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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人物|单亲妈妈,带两个女儿住进烂尾楼

By: unknown
9 December 2024 at 13:57
CDT 档案卡
标题:单亲妈妈,带两个女儿住进烂尾楼
作者:谢紫怡
发表日期:2024.12.2
来源:每日人物
主题归类:时代的一粒沙
CDS收藏:人物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那是一间位于山东临沂的,未完工的公寓。

34岁的林夕,和她7岁、9岁的女儿住在这里。她们需要攀爬22楼,绕过被锁住的围栏,不断向外面寻找水、电。

秋天,孩子们泡在塑料桶里,用热水和凉水混着洗澡;冬天,她们一周一次前往大众浴堂,一个人十五块。刚搬来时,这里没有门、没有窗户,穿堂风呼啸而过,她们在帐篷里度过了寒冷一夜。是邻居们的呼吁,施工队给她们装上门窗,她才有了家里的钥匙。

林夕每天都在视频平台分享入住烂尾楼的生活。直到第66天,一切迎来转变。烂尾近一年的小区复工,她们家也开始动工了。

在这个过程中,有人对她表示感谢,认为她的态度影响了复工进程,也有人冷嘲热讽,为什么非要住在一个没有建好的屋里?林夕说,“没有人有权力指责我,这本来就是我的房子。”

事实上,拥有属于自己的家,她奋斗了23年。这是一个关于坚韧和希望,一个如何从无到有,一点一滴建造起自己避风港的故事。

以下是林夕的讲述:

第一夜,1个帐篷,母女三人

8月31日那一天,我带着女儿们,搬进了我们位于22楼的家。

两个女儿,一个二年级,一个三年级。我2021年买房,就是希望我们仨能有个安定的容身之所。毕竟我14岁就步入社会打工,一直都在外面漂着。当时看好这个房子,也因为它离学校近。孩子们入学后,我们租的房子一直都在学校周围。

原定的交房日期是今年1月30日,有4栋交付了,剩下十几栋都没完工。我的那一栋,室内精装修大概完成了80%,就再没动过了。差不多每隔4、5天,我就骑着电动车,过去看工地上有没有人干活。明明知道没有动静,我还幻想屋里面会不会猫着一个人正在施工。来一次绝望一次,但如果不来的话,心里更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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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带着女儿住进了尚未完工的家。图 / 讲述者提供

有一次我进去楼里看,发现一屋子的建筑垃圾都没有人动,就打扫了一下。当时心里还嘀咕,要不是没有安装上下水,我挺想住进来的。谁知道没过几天,我就收到房东的信息,说那个房子我住了两年多了,他决定不再租了。

房东知道我买了房子,也知道我的房子烂尾了。他不忍心直接打电话,而是选择半夜11点多给我发消息。我看完后哭了一晚上。临沂市的房租价格是1200块往上走,租的这个房子是回迁房,月租只有740元。我确实没有经济能力去租房了,再便宜的房子也不好找,怎么去找?

最近这两年,我一直靠做各种零工挣钱。我曾经做过搬运工、装卸工,比如搬半天书,可以拿150块钱。工作的时候,母亲会帮我带孩子,作为回报,我会给她一笔钱。但后来,她突然撒手不管了。为了更好地照顾孩子,我从今年6月停止了工作,自然也断掉了收入来源。

我看中了一个月租500块的房子。它在阁楼上,只有一张床,没有热水器、也没有空调,什么都不方便。毕竟还带着两个女儿,我觉得环境太差了。

我想,如果去租这样的房子,都爬上7楼了,我为什么不带着孩子爬到22楼。至少每个月不用再交房租。更何况,我烂尾的家里还大、还明亮,客厅、厨房、卫生间都是贴了瓷砖的。无非就是没有门而已,去工地捡几个大木板挡起来,不是也一样吗?租阁楼还不如住烂尾楼,我就这样下定了决心。

我忙着赶紧把东西搬完,好跟房东交接。连着3天,我每天都在骑电动车搬家。那些锅碗瓢勺,我一小袋一小袋包起来,每天来回十几趟,晚上趁女儿睡觉了,我也还在搬。零碎的东西我陆续拿到了楼上,还有像洗衣机、种的花花草草等重物,没时间往上运,就直接放到了地面。从进单元门到电梯口、楼梯间,全都摆满了我杂七杂八的东西。

8月31日晚上7点,我终于把东西全部搬过来了。但那天不知道什么时候,电梯突然停了。北方的秋天,天黑得早。我和孩子们摸黑打着手电筒,爬到了22楼。我们都没有吃饭,家里什么都没有,考虑到吃得方便,我点了华莱士的外卖,10块钱2个汉堡的那种套餐。

我永远都忘不了搬进新家的那一天。白天就下着大雨,等晚上我们爬上楼的时候,已经是狂风暴雨了。我淋着雨下去给孩子拿了外卖。两个孩子坐在没有门窗,没有灯光的环境当中,吃着汉堡。她们平时很少吃汉堡,我问好吃吗,她们“嗯”的声音很小,点了点头。我翻看那时候的视频,都很想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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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进新家的那天,外面狂风暴雨。图 / 《结婚礼服》

家里没有床,帐篷是我提前在网上买的。我寻思可以买一个大点的,就看中了一个2米4乘以2米4的帐篷,构想着里面不仅能容纳我们三个人睡觉,还可以放一个小桌子,白天她们能在里面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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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在网上买来睡觉的帐篷。图 / 讲述者提供

那天晚上,环境还是比我想象中更严峻。我们钻进帐篷里面,听到客厅和入户门吹着穿堂风。捡来的木板卡不住风,我又用梯子和塑料置物架一起挡在门口。风很大,整个屋子里面都是风。我们没有家具,狂风把装东西的袋子吹得咣咣响。我一点也睡不着,这就是住进来的地方吗,没有门和窗,屋里还那么冷。

我问孩子们怕不怕,她们说不怕,如果坏人上来,爬到22楼都得累死。

第二天,我去买了煤气罐、煤气灶。电梯还是没有开,我分别把它们扛了上去。煤气罐得放在肩上扛。后面几天,楼下的东西,我都慢慢搬了上去。

22层,120斤水

开发商最近一次的承诺是12月30日交房。我愿意再相信他们一次,因为我和女儿们,真的需要一个温暖的环境,来度过一个寒冷的冬天。

刚住进来时,这里既没有入户门,阳台还是半封闭的,确实很危险。由于我是唯一回来住的人,邻居们知道了以后,要求施工方必须给我家装上门和窗。入住的第八天,门和窗安上了。又过了四五天,门上装了锁,我终于有了自家的钥匙。

好不容易住进来的家,还需要克服很多困难,才能在这里生活。

每天早上6点起床,我会准备一些简单的早餐,比如煎面饼、下面条,或是煮个粥。去买菜的时候,我就买当天能吃完的菜,一天只买五块钱的肉。收拾得差不多,就又准备做晚饭,以及接女儿们放学回家了。

如果有电,全靠运气。安装大门的那几天,我们用上了临时电,之后家里即使偶尔来电,也经常发生断电的情况。住了一个多月,电梯也仅仅开过几次。

平时,我都用煤气灶炒菜,去楼下的充电桩插电饭煲。有时为了找到一个可用的插口,还得跑到别的小区“借”电。我们依靠太阳能照明设备度过每一天。太阳能板能储存电力,但遇到连续几天下雨的情况,不得不再去充电桩充电。我还有一个很大的充电宝,能给一些小台灯供电,这样至少能在夜晚照亮我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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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用楼下的充电桩插电饭煲。图 / 讲述者提供

白天的很多功夫,我都要去外面找水。已经交付的那4栋楼下有绿化用水,刚开始,我会去那里洗菜、洗碗、洗头、洗衣服,再提几桶水上来。附近500米的地方有一个公园,我就去公园的公厕里上厕所。我给孩子们买了一个塑料的马桶,她们上学后,我也提着小马桶去公园刷一刷。

楼下的绿化水很快就不能用了,我换到了公园。但第二次去公园的时候,我提着水桶刚走到门口,碰到了工作人员。他让我赶紧走,说这里是公共用水,不是洗衣服的地方。就这样,我得不断去更远的地方找水。

有住在附近的好心网友给我发信息,让我去他们家取水。因为我用水的时间不确定,每次得跑很多趟,我觉得会给别人添麻烦。小区4公里外一家汽修店的老板联系到我,说他们门店的水龙头位于店外,我可以随时去用。我特别感激他。我骑着电动车去那里,每次都带回两桶水。

最麻烦的其实是提水。楼下的工地被围栏挡住了,电动车没法进来,我在里面准备了一个手推车。从外面取完水,我需要先提水进工地,然后用手推车将水运回家。一个桶能装40斤水,所以每次我都是双手提着80斤的水,爬楼梯到22楼。每天需要这样往返两趟。

有一次接孩子回来后,楼下的两个桶不见了。我弄来了能装30斤的桶,对我来说,如果一只手提一个桶,60斤的水又太轻了。跑一趟已经够累了,这样我还需要来回跑好几趟。所以,我一只手提两个桶,也就是总共提120斤的水带回家。在平地上,120斤对我来说不成问题。但是爬楼梯的时候又不行了,我只能提两个桶放上去,再休息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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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用一只手提两个桶,把120斤的水带回家。图 / 讲述者提供

孩子们洗澡,我就用蒸馒头的那种钢筋锅烧水,一般要烧6次。凉水跟热水兑在一起,孩子们就在塑料桶里泡澡。到了冬天以后,天气变冷了,我们就每周六去公共浴池洗澡,以前是9块9,后来涨价到15块钱一个人。

出行也是困难的。小区的围挡门经常被锁住,连那个可以钻进钻出的小豁口,也被用铁丝缠了几道。只有那4栋建好的楼,是可以走正常的绿化路,但它是被单独隔开的,如果绕道的话,得多花一公里的时间,走一条坑坑洼洼、泥泞坎坷的小路。

十一假期,我原本计划带孩子们出去玩,但工地上全是泥,我们决定留在家中。下午,她们还是想去楼下打篮球。下楼后,我们惊喜地发现,围栏锁住的门不知被谁打开了,连旁边的豁口也被解开了,上面“禁止破坏围挡,违者后果自负”的告示也被撕掉了。两个闺女开心地出去逛,我还买了两个板凳带回家,但当我再次下楼提水时,发现门又被锁死了。

我有点生气,但心里想,就算有围栏,我也可以带着女儿穿过工地。只要小心点慢慢走,我们一样可以自由出行。

看到我在网上分享的视频,有网友评论,感觉我做了一个男人都做不了的事情。其实,在我的世界里,我根本就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是女人。我就是一个人,在我生活的环境当中,几乎没有人可以欺负我。我把自己弄得像一个刺猬,别人不敢来惹我,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十块钱过一周

我拼命赚钱,因为我从来没有过自己的家。我奋斗这么多年,所有的积蓄都用来买了这套房子。

在我9岁的时候,父亲生病去世了。2001年,母亲改嫁,我们家三个姐妹的命运也随之发生变化。爷爷奶奶决定照顾我的大姐,二姐被托付给了大姨。至于我,由于无处可去,便随母亲一起搬到了另一个村庄,那年我11岁。

第二年,母亲就跟她的新家庭去了苏州生活。我一个人留在了她再婚的村庄。那个屋子有三间草房,一个破旧的院子。她每个星期给我10块钱的生活费。我在集市上买蔬菜、煎饼,一个饼能吃好几天。那时候,我特别羡慕孤儿,因为孤儿院里一天都有三顿饭,而我从12岁开始,就没有吃过早饭了。

村里的小孩嘲笑我是从外地来的,同学们也骂我没有爸爸妈妈。现在回头看,大家都是十一二岁的小孩,可以理解他们还不懂事。但在当时,我对嘲笑我的同学都进行了反击。我每天睁开眼睛就是打架,因为我从早到晚都被别人嘲笑,所以我从早到晚都在与他们争斗。

确实是那时候练就了我的性格,我从来不知道害怕,什么事情都要靠自己解决。就这样到14岁,母亲不愿意给我交学费了,我也受够了那种整天被嘲笑,连饭都吃不饱的环境。于是我去到苏州,开始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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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的经历练就了林夕现在的性格。图 / 《明天,妈妈不在》

母亲把我送到一个很远的超市,东西放在宿舍后,她就走了,一分钱都没有给我留。我准备上班,老板看到我穿的是农村的布鞋,告诉我得穿运动鞋。我从小就有一种心理,不愿意向别人透露自己的难处。所以老板说完以后,我打算先去买双鞋。

我凭着记忆一路往回走,已经走到离母亲不远的地方。但那里有一个转盘,许多条路在我面前展开,我沿着其中一条路越走越远,直到下午,我完全迷路了。

我向一位阿姨问路,她说去马路对面坐公交车就可以了。阿姨正要离开时,我又叫住她,问她应该往哪个方向坐车。她可能猜到我没有钱,就给了我两个硬币。她真的给了我太大的帮助。我一天都没喝水了,坐车只要一个硬币,我用另一个硬币买了瓶水。我坐公交车回到母亲那里,她只是问我怎么又回来了。我失望透顶,决定自己找工作。

我只读到小学五年级。初入社会很不适应,也换了很多工作。第一份工作是在批发市场帮人家批发毛巾。工作太繁杂了,要记有英文字母的型号,我有点适应不了那个速度和数量。我又去一家玉石店里编绳,一个月有400块。干了几个月后,我觉得工资太少,就去一家机械工厂干了快半年。

攒到一点钱,我很想离开母亲的城市,就一个人去了北京。我现在还记忆深刻,下火车以后,我倒了两次公交车到了梆子井。我租到了个很破的房子,冬天零下十几度,床上除了木板,什么都没有。我舍不得买贵的,只买了一个很薄的被子,铺一半盖一半。哪怕穿着衣服睡觉,都还是冻得头发懵。在北京工作需要身份证,我花了半个月都没找到。因为有个朋友在上海,我就坐火车过去了。

别的同龄人步入社会,也许是他们的父母想让他们有点生存技能,人家还有退路。但我是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出来,就得拼命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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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图 / 《请寻找我》

记得上海那家工厂是计件工资制,比如一个小时做了200件,那就按两小时算。我凌晨4:30就到了工厂,中午5分钟吃完就接着干。厂里工作了两三年的老员工,一个月拿1800块,刚进去的工人最多也有1400快,但是我能拿3400块左右。发工资的时候,老板看上面的名单,就说,这个人是怎么做到一天24小时,却有33个小时的工时记录。

我太想摆脱自己的命运了,就一头在上海扎下去了。后来,我花了几万块钱学了化妆、美甲和整体造型。我在上海开的化妆店和饰品店,生意有赔有赚。

二十岁出头的时候,我遇到了孩子的爸爸,后来我们有了女儿。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我和他分开了。无论如何,孩子的出现,让我的生活变得不一样。

两个女儿,四只脚,四只鞋

2020年,我带着女儿又去到了苏州,在一家技校门口开早餐店。

本来是只做早餐,但我觉得一天赚三四百块太少了。我在网上看配方,于是在中午卖凉皮。那条街上有很多卖凉皮的,但客人们都说我做的好吃。早晨赚三四百,中午卖凉皮又能赚三四百,我觉得还不够。下午,我开始卖炸串,紧接着六七点了,到晚上我又做夜宵,炒饭、炒面,还有馄饨什么都做。

每天晚上12:30收摊,但凌晨2:00,我还得起来进货。我骑着现在的电动车,慢速行驶在宽大的马路上。40分钟的车程,我都可以在车上睡着,有的时候车一晃就醒了。我在马路牙子上蹭过好几次。有一次我甚至骑到马路中间了,摔得特别严重,我就很难过。我觉得自己背井离乡带着孩子,也没有赚到多少钱。

以前一个人打拼的时候,就算生病,也是自己扛过去。记得19岁那年,有一次我发烧了,到夜里11点多,烧得快晕倒,必须得去医院了。我走到外面,蹲在路边,有出租车路过时,我连叫喊出来,以及伸手的力气都没有。我勉强挪到路中央,终于有一辆出租车发现了我,司机把我送到了医院。一直到从车上下来,进了医院的门,我失去了意识。

朦朦胧胧中感觉有护士在拍我的手,说我的手太凉了,找不到血管。我听见护士跟旁边的阿姨说,这个姑娘真可怜。当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第一次觉得自己好惨。

我吃饭只是为了活着,但我活着绝不是为了吃饭。我一定要很努力,才能过上别人可能一出生就有的生活。那次躺在马路上,我想,如果我继续这样摔倒,如果我死了,我的孩子怎么办。我花3600块钱,买了一个意外死亡的保险。只要我活着,就一定努力给我的孩子快乐的生活,我要拼命给她们赚钱。

那时候我的小女儿2岁半,大女儿刚过4岁。我早晨、中午、下午到晚上都在忙,我发现两个孩子4只脚上穿的鞋子都是不一样的,她们身上也脏兮兮的。我租的房子大概不到10平方米,隔出了1米3的位置做高低床,上面一层放着平时开店的物料,我们娘仨挤在下层。床上连坐都坐不起来,衣服堆在另一头,睡觉时连脚都伸不开。姐姐领着妹妹玩,我们就那样生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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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的两个孩子。图 / 讲述者提供

有天突然有个邻居跑过来,说“快去看看,你的小女孩被车撞了”。我赶紧跑过去,看到妹妹坐在地上,抱着两个腿,车把她撞到好几米远以外。她的头上鼓了一个大包,眼皮里面有血。我抱着孩子仰天痛哭。女儿是被电动车撞的,一个小孩从胡同里面突然窜出来,我庆幸那不是汽车。我带着女儿去医院检查完以后,马上就带着她们回到了我的家乡。

我不能再赚这个钱,不能因为赚钱让孩子有什么危险。回到临沂以后,从器械销售、快递员,到各种零工,我什么都做,只要能好好陪着孩子。

以前我没有想过买房子,我一直想的是回老家盖。16岁的时候,老家五六万就可以盖一个房子。我攒了七八万,回家却发现盖不了了。原来父亲去世后,属于我的耕地被村里收回了,宅基地也落入了奶奶名下。这几年,我一直都在争取。后来,村里同意将一部分宅基地归还给我,也同意归还耕地,但直到现在我们都还没有谈好。

村里的事让我觉得寒心。2021年,我咬咬牙,把奋斗这么多年的所有积蓄都拿了出来。我攒够了30万元,又借了10万元,一共首付40万元才买了现在这个房子。

房子买在22层,因为我很喜欢阳光。一个人过了很多年,心里很凄苦,但不管住在哪里,我都会买些花草草。我心里想,以后,那个能被阳光的照到的高层,就是我和女儿们的家了。

第66天,“先装你们家”

我每天都在发视频,记录住在烂尾楼的生活。正是这些视频,让越来越多人关注到我,某种程度上为我提供了保护。更重要的是,它们是我住在这里的重要经历,见证了我如何一步步整理屋子,迎来家里的转变。

每天晚上送女儿上散打课的时候,我就在楼下剪视频、写文案。送他们去学散打,算是我的私心,我希望她们也学会保护自己。两人一年的学费是7000块。一开始她们不是很喜欢,但练了几次后,都是自己要求去。

其实我一开始发视频,是看到抖音上的创作者计划,说只要作品有多少人浏览,一天能赚10块钱。我想如果每天能有10块、8块,还能给孩子买菜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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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把自己的经历发在网上。图 / 小红书截图

因为不专业,我几乎一整天都在弄。刚用手机剪视频的时候,我要剪六七个小时,到夜里12点才能弄完。我的手机内存又小,可能拍300分钟,再从里面扒拉3分钟。后来,我买了手机支架,提前把手机放在需要走过的路边,确定能够拍到。

慢慢熟练以后,那些镜头确实记录了我很多重要的时刻。

入住的第22天,那天电梯停了4次,家里的电停了5次。入住的第30天,围挡的门又被上了锁。入住的第59天,很多热心网友问我怎么取暖,原本不着急的我,被问得口腔溃疡了。入住的第63天,大女儿9岁生日,我觉得很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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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视频记录下了家里停电的时刻。图 / 讲述者提供

在入住的66天,一切开始发生变化。我们的家,终于动工了。那一天,施工队来敲门,给我们家装了灶台和橱柜。孩子们回家后特别开心。负责人说,以后会先安装我们家。从那一天开始,我们家再也不是烂尾房了。

入住第70天,我们家终于有水有电了。入住第73天,小区几乎全面复工了。

这几天,我每天都在家里等着,施工队随时可能来敲门。我一边等待,一边打扫卫生。家里总是特别脏,因为刚刚整理好一个地方,第二天工人就会来安装新的设施,需要再腾出空间给他们施工。我不停地收拾和打扫,心里却非常开心。家里已经发生了不小变化,所有房间的门都安好了,热水器也有了,我们娘儿仨可以在家洗热水澡了。

住在这里的这些日子,我还收到了很多来自社会的善意。有爱心企业说要给我们家做全屋定制,他们还帮我贴了房间里的瓷砖。床是邻居送的,小孩的书桌也是网络上的朋友给的。包括家里的沙发、取暖器、电饭锅,还有烧水壶,都是网友们寄来的。

这个房子已经跌了四五十万元了。之前我也想过退房,但开发商也没有钱了。如果退的话,只是鸡飞蛋打,我并不能拿到钱。我的房贷需要还20年。我现在的能力仅够支撑两个月,但我一点压力都没有。因为我相信,凭着我20年在社会上的生存经验,我可以很快挣到钱。如果房子交付了,我就去夜市上去摆个小吃摊,每天赚个两三百块是没有问题的。

其实静下来想,我最心疼的还是女儿们。在这个过程中,她们没有一点感觉到辛苦和悲惨。每天练散打,两个小时的体能课是很累的,还要爬22楼的楼梯,但她们五分钟就上楼了,比我爬得还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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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楼的楼梯,孩子们还是跑得很快。图 / 讲述者提供

我最在意的是她们在学校里面,别人知不知道她们住在烂尾楼。我很在意她们的精神世界,好奇大家会怎么讨论这件事。大女儿开玩笑说,她的同学还说我有好多粉丝。我问她,有没有同学没说我们住的环境差,她说,我们住的环境也不差,“除了爬楼梯,我们家不是什么都有吗?”

在我直播的时候,有人当着我的面说,因为我,我们小区变得可出名了。我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其实我住在这里,有人支持和感谢我,也有人给我发私信,说有业主很反感我们娘仨。我觉得,我住自己的家,没有给大家带去困扰就好了,我倒也不需要有谁感谢我。但是没有任何人有权力指责我。如果知道是哪家哪户不满意,我得去找他们理论。

在烂尾家里住了两个多月,我有过崩溃无力的时候,但我从不害怕。我告诉孩子,这就是我们的家,我们有地方吃、有地方喝,就要养成很乐观的态度。我只希望,孩子们在经历这一切后,都能成为坚强勇敢的人。

(文中林夕为网名)

你的第一次手术:忽视多年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By: Steven
5 October 2023 at 00:55

亲爱的苏:

别来无恙?你现在是哪一年?我真希望,后来你再没遇到我。

为了防止你忘记,我要把前些天发生的事完整记录下来,好让这「人生第一次」在你的脑海中始终清晰和深刻,时时鞭策和警示。因为实在拖太久了,才会让事情发展到那么糟糕的状况之中,如果你忘记了这一次的教训,下次见面,我也许会和死神一同来访。

「已经中重度积水了,再晚点来,肾功能就没有了。」

这是那晚医生说的话,你还记得的吧?

起|空心的肌肉酸痛

上周六的上午,你如往常一样骑自行车去公司。但在路上,你感觉到,随着每一次踩下链条踏板,体内都有一条肌肉在紧张。这条肌肉不在表层,它覆盖在至少两层腹部肌肉之下,从大腿根部连接到肋骨下缘,似乎是一条深层的长条型肌肉。你就这样忍着这种隐隐约约地不舒服,到了平常都会停留一会儿的 Coffee Vendor 中转休息片刻。喝过一杯手冲之后,回到公司,开始在不同的位置上穿梭、讨论,然后是一个接一个的会。你中途在位置上躺了半个小时,但那条肌肉既然在隐隐做疼。

某一刻,你忽然想到,既然是肌肉酸痛,那么应该科学拉伸一下就可以了。于是在网上搜了一些视频,找了走廊上一块没人的地儿,开始拉伸。方法有效,你感到有所缓解,然后接着回到讨论和会议之中。后来又开始疼,你就又跑出来拉伸一会,缓解之后再继续开会。

直到你觉得疼痛受不了,决定提前十五分钟下班。

因为第二天是周日,你昨天刚给小柒发过语音消息,说争取早点下班回去陪他。于是,你打开手机,发了一条回家的消息,半疲惫半兴奋地往回走了。

地铁上你没有座位,但你觉得一个男的也不好意思开口跟人说身体不舒服,就那么强忍着越来越严重的疼痛,握紧不锈钢立柱,站着。随着列车的摇摇晃晃,你觉得下腹的疼痛感越来越明显,「那根肌肉的抽筋」越来越强烈。然而,你在列车里又不能做拉伸运动。你的额头开始冒冷汗,右手边的一位女士发现了你的不适,站起来把位置让给了你。你这才蜷成了一个虾球,坐完了最后六七个站。

可即便如此,你还是下了地铁后步行去与筱烨、小柒汇合了。你和他们一起吃完九毛九,一边说着今天腹部的「肌肉酸疼」一边在餐厅的角落里做一些拉伸,试图缓解。但你记得的吧,这种疼痛一直持续到家里,也没有丝毫减弱,你越来越难受了。

于是你根据筱烨的建议,拿出筋膜球,开始在地上滚。

筋膜球顶着背的时候呢,是舒缓一点,但一站起来走进屋里,一弯腰,就感觉左边的身体空了一大块圆形的空间,无论如何都使不出力来。仿佛掉了链子的自行车,怎么踩都转不动,身体忽然变得不受控地倒下,双手下意识地伸出,撑住身体。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对吧?

去年年底新冠疫情管制开放后的第一波感染,你当时的感觉和这个一模一样!六月份复阳的时候,你还做了一张图来记录当时身上肌肉酸疼的部位。你当时的感觉,和这两次新冠时的感受非常相似,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一致。

于是你拿出了筋膜枪,开始突突突。

可筋膜枪一碰你的后背,那酸疼瞬间放大成了一颗埋在身体里的柠檬,被暴打捶烂的柠檬在身后瞬间蔓延开,你立刻本能地拿开了筋膜枪,不想再碰一下。你心想:这也太酸爽了!这些酸疼也越来越疼,你慢慢注意不到酸的部份,只剩疼了。你疼得满地打滚,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满地打滚,不仅滚来滚去,还在地上阴暗爬行,无论怎么扶着腰、抵着肚子也不能缓解丝毫片刻。疼,就是纯粹的疼,在体内深处。

筱烨提议去医院,你说好,你已经受不了了。

急诊的护士过来看了一眼,先问:以前有得过结石么?你说,有,但现在是肌肉酸痛。

等到终于可以见医生时,他问:以前有过结石么?你说,有,但没说后半句。因为你也没那么确信这只是肌肉酸痛了。医生又问,这次跟以前感觉一样吗?你说,不,不一样,以前是刺痛感,这次是肌肉酸痛的感觉。随后他让你躺下,按了按肚子,你说不疼,再让你坐起来敲了敲后背,敲右边时啥事没有,一敲左边就疼得不行。那种空了一块的感觉,瞬间覆盖了半边身体。

「就是结石嘛,去拍个片吧。」

医生很轻松地说了句,仿佛喝了口水。

你很久没打屁股针了,拍片前先打了两针,还头一次用了从肛门塞进去的止疼药。你感觉身上的疼痛在慢慢地变淡,你对那一条「抽筋的肌肉」的感觉逐渐消失了。但你依然需要一纸明确的判决书,一次点头落地。

等待的走廊里很冷,但似乎只有我一个人在冷。平时怕冷的筱烨都觉得医院空调开得不够,你却需要缩起来,等待 CT 室打开门。以前在嘉兰图时,你设计过一台移动式的 CT 机,但自己躺进这种完整尺寸的 CT 里头,却还是第一次。我知道,你不是害怕,但你从那一刻起,心中已经有了一种清晰的感觉:

「我忽略自己很多年了。」

你受不了走廊的冷,就和筱烨走到门诊外的长椅上坐着,等待判决书。

「石头不大,但是正好堵住这个位置了,导致积水挺严重的,已经中重度积水了,再晚点来,肾功能就没有了。你这个情况多久了?」

听到明确的判决后,心里反而舒坦了。

脑海里开始不断浮现出一些可能是前兆的画面:前两个月,你注意到自己尿里的泡泡比以前多,因为很快就消失了,你确定不是蛋白尿,也就没在意;两次新冠感染时,因为肌肉酸痛是全身多处的,因此掩盖了结石引起的痛感,你以为它们都是一样的症状和原因;结石引起的左边身体空洞酸胀感,你一直以为是缺乏锻炼和平时骑自行车引起的肌肉拉伤。

「超声和吃药对这种情况是没办法的,只能住院做手术了。你们明天白天过来找门诊的医生办一下住院吧,片子拍过了直接给他看就行。明天术前检查,后天手术,再观察一天没啥事的话就可以出院了。」

这是你人生中的两个第一次:

第一次住院,和第一次手术。

承|非洲草原上的小马不是为了竞赛而生的

周日下午,筱烨陪你到医院办理入院。

当病情确定后,心情反而轻松了不少。换好病号服,两人溜达到住院部三楼的 711 买了车仔面套餐,聊着天吃着面,看着天一点点黑下来。然后筱烨回家去照顾小柒,你回到九楼继续到处溜达。你原本带了一本《夜航西飞》过去,准备借着住院的机会,把它看完。但你那会完全坐不住,在床上躺一会,就得起来在楼里四处走走。直到有位护士过来,告诉你,明天早上七点五十要去做术前检查。她给了你两种造型的尿液收集管,一根是急诊时用的手指大小的管,一个是化妆品小样般矮胖的小圆柱。

此时,你隔壁床 26 号的人还没来,护士托你跟 TA 交待一声。临近十二点时,你打算睡了,她才进来。你递了话才躺下。

你原本定了七点半的闹钟,但你六点就醒了。

你喝了护士给的怪味儿营养液,在床上等到七点二十,一个短发的阿姨进来跟你们俩说:走!于是你和 26 号床一起跟着阿姨穿过陌生的医院走廊,你感觉这里像个迷宫,稍不留神就会迷路,所以你不断观察,尽可能记住每个路口的特征。走到心电图室时,阿姨叫你们在这里等医生上班。我忽然想起早上接的尿,就问,那两瓶东西放在哪里?这阿姨才说,你得自己拿到公共卫生间洗手台旁边的半透明箱子里的架子上,你赶紧回去放好,这样一会你拍 CT 的时候尿检报告也就出来了。

于是,你不得不自己往回走,走进迷宫里,凭借着刚刚记住的、还算新鲜的记忆,摸回了住院部九楼的病房里。你心想,幸好刚才记住了。放好尿样后,你赶紧赶回心电图室,生怕让同为病人的 26 号等太久,因为你的单子在她的手上。但你们在门外从七点半一直等到八点十分,期间看着医生们青春靓丽地走过来,换上白袍子,再出来进去若干趟,手里一会拿个杯子,一会抱着个篮子,下一波病人也陆陆续续来到叫号机器前扫码。

你是第一个,终于喊你了。

你躺下,医生让你卷起衣服和裤腿,她把一些夹子夹在你的脚踝和手上,把另一些贴片贴在胸口上,和你爸爸过世时,医生过来确认死亡时地操作,一模一样。

「可以了,下来吧。」

你和 26 号一起往回走,她走路很干脆,没一丝犹豫。她说往这边走,你疑惑了一句,你怎那么熟练?她没说话,但留下了一个苦笑。术后医生来巡房时,问到是否有过手术史,听到她说三月份做过一次人流。我那时想,一个医生、护士或者护工如果有志于文学的话,他们一定能写出非常优秀的作品。

下午没有检查,也没有任何安排,你拿出书,准备找个安静的地方。可是你在住院楼里上上下下走了几趟,也没有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一个能看书的角落。你只好回到 25 号床,这里确实是整个医院最安静的地方了,尽管你心中并不认可。电话的声音、抖音的声音、电视机的声音、来来往往的护工和她们手里小推车的声音,以及窗外工地的声音,它们共同形成了一种还不足以称之为白噪音的噪音,你觉得难以安静下来。

最后你戴上 AirPods Pro,在降噪模式中,读完了小马赛跑的那一章。

只有悉心照料小马的作者,才知道它的能力以及安全范围,也只有真正爱马的人,才会让小马在胜利后,不再参加未来的一切比赛。她熟悉马的一切,也熟悉人心。你忽然想起,你原来打算把这本书中的一些内容摘取出来,放到三月份上海的 vlog 里的,现在,这些故事都串联在一起了,拍照和拍照的人、夜航西飞、爸爸的离去,以及你的手术,它们都是同一个故事,你想用诗歌把它们串联起来。

下午,筱烨过来看你,你说,你有一点害怕。

你上网查过手术的原理和做法,毋庸置疑,这当然是非常成熟的技术。但你依然觉得担心和害怕,因为这将是你第一次躺在手术台上。你开始想象那样的画面:裤子脱光,岔开腿,高高架起,医生在你没有知觉的地方熟练操作,你大脑清醒,等待着手术结束。你并不是因为觉得羞耻或者别的某个具体的原因而感到不安,你就是在忐忑,在为即将到来的第一次躺在手术台上接受手术这件事本身,感到不安和焦虑。

然后,你们聊到了你的母亲。因为她要过来和你们一起度过这个中秋国庆假期,让你感到很焦虑。这个从小到大都缺席的人,你对她即无爱也无恨,她是一个在你开始学《世上只有妈妈好》之前就已经化成一个代号的「叫做妈妈」的人。过去你尚可不断给自己洗脑,以此对抗在同龄人中你客观上「没有母亲照料」所导致的各种困境,可当你自己成为了父亲后,你才发现自己的父母那对你稀薄的情感。你没有长成一个反社会人格的恶鬼,是万幸,也是你三十来年尽力克己所修来的果,当然会很难不为此感到焦躁。

但筱烨也到点要回家照顾小柒了,你得自己面对术前的黑夜。

转|在大树房间里不存在任何羞耻

术前的夜并不只有等待。

你从下午五点多开始发烧,从 38.2 到 38.4 一路慢慢烧到 38.7 度。你一方面担心发烧会导致手术不能如期,另一方面又担心不能在母亲到家前出院,会节外生枝。你心中并不希望她来医院看你。可护士们觉得温度不算高,不需要进一步处理,只是说「多喝水」以及会告知医生。负责我们的夏业良医生一直在五楼做手术,你一整天都没见到他。当时你想,无论如何请明天一定要顺利完成手术,不要往后拖。你并不想术后躺在床上看见她。

下午两点多,护士把你们明天要做手术的人喊到护士台去,宣讲一些注意事项,以及陪护需要准备的东西。你拍下来,发给筱烨,等她送完小柒上学后过来。

你看不进书,开始上网搜手术视频。

你还不知道明天要进行的是硬管手术还是软管手术,但手术的原理和流程是差不多的:

麻醉师会先把你放倒,当你的下半身没有知觉后,医生会将一条细细长长的管子从你的尿道口插进去,顺着尿道进入膀胱,再由患侧的输尿管口进入输尿管内。管子前方有摄像头,它会一直沿着身体的自然腔道一直往上摸索,找到结石所在的位置,此时医生会插入钬激光的管子,用「枪口」对准结石一通输出,piapiapia 地击碎它,最后让碎沙顺着输尿管落入到膀胱,再全部吸出来。

了解可以缓解焦虑,确实如此。

但理性上缓解的担忧,在情绪上并不起作用。

你只是想要一点温柔的情绪来抚慰,只是猫咪舔毛般的安抚。

你还在发着烧,一直稳定在 39 度之内,没有鼻涕、咳嗽、咽嗓疼痛,也不头晕头疼恶心想吐,就只是发烧。护士觉得没什么问题,直到晚上十点半左右,夏医生才出现,把你和 26 床 31 床喊过去,给你们讲解手术的原理和流程。他说的和你自己查的,完全一样,唯一的区别是,你不知道自己明天要做哪种镜,而夏医生直接回复:是做硬镜。

但有一个不明确的信息:发烧的原因。

夏医生担心,是结石引起的炎症和脓。假如是脓,就怕有感染,那就会有生命危险,所以明天无论如何都要给我做手术,先把脓吸出来再处理结石。你其实没担心,觉得应该只是普通的感冒,但你没有预料到,哪怕只是普通感冒,这个烧,也将让你的手术体验非常难受,非常难熬。后来你在手术台上,一边后悔一边期待地熬完了那一个半小时。

下午护士宣讲时说,如果术前紧张睡不着,可以找她们申请安眠药;夏医生也说,如果实在睡不着,可以吃安眠药睡,要保证睡好。你心中犹豫了好几次。

担心睡不着,又担心醒太晚。

你前一夜就没睡好,有灯光原因,也有不断起夜的影响,而且一直做梦,睡不踏实。

你翻开《夜航西飞》,翻了翻小马赛跑章节。你没有看,你只是翻弄着书页,回忆着作者描述的故事,想象了一下小马最后冲击的样子,想到它受伤的脚踝和人们的掌声。合上书,盖好被子,你很快就睡着了。

六点十几分,你被叫醒,带你拍 CT 的阿姨给了你一包营养液。

你喝下去,然后看着 26 床被叫走,她是今天第一台手术。你合计了一下,跟筱烨说:

「我可能是十二点半进去。」

等待总是漫长,你依然烧着,没盼来手术通知,却等来了一瓶头孢。你问护士,这个针在手术前能打完么?她说,打不完,到时挂着做手术。虽不至于心中一惊,但听到这么说,还是不免多了一点紧张。

十二点半,一个新手女护士来喊我下楼。

为什么我会知道她是新手呢?一是她带我们和筱烨下楼时,忘了拿 CT 片子;二是她拿了住院部护士给的针水,带进了手术预备间,被中台护士说不可以这样操作,讲了半天责任划分之后又喊她回去换了。但在等待和手术期间,我才意识到,原来手术工作区域内,女性的比例是如此之高的!你之前也没想过这件事吧?

除了给我做手术的两位医生,是男性,其余四五人全都是女性;在各个房间里穿行的护士们,也几乎全都是女性,我只见过一个高个子的男护士。

因为不能戴眼镜,我看不清周围的东西,因此不知道在预备间等了多久。凭感觉的话,大概有半个小时多点。当你被护士带进手术室时,眼前的景象还是和想象中不太一样的。

那是一个绿色的房间。

一棵巨大的树从天花板上破顶而出,它白色的树根粗壮有力,厚实的树根一根根张开,盘踞在一张铺着绿色床单的、平整的金属架子床上。你看过一些跟手术相关的画面,也设计过一些医疗器械,但这个巨大、结实的纯白结构直接展现在你的眼前时,你还是受到了一点震撼。你看着周围的各种设备,有些围绕在床周围,有些散落在房间的四个角落,有些挂着各种管子和线缆,有些正发出节奏清晰的声音。你开始用看不清的眼睛拼命观察、思考:

医疗设备被设计成这样,是有这些原因的啊。

你头一次作为病患,切身地去理解那些设计。

你躺了一小会,麻醉师进来了。她让你侧过身去,在你腰椎中部摸了一下,告诉你,要开始,放松一下。你感觉到她前后扎了两针,可能还不到一分钟时间,你先是感觉从腹部开始的一整个横截面都暖暖的,紧接着,这股暖流从肚子向腹股沟、向大腿蔓延开去,几秒钟之内,你的整个下半身都泡在一股暖意中。

然后,你就感觉不到自己有下半身了。

那感觉很奇妙,你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肺的扩张,能活动自己的手指,转动自己的头,看到身边走来走去的护士们,但从腹部以下开始,你感受不到它们存在。它们既不像黑洞一样不可见、不可知,你的大脑依然是相信它们就在那里的,但又仿佛肚子中间横隔着一个时空的帘帐,帐的后面是一片「虚空」。

护士们叫我往下挪动一些身子,但我已经不能动了。

我看着她们拖着我的两条腿,一起喊一起用力,我唯一能感觉到的,是我头上的手术帽掉了。她们脱下我的裤子,把我的右腿放在架子上,整理下角度,再把左腿放在另一个架子上。虽然我看不清,但我大体上知道,我当时的姿势,和孕妇生产的姿势是类似的。

你是平躺着,全裸着下身,举高并岔开双腿的。

但你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羞耻。

医生、护士、病患,在这个空间里,你只能感受到「问题」和「方案」。性别不是一种凝视关系下的身份,是执行方案过程的所面对的「客观结构」。我甚至想灵魂出窍,亲眼从天花板上看看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事,看看医生如何探入你的自然管道内,找到并击碎它,看看护士们在旁边究竟在忙着什么,看看你是如何不停地打寒颤,看看你的生命体征与那些仪器设备上显示的数字与图像之间的关系。我只想研究,你是如何被处理的。

事实上,整个手术过程里,我也几乎只能感受到无尽的寒颤。

非常无聊又漫长的、难熬的、因发烧引起的寒颤。

当医生和护士开始往我身上覆盖一层又一层、或绿或白的布料开始,我的上半身就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我和站在我右手边那个身高至少一米七五、但声音酥甜的护士说,我在发抖。她说,因为你在发烧啊~这个抖,不是那种穿着短袖站在医院走廊上的抖。我一边发抖一边回忆,此前的人生里我大概没有这样抖过。即便是两次新冠期间,或者其他得了流感的时候,畏寒也只是处于「怕冷」的状态,却从来没有这样,由内而外的,浑身上下所有能够使得上劲儿的肌肉都在参与的,如同绷紧的鼓皮正在被快节奏地击打着的,连续且高频的用力抽动。

这种肌肉活动从胸腔开始,我仿佛能感受到每一根横向的肋间肌,它们如同被绷紧的一大把并排的琴弦,在以某种鼓点为节奏,有力地牵动着我颈部和上臂的其他肌肉。它们一起在和某个不可遏制的节奏共振,把我整个人震得无法动弹。术中夏医生从后面过来问你,抖得厉害吗?你无法开口,只能点点头。

你还记得这种感觉吗?

你的手是自由,你的头是自由的,你的上半身其实是可以动的,但在这股不停的抖动之中,你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这持续不断的鼓点持续了整场手术,也是你在这场手术当中最强烈的感受。你也忽然理解了,为什么你从进入手术室开始,一直到术中术后,都有一台机器在发出富有规律的「滴滴」声。

因为你依靠这个声音,有意识地深呼吸,几次三番成功抑制了那股强烈的抖动。

你通过深呼吸来让我尽可能地镇定下来,让我可以有哪怕三到五秒不被寒颤支配,可以让我的肌肉有片刻休息。你以往只是通过调整呼吸来提神醒脑,但借助呼吸法,让自己从生理反应中平复片刻,这是头一次。

寒颤虽然煎熬,但你是清醒的,所以你可以听到医生和护士们在聊些什么,借此分散些许注意力:

「做好一场手术简单,写好一份报告难啊!」

「我还没吃午饭,做完这一个才能吃。」

「这个手术叫什么名字啊?你过来写一下嘛~」

「那谁的老公是某某吗?还是那个谁谁谁?」

「你看,其实输尿管没那么脆弱,可以这样操作。」

「唉,一瞄准病人就抖,打不中啊。」

「这也没脓啊。你家里人感冒了么?」

你说有,我太太也感冒了。那难怪了!

一场手术,就这么聊着聊着做完了。最后统计一下,出血两毫升,再喊你看一眼屏幕里已经碎成末的渣渣。医生说,你看啊,已经给你打成沙子了,都在这(膀胱)里面了。听着他的声音,转头就对另一个人说,来,把这些都吸出来。

既不像做梦,也不太真实。

寒颤正在消退,但也许是肌肉用力了,你感到呼吸有点累。

护士说,你觉得可以了,咱们就回去。你说等一下,还不行。你大口地呼吸,感受胸腔的肋间肌和肋骨在每一次呼吸之间的起伏与牵拉,感受每一口空气注满肺部再推出来,直到你重新感受到了右手的手指,可以弯曲,可以握拳和松开。

你说,我可以了。

合|屎尿屁都是好东西

你被推出手术室时,看着一条条灯光从头顶滑到脚底,心想:

电影里的这种镜头,是把摄影机绑在床上拍的吧?

你为自己的这个念头感到欣慰,因为它意味着你头脑清醒的同时,具备了一些幽默感和置身事外的娱乐精神。然后,你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感觉怎么样?」

「你一直在这里等着啊?」

「是啊。」

那一刻,你从情绪上理解了为什么说一个人做手术是顶级孤独了。在你仰头看见筱烨时,你觉得自己「回来了」,看见她,你才确信自己回到了人间,回到了人类社会,回到了现世。

你被放回床上,被整理好腿脚,被盖好两床被子。

你觉得不太对劲,为什么都回到病房了,还把我的脚架那么高呢?你把注意力集中到腿上,想挪一挪,可是被架起来的腿丝毫不动。你努力地让上半身立起来一些,这才发现,两条腿是平放在床上的,整个人都是平放的。腿悬空架起的感受,是从手术台上下来的错觉。

然后你开始听到护士跟筱烨说,要时不时检查一下尿袋,多了就要及时倒掉,免得倒流回膀胱。这时,你才知道身上正插着尿管。可是,你感受不到。只听见搬运你的护士对筱烨说,他现在麻药还没过,还感觉不到疼。无法动弹的你,直到两个多小时后,才努力侧身瞥见了一眼那个尿袋。

这东西是怎么插在我身上的?

你只对这个感兴趣。

周围的帘子都挡着,你趁着身边没人的空档,揭开被子和裤子,想看看这跟橡皮管到底是以一种怎样的结构安装在自己阴茎上的。你有点不能理解眼前看到的画面:一根黄色的足足有小拇指的三分之二直径的软管,从你的尿道口处延伸出来,它与阴茎结合的部份正在被包皮包裹着。正处于麻醉消退过程中的你,能感觉到,即便是在麻药没完全过的情况,你的手但凡碰一下自己的阴茎,都有一种非常别扭的疼痛和异物感。

「这绝对是有一整根东西插在我的尿道里!」

前两天,因为所有人都在叮嘱你多喝水,所以你上厕所的频率比平时高不少。于是,你形成了一个多跑厕所的行为模式。可是手术后你动不了,也还没从勤跑厕所的模式中转变过来,就总是处于一种「我要下床上厕所但不能下床」的轻微的焦虑之中。然而,经过两个小时的观察,你发现,你根本没有任何尿意。

因为所有的尿都从导尿管流到尿袋里了。

你顿时觉得:「这个发明太伟大了!」

正想着,你忽然感觉小腹里有一股拳头大小的气体在移动。它慢慢地穿过你的腹腔,来到了直肠附近。你想起昨天灌过肠了,也没再吃过别的东西,一直是挂着葡萄糖维持活动的能量。于是,你放心地让它出来了。

你忽然理解了,什么叫做通畅。

这也是四五点,中医科的医生来巡房辅助你复健时,问的第一个问题:放屁了么?

这个屁放完之后,你开始渐渐重新获得自己对于下半身的控制权。

你开始感觉到自己的腿和脚趾。虽然你还不能动,但你已经不会觉得它们被架在架子上了,也能感觉到脚趾可以尝试活动了。回到病房的时间大约是两点出头,到了大概四五点钟时,你终于重新获得了自己对两个大脚趾的控制权,它们俩可以前后摆动了。

「啊,陌生的天花板。」

这是你逐渐重获控制权时,脑海里闪过的一句熟悉的台词。

你并不是觉得自己像碇真嗣,虽然你也确实有点像碇真嗣,但「陌生的天花板」对于你来说,是一个熟悉的东西。这个梗,让你在那一刻获得了一些情绪上的安抚,使你在这个「陌生」当中得到了充分的「平和」与「舒展」。

但舒展的只是情绪,话还是说不出来的。

前一天尚且可以跟筱烨海聊一通,术后这七八个小时里,可就没声了。她在旁边陪着,虽然说忙工作,但就算她跟你说点什么,你也是出不来什么气,只能点头摇头,挤出几个「好」「行」来。

话最多的一阵,是中医科的两个医生来扎针的时候,听筱烨跟他们聊了一些育儿和养生的话题。你回答了几个问题,说了几句。有几年,你是非常抗拒中医的,没有可复制可证伪的科学方法论,全是经验医学,不同人看出来的东西都不一样,随机性太高,江湖骗子也多。但说起来也是诸多巧合,在前有国民党的老中医控制住了筱烨妈妈的红斑狼疮,后来是朋友的中医母亲给筱烨调气血备孕,后来经过几年营养学育儿,发现这套方法不适合小柒之后,改用中医育儿的理论来带,再到最近我和筱烨开始学习站桩和练气,你不得不承认,中医确实是有用的。作为广东人从小就时不时会接触到一些中医的东西,随着这些年练习冥想、内观,不知不觉间把不同门类的知识串在一起后,竟然也渐渐能够闭环的认知体系了。

约莫九点半,你可以下床了。

你提着尿袋去问护士:「这个东西什么时候可以拔掉?」意思是,你看,我可以下床了,不需要这个了。护士说等明天吧,早上医生查完房就给你拔了。你心想,嚯,那也就是说我今晚喝水不用担心起夜的问题了。

但不用起夜并不能换来安睡。

因为我们没有租到折叠床,筱烨今晚又得在旁陪护,所以我们只能两人挤在一张病床上。你知道病床有多窄,睡两个人,是没法翻身的。但你并没有因此不满,真正让你睡不踏实的事是,你竟然勃起了。

你也很困惑。你既没有梦见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或者碰到什么,但它就不知为何地抬起头来了。但又因为插着导尿管,勃起有疼痛感,于是它就一直处于一种将起未起的状态。可是因为床太小,你的可活动范围既受空间限制,也受导尿管的牵制,于是乎,你只能像对待冥想时脑海中飞过的诸多思绪一般,对其视若无睹、置之不理。除了等待它消下去,你什么也做不了。

在第二天中午拔管之前,你一共勃起了四到五次。

即便是早上被推去做 CT 的路上,坐在轮椅里时,它也是一副想挺未挺的姿态,在裤子里摇摇晃晃。因此,我如果从床上或轮椅上下来,想自己走几步,就会感觉到强烈的异物感,以及由此带来的疼痛。

好不容易等到护士来拔管,又是一次煎熬。

这并非因为自己的阴茎直接暴露在女性护士面前,和拔管时的痛苦相比,这点羞耻心完全没有展现的机会。因为术后一直行动不便,加上之前在书中不停发抖导致体能的消耗,一直到拔管之前,你都没有精力去搜一下相关的资讯。护士脱下了你的裤子,戴上手套,说:

「来,深呼吸」

你还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就看到她拿起了你的阴茎,不停地用沾了碘酒的棉签擦拭龟头以及尿道口,里头的异物感在她的手里愈发强烈,非常难受。

她用一根针管,从导尿管里抽出一团看上去非常清澈的水。你确信那不是膀胱里的尿液,它非常清澈,仿佛不属于泌尿系统。然后,她开始往外抽出这根三分之二小拇指粗的管子。你感到一阵诡异的疼痛。正当你试图通过深呼吸来缓和疼痛时,就看到整个管子从尿道口里被抽了出来,前端还带着一个圆圆的泡。一个呼吸还没完成,这根导尿管就完全被抽离了。

等一下,她取干净了么?

护士走后,你回忆着她取出来的东西,又看了看早上刚拍完的 CT 片子,满心疑问:这不是还有一根长长的管子,从膀胱一直连到肾脏么?她刚才取出来了么?好像没有那么长啊?

带着疑问,你开始了新的学习:了解导尿管的工作机制与输尿管支架。

导尿管的前端有一个用于注水的球囊,当导尿管插入到膀胱后,向球囊内注入生理盐水,就可以使球囊膨胀,堵住尿道,避免尿液从尿道流出,再通过液面相平的物理原理将膀胱内的尿液导出到尿袋中。这样就可以实现无需自主意识控制的排尿。

拔尿管也很简单,只要先抽出球囊里的生理盐水,再拔出即可。

但为什么你会觉得那么疼呢?因为球囊被撑开后,表面积会被撑大,因此收缩后会在对应位置形成一些褶皱。这些褶皱在抽出时,会刮蹭到神经丰富且敏感的尿道。

至于输尿管支架,是结石手术后为了避免输尿管狭窄等状况的发生,确保尿液可以被顺利从肾脏导向膀胱,并辅助碎石渣渣排除,而放置的。

出院之前我特意替你询问过夏医生,他说这根支架至少要在体内放置三到四周,到时打电话回来找他取出。期间不能激烈运动。我问怎样算剧烈?跑步算吗?他说跑步肯定不行的。那平时骑单车上下班可以么?不行,最好骑电动车,而且不要走那些颠簸路段,得平稳一点。

虽然是一根软管支架,但那么长一根东西安置在体内,完全没有不适也是不现实的。

出院这些天以来,你时不时会觉得腰酸、尿频,尤其是一些弯腰取物的时候,你会感觉到左侧的腰背里有一点指不清方位的酸软感。虽然资料都说,这些不适感在取出后都会完全消失,但你得带着这根支架去参加下个星期在香港的电子展了。

一想到要以这样的状态出差,多少还是觉得有点「凄凉」的。

总体来说,这次手术很顺利,恢复得也挺好。作为健康晴雨表的屎尿屁,术后一小时内就先放了屁,拔尿管后十分钟内就顺利完成了第一次鸡如刀割的、持续十分钟的排尿,出院当天下午也完成了四天以来的首次排便,可以说相当不错了。

在这个麻烦不断的本命年里,这也算是诸多不顺当中少有的顺畅了。

我已经给你买好了一支 1100ml 的保温杯。

真的是挑了很久,才找到这款容量、长宽比、颜值和性价比都比较合适的款。你这两天是表现得还比较不错,一天喝了两瓶多,但最重要的是养成好习惯。我不想你消耗意志力来坚持,只有好习惯才能救你。

我不想再在医院见到你,请照顾好自己,你不是一个人。

好好活下去,才能工作到八十岁。

—— 来自 2023 年十一假期,术后的你

那是一条地狱之路

By: Steven
17 April 2024 at 14:46

每次在网上看到单身女性「做了一些功课」后,认为「一个人养孩子也没那么难」,心中就会升起一阵悲凉。

养育一个人,从来就不是一笔经济账。养育一个人,这五个字意味着什么,没经历过的人理解不了,经历过的人也说不清楚。那是以命换命,是浇灌,是完全的投入,是真心换真心。

身为一个父亲,作为所谓独立女性的儿子,我太清楚这条地狱之路真实的模样了。所以每每看见这样的话,心中只有悲凉和祝福。

这份悲凉,同时属于这些女性和她们的孩子。

不要「觉得不太难」而去做,而是「明知道会非常非常非常难」还想去做。

尤其在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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