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埃及情报部门负责人向满屋的谈判代表介绍加沙地带停火谈判的进展时，卡塔尔首相悄悄递给贾里德·库什纳和史蒂夫·维特科夫一张手写便条。

这张纸条敦促这两位美国人推动以色列作出让步。

那是10月8日星期三上午。库什纳——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的女婿——与美国中东事务特使维特科夫刚乘坐私人飞机抵达埃及沙姆沙伊赫，他们期待此行能最终取得突破，结束以色列与哈马斯在加沙地带持续了两年的战争。

他们的乐观并非毫无根据。哈马斯首次表示，只要得到以色列不再重启战事的保证，它愿意在以军不完全撤离的情况下释放所有以色列人质。放弃人质可能会使以色列失去继续打仗的理由。而以色列也准备从监狱释放数以千计巴勒斯坦人，其中包括250名被判无期徒刑者。

但谈判却陷入了僵局。

谈判代表们在这个度假小城的国际会议中心商谈了两天，他们一直没有向以色列和哈马斯施压解决一个棘手问题：在进行人质与囚犯交换之前，以军究竟应该从加沙地带多大范围的领土上撤离。他们担心，一旦深入讨论地图细节，可能导致谈判彻底破裂。

本文内容基于对15名参与或了解谈判情况的美国、以色列及阿拉伯官员的采访整理而成，为了方便讨论私下交流及敏感外交内容，这些官员均要求匿名。

以色列与哈马斯都采取了极为强硬的立场。哈马斯要求以色列完全撤出加沙地带，仅保留沿边境的狭窄缓冲区。以色列总理本雅明·内塔尼亚胡则希望以军继续驻扎在加沙部分城市，以此向公众和强硬派部长表明他并未做出太多让步。

这些官员透露，要在上周三弥合这一巨大分歧，需要美方对以色列首席谈判代表罗恩·德尔默持续施压——正如卡塔尔首相在纸条中所建议的那样。此外，特朗普本人还亲自给调解人员打了三次电话。

德尔默的办公室拒绝置评。哈马斯未回应置评请求。

阿拉伯官员表示，最终双方或多或少各退一步。以色列将保留比哈马斯所期望的更多领土，但会从许多建成区撤出。

阿拉伯与以色列官员透露，哈马斯勉强接受了这一折衷方案。

调解方也明白，将谈判焦点放在停火以及人质与囚犯交换等具体问题上，更有可能达成协议，而不是推动一个全面协议，去处理以色列全面撤军或哈马斯解除武装等棘手议题。

周三谈判的成功（而此前的努力皆告失败）表明，一旦施加足够压力，原本看似巨大的障碍也能被克服，或至少可暂时搁置。过去，双方一直坚持极端立场——以色列坚称要实现“全面胜利”，而哈马斯则要求以军完全撤出加沙。

调解方在先前谈判中对以色列的一大不满在于，其谈判代表从未真正获得内塔尼亚胡达成协议的授权。

据阿拉伯和以色列官员表示，而这次，双方代表团的负责人——哈马斯首席谈判代表哈立勒·哈亚和以色列的德尔默——都带着明确的达成协议授权前来。

这场谈判是几周来密集外交斡旋的高潮。它始于以色列针对哈马斯官员在卡塔尔的一次会议发动袭击失败，引发外交风波后。到9月下旬，特朗普宣布了一项20点计划，虽然缺乏细节，但明确要求释放所有人质以换取以色列从加沙撤军。

重大转折发生在10月3日：特朗普选择接受哈马斯对其加沙计划的表态，尽管该组织仅对方案中关于人质换囚犯部分表示支持。同时他明确表示，以色列必须配合他推动协议的努力，否则将面临他的怒火。

到周三下午，在沙姆沙伊赫，调解人员在以色列与哈马斯代表团之间穿梭斡旋时，感到终于接近达成协议了。

在维特科夫和库什纳的施压下，以色列展现出更多的灵活性，愿意在撤军问题上接受折衷方案。以色列与阿拉伯官员称，以方谈判代表逐渐意识到，虽然他们将实际放弃加沙一半的控制权，但可保留另一半领土，以便在后续关于战后治理的谈判中向哈马斯施压争取更多让步。

数周前在多哈躲过以色列暗杀的哈亚表示，他需要与哈马斯领导层其他成员商议。阿拉伯官员称，一队黑色SUV车队载着他与另外三名哈马斯官员返回住地。

据官员透露，哈马斯官员离开时间过长，以致卡塔尔首相指示高级助手阿卜杜拉·斯莱蒂前往其住地催促。

直到晚上10点——也就是他们离开谈判现场五个小时后——哈亚才准备好向调解方通报哈马斯的决定。

此时，以色列、美国、土耳其、卡塔尔和埃及的代表团成员已经散去，回到沙姆沙伊赫四季酒店各自的别墅。卡塔尔首相穆罕默德·本·阿卜杜勒拉赫曼·阿勒萨尼与埃及情报部门负责人哈桑·拉沙德正坐在后者的别墅中，哈亚走了进来。

据官员透露，哈亚告诉调解方，尽管哈马斯认为这项协议不公平，但当前的首要任务是停止以色列对加沙的轰炸。他还表示，哈马斯希望调解方能尽力为巴勒斯坦人争取更优厚的条款。

尽管言语中带着不满，但哈亚的回应无疑是同意的信号。

仍有一些细节尚未敲定，包括以色列将释放的巴勒斯坦囚犯名单。调解方就是否立即宣布协议进行了讨论。最终他们认为这些悬而未决的问题并不构成阻碍，并表示特朗普可以发表声明宣布达成协议。

在华盛顿，特朗普正在白宫出席一场活动。国务卿马可·鲁比奥递给他一张字条，上面写着：“非常接近了。我们需要您尽快批准Truth Social的帖子，好让您率先宣布协议。”

埃及官员与以色列情报官员共同完成了协议文本的最终修订。据官员透露，阿勒萨尼率先在协议上签字，随后将英文副本递交德尔默，另将阿拉伯语副本送至哈亚。

凌晨一点，一名美方谈判代表接通特朗普来电并打开免提，让总统直接对在场人员讲话。“这是个大日子，”总统说道。

他指责环保人士“想杀光所有的牛”。他对伦敦的穆斯林市长进行了人身攻击。他抨击了全球的盟友和敌人。他质疑联合国是否应该存在。

“联合国存在的意义是什么？”特朗普总统周二在联合国大会上一场东拉西扯的演讲中提出了这个问题。这场演讲持续了56分钟，几乎是他原定发言时间的四倍。

“我真的很擅长这些事情，”特朗普说，“你们的国家正在走向地狱。”

在讲话中，特朗普训斥了联合国和其他国家，说它们在失败的道路上前行，并列出了一长串不满事项，包括但不限于：联合国内部一座坏掉的自动扶梯；他在做房地产开发商期间没能拿到联合国的一项翻修合同；风力发电机；他声称正在毁掉其他国家的移民政策，以及巴西的治理方式。

在发表演讲不久后，特朗普又在另一个场合引发了新闻关注。他在一则社交媒体帖文中突然对乌克兰问题来了个惊人的转变，表示在欧洲的支持下，乌克兰“有能力作战并赢回乌克兰的全部原有领土”。

他在与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于纽约会晤后不久做出的这一表态受到了欧洲盟友的欢迎，被视为一个积极进展。

然而，他下午作出的这一看似重大的外交政策转变是在他上午那场冗长的演讲之后才发生的。

白宫此前曾表示，特朗普在第80届联合国大会上的演讲将是他阐述美国应如何在国际上运用其影响力与权力的机会。

他谈到了一些政策内容。他宣布将启动一项新计划，利用“人工智能验证”机制来加强对生物武器公约的执行，并表示希望“停止核武器的研发”。

特朗普还发布了新的警告：美国军方将继续在国际水域中以“法官、陪审团和行刑者”的身份，击杀涉嫌贩毒人员。他警告任何从委内瑞拉运毒的人：“我们会让你从地球上消失。”

不过，他几乎用了四分之一的发言时间来攻击应对气候变化的各种努力。

他还称气候变化是“有史以来全世界最大的骗局”，并声称环保人士的目的是要消灭美国的牛。

“‘不要牛——我们不想要牛了。’我猜他们是想杀光所有的牛，”特朗普说。

他还简短地谈到了宗教问题，错误地宣称西方国家的穆斯林领导人正在谋划推行伊斯兰教法，同时宣称基督教是“这个星球上受迫害最严重的宗教”。

根据白宫的说法，特朗普早就计划在这次演讲中把矛头对准“全球主义机构”。自上任以来，他对美国外交政策的方向进行了大幅调整。

本周，美国的几个亲密盟友实际上对他那种单边主义的外交理念发出了谴责，并加入联合国大多数成员的行列，承认巴勒斯坦为一个国家，这一举动冒着激怒特朗普的风险——他一贯坚决反对这种承认。

特朗普公开寻求获得诺贝尔和平奖，他在演讲中大肆宣扬自己促成了多项和平协议或停火，包括亚美尼亚与阿塞拜疆之间，以及卢旺达与刚果民主共和国之间的协议。

然后他提出，他在做的这份“副业”本该由联合国承担。他说：“可悲的是，在所有这些例子中，联合国根本没有试图提供帮助，”并补充道，“我从联合国得到的唯一东西就是一座在中途停下的自动扶梯。”

他声称，联合国所做的不过是写“措辞强烈的信件”和说“空洞的话语”。

“悲哀的是，这些事情本应该由联合国去做，而我却不得不亲自去做，”他说。

不过，特朗普对联合国及其他国家的抨击没有引起听众的多少回应。过去他在大会上被公开嘲笑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他的演讲获得了礼貌的掌声。随后，世界各国领导人纷纷争相与他进行一对一会谈，众所周知，这位美国总统在这样的情景中会表现得不那么好战，更加通融。

除了泽连斯基外，特朗普还会见了阿根廷总统哈维尔·米莱和欧盟委员会主席乌尔苏拉·冯德莱恩。随后，他出席了与卡塔尔、沙特阿拉伯、印度尼西亚、土耳其、巴基斯坦、埃及、阿联酋和约旦领导人的联合会议。

在演讲中，特朗普抨击了那些承认巴勒斯坦为国家的美国盟友。他表示，这些国家应该团结起来，向哈马斯传达一个信息：“立即释放人质。”

今年1月，在国会大厦举行的特朗普总统就职典礼上，印度外交部长坐在第一排，这表明历届美国总统努力与这个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建立的关系还在加深。

现在，仅仅几个月后，特朗普就公开哀叹印度抛弃了他，转而投向华盛顿的战略对手中国的怀抱。

“看来我们已经把印度和俄罗斯都输给了最深邃、最黑暗的中国，”特朗普周五早上在Truth Social社交平台写道，配图是印度总理莫迪、俄罗斯总统普京与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的合影。这三位领导人上周早些时候在中国举行了会晤。

他写道：“愿他们共同拥有一个长久而繁荣的未来！”

这罕见地承认了特朗普粗暴的外交手段——更不用说惩罚性关税——正引发某些意外后果。这种最初由中俄启动，然后扩展到朝鲜和伊朗的脆弱伙伴关系旨在创造西方全球领导地位的替代品，现在可能即将吸纳世界上最大的民主国家印度——至少是阶段性的。

莫迪七年来首次访问中国，这标志着真正的转变，抑或只是向华盛顿发出警告，目前作出预测还为时过早。在冷战期间，印度领导了不结盟运动，而且它擅长让超级大国相互对抗。目前可能又是这样的时刻。

周五晚些时候，特朗普试图淡化他与印度的分歧。

“我永远是莫迪的朋友。他很棒，”特朗普在椭圆形办公室对记者说。“我只是不喜欢他在此刻的某些做法。但是印度和美国有着特殊的关系。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们只是偶尔会有这样的摩擦。”

雪城大学经济学教授德瓦什·米特拉表示，特朗普关于印度反复无常的声明令印度对印美关系的担忧更加清晰。

“现在，印度觉得美国不是一个非常可靠的合作伙伴，”米特拉说。“他们曾认为美国是盟友。如果印度向中国靠拢，那也只是一种权宜之交。”

在这篇社交媒体帖子中，美国总统没有提到他自己在疏远印度方面的责任。然而，尽管俄中关系日益密切已有多年，但印美关系的转变发生在特朗普任内——而且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自己的行为。

特朗普公开寻求诺贝尔和平奖，声称是他“解决”了印度和巴基斯坦之间的军事冲突，这激怒了新德里，印度否认他与两国最近的停火有任何关系。在印度政治中，绝不容许外部势力介入新德里与伊斯兰堡之间微妙关系的原则历来具有至高重要性。

雪上加霜的是，特朗普对印度征收了高额关税，他说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对印度从俄罗斯购买石油的惩罚。但中国从俄罗斯进口的石油更多，特朗普却没有对北京征收类似的关税，大概是因为中国拥有诸多反制手段的缘故。

“特朗普总统喜欢把盟友逼到墙角，然后利用这种筹码迫使他们让步，”约翰·霍普金斯大学高级国际研究学院教授约书亚·怀特说。“即便他成功对莫迪总理施展这种手段，也会给美印关系留下持久创伤——而这段关系对美国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特朗普在纽约房地产界崛起的过程中学会了强硬的谈判策略，并成功地利用这些策略控制了共和党。尽管许多国家急于签署贸易协议、拜访白宫并向特朗普献上溢美之辞与厚礼，但白宫向另一些国家施压的举措似乎适得其反，反而将潜在的盟友推向了中国的怀抱。

特朗普如何将那些本质上曾经亲美的国家推入中国阵营，最有力的证据出现在上周的上海合作组织会议上。七年来首次访华的莫迪与普京和习近平握手谈笑，并在俄罗斯领导人那辆俄制豪华轿车后座上与之进行了长时间交谈。

但他并非孤例。埃及、土耳其和越南的领导人也参加了该会议，这些国家都受到了特朗普关税的打击。它们都是美国重要的合作伙伴，尽管偶尔显得态度有所保留。特朗普疏远了巴西，主要是出于对前总统博尔索纳罗受审的愤怒，他认为博尔索纳罗是自己的政治盟友。特朗普还惩罚了另一个曾与美国日益密切的国家南非，此前特朗普抱怨南非白人受到新土地法的歧视。在驱逐非法移民的同时，他邀请南非白人来美国。

特朗普此次的帖子与上周早些时候的语气有所不同，当时他对中国在北京举行的庆祝“二战”结束80周年阅兵式显得漠不关心。即便如此，他明确表示，他正在密切关注这一世界各国领导人的聚会。上周二晚间，他讽刺性地发文要求习近平“请向与你一起密谋对抗美利坚合众国的弗拉基米尔·普京和金正恩转达我最诚挚的问候”。

这是总统第一次公开承认俄罗斯、中国、伊朗和朝鲜结盟——这是近年来最大的地缘政治演变之一。此前，本届政府在很大程度上对这些大国的结盟轻描淡写，要么只是含糊其辞地表示希望把俄罗斯从中国身边拉开，或许还能利用它们长期以来的竞争关系。但是普京和习近平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亲密；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三天的大部分时间。上个月，特朗普在安克雷奇与普京会面时，仅仅三个多小时便草草收场，俄罗斯领导人没有品尝白宫准备的海鲜午餐就离开了。

毫无疑问，特朗普执政七个月来的行事方式助推了这些受挫国家的聚合。在他开始第二任期之前，这些力量就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但随着各国和各国领导人寻求摆脱对美依赖的替代方案，这种趋势正在加速。

就此而言，上周中国出现的种种情况是一个警示：权力格局的重塑已经开始，美国需要制定应对战略。

前拜登政府官员库尔特·坎贝尔和杰克·沙利文上周在《外交事务》上撰文警告，美印关系紧张可能会导致把创新优势拱手让给中国。

“目前的发展轨迹可能导致难以修补的分裂，对两国都造成巨大损害，”他们警告说。“正如莫迪周末与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俄罗斯总统普京亲密会晤所表明的，美国最终可能将印度直接推向对手的怀抱。”

新德里尼赫鲁大学国际政治学教授拉杰什·拉贾戈帕兰表示，印度并不热衷于与中国建立伙伴关系。

两国前不久在边界问题上发生了致命冲突，而且中国一直阻挠印度加入联合国安理会的努力。

“美国并没有真正失去印度，”拉贾戈帕兰说。“特朗普分明正在极力推开印度，因为他提出的主张显然对任何印度领导人来说都很难接受。但除此之外，我认为印度非常希望与美国建立密切的关系。如果特朗普想要挽回印度，他可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