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DT关注】“时光/我没有辜负你/把我的孩子变得陌生”(外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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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袁凌|《我的皮村兄妹》:“云上写诗,泥里生活”
《我的皮村兄妹》是中国知名记者、作家袁凌(Yuan Ling)最新一部作品(中信出版社2024年5月出版)。“皮村”是北京郊区的一个城中村,居住着许多外来务工人员,2014年成立皮村工友之家文学小组。本书全景式描摹了皮村文学小组成员群像,忠实记录了时代小人物们如何“云上写诗,泥里生活”,关注了具有双重身份的打工者们“如何在劳动性生存与创造性生存之间摇摆”。
本文节选自《我的皮村兄妹》,英文版见电子杂志《中国书评》(China Books Review)。中国数字时代及《中国书评》获得授权发表。
《中国书评》由亚洲协会(Asia Society)和《连线中国》(The Wire China)联合创办,推荐订阅该杂志获取更多文章。
以下是中国数字时代获权发布的该部作品节选内容:
寒雪本名王成秀,这么一个清冷的昵称,来自童年的体会,一直没有变过。
1970年,寒雪出生在一个多子女的组合家庭,前面已有一个同胞哥哥和姐姐,此外父亲还带过来四个子女,都比寒雪大很多。家里很穷,工分永远是这年借到那年,知道后来队上不借了。口粮不够吃,妈妈只好去地里扯一种用来沤肥的草,平时猪喜欢吃的,掺上搅面糊糊吃。身为幺妹,寒雪与其说享受福利,不如说承受了全家贫穷的终端:穿的永远是姐姐穿短了的衣服,没有冬夏换季之分,过年时能吃上一顿米饭就不错。更切身的是,寒雪刚出生,父亲让母亲把她扔进尿桶憋死。母亲没有照做,父亲为此三天没回家。
但寒雪说,妈妈也“重男轻女”,主要体现在孩子上学,重视寒雪的同胞大哥,一路供他到高中考大学。当然,大哥的学习也好,数学竞赛拿过信阳市第一。
供了哥哥,就顾不上两个妹妹。寒雪上学总是交不出学杂费,被老师放学后留下来,或者罚站墙根。开始还有几个同学,后来陆续都交上了,只剩寒雪自己,大家自然知道了寒雪家最穷。这对寒雪来说,是很屈辱的事情。
寒雪从小性格比较倔,“不许别人说我可怜”,自己也在心里论证自己不可怜。过年时隔壁一个小孩穿上新衣服就钻草丛,挨了老爹的打,寒雪心想,“我虽然没有新衣服,但也不用挨老爹打,算起来还是挺幸运。”寒雪的老爹比母亲大十多岁,在文革中孵小鸡卖挨过整,身体落下咳血的宿疾,寒雪还没学会走路他就因为脑溢血去世了,这也是全家如此贫穷的原因。
八十年代村里有了一部黑白电视,寒雪看到电视上讲云南大山里一个母亲,给孩子洗衣服掉进河里淹死了,剩下两个孩子没房子住,罩块塑料布当屋顶。“我就觉得自己有房子住,有母亲,累了还能趴在母亲背上,真是幸福。”实际上寒雪家的房子因为瓦片盖得薄,又常年没钱添检,冬天雪花透过瓦隙钻入屋里,会直接飘到床被上。
但小学五年级那年,寒雪终究因为“被人可怜”退学了。导火索是和同学吵架,同学说寒雪的母亲上她家村里讨饭了,这个同学的爸爸是队长,借给了母亲两袋米背回家。“当时心里特别痛苦,烙一样。”即使事情过去三十多年,寒雪说到这里仍旧哽咽了。因为跟同学吵架,老师又批评了寒雪,“我就受不了,不上学了。”
过了一个多月,一个要好的女同学来看寒雪,寒雪就后悔了,怀念学校的生活。这个同学以后还给寒雪写了一封信,信里描述寒雪“顶风冒雪卖葵花”,因为寒雪趁村里放露天电影,炒了葵花籽去砖瓦厂卖,被同学看见了。
卖葵花只是比较轻松的活计,更重的劳作是在地里。从十三岁辍学到十九岁出门打工,寒雪跟着姐姐干农活,姐姐赶牛犁田打坝,寒雪割稻挑禾担粪。身板并不壮实的她,脖子后面压出来一个鹌鹑蛋大小的包。一直到现在,她经常在门框上自己按摩,终究把包磨得小些了,却不会完全消失。
中间大哥想让寒雪继续上学,当时寒雪已经退学一年多,不愿再去学校。十九岁那年,哥哥去北京上军校,让两个妹妹跟着一道上了北京,家里的地都转包给同父异母的二哥耕种。事后回忆,寒雪有些后悔没去广州,那时谣言说南边进工厂要求十九——二十四岁,未婚,“觉得不是好事”。其实当时正在迈入九十年代,去深圳那边的老乡是第一批,后来都定居当地,算是发达了。
当时没有家政公司,两姐妹都去了崇文门的露天劳务市场,站在马路边等雇主叫。姐姐做了几个月保姆,回老家说要找对象结婚,不出来了。寒雪在另一个家庭做保姆,一开始不大适应,孩子很娇气,饮食众口难调,家庭矛盾错综复杂,雇主老太的女儿和儿媳闹矛盾,老太太把气撒在寒雪身上,干了一年多寒雪离开了,去一家小饭馆当服务员。离开之后才发现在家庭里更安全,小饭馆啥人都有,有些喝醉了的客人说不三不四的话,寒雪接受不了,又去在饭馆认识的一户人家,照顾一个老太太。没想这家关系仍旧复杂,老太太的女儿嫁到秘鲁,挖老妈的墙角,老是撺掇寒雪跟她到秘鲁去,照顾她自己的女孩,寒雪因为担心出国不安全没同意。
刚开始干保姆,寒雪觉得侍候人低三下四。通过这两次经历,看到外面看上去光鲜的家庭和人物,内里也不过如此,心态上倒是获得了平衡。
干了一年多,寒雪接到了身在辽宁的母亲电话,哥哥毕业分配到辽宁阜新,结婚成家,母亲去给哥哥看孩子,挂念寒雪,寒雪因此去了东北。待一块儿没多久,母亲回了河南,寒雪却就此留下来,在一个转业军人开的电容器厂做店员,活计是卷纸筒,然后搁进大盆里和电料一起泡,再加用锤子砸出电极,工资能拿到一百八九十元,比先前做保姆高一倍,代价是有污染,车间有股呛人的味儿,时间长了对人体不好。两年多之后,寒雪在当地找对象结了婚,就此不干了。
[…]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的寒雪,觉得自己忽然会写诗了。她由此给自己起了寒雪的笔名,开始喜欢上看书,手头没钱,就专在小区门口书摊上买打折盗版书。2013年3月23日这天,夜深之时雇主和孩子都已进入梦乡,寒雪独自站在窗前,看着有月光的夜空与黑暗的地面相差悬隔,想到自己和雇主之间也是这样,深深感到有些不平却又无能为力,写下了一首《天地对白》,这成了寒雪自己满意的第一首诗。我们认识之后,寒雪把这首诗发给我看,我不了解写作背景,觉得这首诗的题目太宏大,有些虚。以后寒雪又陆续写下了几首诗,其中两首后来被诗人安琪选入了她主编的《北漂诗选》,相比起来,显然更贴近自己的北漂家政生活。其中一首起因于不准林宝看手机,遭到林宝抗议“你又不是我家里人”,让寒雪的心冷了半截,又想起自己远方的尘土堆积家,和抛下的孩子:
我带着的孩子
说我不是她家里人
时光 我没有辜负你
把我的孩子变得陌生
读者也可以参阅《中国书评》(China Books Review)最近发表的该书评论文章。
二、超百名中国公民参与俄军,合同追溯至2023年
近日,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于社交媒体X上宣布乌军已抓获两名参与俄军入侵的中国公民。4月9日,泽连斯基继续表示乌克兰目前握有 150 多名参与俄乌战争中国公民的资料,并称实际参战的中国人人数更高。
俄罗斯方面在10日驳斥泽连斯基指控,称北京拥有一个 “平衡的立场”。中国外交部则没有直接回应。发言人林剑表示,中方正向乌克兰核实有关的情况,“中国政府始终要求公民远离武装冲突区域,避免以任何形式,卷入武装冲突,尤其应避免参加任何一方的军事行动。”
值得关注的是,CDT编辑对于中文互联网敏感词的持续监控中,注意到近期出现相关的敏感词审查。
软审查敏感词:雇佣兵;作战;名单+连+旅
有关的微博话题也被严格限制,唯一一条帖文是由《今日俄罗斯》的子账号Ruptly发布。
乌克兰媒体《左岸报》(Лівий бере)9日发布一篇报道,详细介绍了参与俄军入侵的中国籍公民的情况。
中国数字时代已将报道翻译成中文,包含乌克兰方面公布的中国籍公民情况。
据乌克兰情报机构提供的信息,目前已有超过150名中国公民与俄罗斯军方签署合同并参与对乌作战,部分合同签订时间最早可追溯至2023年。
据《左岸报》(Лівий бере)援引乌方情报机构消息,自2024年秋季起,大量中国公民陆续抵达俄罗斯境内的军事训练中心,其中一些人甚至早在2023年夏季便已与俄军签署服役合同,而正式签约高潮则出现在2024年春季。
乌克兰安全部门掌握的数据显示,相关合同签订时间涵盖2024年2月至11月,涵盖几乎整年度,合同签署者人数超过160人。例如,中国公民宾江于2024年4月21日签署合同,并于当年10月抵达编号为1093的训练中心,不到一个月完成训练后,于11月15日被派遣至作战单位,目前隶属于第255摩托化步兵团参战。
[…]自全面战争爆发以来,中国政府始终声称对俄乌冲突“保持中立”,但实际上持续与俄罗斯保持贸易往来,并未对其实施任何制裁措施,反而大量出口可用于军事用途的“军民两用物资”。中国官方话语体系中避免直接谴责俄罗斯的侵略行为,多将战争称为“冲突”,同时呼吁和平与对话。但在实际行动上,北京并未采取有效措施限制中方人员赴俄参战。
2025年4月8日,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首次公开表示,乌方在顿涅茨克地区俘获两名中国公民,并指出共有六名中国人参与了该场战斗。与之相比,朝鲜公民则主要出现在库尔斯克方向,由俄方成建制使用。
中国外交部回应称,正“研究”中国公民被俘的情况,并否认有更多中国人参战的说法,称相关信息“毫无根据”。
长期以来,俄罗斯惯于招募外国公民参战,主要对象为经济贫困国家的民众,许多是被以提供工作为名欺骗赴俄,最后被迫进入战场。此外,伊朗方面亦曾派遣教官协助俄军操控“见证者”(Shahed)系列无人机。与中国志愿兵不同,朝鲜派遣的是成建制军人,而非个人雇佣兵。
三、不明白播客|歪脑主编与VOA记者:未完成的报道
4月12日,两位长期报道中国的记者Kris和Alex接受《不明白播客》的采访,回顾近期美国总统特朗普裁撤美国之音和自由亚洲的命令如何影响他们个人与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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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ris为美国之音撰稿人,Alex是自由亚洲旗下新媒体平台“歪脑”的主编。他们探讨了两家媒体的立场,以及年轻记者如何在不安全的环境中坚持记录中国和华语社群的故事,“节目也试图回应一些更大的问题:依靠国会拨款的新闻机构,真的能保持独立性吗?对于一些仍愿意用中文写作、记录、报道的年轻记者来说,还有没有继续写下去的空间?”《不明白播客》由《纽约时报》专栏作家袁莉主持。
2025年3月,特朗普签署行政令,美国之音(VOA)与自由亚洲电台(RFA)停摆、裁员,众多记者骤然失业。这是“不明白播客”系列节目《我与敌台的故事》的第三期。前两期中,许成钢教授和四位年轻人讲述了这些“敌台”如何影响了他们的职业与人生。
这一期,请来《歪脑》主编Alex和为美国之音撰稿的香港记者Kris郑乐捷,回顾这场危机如何影响了他们的个人与团队。他们谈到了未完成的纪录片、被中止的专题、被迫暂停的合作,也谈到了新闻作为一种“召唤”而非“选择”的职业感。
节目也试图回应一些更大的问题:依靠国会拨款的新闻机构,真的能保持独立性吗?对于一些仍愿意用中文写作、记录、报道的年轻记者来说,还有没有继续写下去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