,甚至认为自己不配获得幸福。

夏天,她在重庆一处商业区摆摊卖自制甜品,从制作到售卖,几乎独立完成,她开始感受到自我的价值。

过去这一年,她一直在寻找,如何维持与孩子之间的羁绊,怎样在流量中自处。答案在哪里她还不知晓,更多时候顾不得细想,被时间推着一头扎进新生活。

你现在注册了新账号“美霖的提拉米苏”,和之前的账号“睿瑞妈妈”看起来是两个身份,是有意这么做吗?新账号介绍是“重生的陈美霖”,但还是关联了睿瑞妈妈的账号,那希望别人觉得你是哪个身份呢?

虽然他们是以睿瑞妈妈认识我的,但我希望慢慢淡化这个标签,从睿瑞妈妈一步一步到陈美霖,不是找回以前的陈美霖,而是一个全新的自我,有三十岁女人本该有的自信独立。现在不少粉丝来买甜品,我有时怀疑大家来是照顾睿瑞妈妈,而不是因为我做的提拉米苏。

我在新账号的介绍里写着“重生”,但我还没有到重生的那个点,还是在努力(通往)重生的阶段。等真正重生了,我会取消介绍里(和睿瑞妈妈账号)的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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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美霖和她的蛋糕摊位。魏荣欢 摄

一月初得知宣判结果的那一刻,是什么感觉,想了什么?

心头突然一下子空空的,脑子也空的。

是很复杂的一种空,因为案子还没有到结尾的时候,我会觉得,跟娃儿还有点羁绊。当真的结束了之后,我觉得“是不是真的要说再见了”。以后如果说没得跟娃儿的一些羁绊,我又该怎么办。

然后另一边我又觉得张波挺可怜的,真的为他不值

(那天)我哭了一天,大声哭,哭累了停下来眼泪还一直流,最后是哭着睡着的,耳朵里也全是泪水。“再见的是我过去的所有”。

过去的所有,指的是前三十年的人生吗?

30岁之前所有的事情我都想遗忘,明白吗?从1到30所有的事情。如果那会儿我听了我妈的话,上了更好一点的初中,我所有的圈子都会不一样。圈子不一样了,我就不会认识张波。

我在读书的时候曾经幻想过我30岁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工作平稳,有一个幸福的家,有孩子,该上班的时候上班,休息时候一家人出去玩,我想要的生活很简单,就是能让我感到很安稳。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最想回到什么时候?

我怀妹妹(大女儿)的时候。我一定会大胆跟妈妈讲,我要把她生下来,但是不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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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美霖曾收到多封前夫张波从看守所寄来的“忏悔信”。讲述者供图

2024 年里做过的最勇敢的事情是什么?有什么决定让你觉得自己和“一年前的我”不一样了?

当我看清一个人的时候,果断拒绝来往。今年我跟两个朋友合作创业,后来都闹掰了,因为发现她们找我合作是看中我的流量。

我现在不愿意社交,总觉得大家都是带着目的性的,我就很害怕你知道吗?如果说有人要约我出去吃饭怎么样,我就会认真去看他的微信朋友圈,警觉性很高。

用一个词形容你的2024,你会用什么词?

只能用一个词吗?我觉得是三个词——惨、累、坚持。惨就是被朋友利用,被朋友欺骗,创业也很艰难;累是工作上一路走过来很疲惫,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上;坚持是虽然这么累,但是我一直在坚持,没有放弃。

甲状腺那次手术,有给你带来什么改变吗?

手术之前,我想如果手术台上发生意外,对不起爸爸妈妈,然后面对孩子这一块,我觉得挺高兴的,终于可以跟他们见面了。

当手术清醒了之后,我一下就哭了,觉得我还活着,仅此这一点。

自那之后,我可能对生命要比之前看得重一点,不会再有轻生的念头。

(注:3月20日,陈美霖做了甲状腺乳头状恶性肿瘤全切手术,需终生服药。)

2024年你印象最深刻的公共新闻事件是什么?

内蒙古妈妈失去孩子的新闻(注:内蒙古三岁女童被生父及女友虐待致死案)我有看过,有点像我这件事情。刚看到这个新闻的时候,我觉得为什么伤害的总是孩子,看得最细的是这个孩子没了的过程,因为这些情节很重要,决定对方能不能被判刑。我在孩子的事情上也学会了抠细节。

今年你有发现身边一些什么之前忽略的事物吗?

我以前从来没有认真看过街上的人来人往,烟火气息。现在摆摊站在那儿看,挺有趣的,有爸爸妈妈推着车带小宝宝出来逛,还有的出来遛一下狗,看着他们好快乐,烟火气息能治愈人。

附近不是有很多培训机构嘛,有妈妈可能会因为宝宝做了一件乖事想奖励,就过来给他们买蛋糕。就像我以前对妹妹,比如她好好把饭吃完了,我就奖励她一根最喜欢的山楂棒棒糖。

2024年,去的最远的地方是哪里?

跟爸妈一起去西双版纳过年。孩子出事之后,我就没有在家里过年,亲戚家也不愿意去。如果爸妈不愿意跟着我去外边过年,我自己也要去。

其实我很羡慕别人能自己一个人走很远。我从来就没有自己去旅游过,有点胆小。现在没有那么害怕了,很想去体验一下,自己去看看世界。

现在面对新感情是什么态度?

有人跟我表白过,我顾虑很多,比如说这个人是不是真心喜欢我,是不是因为我现在网络上的流量,接近我会不会有什么目的。我害怕男的会不会都像张波一样,因为张波一开始也对我很好,但是时间久了会变。我会不断告诉自己,“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吗?”

我现在觉得好像自己就不配,不应该得到幸福。

2025年,你希望周围的环境和自己有什么新的变化?

新的一年我希望自己内心更平静,不管是在生活还是工作中更独立,做到自己出摊的整个流程(独立)。现在父母和朋友们帮我摆摊,有时候我就会去依赖,比如妈妈帮我刷盘子,明明这个工作是我的,不能让自己形成这样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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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美霖在摊位前忙碌。魏荣欢 摄

现在还会经常想到孩子吗?

一开始有很多朋友安慰我,说要相信他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在你身边,只是你看不到摸不到而已。我晓得一切都是假的,但是又想自我安慰。

外婆经常劝我,把心放宽,沉浸在那里面伤害的是自己,他们都不在了,但你还活着。比如妈妈用墙纸盖掉娃儿在墙上的涂画,我觉得是在抹去娃的那种存在,但我不会抗拒,有印记就行了。平时我在屋头待的时间很少,如果一直留在那边,我父母看了心里也会很难受。(而且)如果我每天都看到一些娃儿的东西,我可能会变成一个疯子。

妹妹最喜欢的玩偶给她烧去了,我只留了一个猪猪玩偶在床头。有时我会把它当成娃儿对着说话,比如今天做了啥子,心里好烦,但是烦归烦,妈妈真的好想你们,你们想不想妈妈?一定不要忘了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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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阳,前富士康女工

在2024年获得本科文凭

向阳(网名)来自湖南山区的一个小村庄,初中毕业后南下打工,今年26岁的她已经在工厂流水线上待了11年。

她一直试图跳出流水线,找到一条更好的出路,为此,她在打工之余报过面点、母婴、养老护理等技能培训班,考了大专,又继续考专升本,最终在今年拿到了本科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

同样在这一年,她被工厂开除。仲裁失败后,她决定上诉。她也没有听从朋友的建议,换个工厂继续打工,而是选择暂时停下来,写小说,学习法律知识,学做菜。

向阳把这一年称为自己“成长的一年”,她学着不那么听话、服从,学着听一听内心的声音。她依旧不确定自己未来的出路在哪里,她承认自己还需要摸索,可是她相信,眼前不止进厂这一个选择,她会拥有更多的可能性。

你6月份正式拿到本科学位证了,感觉如何?

我以前很想拿到这个学位证,过去比较自卑,觉得别人是厉害才能拿到,但我不行。所以刚拿到的时候,一开始我有种虚荣感,想和朋友炫耀一下。后来就觉得我能拿到学位证,是因为我也一直在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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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阳的学位证。讲述者供图

我记得视频答辩那天,整个人快崩溃了,当时是借了朋友的房间和电脑,环境很不好,旁边在装修,楼下收废品的一直放大喇叭,还有小孩子在打闹。老师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你为什么选女性就业难这个话题?我说因为我可能马上就会遇到,这就是对我很重要的一件事情。然后他第二个问题就直接说,你写的这个东西一点都不好,你为什么坚持要写这个话题?

我当时只能说,我的论文确实有很多问题,但我已经很尽力了,我想尝试发现问题,如果我不写,可能更加没有人知道女工的困境。

我们班(专升本)50多个人,拿到学位证的只有一半,我觉得自己还是挺好的,算是多了一点自信心,以后找工作应该能用得上。

其实我1月底被富士康开除了,说我连续旷工4天,违反了集团的条例。他们之前给我绩效考核打丙,我不肯签字,就去工会那边维权,旷工那几天就是在工会。

我不服气,今年一直在找律师打劳动仲裁,7月案子正式开庭,10月出的结果是我败诉了。现在没有律师帮我,我自己在重新起诉,每天在催法院什么时候给我立案、开庭。

你现在在哪里工作?

我没有(正式)工作,有时候会打打零工,现在天天在家里写小说,复盘我在工厂里遭遇的事情。

这一年算是你休息的一年吗?

不叫休息一年,我一直在学习。我有在慢慢地学法律方面的知识,自己打印证据材料,学习怎么在仲裁的时候提出质证意见。周末又报了班去学炒菜。

我朋友还在工厂,每个月能领五六千块,她会觉得我有一点摆烂、躺平,就是找借口不想上班,也会催我出去打工。我不觉得自己在摆烂,我可以不要钱,我可以允许自己弱一点,做错一点事,因为做错了你才能去纠正改变。我愿意在我弱的时候,停下来去充电。

这一年我一直在探索自己的想法,包括反思我在工厂遇到的这些事情,有些并不是自己的错,没必要像以前一样只会服从、责怪自己。

今年做过的最勇敢的事情是什么?

第一个是我今年过年没有回老家,我觉得这是我脱离原生家庭控制的第一步。第二个就是我自己去找律师,一步步跟进案子,打劳动仲裁,跟律师一起改仲裁书,而不是一直依靠别人。

以前我的家庭,包括工厂、社会,教给我的就是你要听从安排,要服从,有时候我遇到问题也会想,有人帮我把所有事情处理好就好了。我这一年一直在摸索着学会独立,要自己去做决定。

你发现了身边一些什么之前忽略的事吗?举一个小例子。

之前打劳动仲裁的案子我特别焦虑,有时候我会把这些情绪全部倾诉给朋友,会让他们也焦虑起来。这是朋友后来跟我说的,我太困在情绪里,他们也很难受。

今年去的最远的地方是哪里?去做什么?

6月份我递交完案子之后出去散心了,去的最远的是惠州双月湾,我一个人在那里待了三天两夜,去看了海。我发现在大海面前,自己是渺小的,那个时候就觉得我这些都不算什么。

用一个词形容你的2024,你会用什么词?

坚持。因为我今年遇到的每一个挫折,之前写论文也好,后面处理案子的事情也是一样,如果我不坚持的话,我会一直陷在里面。但是我坚持去做,结果不一定都是好的,起码是有自己的方向,而不是盲目被别人指挥。

2024年你印象最深刻的公共新闻事件是什么?

一个外地女孩死在西安的出租屋里,那个是2024年8月16日,11点55分贞观公众号发布的。我看到后续是有一些调查,说有些信息可能不准确。

但我觉得这个事情还是反映出了一部分人的生活困境,很多从农村出来的女孩子是一样的,就业上的难题,家庭条件不是很好,明明很努力,但是付出和回报还是不对等的。出人头地其实很难的,能解决自己的温饱,好好活下来真的已经很好了。

新的一年第一件要解决的事是什么?

我跟富士康的案子。案子解决完之后,我还要去寻找一条出路,女工的一条出路。不是像我朋友说的那样,一定要进厂。我觉得有多种可能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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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菲,连环凶杀案死者女儿

在2024年等到网暴者的道歉

2024年5月,35岁的康菲(化名)收到了等待已久的胜诉判决书。

4年前,她的父母在一起重大恶性连续杀人案件中丧生,外甥受重伤。案发前,凶手曾非法潜入康家,他们两次报警,未得到重视。康菲为此要求公开调查,警方是否存在渎职。没过多久,她发现多个账号开始在公共平台对她的家人进行诽谤和网暴。

经过长达一年的艰难取证,康菲找到了其中3个账号的注册者,包括一位当地民警,时任江西抚州市公安局新闻发言人。2021年,她正式对3人提起民事诉讼。

案件一度受疫情、取证等因素影响,进展并不顺利。但康菲顶住压力,始终拒绝与网暴者私下和解。历经两次庭审,在这条漫长而艰难的路上,她最终取得一场胜利。

2024年有给自己定下什么计划吗?现在一年快结束了,计划完成了吗?

我以前会有一个固定的计划,比如今年工作要达到什么目标,要赚多少钱,要去哪里玩。但是我家里发生事情之后,发现有时候做了很多努力,也没什么用,比如我希望调查警方是不是存在渎职情况,到现在没什么进展了。我就有点摆烂。

我爸爸走的时候,我们都找不到一张他比较好看的照片,最后选了一张有点严肃的,我每次看到那张照片就特别心痛。回想过去的30多年,我为了在深圳扎根,努力买房子、车子,然后刚买房子没多久,我家里就出事了,那一瞬间会觉得这些东西都不重要。所以现在每一年我会更珍惜和亲人的相处时间,比如我的姐姐、外甥、我的先生,因为我的亲人已经不多了。

这一年生活里有什么重要节点吗?

今年5月收到法院的胜诉判决书吧。这至少对我的家人和父母是一个安慰和交待,我不需要这些人给我们赔偿多少钱,而是想让他们知道,你做了错事要付出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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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暴案判决书。讲述者供图

今年做过的最勇敢的事情是什么?

那次坐地铁,一个大爷占座,我直接过去跟他说你把腿收收,我要坐下。后面我跟他发生了冲突,闹到派出所,调了监控之后,派出所让他跟我当面道歉了。我觉得这个事情我还挺勇敢,也特别庆幸我是30多岁遇到这个事情,因为我20多岁家里没出事的时候,我就是个外表很瘦弱,也有点怯怯的人,那个时候我不会有勇气站出来。

今年去的最远的地方是哪里?去做什么?

应该是大理吧,因为我过年没地方去。以前过年就是回江西老家,我妈妈会提前好几天打电话来问我什么时候回家,叮嘱我出发前一天要带什么,是开车还是买的几号的高铁票,一直问。然后出发那一天会问你几点钟到,堵不堵(车),我爸又要开车来接,现在想起来其实都是幸福。

现在回去,我感觉也只是回到了一个房子里,江西冬天也很冷,一切都是冷冰冰的。所以我就跟我姐姐、我先生,带着我外甥去了大理。

你对身边的人有了什么新的理解?举一个小例子。

可能是对我姐姐。

我是家里最小的女儿,父母都很宠我,我大哥是最大的,又是儿子,父母也会对他有偏爱。我姐姐就是夹在中间的、可能会被忽略的老二,她性格会比较硬一点,不太懂怎么撒娇、示弱一下。

今年我们去大理的时候,一次因为太堵车,只能骑小电驴过去,我们4个人只有我先生一个人会骑。我姐姐问怎么办?我就开玩笑说我不用担心,我老公会骑。她就说那你们俩走,我不去了。我就觉得她很硬。

我以前根本不关注别人,也没时间去分析你过着怎样的生活导致你形成了怎样的性格。但是出事之后,我姐姐是跟我关系最亲密的人之一了,她承受的比我还多,不仅是我们父母,她的儿子当时受重伤,她也离婚了,很多事情都是她自己在扛。所以在大理的时候,我跟她说,你可以软一点,你可以跟我撒娇。

用一个词形容你的2024,你会用什么词?

我感觉是“淡”。因为除了网暴案胜诉,和地铁那件事之外,其他我好像没有特别多的记忆,就很平淡。

2024年你印象最深刻的公共新闻事件是什么? 

 我关注了这段时间很火的卫生巾事件,就是大家测量出来的实际长度小于包装上标注的长度,感觉女性在很多环节里一直是自我意识最小的。我还在研究可以去哪里写留言,这个行业标准确实存在问题,我想写一写反馈意见。

2025年,你希望周围的环境和自己有什么新的变化?

我没有办法期望周围的环境改变,比如今年我一直在投诉我家附近的噪音问题,每天晚上都有一群老太太跳广场舞,音响放得特别大,我给社区、12345都打过电话,但一直没解决。我感觉周围的环境不是我能控制的,只能做一点算一点,希望大家更文明一些,没有各种奇奇怪怪的纠纷。

至于我自己,希望能更平和一些,身体免疫力增强,睡一个好觉。我失眠的问题好多了,但晚上还是容易做梦。梦到最多的还是我的父母,有一次梦到我回老家,我妈在做饭,我疯狂地哭,说妈你去哪了?我好久没见到你了,以为你走了。

那个梦非常清晰,我记得妈妈穿着她很喜欢的碎花连衣裙,我爸穿的是一件冬天的夹克。妈妈站在厨房里说没有,我跟你爸就去了个三亚湾,玩了两天就回来了。

我太想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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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家衣橱上,贴着家人外出旅游时拍的照片。李晓芳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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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烂尾楼盘业主

在2024年拥有了燃气和电

搬进延迟交付的房子第二年,七七(化名)过上了一种看起来正常的生活。

她28岁,在成都生活了5年,省吃俭用攒下积蓄,买下这套57平方米的在建公寓。然而交房时间一拖再拖,去年5月,面对房租和房贷的双重压力,她决定搬进迟迟不能交付的楼房里。

刚开始的日子充满不安,深夜里常有陌生人敲门,断水断电让她心力交瘁。唯一让她安心的是自己布置的暖黄色空间,那是她为自己创造的温暖的“小世界”。

一年多来,经过与开发商的多次交涉,情况逐渐有了好转。今年,楼里通了电和燃气。虽然屋外依然冷清,七七坚信自己离那个“家”越来越近了。

2024年,买过的最满意的一样东西是什么?

3月份买的一台家用咖啡机。

楼里之前没有通电,是从外面的电箱接的临时电。当时房间里不能同时用太多电器,随时可能停电。白天上班的时候,屋里断电,晚上回家冰箱里的冷冻食品都化了。

那个时候,想喝咖啡只能点外卖,十多块钱一杯,挺贵的。

我以前一直在咖啡店工作,学会了做咖啡,也很爱喝咖啡。今年1月份,楼里通了电,我就想着买一台咖啡机,这样我就可以自己做了。

我把咖啡机放在进门旁边的一个小柜子上。咖啡机是乳白色的,跟我小家的装饰风格也挺搭的。基本上每天早上起床收拾完,我就会做一杯带出门,边走边喝。感觉自己的生活也从随时断电的不安和焦虑里慢慢走出来了,逐渐变得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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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的咖啡机 讲述者供图

用一个词形容你的2024,你会用什么词?

坚韧吧,从买房到知道它出现问题,然后入住到现在。刚开始自己就像一堆泥土,是散的,后来克服各种问题,看到楼盘在慢慢变化,自己也从一堆泥土变成了一个小泥块,更加坚韧了。

为了自己的小家你做过哪些努力?

我的小家室内面积只有42平米,不算大。刚住进来的时候屋子里很空,那时候也没有钱去添置更多的东西。入住后,我只要攒一点钱,就买一些喜欢的东西添置进来。

我喜欢比较暖色调的灯,我桌子上摆了两个小灯,一个是南瓜灯,一个是梨子灯,90块钱一个,不贵,但都很可爱。家里还有三个落地灯,感觉一进屋把灯都打开,整个屋子都显得很暖和。小时候家里装修用的是瓷砖,冷冰冰的,我就想,在我的小房子里要放一个地毯,这样冬天脚就不会冷了。我挑了6、7种,最后选了一大块羊毛毯放在客厅,踩上去暖暖的,特别舒服。

从入住到现在一年多的时间,一个空房子慢慢被这些小东西填满,每天下班回来坐在沙发上看着这些东西觉得挺温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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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七七在房间里看剧。吕萌 摄

2024年,你去的最远的地方是哪里?去做什么?

我去了上海,参加了朋友的婚礼,婚礼结束后,朋友带我在上海逛了逛,在外滩打卡了“三件套”,还去了上海交通大学。

我没上过大学,高中毕业,为了贴补家里就出去工作了,后来攒钱买房,也一直为房子的事操心。之前幻想过大学是啥样,可能就比高中大一点,但真正进了大学才知道,它很大,从一栋教学楼到另一栋都隔了大几百米,还有很大的图书馆,真的很羡慕那些大学生。

如果能和某个人交换一天生活,你希望是?

我的老板。我挺羡慕他的,他去过很多国家,朋友圈全是他置顶的各国旅游照片,有六七十篇,比我命还长。我没出过国,去过最远的就是上海。

2022年的时候,我在一家叫“大溪地”的咖啡馆工作。当时我不知道大溪地在哪里,后来在网上查了一下,看到大溪地很美,外国人认为那里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当时不敢想,对我来说出国是件很遥远的事,现在也是。我很想和我老板交换一天,去大溪地看看。

2024 年里做过的最勇敢的事情是什么?

4月份的时候,我坐地铁上班,一个穿短裙的女孩坐在我前面。我看到旁边一个男的拿着手机在女孩前面晃,很明显是在偷拍。我走过去,跟那个女孩说:“你过来,有人在拍你。”可能那个男的也有点心虚,赶忙把手机揣起来,装作若无其事地在那左右看。

我看那个男的长得很凶,我们俩都不想惹事,就一起去了旁边。女孩子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坐了两站就下车了。

2024年你印象最深刻的公共新闻事件是什么? 

日本核污水排海事件,关注到这个事情之后,我海鲜都吃的要少一点。还有比如谈恋爱女方想分手,男方不愿意分,把女生叫下去说见最后一面,反手就给女孩杀了,或者泼硫酸。当时会想到自己,之后谈恋爱,还是要选择一个性格好点的男生,就算分开了,至少不会有人身安全问题。

今年你发现了身边一些之前忽略的事吗?

有一次妈妈给我打了个电话,突然她就生病了,咳嗽得很厉害。我想,作为一个在外面漂泊的人,对父母的陪伴还是很少的。希望父母能来我这住,我多陪陪他们。

2025年的第一天,如果可以和任何一个人坐下来吃饭聊聊,你会选择谁?

我会选择和家人在一起。我们一家四口在不同的地方,爸爸在深圳打工,妈妈回了老家(四川南充)照顾外婆,弟弟大学毕业就去了福州工作。感觉都身不由己,各奔东西,还是挺遗憾的,没有更多的时间陪伴他们。

今年(2024年)十月,楼里通了燃气,真的是一年里最开心的事了。那天,我做了第一顿热乎的饭,煮了邻居送我的腊肠,配上妈妈寄来的豆干,我吃了两大碗饭。我们四川人喜欢吃辣的、爆炒的食物,之前用电磁炉做不出那个味道,我那天吃了很多。新年,我希望能在我的小房子里给家人用燃气做一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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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房间里做饭的七七。吕萌 摄

新的一年,你希望周围的环境和自己有什么新的变化?

希望我们楼盘的公共区域和一些基础设施能进一步完善。我们楼里本来有四套电梯,现在只有一套能用。没有维护卫生的人,楼梯上全是垃圾,灰尘也多,一些装修垃圾,木头、纸壳、泡沫什么的都扔在楼道里面。小区门口到我们楼门这段路没有路灯,晚上挺黑的。如果公共区域完善一些,住的人越来越多,下班回家路上有人,自己也不会那么害怕了。希望有一天一个人回家的时候,满楼的灯光能把我回家的路照亮一些。

当然,最希望的还是2025年能交房。最近听到小区物业说明年要交房,虽然不是官方信息,但还是期待。拿到房的那一刻,我会觉得这才是真正属于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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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菜回家的七七。吕萌 摄

深耕纪|一个尘肺病诗人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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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了,如一片秋叶飘回了养育他的中原大地。从眷恋到决绝,并不是突然转变的。离去的念头应在他心里一直挥之不去,决绝是最后挣扎的结果。他人生的悲剧,早在四十年前就埋下了伏笔。

CDT 档案卡
标题:一个尘肺病诗人之死
作者: 黄花草2024
发表日期:2024.12.11
来源:微信公众号“深耕纪”
主题归类:时代的一粒沙
CDS收藏:公民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文 | 付能

他死了,如一片秋叶,在风中摇曳了许久,终于飘回了养育他的中原大地。

首先爆出他死讯的,是15年前“开胸验肺”事件的当事件人,现尘肺病公益人、公交车司机张海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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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是自然飘落的。张海超说,他是忍受不住尘肺病的折磨,拔掉氧气管,主动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的死是决绝的。死前,2024年12月2日凌晨5时53分,他发了一条朋友圈,向亲友作最后的告别。他发朋友圈时,有意把妻子、儿子和女儿的微信都屏蔽了。去意已决,他还在家族群里做了最后的交代:等他去世以后,不用火化,不用摆排场,后事越简单越好。他对家人有太多的愧疚,因为他这个病,家人没少花钱,没少吃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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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发现问题的是他大哥家的儿媳,看到了他在家族群发的消息。等6点多大哥去他们家看他的时候,他已经不行了。此时,离他发完朋友圈不到半小时。

他并不是一向这么决绝。他想活着,他眷恋他的家人。他有一个清贫但和睦的家,他的妻子当天凌晨5点40多出门的时候,还在交代他及时吃饭、按时吃药。他的妻子在附近一个加工豆腐串的工厂上班,已经有四五年了,忙的时候凌晨两三点就得出门。他儿子在郑州打工,身体不太好,也要经常用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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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与他的遗像

他表现得一直很乐观。在张海超的“尘肺患者在一起”群里,他经常去帮助其他尘肺病人,鼓励他们积极向上生活,好好地活下去,好好陪伴家人。

一位群友评价说,“他善良、乐于助人,经常为大家排疑解惑,是群里少有的知识渊博型人才!”

他的家人也都本分善良,生前有人帮助过他,他和家人始终铭记在心。在他离去后,家属主动提出要捐献三台尚能用的制氧机,其中一台是他今年8月份刚买的5升静音制氧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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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群友答疑解惑

天下尘肺病人是一家。就在今年8月份,他身体恶化且家中无钱买药时,群友们纷纷伸出援手,助他渡过难关。在侠义心肠的张海超的牵线搭桥下,大爱清尘基金会曾给他捐过两台制氧机,爱心人士曾经给他捐款捐药捐轮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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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张海超聊天截图

听到他离去的消息,家人、病友们都感觉很意外。在他自杀的前几天,他还要求家人给他买一台二手的制氧机,他担心现在用的机器突然坏了,没有及时替补的机器,生命会受到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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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过的五台制氧机和一台呼吸机

今年夏天,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家人还给他买了一台发电机。在农村,夏天可能因为刮风、下雨、打雷等各种原因停电,停电后什么机器都用不了,他又会面临生命威胁。发电机是他生命的最后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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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发电机

从眷恋到决绝,并不是突然转变的。离去的念头应在他心里一直挥之不去,决绝是最后挣扎的结果。他人生的悲剧,早在四十年前就埋下了伏笔。

他是河南登封唐庄镇人,今年63岁。从上世纪80年代到2000年左右,他在当地的矿山上打工,工作主要是开采石头,老板们把石头卖到外地。当时也没有固定的老板,打的是零工,工资是计件的。他一共有弟兄5个,加上姐妹是7个。他的老五弟弟在2007年也因这个尘肺病已经去世了,去世时仅38岁。老五和他干的工种不一样,老五在硅石厂上班,工作是磨硅石,比起他在矿山开采石头,粉尘更厉害。

他所在的村庄不大,总共300多口人,当时村里人去矿山开采石头的不少。他们村,包括周边,前前后后有七八个得尘肺病的,其中已经有三四个去世了。他附近的村庄,有一个移民的小区,里边得尘肺病的大概就有五六十个,这个小区有好几个村庄的移民。

他以为能拿命换钱,最终却是人财两空。他上世纪80年代参加工作的时候,工资能拿到500多,90年代最高的时候能拿1000多,当时算比较高的收入了。他在矿山上陆陆续续干了十几年时间,90年代家里就盖起了两层楼。盖楼并不轻松,一家人靠省吃俭用存下点钱,两层楼也不是一气儿盖成的,攒点钱就建一点,分好几次才盖好。在他们村,他家的房子当时还算是比较阔气的。

他也不是当时就发病的。他病情发作是在2015年,自此断断续续开始住院,买药成了日常生活一部分,医院买药、网上买药、药店买药,想尽各种办法买药。4年前,他终于卧床不起,这4年除了偶尔住院外,他根本无法走出过他那个房间。他在房间里长期保持坐姿,尘肺晚期患者仰卧时呼吸困难,一般采用坐着的姿势吸气,乃至采取坐姿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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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床上煎熬已四年之久

他会写诗,也写得一手好字。他在群里助人为乐,乐观向上,他的诗基调却大不相同。今年十月,他写了一首《着秋》,凄婉悱恻,满纸流露着伤痛之情。

风萧萧,雨绵绵,秋叶飒飒,芳草萋萋。朝霞落幕,残荷听雨。一纸春与秋,万家灯与火,浮生如梦魇,红叶诉情殇。

月影西,叶纷飞,光阴有痕,流水无意。夜未央,风不语,人间清冷,心事易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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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颇有文学素养。他评价《简》:《简》有些故事,除了回忆,谁也不会留;有些无奈,除了沉默,谁也不会说;有些东西,除了自己,谁也不会懂。那一世的长情,谱一首长相思,冷了多少凄凉,漫了多少青丝,化作多少烟雨,吹散了多少世间情!红尘,相思未尽,风起,花落无声。秋依偎,一语未尽,已成昔年,往事难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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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的文字,完全想象不出他是一位在矿山上工作了十多年、被尘肺病折磨近十年的年老体衰的农民工。他是那个年代的高中毕业生,据他儿子讲,他上学时候成绩很好,他读完高中也考上大学了。他没有选择上学,按他儿子的说法,是因为当时兄弟姐妹太多。或许是矿上挣钱是更为现实的诱惑?上世纪80的大学生可谓凤毛麟角,妥妥的天之骄子,走上这条路意味着拥有了似锦前程,意味着拥有了体制的身份。与此同时,人民公社已经解体,进城或进矿山、进工地打工成了新的选项。最初,两者待遇上分化并不明显,甚至一度出现过脑体倒挂的情况。

但这是暂时的。越往后,精英与平民、体制内与体制外分化的趋势就越明显。

在上世纪80年代的某一天,他的命运就注定发生了难以逆转的转折。当然这不是他个人命运的转折,他的命运,只是千百万曾经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普通劳动者的缩影。

本文素材由张海超提供。

每日人物|单亲妈妈,带两个女儿住进烂尾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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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单亲妈妈,带两个女儿住进烂尾楼
作者:谢紫怡
发表日期:2024.12.2
来源:每日人物
主题归类:时代的一粒沙
CDS收藏:人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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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间位于山东临沂的,未完工的公寓。

34岁的林夕,和她7岁、9岁的女儿住在这里。她们需要攀爬22楼,绕过被锁住的围栏,不断向外面寻找水、电。

秋天,孩子们泡在塑料桶里,用热水和凉水混着洗澡;冬天,她们一周一次前往大众浴堂,一个人十五块。刚搬来时,这里没有门、没有窗户,穿堂风呼啸而过,她们在帐篷里度过了寒冷一夜。是邻居们的呼吁,施工队给她们装上门窗,她才有了家里的钥匙。

林夕每天都在视频平台分享入住烂尾楼的生活。直到第66天,一切迎来转变。烂尾近一年的小区复工,她们家也开始动工了。

在这个过程中,有人对她表示感谢,认为她的态度影响了复工进程,也有人冷嘲热讽,为什么非要住在一个没有建好的屋里?林夕说,“没有人有权力指责我,这本来就是我的房子。”

事实上,拥有属于自己的家,她奋斗了23年。这是一个关于坚韧和希望,一个如何从无到有,一点一滴建造起自己避风港的故事。

以下是林夕的讲述:

第一夜,1个帐篷,母女三人

8月31日那一天,我带着女儿们,搬进了我们位于22楼的家。

两个女儿,一个二年级,一个三年级。我2021年买房,就是希望我们仨能有个安定的容身之所。毕竟我14岁就步入社会打工,一直都在外面漂着。当时看好这个房子,也因为它离学校近。孩子们入学后,我们租的房子一直都在学校周围。

原定的交房日期是今年1月30日,有4栋交付了,剩下十几栋都没完工。我的那一栋,室内精装修大概完成了80%,就再没动过了。差不多每隔4、5天,我就骑着电动车,过去看工地上有没有人干活。明明知道没有动静,我还幻想屋里面会不会猫着一个人正在施工。来一次绝望一次,但如果不来的话,心里更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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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带着女儿住进了尚未完工的家。图 / 讲述者提供

有一次我进去楼里看,发现一屋子的建筑垃圾都没有人动,就打扫了一下。当时心里还嘀咕,要不是没有安装上下水,我挺想住进来的。谁知道没过几天,我就收到房东的信息,说那个房子我住了两年多了,他决定不再租了。

房东知道我买了房子,也知道我的房子烂尾了。他不忍心直接打电话,而是选择半夜11点多给我发消息。我看完后哭了一晚上。临沂市的房租价格是1200块往上走,租的这个房子是回迁房,月租只有740元。我确实没有经济能力去租房了,再便宜的房子也不好找,怎么去找?

最近这两年,我一直靠做各种零工挣钱。我曾经做过搬运工、装卸工,比如搬半天书,可以拿150块钱。工作的时候,母亲会帮我带孩子,作为回报,我会给她一笔钱。但后来,她突然撒手不管了。为了更好地照顾孩子,我从今年6月停止了工作,自然也断掉了收入来源。

我看中了一个月租500块的房子。它在阁楼上,只有一张床,没有热水器、也没有空调,什么都不方便。毕竟还带着两个女儿,我觉得环境太差了。

我想,如果去租这样的房子,都爬上7楼了,我为什么不带着孩子爬到22楼。至少每个月不用再交房租。更何况,我烂尾的家里还大、还明亮,客厅、厨房、卫生间都是贴了瓷砖的。无非就是没有门而已,去工地捡几个大木板挡起来,不是也一样吗?租阁楼还不如住烂尾楼,我就这样下定了决心。

我忙着赶紧把东西搬完,好跟房东交接。连着3天,我每天都在骑电动车搬家。那些锅碗瓢勺,我一小袋一小袋包起来,每天来回十几趟,晚上趁女儿睡觉了,我也还在搬。零碎的东西我陆续拿到了楼上,还有像洗衣机、种的花花草草等重物,没时间往上运,就直接放到了地面。从进单元门到电梯口、楼梯间,全都摆满了我杂七杂八的东西。

8月31日晚上7点,我终于把东西全部搬过来了。但那天不知道什么时候,电梯突然停了。北方的秋天,天黑得早。我和孩子们摸黑打着手电筒,爬到了22楼。我们都没有吃饭,家里什么都没有,考虑到吃得方便,我点了华莱士的外卖,10块钱2个汉堡的那种套餐。

我永远都忘不了搬进新家的那一天。白天就下着大雨,等晚上我们爬上楼的时候,已经是狂风暴雨了。我淋着雨下去给孩子拿了外卖。两个孩子坐在没有门窗,没有灯光的环境当中,吃着汉堡。她们平时很少吃汉堡,我问好吃吗,她们“嗯”的声音很小,点了点头。我翻看那时候的视频,都很想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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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进新家的那天,外面狂风暴雨。图 / 《结婚礼服》

家里没有床,帐篷是我提前在网上买的。我寻思可以买一个大点的,就看中了一个2米4乘以2米4的帐篷,构想着里面不仅能容纳我们三个人睡觉,还可以放一个小桌子,白天她们能在里面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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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在网上买来睡觉的帐篷。图 / 讲述者提供

那天晚上,环境还是比我想象中更严峻。我们钻进帐篷里面,听到客厅和入户门吹着穿堂风。捡来的木板卡不住风,我又用梯子和塑料置物架一起挡在门口。风很大,整个屋子里面都是风。我们没有家具,狂风把装东西的袋子吹得咣咣响。我一点也睡不着,这就是住进来的地方吗,没有门和窗,屋里还那么冷。

我问孩子们怕不怕,她们说不怕,如果坏人上来,爬到22楼都得累死。

第二天,我去买了煤气罐、煤气灶。电梯还是没有开,我分别把它们扛了上去。煤气罐得放在肩上扛。后面几天,楼下的东西,我都慢慢搬了上去。

22层,120斤水

开发商最近一次的承诺是12月30日交房。我愿意再相信他们一次,因为我和女儿们,真的需要一个温暖的环境,来度过一个寒冷的冬天。

刚住进来时,这里既没有入户门,阳台还是半封闭的,确实很危险。由于我是唯一回来住的人,邻居们知道了以后,要求施工方必须给我家装上门和窗。入住的第八天,门和窗安上了。又过了四五天,门上装了锁,我终于有了自家的钥匙。

好不容易住进来的家,还需要克服很多困难,才能在这里生活。

每天早上6点起床,我会准备一些简单的早餐,比如煎面饼、下面条,或是煮个粥。去买菜的时候,我就买当天能吃完的菜,一天只买五块钱的肉。收拾得差不多,就又准备做晚饭,以及接女儿们放学回家了。

如果有电,全靠运气。安装大门的那几天,我们用上了临时电,之后家里即使偶尔来电,也经常发生断电的情况。住了一个多月,电梯也仅仅开过几次。

平时,我都用煤气灶炒菜,去楼下的充电桩插电饭煲。有时为了找到一个可用的插口,还得跑到别的小区“借”电。我们依靠太阳能照明设备度过每一天。太阳能板能储存电力,但遇到连续几天下雨的情况,不得不再去充电桩充电。我还有一个很大的充电宝,能给一些小台灯供电,这样至少能在夜晚照亮我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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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用楼下的充电桩插电饭煲。图 / 讲述者提供

白天的很多功夫,我都要去外面找水。已经交付的那4栋楼下有绿化用水,刚开始,我会去那里洗菜、洗碗、洗头、洗衣服,再提几桶水上来。附近500米的地方有一个公园,我就去公园的公厕里上厕所。我给孩子们买了一个塑料的马桶,她们上学后,我也提着小马桶去公园刷一刷。

楼下的绿化水很快就不能用了,我换到了公园。但第二次去公园的时候,我提着水桶刚走到门口,碰到了工作人员。他让我赶紧走,说这里是公共用水,不是洗衣服的地方。就这样,我得不断去更远的地方找水。

有住在附近的好心网友给我发信息,让我去他们家取水。因为我用水的时间不确定,每次得跑很多趟,我觉得会给别人添麻烦。小区4公里外一家汽修店的老板联系到我,说他们门店的水龙头位于店外,我可以随时去用。我特别感激他。我骑着电动车去那里,每次都带回两桶水。

最麻烦的其实是提水。楼下的工地被围栏挡住了,电动车没法进来,我在里面准备了一个手推车。从外面取完水,我需要先提水进工地,然后用手推车将水运回家。一个桶能装40斤水,所以每次我都是双手提着80斤的水,爬楼梯到22楼。每天需要这样往返两趟。

有一次接孩子回来后,楼下的两个桶不见了。我弄来了能装30斤的桶,对我来说,如果一只手提一个桶,60斤的水又太轻了。跑一趟已经够累了,这样我还需要来回跑好几趟。所以,我一只手提两个桶,也就是总共提120斤的水带回家。在平地上,120斤对我来说不成问题。但是爬楼梯的时候又不行了,我只能提两个桶放上去,再休息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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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用一只手提两个桶,把120斤的水带回家。图 / 讲述者提供

孩子们洗澡,我就用蒸馒头的那种钢筋锅烧水,一般要烧6次。凉水跟热水兑在一起,孩子们就在塑料桶里泡澡。到了冬天以后,天气变冷了,我们就每周六去公共浴池洗澡,以前是9块9,后来涨价到15块钱一个人。

出行也是困难的。小区的围挡门经常被锁住,连那个可以钻进钻出的小豁口,也被用铁丝缠了几道。只有那4栋建好的楼,是可以走正常的绿化路,但它是被单独隔开的,如果绕道的话,得多花一公里的时间,走一条坑坑洼洼、泥泞坎坷的小路。

十一假期,我原本计划带孩子们出去玩,但工地上全是泥,我们决定留在家中。下午,她们还是想去楼下打篮球。下楼后,我们惊喜地发现,围栏锁住的门不知被谁打开了,连旁边的豁口也被解开了,上面“禁止破坏围挡,违者后果自负”的告示也被撕掉了。两个闺女开心地出去逛,我还买了两个板凳带回家,但当我再次下楼提水时,发现门又被锁死了。

我有点生气,但心里想,就算有围栏,我也可以带着女儿穿过工地。只要小心点慢慢走,我们一样可以自由出行。

看到我在网上分享的视频,有网友评论,感觉我做了一个男人都做不了的事情。其实,在我的世界里,我根本就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是女人。我就是一个人,在我生活的环境当中,几乎没有人可以欺负我。我把自己弄得像一个刺猬,别人不敢来惹我,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十块钱过一周

我拼命赚钱,因为我从来没有过自己的家。我奋斗这么多年,所有的积蓄都用来买了这套房子。

在我9岁的时候,父亲生病去世了。2001年,母亲改嫁,我们家三个姐妹的命运也随之发生变化。爷爷奶奶决定照顾我的大姐,二姐被托付给了大姨。至于我,由于无处可去,便随母亲一起搬到了另一个村庄,那年我11岁。

第二年,母亲就跟她的新家庭去了苏州生活。我一个人留在了她再婚的村庄。那个屋子有三间草房,一个破旧的院子。她每个星期给我10块钱的生活费。我在集市上买蔬菜、煎饼,一个饼能吃好几天。那时候,我特别羡慕孤儿,因为孤儿院里一天都有三顿饭,而我从12岁开始,就没有吃过早饭了。

村里的小孩嘲笑我是从外地来的,同学们也骂我没有爸爸妈妈。现在回头看,大家都是十一二岁的小孩,可以理解他们还不懂事。但在当时,我对嘲笑我的同学都进行了反击。我每天睁开眼睛就是打架,因为我从早到晚都被别人嘲笑,所以我从早到晚都在与他们争斗。

确实是那时候练就了我的性格,我从来不知道害怕,什么事情都要靠自己解决。就这样到14岁,母亲不愿意给我交学费了,我也受够了那种整天被嘲笑,连饭都吃不饱的环境。于是我去到苏州,开始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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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的经历练就了林夕现在的性格。图 / 《明天,妈妈不在》

母亲把我送到一个很远的超市,东西放在宿舍后,她就走了,一分钱都没有给我留。我准备上班,老板看到我穿的是农村的布鞋,告诉我得穿运动鞋。我从小就有一种心理,不愿意向别人透露自己的难处。所以老板说完以后,我打算先去买双鞋。

我凭着记忆一路往回走,已经走到离母亲不远的地方。但那里有一个转盘,许多条路在我面前展开,我沿着其中一条路越走越远,直到下午,我完全迷路了。

我向一位阿姨问路,她说去马路对面坐公交车就可以了。阿姨正要离开时,我又叫住她,问她应该往哪个方向坐车。她可能猜到我没有钱,就给了我两个硬币。她真的给了我太大的帮助。我一天都没喝水了,坐车只要一个硬币,我用另一个硬币买了瓶水。我坐公交车回到母亲那里,她只是问我怎么又回来了。我失望透顶,决定自己找工作。

我只读到小学五年级。初入社会很不适应,也换了很多工作。第一份工作是在批发市场帮人家批发毛巾。工作太繁杂了,要记有英文字母的型号,我有点适应不了那个速度和数量。我又去一家玉石店里编绳,一个月有400块。干了几个月后,我觉得工资太少,就去一家机械工厂干了快半年。

攒到一点钱,我很想离开母亲的城市,就一个人去了北京。我现在还记忆深刻,下火车以后,我倒了两次公交车到了梆子井。我租到了个很破的房子,冬天零下十几度,床上除了木板,什么都没有。我舍不得买贵的,只买了一个很薄的被子,铺一半盖一半。哪怕穿着衣服睡觉,都还是冻得头发懵。在北京工作需要身份证,我花了半个月都没找到。因为有个朋友在上海,我就坐火车过去了。

别的同龄人步入社会,也许是他们的父母想让他们有点生存技能,人家还有退路。但我是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出来,就得拼命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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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图 / 《请寻找我》

记得上海那家工厂是计件工资制,比如一个小时做了200件,那就按两小时算。我凌晨4:30就到了工厂,中午5分钟吃完就接着干。厂里工作了两三年的老员工,一个月拿1800块,刚进去的工人最多也有1400快,但是我能拿3400块左右。发工资的时候,老板看上面的名单,就说,这个人是怎么做到一天24小时,却有33个小时的工时记录。

我太想摆脱自己的命运了,就一头在上海扎下去了。后来,我花了几万块钱学了化妆、美甲和整体造型。我在上海开的化妆店和饰品店,生意有赔有赚。

二十岁出头的时候,我遇到了孩子的爸爸,后来我们有了女儿。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我和他分开了。无论如何,孩子的出现,让我的生活变得不一样。

两个女儿,四只脚,四只鞋

2020年,我带着女儿又去到了苏州,在一家技校门口开早餐店。

本来是只做早餐,但我觉得一天赚三四百块太少了。我在网上看配方,于是在中午卖凉皮。那条街上有很多卖凉皮的,但客人们都说我做的好吃。早晨赚三四百,中午卖凉皮又能赚三四百,我觉得还不够。下午,我开始卖炸串,紧接着六七点了,到晚上我又做夜宵,炒饭、炒面,还有馄饨什么都做。

每天晚上12:30收摊,但凌晨2:00,我还得起来进货。我骑着现在的电动车,慢速行驶在宽大的马路上。40分钟的车程,我都可以在车上睡着,有的时候车一晃就醒了。我在马路牙子上蹭过好几次。有一次我甚至骑到马路中间了,摔得特别严重,我就很难过。我觉得自己背井离乡带着孩子,也没有赚到多少钱。

以前一个人打拼的时候,就算生病,也是自己扛过去。记得19岁那年,有一次我发烧了,到夜里11点多,烧得快晕倒,必须得去医院了。我走到外面,蹲在路边,有出租车路过时,我连叫喊出来,以及伸手的力气都没有。我勉强挪到路中央,终于有一辆出租车发现了我,司机把我送到了医院。一直到从车上下来,进了医院的门,我失去了意识。

朦朦胧胧中感觉有护士在拍我的手,说我的手太凉了,找不到血管。我听见护士跟旁边的阿姨说,这个姑娘真可怜。当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第一次觉得自己好惨。

我吃饭只是为了活着,但我活着绝不是为了吃饭。我一定要很努力,才能过上别人可能一出生就有的生活。那次躺在马路上,我想,如果我继续这样摔倒,如果我死了,我的孩子怎么办。我花3600块钱,买了一个意外死亡的保险。只要我活着,就一定努力给我的孩子快乐的生活,我要拼命给她们赚钱。

那时候我的小女儿2岁半,大女儿刚过4岁。我早晨、中午、下午到晚上都在忙,我发现两个孩子4只脚上穿的鞋子都是不一样的,她们身上也脏兮兮的。我租的房子大概不到10平方米,隔出了1米3的位置做高低床,上面一层放着平时开店的物料,我们娘仨挤在下层。床上连坐都坐不起来,衣服堆在另一头,睡觉时连脚都伸不开。姐姐领着妹妹玩,我们就那样生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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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的两个孩子。图 / 讲述者提供

有天突然有个邻居跑过来,说“快去看看,你的小女孩被车撞了”。我赶紧跑过去,看到妹妹坐在地上,抱着两个腿,车把她撞到好几米远以外。她的头上鼓了一个大包,眼皮里面有血。我抱着孩子仰天痛哭。女儿是被电动车撞的,一个小孩从胡同里面突然窜出来,我庆幸那不是汽车。我带着女儿去医院检查完以后,马上就带着她们回到了我的家乡。

我不能再赚这个钱,不能因为赚钱让孩子有什么危险。回到临沂以后,从器械销售、快递员,到各种零工,我什么都做,只要能好好陪着孩子。

以前我没有想过买房子,我一直想的是回老家盖。16岁的时候,老家五六万就可以盖一个房子。我攒了七八万,回家却发现盖不了了。原来父亲去世后,属于我的耕地被村里收回了,宅基地也落入了奶奶名下。这几年,我一直都在争取。后来,村里同意将一部分宅基地归还给我,也同意归还耕地,但直到现在我们都还没有谈好。

村里的事让我觉得寒心。2021年,我咬咬牙,把奋斗这么多年的所有积蓄都拿了出来。我攒够了30万元,又借了10万元,一共首付40万元才买了现在这个房子。

房子买在22层,因为我很喜欢阳光。一个人过了很多年,心里很凄苦,但不管住在哪里,我都会买些花草草。我心里想,以后,那个能被阳光的照到的高层,就是我和女儿们的家了。

第66天,“先装你们家”

我每天都在发视频,记录住在烂尾楼的生活。正是这些视频,让越来越多人关注到我,某种程度上为我提供了保护。更重要的是,它们是我住在这里的重要经历,见证了我如何一步步整理屋子,迎来家里的转变。

每天晚上送女儿上散打课的时候,我就在楼下剪视频、写文案。送他们去学散打,算是我的私心,我希望她们也学会保护自己。两人一年的学费是7000块。一开始她们不是很喜欢,但练了几次后,都是自己要求去。

其实我一开始发视频,是看到抖音上的创作者计划,说只要作品有多少人浏览,一天能赚10块钱。我想如果每天能有10块、8块,还能给孩子买菜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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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把自己的经历发在网上。图 / 小红书截图

因为不专业,我几乎一整天都在弄。刚用手机剪视频的时候,我要剪六七个小时,到夜里12点才能弄完。我的手机内存又小,可能拍300分钟,再从里面扒拉3分钟。后来,我买了手机支架,提前把手机放在需要走过的路边,确定能够拍到。

慢慢熟练以后,那些镜头确实记录了我很多重要的时刻。

入住的第22天,那天电梯停了4次,家里的电停了5次。入住的第30天,围挡的门又被上了锁。入住的第59天,很多热心网友问我怎么取暖,原本不着急的我,被问得口腔溃疡了。入住的第63天,大女儿9岁生日,我觉得很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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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视频记录下了家里停电的时刻。图 / 讲述者提供

在入住的66天,一切开始发生变化。我们的家,终于动工了。那一天,施工队来敲门,给我们家装了灶台和橱柜。孩子们回家后特别开心。负责人说,以后会先安装我们家。从那一天开始,我们家再也不是烂尾房了。

入住第70天,我们家终于有水有电了。入住第73天,小区几乎全面复工了。

这几天,我每天都在家里等着,施工队随时可能来敲门。我一边等待,一边打扫卫生。家里总是特别脏,因为刚刚整理好一个地方,第二天工人就会来安装新的设施,需要再腾出空间给他们施工。我不停地收拾和打扫,心里却非常开心。家里已经发生了不小变化,所有房间的门都安好了,热水器也有了,我们娘儿仨可以在家洗热水澡了。

住在这里的这些日子,我还收到了很多来自社会的善意。有爱心企业说要给我们家做全屋定制,他们还帮我贴了房间里的瓷砖。床是邻居送的,小孩的书桌也是网络上的朋友给的。包括家里的沙发、取暖器、电饭锅,还有烧水壶,都是网友们寄来的。

这个房子已经跌了四五十万元了。之前我也想过退房,但开发商也没有钱了。如果退的话,只是鸡飞蛋打,我并不能拿到钱。我的房贷需要还20年。我现在的能力仅够支撑两个月,但我一点压力都没有。因为我相信,凭着我20年在社会上的生存经验,我可以很快挣到钱。如果房子交付了,我就去夜市上去摆个小吃摊,每天赚个两三百块是没有问题的。

其实静下来想,我最心疼的还是女儿们。在这个过程中,她们没有一点感觉到辛苦和悲惨。每天练散打,两个小时的体能课是很累的,还要爬22楼的楼梯,但她们五分钟就上楼了,比我爬得还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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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楼的楼梯,孩子们还是跑得很快。图 / 讲述者提供

我最在意的是她们在学校里面,别人知不知道她们住在烂尾楼。我很在意她们的精神世界,好奇大家会怎么讨论这件事。大女儿开玩笑说,她的同学还说我有好多粉丝。我问她,有没有同学没说我们住的环境差,她说,我们住的环境也不差,“除了爬楼梯,我们家不是什么都有吗?”

在我直播的时候,有人当着我的面说,因为我,我们小区变得可出名了。我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其实我住在这里,有人支持和感谢我,也有人给我发私信,说有业主很反感我们娘仨。我觉得,我住自己的家,没有给大家带去困扰就好了,我倒也不需要有谁感谢我。但是没有任何人有权力指责我。如果知道是哪家哪户不满意,我得去找他们理论。

在烂尾家里住了两个多月,我有过崩溃无力的时候,但我从不害怕。我告诉孩子,这就是我们的家,我们有地方吃、有地方喝,就要养成很乐观的态度。我只希望,孩子们在经历这一切后,都能成为坚强勇敢的人。

(文中林夕为网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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