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时报》2025年度十大好书
《纽约时报》2025年度十大好书

























9月16日我写过一篇文章,说历史可以有垃圾时间,个人没有,当时我是这么想的:古人说,天下有道则现身,天下无道则归隐,说白了也是一种躺平,再看历史上有多少人因为朝廷昏暗而选择归隐山林,留下无数名篇?既不影响他读书写诗,也不影响他游山玩水,所以,尽管朝廷有垃圾时间,可是文人墨客可以纵情于山水,平头百姓可以埋身于陇亩……何垃之有?
但最近又有点儿其他想法了。
以上我举的那些例子,其实并不准确,比如李白虽然没有官可做还可以放浪形骸,那是因为唐玄宗容得下他,陶渊明能采菊东篱下那是因为他还有些田亩,商山四皓能拒绝刘邦那是刘邦有大气魄,要是换了朱元璋你试试?你想归隐就归隐?“奸贪无福小人,故行诽谤,皆说朝廷官难做”,诽谤朝廷是重罪,非收拾你不可!
到底怎样界定“历史的垃圾时间”?比如,很多人把苏联入侵阿富汗视为是苏联崩溃的起点,但让我看,要早得多:从推行古拉格制度开始,苏联就进入了倒计时的垃圾时间,而要是按米塞斯的说法,那这个时间就更早了。
1920年,米塞斯发表了题为《社会主义制度下的经济计算》的文章,从经济计算的角度否定了帕累托提出的社会主义计划经济以及集中配置资源的可能性,而这此时苏联尚未成立,换言之,苏联尚未诞生之前,米塞斯就通过逻辑推理预言这种经济体必然失败,按照米塞斯的逻辑,苏联从1922年诞生开始便进入垃圾时间。
这样推算好像未免有些武断,但苏联这个国家确实从建立开始一直到崩溃,都处在血污之中:崛起于血污之中,崩塌于血污之中。
所以,按这样的推论,在有些地方,比如在苏联,整段历史都是垃圾时间,这怎么确定其中的“垃圾时间”?只能说是“垃圾中的垃圾”、“没有最垃圾,只有更垃圾”。
网络上流传一个说法,“历史的垃圾时间是一个经济学概念,由(著名奥地利)经济学家米赛斯提出,是指一个时代严重违背经济自然发展规律,个人无力改变其走向,整个时代必然走向失败的必然趋势。”米塞斯没说过这话,这是网友杜撰的,但也不能说没有道理。
这个词语最早来自足球比赛,后来被延伸到整个体育赛事系统,体育术语中的“垃圾时间”,指比赛结果已成定局,剩余比赛时间无法改变赛果,对比赛而言可有可无,随后这个词语被网友用来描述历史上的一个时期,此时事件的总体方向看似不可避免且不可逆转,即使个人努力也无法改变结局,这个词语大概在2024年7月开始流行,如今已经一年多了。
文化阶层大概是对这个词语最敏感的人群,按照清河社长的说法:
每当历史进入垃圾时间,最先倒下的永远是文化人、思想者。每一轮文化浩劫就像历史的复读机:从尖锐的批评声消失,到沉默将被认为居心叵测,然后是赞美不够卖力也是一种罪,最后只留下一种声音:谎言。
故而,文化阶层对这个词语非常敏感,而且,我们可以看到,在垃圾时间段,不管是社会文化领域还是经济领域, 都跟正常国家和正常社会大不一样,不管是写的人还是说的人,往往是那种说假话的人才如鱼得水,越是掩盖问题、文过饰非、谄媚拍马的人,越是应者云集,掌声阵阵,而想要说几句实话,尤其是带有反思性质的话,往往会被群起而攻之;至于经济和科学领域,也往往裹足不前,难有什么质的飞跃,不要说飞跃,能维持现状也是非常不容易的。
历史的垃圾时间是文化的天敌,或者说,除了文化,其他行业也都并不好过,整个国家都陷入一种简单复制低端文化、低端经济的恶性循环里,以明清600年为例,尤其满清,号称有康乾盛世,但其实全国都在做几乎是毫无意义的重复性工作:农民机械地种地、收粮食,大臣们重复地上朝,赞扬皇帝,看起来一起都很平稳,按部就班的向前推进着,但本质是社会和国家并没有进步,只是在原地转圈罢了。而反观此时的西方,牛顿开创了经典力学、微积分、光学和天文学理论,与此同时,满清正在大兴文字狱,1689年,康熙八年,康熙拿下鳌拜,获得空前的权力,而洛克此时发表了《政府论》,同时期英国议会通过了权利法案,限制王权,予以民间更大的空间和利益,激发了来自民间的创新热情和创造财富的热情;在亚当斯密发表《国富论》,北美发表《独立宣言》,瓦特批量生产蒸汽机的同时,乾隆皇帝正大规模销毁书籍……从这个角度看,黄仁宇所言大明亡于万历十五年,以及历史学者认为西汉亡于最强大的汉武帝时期,似乎也颇有道理——诸如康乾这类明君,在大力夯实自己座位的同时,也把国家和社会的发展夯入了座下之土,从而让圣光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诚然,在明清这段垃圾时间里,也出现过黄宗羲、顾炎武等思想家,但他们终究只是夜空里的明星,只能让世人仰望,无法为社会和国家提供更多的助力,而同期西方兴起的启蒙时代,是晨曦之下的历史潮流,不仅有明确的方向,更有强大的力量。
所以,方向很重要,如果方向不对,努力只能起到反作用。
满清的皇帝,哪个不勤政?但是国家最终依然是江河日下,民众垂头丧气,思想是僵化的,精神是萎靡的,日子没了盼头,人就散了,反正所有一切都是皇帝的,关我什么事?这大概也是晚清军队战斗力不敌西方的一个根本原因。
结语
我也是不愿意就此沉沦下去的一员,所以我一直在写,在说,而且是说一些不受欢迎的东西,我想,这大概是在这个时代里我唯一能做到的、证明我活着的目标和意义的一件事。









昨晚,跟筱烨从宠物医院回来,走到楼下时她问我:「假如不需要为钱发愁了,你会去做什么?」我脑海里先是划过各种不确定的数字,一千万?八千万?三个亿?还是 5000 亿?
多少钱能算自由?拥有多少不用发愁?
我一直觉得自己这辈子的目标,是做出一些能对人有益的东西。作为工业设计师,我觉得我的这个身份是充分满足了我从小到大的愿望的。但是,这个愿望在成为设计师之后,就停滞不前了。我至今也没有做出能令自己满意的,能够称之为「好作品」的对世界有益的东西。
我其实清楚,这不全是我的问题。
能力我当然自信是没问题的,但远不够出类拔萃到可以被称为天才的程度;时代的机会其实并不少,我亲眼见证过的都不胜枚举,设计师的机遇是多的,即便不是我,我也不会否认这个时代是对设计师友善的;个人的运气不是可以评价的部份,我认同王德峰教授的观点,人到三十得知命认命,这不是说要被生活锤打成老牛,是知道自己寸长寸短在哪里。
曰「六亲无靠,大器晚成」,便不强求。
但无论何时,如果以不愁开销为前提考虑未来想做的事,我冒出的总是「回到舞台」「专心写作」「做慈善性质的设计」这一类事情。因为,我觉得那是我的「欲望」所在。
「也许,去拍纪录片吧?」
这句话说出来时,我自己也惊愕了。
我知道我考虑过这件事,但我从来没有把它上升到「后半辈子的目标」这样的高度。筱烨问我是不是想给自己留下点什么,我说:「不是的,我不是想给自己留下点什么,我是想给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这三四年间,我渐渐地把「自己」从欲望和野心中拿出来了。前几个月,@两个皮蛋的初号来找我聊天,席间,我说了一段话,大意是:
我现在只在乎我那些想法是否传播出去了,是否影响到了那些真正有影响力的人,大的媒体机构也好,数码科技博主也好,人文艺术博主也好,只要他们能从我这里了解到真正的设计是什么样子的,不是陈词滥调的刻板印象,不是动辄灵感来源和像这个像那个,那么,我写的文章和做的视频就有意义。我作为个体是否有足够大的影响力,没那么重要,但我能作为一把种子撒向远处,这比我短暂的一生本身重要得多。
这不是浪漫化,而是彻底的实用主义。
作为工业设计师从 05 年工作到现在,设计和制造了多少东西,它们的生命周期是多长,归属何在,我大概是知道的。造物是人类的特权,因此敢称万物灵长。可人造之物不永恒,要么是在岁月中破败的石块建筑,要么是长久不化的塑料垃圾,都是昙花一现,不得善终。但凡是实体,都有消亡的时候。这个周期,绝大多数时候是比人类个体的平均生命周期短的。
但文明可以绵延数千年,通过记录和记忆。
因此才会有那个笑话:如何成为百万富翁?去拍纪录片。你会从千万富翁成为百万富翁。纪录片就是很烧钱,不管是记录人类还是地球的故事,这种记录形式一定是需要耗费巨大劳动价值的。正如人类练习内观,从亿万斯年的衍化中诞生的智能生命,觉察到自身的存在,并对自身进行观测和记录,这也同样耗费了巨大的资源。只是,我们作为人类的个体,通常难以察觉到这一现象。但你察觉到时,就是一次生命的奇迹。
假如我们是另一些生命创造出来的,那就是更大的奇迹。
当然,我并没有要拔高自己想拍纪录片的想法,只是在陈述其拥有远高于「设计」「话剧」「写作」之类个人私心的观点。在我能力和命运的射程内,大体上只能追寻上述三者,并且大概率在有生之年都难以企及我所认为的高峰,但如果让我以「无须在意代价」为前提来畅想的话,那句不经意透露的想法向我指出了更高的云上有什么。
我可以化归尘土,但尘土上会有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