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和飞花|伊朗:明天的歧途

伊朗的未来将会怎样? 或许几个有一定相似度国家的历史轨迹,可以提供一些镜鉴。
俄罗斯的镜鉴
如今的伊斯兰共和国与晚期苏联颇为相似:它依靠高压手段维系着疲态尽显的意识形态,僵化的领导层惧怕改革,而社会大众在很大程度上已与国家离心离德。伊朗与俄罗斯均为资源丰富的国家,拥有引以为傲的历史、享誉世界的文学文化,以及数世纪累积的积怨。两国均经历过意识形态革命的重塑——俄罗斯于1917年,伊朗于1979年——两场革命都试图割裂历史,构建全新的激进秩序。它们都曾试图为过往复仇,并在国内外推行自身的新愿景,不仅给本国人民带来深重灾难,也对邻国造成了破坏。尽管两国意识形态针锋相对——一方是激进的无神论,另一方是神权政治——但二者的相似之处令人瞩目。与苏联一样,伊斯兰共和国无法与美国达成意识形态层面的妥协,其偏执具有自我应验的特质,而政权内部已孕育着衰败的种子。
苏联的解体因戈尔巴乔夫的改革而加速:改革放松了中央管控,释放出体系无法遏制的力量。20世纪90年代,无法无天的社会环境、寡头阶层的劫掠以及悬殊的贫富差距,滋生了民众的不满与幻灭感。在这场动荡中,前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官员弗拉基米尔·普京崛起,他承诺带来稳定与尊严,以怨怼驱动的民族主义取代了共产主义意识形态。作为总统,他将自己塑造为俄罗斯尊严与世界应有地位的恢复者。
伊朗也可能走上类似的道路。该政权在意识形态与财政上均已破产,对真正的改革无动于衷,在外来压力与内部不满的双重重压下,随时可能崩溃。政权崩溃可能引发权力真空,安全精英与寡头阶层将争相填补。一位伊朗“强人”——可能出身伊斯兰革命卫队(IRGC)或情报部门——或许会崛起,摒弃什叶派意识形态,转而以怨怼驱动的伊朗民族主义作为新威权秩序的核心信条。部分知名官员或许暗藏此类野心,包括现任伊朗议会议长、前伊斯兰革命卫队高级官员穆罕默德·巴盖尔·卡利巴夫。然而,他们与现有体制的长期绑定,使得这些熟面孔难以成为新秩序的旗手。未来更有可能属于如今尚不显眼的人物:年纪尚轻、无需为当前的灾难承担公众指责,却又足够老练、能从废墟中崛起的人。
作者:Karim
发表日期:2025.10.16
来源:微信公众号-稻草和飞花
主题归类:伊朗
CDS收藏:公民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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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然,这种类比并非完美无缺。苏联解体时,已进入第三代领导层,而伊朗如今才刚迈入第二代。此外,伊朗从未出现过“戈尔巴乔夫式”的人物:哈梅内伊坚决阻挠改革,恰恰是因为他坚信改革会加速共和国的灭亡。
但更核心的事实不容忽视:当一种全盘意识形态崩塌时,留下的往往不是公民社会的复兴,而是犬儒主义与虚无主义。后苏联时代的俄罗斯,并未呈现民主繁荣的景象,反而充斥着不择手段的逐利行为。后神权时代的伊朗可能也会出现类似局面:以消费主义与炫耀性消费,替代失落的信仰与集体目标。
一位“伊朗版普京”可能会借鉴伊斯兰共和国的部分策略:通过在邻国制造动荡来寻求自身稳定,威胁全球能源供应,以新的意识形态掩盖扩张行径,与其他精英阶层共同敛财,同时承诺恢复伊朗的尊严。对美国及伊朗的邻国而言,俄罗斯的教训历历在目:意识形态的消亡并非民主的保障。它同样可能催生一位新的强人——同样毫无道德顾忌,怀揣着新的积怨,被新的野心所驱使。
朝鲜化:另一种可能的未来
若伊斯兰共和国继续将意识形态置于国家利益之上,其未来可能会重蹈朝鲜的覆辙——一个并非依靠民众合法性,而是凭借高压统治与孤立状态维系的政权。哈梅内伊长期以来的偏好,是延续“最高领袖制”:由一位秉持反美反以原则、在国内坚守伊斯兰正统教义的严苛神职人员执掌政权。然而,1979年革命近半个世纪后,鲜有伊朗人愿意生活在这样一个剥夺其经济尊严、政治及社会自由的体系之下。要维系此类政权,就必须实施极权管控——且可能需要拥有核武器以威慑外部压力。
在这种场景下,权力将仍由少数派系甚至单一家族掌控。尽管哈梅内伊可能试图操纵继任进程,扶持忠于革命原则的人选,但可行候选人寥寥无几:强硬派神职人员中,几乎无人拥有民众支持基础或合法性。曾被视为头号热门人选的易卜拉欣·莱希,于2024年5月担任伊朗总统期间,在一场直升机坠毁事故中丧生。这使得哈梅内伊56岁的儿子穆杰塔巴成为最显眼的竞争者。但世袭继承将直接违背革命的一项基本原则——霍梅尼曾坚称君主制是“非伊斯兰的”。
穆杰塔巴从未担任过民选职务,几乎毫无公众知名度,为人所知的主要是他与革命卫队的幕后联系。他的形象象征着对其父辈时代的延续,而非新时代的活力。其支持者做出的可笑尝试——包括在社交媒体发起波斯语标签“#穆杰塔巴·本·萨勒曼”,试图将他比作充满活力的沙特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这一现象本身就表明,即便是哈梅内伊的革命基本盘,也认可前瞻性愿景比复古倾向更具吸引力。
深度不信任已融入伊朗的政治血脉。
其他强硬派竞争者也难以赢得更多信任。69岁、神情阴郁的伊朗司法总监戈拉姆-侯赛因·穆赫辛尼·埃杰伊,不过是一名“死刑法官”,参与过数十起处决案件;他最令人难忘的公开举动,或许是咬伤了一名批评审查制度的记者。任何由这类人物主导的继任,都不会基于民众意愿,而是依赖伊斯兰革命卫队的忠诚。但目前尚不清楚:革命卫队是否会继续听从“专家会议”中年迈神职人员的安排(该机构负责任命下一任最高领袖),还是会在关键时刻直接自行推选共和国的下一任最高指挥官。
朝鲜模式还将与伊朗社会产生冲突——后者渴望韩国式的开放与繁荣。很少有伊朗人会容忍一个比当前政权更加强调意识形态、轻视经济福祉与人身安全的体系。极权统治需要在国内大规模监禁异见者、导致专业人才大量外流,或许还需要打造核盾牌以威慑外部压力。但与朝鲜不同,伊朗无法完全封闭自身:以色列掌控着其领空,并多次证明有能力打击其核设施、导弹基地及高级指挥官。
若下一任最高领袖仍是强硬派,他很可能只是一个过渡性人物——能暂时维系体系,却无法构建稳定的新秩序。1946年遭伊斯兰主义者暗杀的世俗伊朗知识分子艾哈迈德·卡斯拉维曾写道,伊朗“欠”神职人员一次执政的机会,以便让他们的失败暴露无遗。经过近半个世纪神权统治的治理失当,这笔“债务”已然结清。若伊朗的下一个时代属于另一位强人,他大概率不会是神职人员。
原文: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iran/autumn-ayatollahs
编译:温克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