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神磊磊的号也搜不到了。一篇试图“以魔法打败魔法”的与“悼明派”的战斗檄文，为他赢得了满堂彩，也喜提了小黑屋。

我对六神不太感冒，或者说，我对所有的“解读”都不太感冒。无论历史还是文学，我都习惯自己读原作，不劳别人帮我解读。

但不得不承认，花露水同志的文字是大V里较为独特的。

他惯用的是春秋笔法，披着武侠小说解析的外衣针砭时弊，皮里阳秋，当然也偶有阴阳怪气刻薄嘲讽之语。

喜欢的人看的拍案叫绝直呼犀利，看不惯的则恨的牙根儿痒痒又难挑出毛病，毕竟人家只是在聊小说，想喷找不到着力点，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这种风格也让他硬生生从“武侠”这个小众赛道杀成了大V。

不过YQ期间，他的几篇文章犯了众怒，至今仍然是毁誉参半。

以前看过一个大V评价六神：他不愧为多年媒体人，对尺度的把控极为精准，哪些能写，哪些不好写，要写到什么程度，精确到毫米级。

其实这句话本身，就说明花露水已经游走在尺度边缘了。要知道尺度并非长度，不是奥运会跳高比赛的固定标高竿，它是随潮汐涨落的海岸线。有些话今天说没事，保不齐明天就犯天条。

钢丝走多了，偶尔翻车也能理解，原本大V的账号在小黑屋里进进出出也稀松平常，没有喜提过“7天”、“15天”、“360天”的，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这次事件真正引我注意的，是举报者的最后一句：“不死不休”。

让我想起了著名的“守夜人誓词”：长夜将至，我从今开始守望，至死方休。

观点之争不可怕，现在表达渠道如此之多，不同意可以把自己的观点亮出来，当面锣对面鼓的打擂台，论战本身就是文化繁盛的标志。

理不辩不明，当年鲁迅与各名家的笔端争锋，至今都是文坛佳话，也未见哪个“不死不休”的去当局举报。

但现在连个辩论的过程都没有，就直接上升为“不死不休”的缠斗，堪比古时文臣对皇上的死谏，你不听劝谏老子就当场撞柱子给你看，结果到最后连自己到底要“谏”啥也没有说，这就有点夸张了。

其实我觉得吧，有这股子“不死不休”的韧劲儿和精力，如果放到别的方面，该能成多少事，可惜了。

现在的网络环境，也让人有些看不懂了。

前两天老友更了一篇文章回忆多年玩《传奇》的经历，提到“当年网民素质之高，是现在难以想象的。”

一句话也勾起了我仿佛已经封存至前世的回忆。

我算是国内较早接触网络的一批人，我的网龄，几乎覆盖了中国互联网的整段生长史。

从电话线拨号的时候就开始上网，很多人难以想象：当年发一段文字，要等一分钟；图片是奢侈品，视频更是天方夜谭。我们最早的网络游戏，是纯文字MOD。

记得刚开始上网时，有个很轰动的大案“朱令铊中毒事件”才过去没几年。她刚开始中毒时，国内从未有过这样的案例，医生都束手无策，是他的同学贝志城组织同学利用当时的远古互联网，向全世界的医学专家发出求助信。

随后收到了成百上千封全球各地的医学专家的回复，大部分回复指向了同一个词：铊。

朱令因此得救——遗憾的是，毒素已侵蚀她的大脑与神经，悲剧未能逆转。

那次世界求助是中国互联网发展的一个里程碑事件，人们第一次见识到了“万物互联”的威力。

网络在起步阶段还处于一种“精英自治”的模式，上网门槛之高也保证了大部分网民的素质——理性而礼貌。

其实很多上古的网络遗迹其实只是创始人搭建一个平台，由版主和网友共管而已，包括猫扑天涯西祠，精英自治的“散养”模式，反倒孕育了无数大神。

那时随便玩一个梗，所有人都心领神会，无需解释。我们在水木清华BBS互相调侃堆段子，都可以把周星驰的一部票房扑街的电影捧上神坛。

现在都很难想象：天涯最初只是股票论坛，后来名震江湖的“煮酒论史”“莲蓬鬼话”，都是在网友的呼声下生长出来的。

那时的争论也完全不似如今，大家虽也在线上吵的面红耳赤，但都只是就事论事，观点之争。下线后，剑拔弩张的网友常现实聚面，相逢一笑泯恩仇。

记得当年有人在猫扑上问：为什么我一打开浏览器一直会弹出一个网页（指弹窗广告）？

我回复：你打开浏览器不弹网页还指望他弹美金啊！

下边哄笑一片，连被调侃的老兄也宽厚的为我点个UP。

换成今天，一言不合，对方都能气的顺着网线打过来。

曾经名流学士，贩夫走卒，呼啸往来，当年明月在，闲坐说玄宗。

如今星河轮转，昔日风流人物，早已雨打风吹去。

互联网还是那个互联网，但终究，换了人间。

没有什么分水岭，岁月连续而匆忙，不知不觉间，猫扑、天涯、射手网早已成明日黄花，博客停运了，论坛谢客了，贴吧荒草萋萋。

我们曾亲手建起一座座繁华而脆弱的沙堡，然后看它们被风化成沙丘。

曾经的网络，还只是小众文化偏安一隅，内容远没有现在丰富，但嘻笑怒骂，妙语连珠，皆成文章。

洪流裹挟着我们，一个恍惚就来到今天，琳琅满目，色彩斑瓓，只是——不太像曾经的精神家园了。

短视频早已占据半壁江山，剩下的几个坚守的文字阵地也成了知识分享、干货推广的前线，最终都指向滴滴、私信、加群、卖课。

用了10多年的新闻APP，内容早已被各种AI生文占领，已经找不到正经资讯了，评论区里要么是机器人回复，要么人参公鸡，用什么牌子的手机，IP地址在哪个地区，都能吵作一团。

很久没有打开了。

大数据时代，好像人们上网已经不是为了扩展认知，而是为了强化偏见。

算法可以第一时间捕获你的观点、态度，不管是潜意识还是浮意识，算法比你自己都懂你。然后玩儿命推送观点一致的内容。时间久了，你就觉得全世界都是站我这一边的。

一旦碰上个不开眼的，敢说一两个观点相悖的字眼，那不啻于犯了天条，不追骂个三天三夜都不算完。

不知为什么，现代人上网跟我们这些“古代人”不一样，似乎格外地“重”——观念重、戾气重、情绪重，当然可能还有一点“利益重”，三句话都说不上就已经吵到“不死不休”了，完全没有过去上网时那种轻盈、闲适的感觉。

曾经的网络像乌托邦，“你一楼，我一楼，众生平等”，乌烟瘴气、藏污纳垢处不是没有，但底色还是清明的，爽朗的，是逃避现实的一方胜境。

现在……只能说，当互联网把绝大部分人都网罗其中时，世界终究变成了它原来的模样。

我们这些上古时代的网虫，也只能看着满屏的“不死不休”，欲辩已忘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