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两年前，美国官员认为越南即将从美国采购C-130军用运输机。他们在采访中表示，这笔交易将对越南主要军事伙伴俄罗斯造成沉重打击，也将清晰表明越南这类地缘政治摇摆国正倾向美国，而非俄罗斯或中国。

去年12月的越南国防博览会上，该国总理甚至登上一架参展的C-130运输机，在美军指挥官注视下视察驾驶舱。一段YouTube视频似乎捕捉到越南副防长在告知同事，已订购三架（也可能是13架）该型飞机。但此后便没了下文。

相反，越南绕过美国因俄乌冲突实施的对俄制裁，加大了俄罗斯军事装备的采购力度。泄露文件及对越南与西方官员的采访均显示，俄越关系正重新升温——双方高层会晤频次增加，达成了此前未公开的采购与合作协议，越南重拾对美国的不信任，再次依赖俄罗斯。

《纽约时报》查阅的证据显示，在寻求采购新机队的同时，越南还订购了数十套复杂的防空系统，并对潜艇进行了高科技升级。俄越还通过合资企业持续扩大军事技术合作。2024至2025年间，越南首都河内至少有一家企业被列入美欧制裁与出口管制名单，这表明其业务可能为俄罗斯对乌作战提供了支持。

越南与俄罗斯的多数交易及合作均避开了制裁执行，部分原因是它们通过其他企业隐藏支付系统，另外也因为美国此前认为，越南会选择自己作为合作伙伴，因而对诸多行为采取放任态度。但俄罗斯的动作正愈发大胆：尽管许多秘密采购在拜登政府时期就已启动，在特朗普总统执政后，这类交易明显加速，双方公开展示亲密关系的频次也有所增加。

俄罗斯国家通讯社上月宣布，与越南新批准的一项议定书允许用俄罗斯的卢布支付军用装备采购债务。

“该法案已由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签署，”俄罗斯声明称。

越南官员表示这只是务实之举。数十年来，俄罗斯一直是越南武器的主要供应方，越南的军事装备多元化进程需要时间。2022年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后，越南曾暂停与俄合作，并在美国拜登政府鼓励下寻求与其他伙伴合作，但如今越南与俄罗斯重新开展军事合作，这种转变可能会重塑整个亚洲的安全格局。

目前，该地区多数国家担忧，即将于本周赴韩国出席APEC峰会的特朗普总统正将越南推得更远。他不仅疏远盟友，还与新的合作伙伴产生隔阂，这可能使亚洲局势更危险。

越南对美国的不满正不断累积。美国取消对越南清洁能源与艾滋病防治项目的援助、关税政策反复无常、对越南提出的领导人会晤请求置之不理、特朗普家族在河内附近开发高尔夫项目，以及美国突然对进口家具（越南重点发展产业）加征新关税都加剧了当地民众不满。

越南与美国的战争已结束50年，但该国国内仍存在不信任西方与欢迎西方这两大派系。分析师与官员表示，特朗普当前的举措正让对美怀疑派势力壮大，同时惹恼了亲美派。

“特朗普政策的不可预测性让越南在与美国打交道时充满疑虑，”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大学安全分析师阮知方（音）表示，“这不仅涉及贸易问题，更在于难以判断他的想法与行动。”

越南坚称与美国的关系依然稳固。白宫发言人安娜·凯利则表示，美国民众正从中受益。

“在特朗普总统领导下，美国与越南保持着良好关系，这正是总统能够为美国商品打开越南市场的关键，”她在回应邮件提问时称。

但在日本、韩国、澳大利亚以及美国负责长期外交政策的机构中，对于失去越南的担忧正不断加剧。

美国的担忧不止于俄罗斯。越南领导人苏林近期访问朝鲜，并达成国防合作协议。特朗普政府推出“解放日”关税、对越南出口商品加征46%关税（后有所下调）几天后，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河内受到隆重欢迎。随后，越南加速推进中国多年来一直寻求的三个跨境铁路项目。

华盛顿一些部门也对越南的政策选择产生了越来越多的质疑。一名国会官员透露，今年国会已听取关于越南军事采购及海空防御升级的机密评估简报。

这是对美国在亚洲参与度下降风险的早期预警信号。

美国国防部长海格塞斯计划于11月初首次正式访问越南。部分要求匿名以避免讨论敏感话题引发后果的越美官员表示，希望此次会谈能修复两国关系，或至少阻止关系进一步恶化。

除讨论处理未爆弹药等战争遗留问题外，双方预计还将商谈潜在军购事宜。三名越南官员透露，C-130运输机采购案已重新提上议程。越南还表达了联合生产无人机的兴趣——无人机是越南加固南海前哨基地的关键装备，旨在抵御中国在航道及西沙、南沙群岛主权问题上的主张。

但他未说明这些装备的采购来源。

越南在军事装备多元化方面已采取部分行动：开始自主研发武器，与以色列、印度等国达成小规模国防协议。

但总体而言，越南仍有重新向俄罗斯靠拢的趋势。2024年6月，普京在2018年以来的首次亚洲之行中访问越南，随行人员包括俄罗斯国家武器出口公司俄罗斯国防出口(Rosoboronexport)的负责人。越南财政部2023年的一份文件显示，截至当时，越南已在秘密计划通过一家油气合资企业的秘密付款渠道，从俄罗斯采购武器。

越南一直在进行对冲操作。美国曾认为，C-130运输机采购案将是下一步合作。但这笔交易陷入停滞，俄罗斯与越南的合作则持续推进。

上月，亲乌克兰黑客组织black8mirror泄露了另一家俄罗斯国防出口企业的文件，显示越南将于2024年接收九套用于俄制苏-35战机（苏霍伊设计局研制的高机动性战斗机）的电子战系统；2025年还将接收26套用于机动地面系统的组件——该系统可干扰雷达制导导弹，文件显示这批组件标价为1.89739535亿美元。

这家企业——俄罗斯国家技术集团Rostec——的记录还显示，越南寻求采购新型“反潜直升机”及先进潜艇潜望镜。

分析师确认这些文件可信度高，能反映越南真实计划。他们指出，这些此前未被报道的防空系统采购订单表明，越南可能已敲定苏-35及其他战机的采购协议。多名越南官员证实从俄罗斯有大额采购，其中一人表示，越南已采购40架新型苏-35与苏-30战机，作为价值80亿美元的交易的一部分，但由于俄罗斯需优先满足本国作战需求和外国客户，交付进度已延迟。

“俄罗斯在寻找规避制裁的方法方面十分熟练，包括通过第三国进行国防出口，”《普京的俄罗斯与东南亚——克里姆林宫的亚洲转向及俄乌战争的影响》(Putin’s Russia and Southeast Asia: The Kremlin’s Pivot to Asia and the Impact of the Russia-Ukraine War)一书作者伊恩·斯托里表示。

对美国而言，尽管双方多次讨论深化军事合作及F-16战机出口事宜，但这些计划均未落地。

“特朗普是关键因素，”澳大利亚安全分析师阮知方表示，他的博士论文以越南军事为题。“一名越南官员曾告诉我，若越南与中国发生海上冲突，且越南从美国采购了F-16战机，而特朗普认为可通过向中国让步获取利益，美国就可能禁止越南使用F-16。”

“特朗普将这视为一场持续的真人秀——几乎可以肯定，更多‘交易’或进一步加征关税的举措还在后面，”前美国贸易谈判代表、现新加坡东南亚研究所高级研究员史蒂芬·奥尔森表示。

俄罗斯迅速利用了美越之间日益扩大的分歧。

这些往来表明，对普京而言，亚洲已成为扰乱美中计划的舞台，同时也可反驳美中竞争是全球唯一重要议题的观点。

“普京领导下的俄罗斯希望成为具有独立地位的大国，而非专制国家阵营中的次要伙伴，”前美国驻俄罗斯大使迈克尔·麦克福尔表示。

中国方面似乎对此不以为意，虽未公开表态，但仍在戏剧性地展示其影响力。

今年，中国军队在胡志明市与河内参加了越南的军事阅兵——而越南为反抗中国统治进行了持续千年的斗争。此外，越南、俄罗斯与朝鲜均派遣高级代表团出席了中国盛大的军事阅兵活动。

麦克福尔表示，在与中国研究俄罗斯问题的专家交流时发现，这些专家的民族主义自豪感淡化了他们对普京的担忧。

“他们并不认可俄罗斯是大国，反而将其视为一群农民，”他说，“中国人对自身有种认知，他们认为‘我们几千年来一直是大国，如今再度崛起，而俄罗斯人只是全球体系的边缘角色’。”

但长期以来，越南始终秉持长远视角。对其领导人而言，当前各方影响力的波动，并不能决定未来局势走向。

正如越南著名民族主义者胡志明1966年所言：“一切取决于美国人。若他们想打20年仗，我们就打20年；若他们想和平，我们就讲和，然后请他们喝茶。”

一位喜剧演员走上舞台，讲了个笑话或者尖刻的评论，冒犯了某位有权势的领导人。也可能是某幅漫画或某个电视节目踩到了敏感点。

无论哪种情况，被冒犯的对象及其同类都会指责创作者及其雇主违反了道德标准和民族美德。随后，国家便展开打压——当局发出威胁、施加经济压力并暗示要取缔相关机构。与此同时，幽默创作者聘请律师，企业高管退缩让步，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任何关于政府或其盟友的负面或有失颜面的内容都不会被允许。

生活在中国、印度、伊朗、俄罗斯、土耳其和委内瑞拉的人们对这种场景并不陌生。这些国家都在不同程度上实行威权统治，都曾迫使喜剧演员、广播机构、记者和漫画家陷入沉默。

如今，特朗普总统在上周四对那些拿他开玩笑或发表批评言论的深夜节目主持人发出威胁，要吊销播出他们节目的电视台的执照，这一举措让美国进一步向威权国家靠拢。通过起诉媒体公司、削减公共广播资金、威胁吊销执照或否决并购案，同时奖励更友好的媒体机构，特朗普的策略符合一种令人不安的全球模式。

“控制信息和媒体是威权主义者早期必不可少的步骤之一，”研究民主衰退的佐治亚州立大学政治学教授詹妮弗·麦科伊说。“随后便会压制异议和批评，不仅是针对媒体，还会针对政治对手和公民。”

目前尚没有任何追踪言论自由的专家或组织将特朗普与世界上最严重的言论自由侵犯者相提并论。最恶劣的威权政权会杀害批评者，将任何可疑人士投入监狱。许多独裁者上台后会立即关闭报纸并接管电视网络。

但美国历史上一直是言论自由的捍卫者，而特朗普所采用的策略——表明只有总统认可的观点才是正当的、受保护的观点——使美国陷入尴尬境地。

总部位于瑞典的V-Dem研究所发布的《2025年民主报告》显示，美国和其他43个国家（占全球四分之一）的言论自由状况正在恶化，较去年增加了八个国家。该研究所表示，这一恶化趋势已经持续了十年之久。

无论在民主国家还是独裁国家，那些用幽默针砭时弊的人都频频成为打击目标。

• 在伊朗，上个月检察官以道德罪名起诉泽纳布·穆萨维，她是该国最早从事脱口秀的女性之一。起因是在一条视频中，关于伊斯兰政权前的伊朗的史诗被加入了露骨的语言。这是她塑造“库兹科皇后”这一形象以来第三次被警方传唤——这个角色是在戏仿一个包着头巾、只露出鼻尖的老年女性村民。

• 在土耳其，四名漫画家今年7月因在讽刺杂志《LeMan》上发表一幅漫画而被捕，画面描绘摩西与先知穆罕默德在天堂友好交流，下方犹太人与穆斯林之间子弹横飞。总统埃尔多安谴责这是“卑鄙的挑衅”，其中一名漫画家还被指控“侮辱总统”。

• 在印度这个言论自由不断恶化的国家，即便是关于地方政界人士的隐晦笑话也被证明是禁区。今年3月，在孟买一家喜剧俱乐部，印度为数不多仍从事政治幽默的喜剧演员之一库纳尔·卡姆拉演唱了一首俏皮歌曲，其中使用了“叛徒”一词，显然是指某位地方政界人士。这就足以让该邦首席部长要求采取法律行动，政府雇员甚至打砸并洗劫了这家喜剧俱乐部。

柏林赫尔蒂学院社会学教授赫尔穆特·安海尔指出，这种攻击言论自由、惩罚精英以获取民粹主义政治利益的模式最早由社会学家安东尼奥·葛兰西在上世纪20年代提出，当时他被意大利法西斯监禁。

安海尔说，对当时和现在的许多煽动家而言，目标是“实现文化和政治主导”，或者如其他学者所说，是要重塑公众心目中的“常理”。

迫使独立机构屈服只是手段之一，目的是推行新叙事、以牺牲公共自由为代价来神化崛起的强人。

“旧的正在消逝，新的尚未诞生，”1930年前后，仍在狱中的葛兰西写道。“在这个过渡期，各种病态症状层出不穷。”

中国或许是当今最成功的言论管理者。过去几十年里，控制力度时紧时松，但在习近平领导下，北京加强了管控，将新闻机构、电影、喜剧和社交媒体转变为受到精心监控的政府认可信息来源。

越界面临着相当大的风险。2020年，香港公共广播机构广为人知的讽刺节目《头条新闻》的一集中，暗示警方在新冠疫情初期囤积口罩。该节目自1989年以来一直在做类似内容，但这一集播出几个月后，节目被取消。

2023年，北京一位脱口秀演员因一个涉及流浪狗的笑话被指侮辱中国军队。当局对其所在的喜剧工作室处以1335万元罚款。与该俱乐部相距甚远的华北某地警方还拘留了一名在网上为该喜剧演员辩护的女性。

在美国，讽刺和批评——经常包括对特朗普家族潜在腐败的尖锐嘲讽和调查——仍在媒体中大量存在并拥有广泛受众。

ABC电视台迫于联邦通信委员会主席布伦丹·卡尔的压力“无限期”停播吉米·坎摩尔的节目之后，特朗普又就执照问题做出威胁。卡尔批评坎摩尔对查理·柯克遇袭事件的评论——坎摩尔坚称特朗普支持者“拼命试图将杀死查理·柯克的这个孩子说成是与他们毫无关系的人”——而特朗普表示，或许停播节目还不够。

而俄罗斯学者在特朗普对深夜喜剧演员的威胁中看到了普京在莫斯科执政初期的影子。

当时，一档名为《库里》(Kukly)的讽刺电视节目使用夸张、略显怪诞的木偶来模仿政治人物和时事，从车臣战争到叶利钦总统的酗酒问题。在后苏联时代的20世纪90年代，当俄罗斯试图塑造民主国家形象时，克里姆林宫大体上容忍了这档节目。

但普京掌权后，情况发生了变化。他首先实施骚扰手段，然后让国家石油垄断企业直接收购，将曾经独立播出该节目的电视台改造为亲政府媒体。《库里》也随之消失。

“威权领导人普遍缺乏幽默感，更没有几个人能自嘲，”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政治学教授、独裁政权问题专家丹尼尔·特雷斯曼说。“据说普京对自己被描绘成邪恶矮人的形象感到愤怒。”

特朗普可能也拿这些笑话当了真——或者觉得它们是在传达他选民的愤怒。

“他们只给我负面报道，”特朗普这样评价主流媒体。

其他许多参与这档喜剧节目的人也因恐惧而逃离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