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DT关注】“在医院工作三年,工资从每月2000元‘涨’到了1850元”(外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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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数字时代长期关注中国大陆的审查与抗争,但是我们也留意到墙内墙外也并非泾渭分明。一方面,中共大外宣遍及全球,另一方面包括华人在内的全球民众也在戮力捍卫自由。
为此,我们设立“CDT关注”栏目,旨在发掘并助推中国境外网络中反抗中共专制的努力,尤其是华人世界勇敢的声音和行动。
一、新新闻x低音|「欠薪中国」系列报道:国企员工、医护人员
过去两年,“拖欠工资”、“集体讨薪”事件屡上热搜,从公务员、国企事业编、公立机构专业人士,到民营企业职工、快递员、农民工,无一幸免。据劳工NGO“工劳网”统计,仅媒体公开报道的欠薪事件就有1700多起。政府财政债务危机、房地产崩盘、消费衰退交织成的系统性金融危机下,无人独善其身。
独立媒体“新新闻”和“低音”日前推出「欠薪中国」专题系列报道,采访经历欠薪、降薪、讨薪无果的各行业当事人,呈现经济寒冬下普通中国人的生活。
目前,该系列已经发表两篇报道。第一篇报道,是一名城建国企员工的故事。他在被拖欠大半年工资、微信零钱一分不剩、公司天台跳楼未遂后,每晚下班推着三轮车卖烧烤。他傍晚六点出摊,深夜两点回家,睡到凌晨五点就爬起来,去菜市场买新鲜的牛羊肉。天亮了,就去上班;第二篇报道,讲述了一名二级医院护士被拖欠四个月工资、集体讨薪无果,另一名公立三甲医院医师基本工资变零、绩效减半。
以下是报道节选:
刘跃腾已经七个月没有拿到工资了,养老保险两年没缴、公积金也封存了。
他在一家城建国企上班,月薪不到3000块。过去五年,单位时常拖欠两三个月的工资,再补发其中一个月的钱,但欠下的薪资从未还清。然而,从2024年6月开始,单位再未发过一分钱。
他找领导讨说法,领导说单位没钱,有点钱还让上级政府借走了。他给民政局写信、给工会写信,没人搭理。2023年的一天,他喝多了,站在公司楼顶要跳楼,对着110、120、消防队喊,“我想不开”,结果当天下午,拖欠了三个月的工资就补发了。
……
2023年起,公务员、国企、事业单位出现大规模拖欠工资的情况。小红书涌现大量“体制内会拖欠工资吗”、“问下X省公务员,你们这个月的工资发了吗”等帖子,评论区上千回复中,许多人称半年至一年没有领到工资,绩效和年终奖也被拖欠;还有人因此无法缴房贷车贷,以至于影响了征信记录。被欠薪的公务员,覆盖省市直属机关和乡镇基层工作人员,横跨东南沿海经济发达省份、西部欠发达地区和中部人口大省。另一名在国土资源局工作的受访者也有相似经历。33岁的张载鑫从去年四月起,便无法每月按时收到工资,单位总是等两三个月才补齐发放。他参加土地增减挂项目(复垦新耕地,以置换商业或工业开发占据的耕地),但没收到8000多元的补助。他去问领导,领导说单位没钱。
……
2023年初,刘跃腾决定下班后出去打工。他先去人力市场当日结工,一天200块钱,到了年底,就攒钱买了辆三轮车,晚上推去路边卖馍,慢慢添置了炉子、桌子和凳子。2024年初,他开始卖烧烤,夏天生意好,一晚能卖3000多块钱,冬天也有每晚500块进账。
赚钱的代价是失去睡眠。刘跃腾白天仍需坐班,只能在上班前把烧烤原材料备好,下班后即可出摊营业。于是,他每天凌晨四五点起床,去市场买新鲜的牛羊肉、茄子、韭菜、调料,然后在天亮时赶去上班;午休的间隙,他见缝插针回家,钻进厨房切肉,临走前让家里人把肉串起来;下班后,他便推着三轮车去卖烧烤,从傍晚六点一直卖到凌晨两点,收摊回家。
李青青原本在一家二级医院做护士。2023年11月,院方突然宣布“放假”,令她不明所以。她询问领导,对方打太极,并暗示她去找其他工作,她才意识到,医院要倒闭了。
但此前,医院已拖欠了全体员工四个月工资,并断缴社保。李青青和同事们商量,“如果医院彻底关门了,这笔钱不就再也要不回来了?”大家决定去集体讨薪。
几十个医护来到医院领导办公室,质问:“能不能给我们解决问题?”坐在桌子另一头的中年人沉默。
“就是不给,就说单位没钱”。李青青向《新新闻》转述医院领导的态度。
……
韩君怡是一所公立三甲传染病院检验科的副主任医师。她2024年8月的基本工资单是这样的:实发合计(元):150
应发合计(元):4500
应扣合计(元):4350
实扣公积金:2000
补扣公积金:100
扣养老保险:1350
扣医疗保险:300
扣失业保险:50
补扣各种保险:550再往前一个月,基本工资的“实发合计”一览显示的是“0元”,全被五险一金扣光了。她拿到手的钱,全部来自绩效和补贴,一共7000块。
疫情前,她每个月算上基本工资、绩效和补贴,能拿一万六。但“动态清零”防疫结束后,基本工资少了,绩效和补贴也逐渐变低,“温水煮青蛙,后来越砍越狠”,总薪资下降近60%。
李青青和韩君怡的遭遇,是公立机构大范围欠工资、降工资的缩影。
2023年起,医院、高校、中小学等公立机构出现大规模欠薪、降薪的情况。据劳工NGO“中国劳工通讯”统计,医护和教师欠薪事件共有50多起。曾经兼具“体制内”与“专业人士”双重光环的医生、教师,也走上了讨薪之路。
2023年5月,河南三门峡34名事业编教师公开联名讨薪,称工作近四年,无基本工资、无社保医保、无公积金;2024年1月12日,陕西师范大学杨凌实验中学拖欠教职工三个月工资,校区因拖欠电费被供电局拉闸;2024年10月,河南新乡第四人民医院几十位医护在医院门口拉横幅讨薪,称被拖欠八个月工资。在一则媒体发布的“甘肃一公立医院拖欠15个月绩效工资”抖音视频的1.6万条评论里,众多医护人员讲述自己被拖欠工资数月至半年,绩效补贴被克扣一年以上的遭遇;有人自嘲称,在医院工作三年,工资从每月2000元“涨”到了1850元。
许多公立机构属于事业单位,虽经历企业化改革,但单位收入、员工薪资构成(无论是否有编制),仍有相当一部分来自政府财政支出。欠薪降薪,反映地方政府财政出现问题,而这也在欠薪讨薪事件中的官方回复得到印证。
二、莽莽|从29岁到34岁,李翘楚的五个生日
李翘楚是多年关注中国公共事件的行动者,参与过北京“清理低端人口”、#MeToo运动、劳工和人权律师维权。自2019年底起,李因男友许志永被牵涉进“12.26厦门公民案”,遭到指定监视居住,而后从“人权受害者”变成“人权抗争者”持续发声和行动,却遭到非法羁押、被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被判刑。2024年8月3日,李翘楚被释放,却被严格管控和噤声。
身着“公民”T恤的李翘楚1月13日是李翘楚的生日,但在过去的五年间,她都没有度过一个安稳的生日。今年李翘楚34岁,却因与许志永的通信权被非法中断,无法收到爱人的祝福。《莽莽》日前发表文章,回顾了五年以来李翘楚的遭遇。
以下是文章内容节选:
2025年1月13日 34岁生日
李翘楚在外界消失了几乎4年。这4年发生了什么?她一刻都没忘记过,她希望自己一直是个有记性的人,拥有真实的内心。即便不会改变现实,但在集体制造的“真实”面前,也能反驳:“真相不是这样!”也许现在的环境,无法像4年前那样,让她“大声讲话”,但即使保持沉默,也要做一个在“盛世年代万人合唱”时,心里有坟墓的人,将记性生长出来的全部记忆传递给下一代的人。
过去的五年间,李翘楚没有度过一个安稳的生日。2025年之初,距离李翘楚“释而不放”“从小监狱去到大监狱”已有半年,她即将34岁 。
在她出狱后的这段时间,经历了许志永绝食抗争、通信权被非法剥夺以及持续的威胁和骚扰,她向朋友感叹“原来出来之后的生活比在看守所还要艰难”。对于许志永在监狱的遭遇,她感到讽刺和无奈:这些宪法、监狱法写明的最基本权利,却要如此激烈抗争,也没有结果。这其中的逻辑,翘楚曾在2020年回忆指定监视居住时写过:“他们将权利作为福利或奖赏施舍给我,企图通过扭曲的体系碾压我的人生原则、剥夺我‘生而为人’的尊严。让我永远都逃不出政治压迫下的受难者标签。”
翘楚在2019年夏天的自画像
过去的创口变成灰色的伤,李翘楚还在适应带着伤口继续的生活。有诸多报道试还原翘楚作为一个女性行动者的主体性,看见她的成长路径。李翘楚和许志永,自2019年相识相知起,彼此的命运便有了交互,既作为共同体又分别作为独立的个体努力。李翘楚为许奔走之时,时常处于被质疑身份的失落和失望中;而翘楚也如此希望能够撕掉贴在自己身上的各类标签,回归鲜活与自主,不只是“女友、未婚妻、无法律身份的伴侣”,更不只是“女性抗争者、人权捍卫者”,而是一个坚持不需要被定义、鲜活的李翘楚——做人性的守护者,与同伴一起走向凶险未来。
翘楚曾在采访中说:爱与革命,一直是她生命最重要的主题,这两个部分都与许志永紧密相关。许志永曾令她体会到,如何在极权体制下把自己活成生命常态,而非政治机器。
李翘楚的文章写到过,爱是一种坚持到底的冒险,引领着人们进入更伟大的冒险。“爱,是对于真正的平等自由的信念:爱上我们这个即将要完蛋的社会,一直挺下去、熬出头、带着勇气去忍受,在不可能中说话和行动,站在强权的对立面,直到让我们自己都感叹为止。只有爱的贯穿,勇气才能如此彻底。”
三、纽约时报|西藏寄宿学校:培养忠于中共的年轻藏人
1月9日,纽约时报记者储百亮(Chris Buckley)报道了中国政府在藏区设立寄宿学校,迫使藏人儿童和青少年与其父母分开,接受以汉语为主的教育和政治灌输,通过寄宿教育系统性抹杀藏语言和文化。文章报道的现象与2023年中国数字时代(CDT)采访西藏行动中心的联合创始人和主任Lhadon Tethong时谈到的问题相一致。
西藏行动中心的联合创始人和主任Lhadon Tethong中国政府2018年出台的教育指导意见要求年龄较小的学童原则上不寄宿,但藏区的寄宿学校近年来却不断扩张。联合国研究人员和藏人活动家估计,约75%的藏人学生目前在寄宿学校接受教育,其中包括不满6岁的幼儿园和学前班儿童。一些地区的寄宿比例更高,在青海果洛藏族自治州,中学生寄宿比例高达95%。在习近平任内,这些寄宿学校大大减少了藏语课程。习近平去年6月在青海藏区视察一所寄宿学校时说,“要把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作为学校思政课的一个重点,把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从小就植入孩子们的心灵。”
纽约时报文章写道,中国政府坚称寄宿学校入学是自愿的,但政府近年关闭了大量村小和私立藏语学校,同时强迫家庭将孩子送去寄宿学校接受教育。一些寄宿学校的老师殴打、体罚学生;还有学校资源匮乏,学生在没有老师监督的情况下斗殴、受伤。也有寄宿学校的老师在社交媒体上表示,自己就像孩子的父母一样;有学术刊物记录教师如何帮助藏人学生适应寄宿生活。
文章写道:
中国政府官员表示这些学校让藏区学生无需每天跑很远上下学,但官方网站也推广习近平关于少数民族教育的指示,认为少数民族地区的青少年容易对宗教、历史和民族关系产生“错误”的观念。
习近平在2014年表示,为了应对这些威胁,应该“让适龄的孩子们学习在学校、生活在学校、成长在学校”。政府希望这些儿童能成为汉语和党的价值观的倡导者。
在一段网络视频(视频看起来是学校的作业)中,一名就读于寄宿学校的四年级藏人学生说,她的妈妈只会说藏语,去买东西的时候汉人收银员听不懂藏语,而她化解了局面。她在视频中呼吁其他学生教父母说普通话,视频的标题是:“做文明人,说普通话。”
藏人活动家嘉洛(Gyal Lo)对纽约时报表示,他在2016年就注意到寄宿学校对藏人儿童的影响,他亲人的两个小孩当时分别只有四岁和五岁,被送到寄宿学校后逐渐不愿用藏语和父母交流。
嘉洛在调查后发现,一些寄宿学校的学生好几个星期甚至好几个月才能见父母一面,他们几乎不会说自己的母语。
“孩子们应该向他们的祖父母、父母学习,了解本地语言、事物的名称、传统和价值观。”“寄宿学校在身体和情感上都使孩子与父母及家庭成员疏远,”嘉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