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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妮|劳东燕微博评论区沦陷:好好说话怎么就那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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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劳东燕微博评论区沦陷:好好说话怎么就那么难?
作者:苏小妮
发表日期:2025.12.4
来源:微信公众号-苏小妮
主题归类:劳东燕
CDS收藏:公民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清华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劳东燕11月30日发了一条关于“治安处罚记录封存”的微博,紧跟着下面接了2万3000多条评论,评论中质疑声和谩骂声不绝,评论区彻底沦陷,以至于微博平台都看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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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东燕2004:

北大法学院的赵宏老师是我的朋友,之前一直在为治安处罚纪录的封存鼓与呼。对个人的治安处罚纪录进行封存,本身是国家层面做出的决策,在相当程度上也是法律界的共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几天舆论的攻击焦点突然转向赵宏老师个人,而且专门指向所谓的吸毒史,甚至“赵宏教授吸毒史封存法案争议”成为微博的热搜词。这种标题党的做法,存在严重的误导倾向,对持不同观点者展开有组织的围攻更是下作。

需要指出的是,治安处罚纪录封存不是议题或者议案,而是正式通过的法律规定。之前《治安管理处罚法》修订时公布过一审稿草案,本来就向社会公众征求过意见。尤其是2023年9月那一次公开征求意见,社会关注度特别高,立法机关收到超过10万条的修改意见与建议。

退一步说,如果人们确实认为相关规定有问题,在立法已经通过的情况下,合理的反应是不是应该向立法机关提出呢?比如,建议立法机关对某些特殊类型的行政处罚纪录做例外的处理,这才是真正积极的建设性的态度。专门围攻某位赞成立法规定的学者,是觉得她/他欺负得起吗? 还是希望由此形成寒蝉效应,让专业人士在公共领域彻底噤声?

不管赵宏老师是不是我的朋友,我都是持这样的观点。我知道,在这个问题上做表态,必然会将攻击引到我这里。好在,我也不是第一次被围攻。要是惧怕被围攻的话,我早就退出公共领域了。

以下是一位朋友私信发给我的文字(已获授权公开),也代表我的看法。

当制度讨论被情绪裹挟:我的观察与反思

围绕治安处罚纪录封存的争议,本可以是一场普通的制度讨论:法律如何平衡个人权益与公共安全?记录的公开或封存应当遵循怎样的比例原则?这些都是值得认真讨论的问题。然而最近的舆论方向却出现了异变——焦点从制度本身,偏离到对某位学者的集体攻击,甚至将并不存在的“吸毒史”包装成舆论标签。这种转向,让人作为旁观者,不得不重新审视公共讨论的生态。

一、制度议题如何被情绪叙事吞没

治安处罚纪录封存不是一项突然出现的“议案”,更不是某个学者的“提案”,而是经过完整立法程序、征求大规模社会意见后确立的法律规定。在一个成熟的公共讨论环境中,争议应该指向制度的逻辑、价值与实施路径;但在当前的舆论场,制度却迅速被“人格化”处理,被简化为“某个人的主张”。

这种扭曲的叙事方式有一个典型特征:把复杂的制度问题转化为对具体个体的道德审判。制度的合理性可以讨论,立法的过程可以争辩,但当讨论者被简化为“靶子”,制度争议就彻底失去了内容,只剩下情绪的宣泄。

二、为何舆论更愿意攻击个人,而不是讨论制度?

对制度提出质疑,需要理解法律条文、讨论逻辑、提供替代方案;而攻击个人则简单得多,只需制造一个足够“刺激”的叙事,就能迅速吸引围观者,并调动大量的道德情绪资源。

从旁观者视角看,这种现象背后至少有三层原因:

1. 复杂制度无法立即引发情绪,但个人故事可以。制度是抽象的,讨论门槛高;个人则具体、生动,更容易被情绪化叙事塑造。

2. 集体攻击是低成本的社会行为。在匿名舆论中,围攻某个学者几乎没有代价,相比之下,真正研究制度、提出替代方案的成本太高。

3. “替罪羊机制”在舆论中反复出现。当大众面对无法改变的制度时,情绪常常会寻找一个看得见、够“软”的对象来承载压力。制度无法被骂,于是就有人被推上靶场。

这种机制的危险在于,它使公共讨论变成了一场“谁更容易被攻击”的竞赛,而不是“哪种制度更有道理”的讨论。

三、当专业者被压制,受损的是整个公共空间

一个健康的公共讨论环境,需要敢于表达的专业者,需要能够支撑讨论的知识结构。但在舆论一次次将制度讨论转换成个人追打后,专业者会逐渐沉默,而公共空间会迅速被情绪和谣言填满。

这意味着我们越来越难以获得关于复杂议题的真实讨论,而更多只能看到化繁为简、带情绪色彩的版本。长期下去,社会讨论的质量会不断下滑,公民理解问题的能力也会被削弱。

在这样氛围下,坚持理性几乎变成了一种“高风险行为”。而这本身就说明了当下面临的困境:当情绪成为审判者,专业知识就无法发挥作用。

四、公共讨论需要的不是猎巫,而是规则

治安处罚纪录的封存当然可以争论,制度也从来不是绝对的。但制度讨论的前提,是让对制度有不同理解的人能够安全地表达观点。

如果一个学者因为解释法律条文、表述自己的专业看法,就可以被随意污名化,那这不仅是对个体的伤害,也是对制度讨论秩序的破坏。

我更关注的不是某位学者是否被攻击,而是这种攻击方式本身意味着什么:

▪️我们是否正在习惯用最粗暴的方式处理分歧?

▪️我们是否正在放弃对复杂问题的耐心?

▪️我们是否正在让公共讨论退化成情绪的竞技场?

当制度讨论被猎巫式的舆论替代,公共理性就开始枯萎。

相信很多人不愿看到公共空间不断滑向情绪主导、事实退位的方向。制度可以争论,学者可以批评,但舆论不应通过造谣和污名来“解决”分歧。基本的诚意和规则,总该守住。

真正值得警惕的并不是某项法律本身,而是正在以怎样的方式讨论它。

如果讨论的方式错了,任何议题都会走向失真。公共理性需要被守住,而不是被情绪淹没。

12月1日,劳东燕又发微博说,从上条信息发布后,至少收到平台五条提示信息,说她的微薄评论区投诉增加,建议她管理评论区,设置必要的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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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劳东燕没有接受来自微博善意的提醒,作为一位学者兼公共知识分子,劳东燕觉得有不同意见可以理解,应该允许人们表达,考虑后没有设限制,但注明如果辱骂太多,不排除之后采取相应限制。

有位读者在劳东燕教授的微薄评论区贴上这样一则中肯的评论:“自然处罚记录封存是经立法程序作出的决定,不论赞同与否,都应该围绕制度讨论,把制度的争议变成对某个学者的‘标签化追打’,这种操作不是讨论问题,而是制造稻草人。既不会澄清问题,也无法推动任何建设性讨论。”

“这种氛围本身就说明了制度讨论的贫瘠——很多人不是在审视规则,部分舆论也并不是关心制度如何改进,而是在寻找一个可以集中宣泄的对象。情绪可以汹涌,立场可以不同,但这样的舆论操作不是讨论,是在示范怎样把公共空间搞烂。如果公共空间越来越习惯用这种方式处理分歧,那么,以后任何专业意见都可能被情绪或谣言吞没,失去理解复杂议题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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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表示了理解,但是这样的理解在评论中显得那么单薄,这样试图用道理去说服更多人的帖子,非理性的谩骂者是完全听不下去的,他们的声音差一点把有限且理性的声音给淹没。

想起今年上半年,劳东燕在接受陈鲁豫的《岩中花述》播客对谈的时候,坦然地表达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困惑。在节目中她说,她的困惑感来自于:“怎么这么浅显的问题都看不明白?”

诸如11月30日的这条微薄下面,很多人对吸毒和毒品犯罪并没有分清就开始骂人,进而上升到人身攻击,这样的例子教授在微博上一定没少见过。

当然,劳东燕也说她不会因为辱骂或者讽刺而有恐惧感,毕竟作为一位资深的法律工作者,杀 人犯她都见过不少,这种骂人还能比杀人犯更恐怖吗?但是,简单的事别人却听不明白,会让她产生深深的无力感,让她对这个社会重新进行认知。

之所以聊起这个话题,是因为11月26日,我的公众号发表了一篇:40年前入学的本科生退休金一文引来了更扎心的共鸣    其实,这篇文章中的内容大多数并非出自我自己的表述,而是摘录了上次同主题的一篇文章中一些具有代表性的读者留言,我做了一个大概的归类,拿来与更多的人分享。几天来收到了300多条留言,加上留言后面的回复加起来,可达几千条,其中不乏一些令人不堪甚至恶毒的谩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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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得实在不堪入目,我就删一删,因为设置了留言自动公开,清一清,免得平台看到我管理不好留言区把我的文给删了。如果你就事论事来讨论,里面夹杂着谩骂我也能理解,完全不看内容纯属发泄的骂声,我只能让他有多远gun多远,而且,这些人大多数是一锤子买卖,他根本没有关注我,就是来宣泄一下就走路,像个臭虫放了一下气。

《岩中花述》中劳东燕说,在公众平台发表自己的观点,不指望去说服那些完全不同观点的人(这个语气里透着无奈),但是有可能在一定程度上能够说服一些中间立场的人。更重要的是,当我发出这个声音的时候,并不想要说服谁,我只是觉得我就是这么认为的,而且我这种观点也代表了一部分人的观点,而这种观点也值得倾听,这就够了。

看到这里,我想,如果持相同或者相似观点的人都来表达,是不是又多了一份力量?

当人们习惯于用最粗暴的方式处理分歧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好好说话变得越来越难。尽管如此,公众号的写作者,依旧要发出自己的声音,哪怕骂声再盛。

但愿更多的人一起努力,让这个世界变得好一点,骂声少一点,再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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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波夫同学|微博淡出,是一场漫长公共性退潮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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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微博淡出,是一场漫长公共性退潮的开始
作者:波波夫
发表日期:2025.11.28
来源:微信公众号“波波夫同学”
主题归类:公共空间
CDS收藏:公民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今天想聊微博的淡出,并没有冒犯的意思,因为这个世上并没有什么不朽之物,淡出是万事万物都会经历的一个过程。微博上线都十六年了,即便不如当初热闹,但在今天的简中互联网,也投射了极为恢弘的余辉。况且,这个黄昏还可能很漫长。

起因是我之前关注的一个X博主Manya Koetse,她是波兰人,西方的中国问题专家,她在2013年做了一个网站,名字叫“微博趣闻”(whatsonweibo.com),就在前不久,她在X上发了一篇很长的文字,说她的网站要更名为“聚焦数字中国“(eyeondigitalchina.com),大意是十几年起的这个名字如今已经配不上她的初衷。

Koetse还算是对华友好派,做这个网站目的是,通过搜集微博热帖,帮助西方人克服那些刻板印象,去了解真正塑造当代中国的社会潮流、对话和情绪。但这样一个知中派,也开始意识到,作为一面映照中国的镜子,微博开始变得残缺、模糊。我可以直接搬运一段她的原文:

“自2010年代末以来……人工智能驱动的系统从根本上改变了中国用户获取信息的方式,抖音、快手和小红书等平台比微博更能根据用户行为定制信息流,因此广受欢迎。这催生了一个复杂的网络媒体生态系统,其核心不再是微博,而是微社区”。

老外对中国互联网的感知,时差还是挺大的。在鼎盛时期,大约2008到2015年,凭借开放的时间线和热搜机制,微博成为一个接近公共广场的网络空间。从温州动车追尾到乌坎村民维权,从郭美美到“表哥”杨达,所有用户,无论职业、阶层、地域,都暴露在同一套议程和同样的言论之下,用围观改变中国。

但这一切在十年前就戛然而止。随着一连串外部环境变化,微博失去了观察中国社会的样本意义,一个以批判、监督、辩论为底色的公共舆论时代,渐次退潮。

新一代的产品又如过江之鲫,鱼贯而出,先是2014年微信上线,熟人社交就开始从微博剥离,在那之前连我自己都会在微博上发布徒步活动的通知,分享私人照片,但之后就转移到朋友圈了。接着,2016年抖音上线,进入全民抖快的短视频时代,微博的娱乐属性和高频次打开的优势也不复存在。

不过,微博影响力的相对衰落,反映在数据上则要滞后好几年,有意思的是,微博的用户增长一直延续到去年,月活跃用户从2018年的4.62亿增长至2024年的5.90亿。日活跃用户则从2018年的2亿增长至2024年的2.6亿。

只是,营收的曲线和用户增长曲线并不吻合,微博的营收在2018年至2021年间整体呈现增长态势,并在2021年达到峰值(约22.6亿美元),但此后开始缓慢持续回落,到2023年总营收逐步降至17.5亿多美元。

许多用户的使用习惯,已变成刷一下热搜就走。虽然用户数在增长,但停留时间大幅减少,由此拖累了广告收入。对于广告主来说,微博基于热搜和话题的品牌曝光模式,相比抖音、快手等能提供从“内容到交易”闭环,已经代际落后,而微博过于依赖的阿里等超大客户的投放并不稳定,从而导致了商业化失速。

在经历一连串环境变化后,微博被迫蜕变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形态:

有时是官方公告栏,遇到重大社会事件,微博成为了官方发布蓝底白字通报的渠道,以及网民单方面接收信息的场所,而非互动的平台。评论区往往开启了“精选”或仅允许特定账号评论。

更多时候变身情绪角斗场,正常的理性讨论空间被压缩,取而代之的是极化的情绪。性别对立、极端的民族主义情绪、饭圈互撕成为了流量的主导。理性的声音因为容易被扣帽子、被举报或被淹没在谩骂中,从而选择了自我噤声。

虽然有种拾荒的感觉,但我现在每天还会刷一刷微博。毕竟很多时候,只有在微博上才能知道,韩松老师又点了哪家的重庆小面,郝倩老师传来了怎样毁三观的欧洲衰败的第一现场,王小峰老师搬运的洋甘菊对肿瘤的最新抑制研究,特别是转世过多次如今叫“做个乌鸦也好”的木老师展望楼市后续,诸如此类的光怪陆离,在微博还是有很多。

我手痒在微博上搜了下“微博冷清了”,微博智搜几乎在数秒之内就给出了答案:

“微博的活跃度下降是近期多个用户观察到的现象,表现为博主停更、互动减少、内容冷清。其背后原因复杂,主要包括:明星与饭圈文化式微,微博赖以生存的热搜生态受到冲击,明星发声减少,饭圈争议被监管收紧,导致内容吸引力下降;平台内容生态恶化,争议性话题和评论区戾气影响用户体验,用户因惧怕言论风险而“只看不说;用户分流至其他平台,如小红书、抖音等短视频或生活方式平台吸引了大量活跃用户,形成跨平台迁移;此外,算法推荐机制不够精准,信息流中充斥营销号与旧内容,削弱了用户参与感。尽管如此,仍有观点认为微博的竞争压力减小为坚持输出优质内容的博主带来了新机遇,只要内容扎实,仍能留住核心用户。总体来看,微博的‘冷清’是结构性变化的结果,而非单一因素所致。”

用更简洁的人话来说,现在的微博之所以显得冷清,是因为有质量的讨论消失了,大V们结伴而来,又结伴而去。留下的只有娱乐八卦、官方通报、极端情绪的宣泄以及饭圈控评。因此,现在的冷清不是公共性崩塌的开始,而是崩塌后的残余。

尽管如此,微博依然是中国有影响力的公共舆论场,你要想围观昨天罗永浩和华与华未遂的约架,最佳观赏机位还是在微博。微博在快速事件传播、名人热搜、品牌公关和公共危机反应中,仍具有不可替代的地位。

公共讨论并没有完全消失,而是更为碎片化和影像化。微博曾提供了一个不可替代的公共广场结构,而取代它的新平台正在将这个广场分解为无数相互隔离的、算法驱动的兴趣圈层。

在抖音、快手等短视频平台,算法主导一切,复杂的社会议题被压缩成15秒的情绪宣泄或反转剧本,被快速切换和碎片化中被溶解,沦为情绪的素材或简单的口号。当公众失去耐心进行论证时,深度思考被感官刺激取代,公共讨论也就失去了其严肃性,公共舆论的土壤被娱乐化彻底沙化。

小红书的崛起,代表了另一种趋势。人们更关注具体的、个人的生活方式,用露营、穿搭、职场吐槽、旅行攻略回避宏大叙事,甚至以反消费主义的姿态滑入消费主义的无尽循环。这也许是年轻一代网民温和的逃避,但也未必是一种无奈的选择。

当一代人的公共记忆随着微博淡出而淡出时,那并非只是流量统计上的一次下滑,而是社会公共性结构的再一次蜕变。那个试图通过网络围观、理性辩论,来推动社会进步的理想主义阶段,已经结束。

这提示着人们,网络公共性不像网络连接那样自动维持。它需要刻意的设计、制度的保护与文化的培养。

人们习惯把技术看作进步的同义词,忽略了所有技术系统都在塑形我们的社会结构。今天,用户从一个共同的中心广场,撤退到了各自私密、分散的小院子和娱乐场,当用户习惯了算法投喂下的沉默,圈层内的自嗨,跨越阶层、跨越圈层进行对话的能力和意愿也不复存在。

当我们再一次面临重大冲击时,人们必将为因缺乏共识机制而付出代价,再一次地表现为茫然与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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