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消费法则|当一座城市没有节日,那它就只会彰显权力而不是提供生活
跨年夜里,我毫不意外地在社交媒体上刷到了人们在各个商业街区聚集倒数、却又什么都没有等到的视频。
寒冷的北方冬季,人们穿着羽绒服挤在王府井大街上,向一块商场的户外大屏举起手机,兴奋地大喊“3、2、1”。
作者:TheBuyBuyCourt新消费法则
发表日期:2025.1.7
来源:微信公众号“TheBuyBuyCourt新消费法则”
主题归类:抵制圣诞节
CDS收藏:公民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结果,在新年第一秒亮起来的,只是一则蓝色的企业广告。
人群的喧闹声在那一刻暗淡下去,和几秒钟前的热闹形成了强烈对比。整个场景都有点尴尬和荒谬,像是刻意在嘲讽,以至于隔着屏幕的我也感到心沉了下去。
它让我想起2024年的元旦,也是同样的场景,发生在三里屯太古里。让人难以想象这是最先锋潮流、勇敢前卫的街区,它曾努力将香港的喧嚣与北京粗糙的文艺融合在一起。
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种无奈,我提醒自己,不要因为几个视频就放大情绪,不要受限于自己的观察和体验,但是这种感受不重要吗?不真实吗?期待新年仪式的人难道不重要吗?好像也没法说服自己。
常识告诉我们,没有一个商业街区不期待节日。常识也告诉我们,这不是商业本身的问题。
也许有梨泰院作为邻国的前车之鉴,我们的城市决定以牺牲快乐来换取安全。但这是唯一的选择吗?还是只是一种怠惰。
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身边的朋友们都不再喜欢在非工作时间出门了,也不太去探索陌生的街道了。
北京这么大,城市里不是没有新店出现,只是大多数都不太有趣:统一的网红风审美,食物好吃不是最重要的,东西好用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打卡拍照。
也是为了安全,限制多得不得了,完全谈不上什么服务和体验。我想起曾在两年前的特殊时期,无意中走进的一间酒吧。为了不被发现,商家把灯调到了最暗,人们挤满了房间,正在偷摸着品尝鸡尾酒。
当享乐不宜张扬出去,节日自然就没有了存在的空间。
商业是迷人的,消费是用物来连接人的途径。但在经济大环境变得艰难之后,许多东西也变得易腐,不仅仅是我们的大脑。
许多新开的店铺、品牌,过两个月再去,就已经不在了。它们的每次离开,也把人们对于一条街区的安全感、对于社群的稳定感带走了。
我们必须承认,那种长久的、对生活的信赖正在消失。主理人也好,小老板也罢,名称根本不重要,生意规模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未来向好的笃定,重要的是靠经营、慢慢去积累顾客的耐心。
近年来,我的消费已经从线下全面转向了电商。也许是基于工作经验的判断,也是出于个人喜好,我似乎总是能踩中每个渠道转变的节点。
当抖音电商刚起步时,我已经在观众只有个位数的品牌直播间里消费;当许多人还在批评小红书售后太差、不适宜买东西时,我也已经下单过几本杂志。
我对平台的依赖好像也消失了。
有趣的是,这些因素让我最近开始重新思考一些过去的判断。1个多月前,我在小红书上随手发了一个小视频,主旨是记录我在首尔逛街时的感受。
东京和首尔为什么让我觉得好逛呢?是因为线上商业没有完全杀死线下,它们达成了还不错的默契。电商提供交易的便利性,线下提供体验的独特性,大家彼此配合,互相成就。
更重要的是,线下和街区的原貌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包容了城市的旧与新,不靠大拆大建和整齐划一的所谓设计,就能让咖啡店、街边商业、时尚门店共生,共同塑造城市景观。
视频在发布后出乎意料地成为了爆款,第二天就获得近两万的点赞、快50万的阅读。我接收到了很多因共鸣而产生的鼓励、有价值的信息补充,比如路网的规划等等,当然也有不少谩骂。
其中有一些奇怪的声音,是质问我为什么觉得消费就能代表一个街区的活力?以及指责我是一个被消费主义荼毒的人。
在社交媒体中表达的情绪和立场,有时候会被放大。我不得不承认,视频中谈到的电商挤压线下零售,的确并不是最关键的问题所在。它只是一个真实的结果。
电商变得庞大,进而扭转了人们的消费方式,这不仅仅是城市萎缩的动因。它是市场的选择,或主观的,或被动的,也许甚至是平衡之后最好的解决方案。
它和节日一样,只是整个系统中表象的那一部分。
从前些年圣诞树从国贸、三里屯消失开始,元旦的庆典也变得稀少了。事实上,曾经我们吐槽过的消费主义标志——双11、618、双12等等数不清的互联网消费节也不那么热闹了。它们曾经弥补过真实世界里快乐的空缺,但也最终无可奈何地面临潮水退去。
因为生意难做,一切都交织在一起,彼此都成为了彼此的代价。
2024年的社会零售数据并不乐观。目前可见的1——11月的统计数据中,北京、上海作为两大城市,均呈现了下滑。按照消费形态来分,商品零售和餐饮的数据都不好看,其中,上海11月的数据令人惊讶,竟然单月同比下滑了13.5%。
居民收入增长上面临的压力,无论是工资性收入受行业波动影响,还是资产性收入随着房地产、金融市场的阶段性调整出现变化,都使得可支配收入的增速放缓。消费者对未来预期趋于谨慎,预防性储蓄动机增强,因此主动削减了非必要消费支出。
更重要的是,许多人正在离开北京、上海等大城市。人口流动的放缓意味着消费频次降低,尤其是在旅游消费、餐饮娱乐等领域受到较大冲击常驻人口的消费行为也更趋保守,进一步拖累了社会零售数据,反映出人口流动与消费活力之间紧密的联动性以及对零售市场的制约作用。
而正因为如此,那些愿意在新年伊始守在城市中心的人就更加可贵。他们依然充满希望,充满热情,是真正愿意在这座城市里辛劳付出、并期待有所回馈的人。
如果一座城市持续让生活在其中的人们失望,这是正常的吗?我们应该接受它吗?我们应该去向谁追问原因?我们有没有权利去追问?还有很多很多问题是想要问的。
节庆对于一座城市,对于个人的生活来说,都是极其重要的。在一年又一年的节庆中,在那些被装点的商店中,一座城市的历史,就这样被记录下来,进而从每个人的个人记忆转变为集体记忆的一部分。
它是城市生活中身份认同的载体。通过周期性的庆典活动,城市居民共同参与,分享节日氛围,形成对某个地域的归属感。
节庆也能够打破生活的常规秩序,创造特殊的社会时空。在短暂的节日里,我们将自己从日常中解放出来,从公司、住宅走向城市的公共空间,看见它们被改造成漂亮的样子,看见街道变成狂欢的场所,人们也能从暂时的失序中获得重新投入不确定生活的勇气。
而在其中,忽略消费塑造城市的力量是不负责任的。当一座百货伫立在一个城市的核心干道上百年,它就是一种遗产。你的奶奶去过,你的母亲去过,你也去过,这是传承。
因此,当一座城市不再为节日而狂欢,其实也就夺走了身在其中的人对生活的期许,那它就只是在彰显权力,而不是提供生活。
在这个层面上看,消费是一种奖励,也可以是一种报复:当一座城市对于“人”本身不再在意时,终究也会遭到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