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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海漂垃圾到抽砂船 一位艺术家的中国越界观察 | 绿色情报员

一根根轨条砦矗立在金门沙滩,并列指向隔海的厦门,旅居澳门的艺术家蔡国杰拖着成串的保丽龙发泡浮球,穿行沙滩进行创作,军事地景和越界浮具,形成强烈对比。

金门曾经是两岸对峙的最前线,轨条砦是当年防御共军的“反登陆桩”,如今却挡不住垃圾大军,福建沿海养殖用的保丽龙发泡浮具,随着强盛的东北季风抢滩上岸,像是探兵找到破口,加上中国的抽砂船频频侵门踏户,虽然昔日炮声远飏,环境烽火接却二连三引燃。

艺术行动提问边界

从海漂垃圾到抽砂船,蔡国杰将之转化为录像艺术(video art),以〈航道〉和〈垂直土地〉两支作品提问地缘政治下的边界和环境生态问题,最近在高雄市立美术馆的《潮壤相接》主题展中展出,影片里从社会议题出发的艺术行动,衬托诡谲的前线场景,一幕幕在观众心中激起涟漪和叩问。

蔡国杰在台湾成长、汲取艺术养分,跨海取得中国美术学院博士学位,婚后和来自澳门的艺术家妻子移居当地。多年来,他在不同地域流转,以艺术创作探讨空间、土地的存在样态,反思背后的体制和权力,而〈航道〉和〈垂直土地〉触及了边界疆域,同时也交织着复杂的历史时空。

一直以来,蔡国杰认为金门是权力的边缘,直到踏上岛屿,他才意识到,“边缘才是力量最绷紧的地方。”

金门沙滩矗立成排的轨条砦,当年的军事海防挡不住垃圾大军抢滩上岸。
金门沙滩矗立成排的轨条砦,当年的军事海防挡不住垃圾大军抢滩上岸。
(蔡国杰提供/蔡国杰提供)

〈航道〉作品的所在“空间”是金厦海域。蔡国杰跟着清理海漂垃圾的大哥踏访金门海岸,触目惊心的海漂垃圾映入眼帘,“这位大哥说早上才刚捡,下午又出现好多。”后来,他又造访处理海漂垃圾的集中地,工作人员强调已经处理掉大部分,只剩下一些了,但现场仍是满坑满谷的海漂垃圾,特别是保丽龙发泡浮具。这位艺术家的脑海开始浮现艺术行动,透过对空间的想像,试图搅动现实的空间。

浮球逼显台海中线

福建沿海是中国数一数二的“蓝色粮仓”,养殖户不断向海圈地,甚至逼向台海中线,脱落的浮球源源不绝流向金门。“有点像是我的邻居总是把垃圾倒到我家来。”蔡国杰这么形容,上岸的浮球是越界的证据,他捡了11个保丽龙浮球并绑上追踪器,企图在模糊的界线之中,让界线显现出来。

蔡国杰和保丽龙浮球一起现身在〈航道〉作品之中,他搭船航向台海中线,“船的方位、地理坐标位置、航道,现在都显现了。”“左边是金门,右边是厦门”自述式的旁白让疆界浮现眼前,背景音轨交错着浪淘和钟响,透出示警、紧张氛围。随后,他把保丽龙浮球投入大海,追踪器逐一逼显出肉眼看不见的中间线。过程中,金门的夜光藻“蓝眼泪”也在水路中变成一条线。

各种虚实的线条与界线布满海洋,隐约投射出两岸暧昧的边界,以及难以管辖的海漂垃圾困局。

蔡国杰在保丽龙发泡浮球上安装追踪器,投放在台海中线,让看不见的界线显现。
蔡国杰在保丽龙发泡浮球上安装追踪器,投放在台海中线,让看不见的界线显现。
(蔡国杰提供)

金门甩不开垃圾场命运,也沦为抽砂场。中国的抽砂船横行台湾沿海多年,甚至越界盗采海砂,金门、马祖、澎湖接连成为抽砂热点,以金门来说,海岸线逐渐倒退,国土流失超过25万平方米,不但冲击环境生态,也波及渔民生计。

大嶝岛变大金门变小

蔡国杰的另一件作品〈垂直土地〉,把目光聚焦在抽砂船。他从船上眺望金门西北海岸,整个崖壁都塌陷了,当时也看到抽砂船正在作业,数量没有以前那么多,当地居民指向对岸厦门大嶝岛的工程吊臂跟他说,现在土填得差不多,正在盖建筑物了。

眼前的翔安机场正在如火如荼建设中,预计2026年完工启用。蔡国杰在〈垂直土地〉影片中这样陈述,“那边变多了,这边变少了,地层中的白骨正在浮现。”大嶝岛增加了近一倍面积,跟金门的距离愈来愈近,居民无可奈何看着岸边的先人坟墓被海水掏刷,军事碉堡的地基也遭掏空。

厦门大嶝岛填海造陆、兴建翔安机场,填土正来自抽砂船。
厦门大嶝岛填海造陆、兴建翔安机场,填土正来自抽砂船。
(蔡国杰提供)

“他们的土是哪里来的?”〈垂直土地〉特别以播音墙的形式诉说这句话,这座播音墙位在北山断崖,当年向对岸“心战喊话”。蔡国杰缓缓说,“在作品中,这样的诉说型态是扩音,也是发声,也要大家想想,因为抽砂的影响最终其实是双向的。”

一如以往,播音墙放送邓丽君的歌曲和各种喊话:“我很高兴可以站在自由祖国的第一前线-金门”“我也希望大陆的同胞也可以跟我们享受到一样的民主和自由”。昔日的战地记忆悄悄流渗在影片之中,而今抽砂船摇身为国土威胁,即便不越界,也不意味着威胁消减,毕竟海床是连动的。

崩塌地种上“拒马”

蔡国杰发起了“种地”艺术行动,他用不同的思维看待土地,“其实土地是包含了无数的纵面、垂直面,对当地人来说,崩塌的崖面好像是失去或是崩坏的意象,我们为什么不把垂直的断崖当作土地,当作土地就可以重新硬化、重新种植,转成可以发展的概念。”

蔡国杰在崩塌的崖面种植琼麻,意图加固流失的金门国土。
蔡国杰在崩塌的崖面种植琼麻,意图加固流失的金门国土。
(蔡国杰提供/蔡国杰提供)

他邀请居民一起在塌陷裸露的垂直土面种植琼麻,因为琼麻是一种战地植物,当年被广泛种在碉堡和海岸地带,以锐利的叶尖防御伞兵空降,或是阻挡气垫船登陆。他意图借由琼麻为金门“固土定沙”,出动“植物兵”戍守流失的国土,同时也把琼麻转换为拒马概念,作为拒绝侵略的一种方式。

在种植的过程中,当地人跟他说,“我们平时是不来这里的,因为这里是古宁头战场。”1949年,共军在古宁头一带登陆,以人海战术猛烈突袭,这一场战役伤亡人数超过1万人。在持续变动的边界和资源拉锯下,矛盾和冲突反覆上演。

闯进模糊地带

走进高雄市立美术馆,〈航道〉和〈垂直土地〉两件作品的展区再次凸显出疆界,大大小小的红色木架,有如拒马错落在空间之中,斜插的姿态也仿如前线的轨条砦,抽砂船航行在大荧幕中,角落的小荧幕上演海漂垃圾越界,艺术家的叙事不断在空间中转化、错杂呈现。

蔡国杰的录像艺术在高雄市立美术馆的《潮壤相接》主题展中展出。
蔡国杰的录像艺术在高雄市立美术馆的《潮壤相接》主题展中展出。
(高雄市立美术馆提供,林宏龙拍摄)

观众在空间中行走流动,每个转身窥见又近又远的故事,连转角投射的灯光也暗藏玄机,“转折面其实是两个界面,在昏暗时看起来没有边界。”蔡国杰点破手法概念,“灯光投射后,边界就显现了。”

从浮球到琼麻,一位艺术家以“艺术介入空间”,揭露了金门在地缘政治与环境生态中的复杂现实,身处在模糊地带的人们又看见什么呢?他把这个问题留给观众思索了。

责编:许书婷

© 蔡国杰提供

金门与厦门隔海相望,大量海漂垃圾越界入侵金门,艺术家蔡国杰以艺术行动揭示地缘政治和环境生态的复杂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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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色情报员 | 离散白海豚(下)粤港澳大湾区何以为家?

珠江口是全球最大的中华白海豚栖地,不过,这一带海域的白海豚愈来愈安静了。先前研究抛出警讯,珠江口种群每年正以2.5%的速度衰减,如果继续下去,未来60年内将失去现有7成以上的白海豚。

以香港为家的白海豚早一步见证了这悲观的科学预测,香港海豚保育学会副会长麦希汶指出,2003年香港四大水域有188只白海豚,2023年只剩下34只,20年间减少8成。除了北大屿山水域的白海豚急遽减少,西南大屿山的白海豚也是逐年下降,2019年大概有20只白海豚,但是最新数据仅有9只,虽然2020年划设了大屿山西南海岸公园,白海豚情况依然不乐观,这也反映出不同水域面临不同威胁,或是保护措施并未贴紧白海豚的需求。

“以前可以看到大群的白海豚出没,有时候多达20多只,但是现在能够找到超过10只的话,就已经是比较罕有的情况了。”这几年麦希汶出海调查察觉白海豚“安静”许多,幼豚数量也明显下降,“2003年小幼豚和大幼豚的发现率大概是8%,到了2016年机场(三跑道)开始施工就只剩下1.8%。”

刚出生的白海豚是灰黑色,少年期体色逐渐转淡,成年时转为白粉色。她缓缓提起在海上目击幼豚的心情,“看到黑黑的小宝宝跟在妈妈身旁,其实已经变成一件很感恩的事情。”

白海豚宝宝紧跟在妈妈身旁,近年香港水域的幼豚比率偏低。
白海豚宝宝紧跟在妈妈身旁,近年香港水域的幼豚比率偏低。
(香港海豚保育学会提供)

来不及长大的白海豚

从2016年至2022年,香港水域的小幼豚数量一直徘徊在1至3只,2023年记录到7只小幼豚,不过,在危机四伏的海域下,白海豚宝宝能否顺利长大是一个变数,这也是白海豚妈妈心头的痛楚。

这份心痛麦希汶并不陌生,麦希汶曾目睹海豚妈妈不舍得宝宝离去,不停地用吻部顶住宝宝的尸体,希望牠不要沉落水底。还有一只叫“大麻绳”的白海豚妈妈,深情伴尸7天7夜,直到精疲力竭才无奈放手,如今“大麻绳”也不见踪影。

白海豚妈妈怀胎约11个月产下一仔,往往3至5年才怀一胎,“我们也发现过有海豚妈妈6、7年也没有生一胎,当环境压力比较大时,牠会花比较长的时间陪在宝宝身边。”

白海豚宝宝的夭折率很高,尤其是出生的头一年。麦希汶说,白海豚宝宝的免疫系统还没成熟,器官也很脆弱,海洋中的重金属、有机化学物会透过水体和食物链进入生物体内,不但对成年和年轻白海豚造成危害,这些污染物也会经由母乳进入海豚宝宝体内,导致存活率降低。

2020年刊登在《国际环境》的一篇研究发现,珠江口的白海豚和江豚体内含有高浓度的三苯锡(TPT)。这种有机锡化合物过去数十年被广泛用于船舶和海水养殖设施,作为防污剂用途,相关研究显示,三苯锡会破坏海洋生物的免疫系统,或是导致生殖力下降,难以繁衍下一代。

不过,这只是白海豚面临的威胁之一,珠江口的白海豚栖地接二连三被消失,从香港赤鱲角机场、迪士尼乐园,到港珠澳大桥、香港机场三跑、深圳机场扩建、澳门新城区等一连串的填海工程鲸吞蚕食,海豚栖地大幅缩减且破碎化。

江豚和白海豚同属易危等级,明日大屿的人工岛填海计划不利江豚生存。
江豚和白海豚同属易危等级,明日大屿的人工岛填海计划不利江豚生存。
(香港海豚保育学会提供)

抄家工程虎视眈眈

近年粤港澳大湾区更是加速推动各种工程,去年底香港提交明日大屿的人工岛填海环评报告,同时计划在南大屿发展生态康乐走廊;澳门打算利用建筑废料填海造岛,而大湾区还有多条跨海通道正在修建,白海豚的家园不断埋下抄家灭门的劫数。

这些研议中的填海和近岸工程,无异于挡住中华白海豚的生路。麦希汶表示,明日大屿的填海计划不单涉及在东大屿的人工岛,它也有一些邻近的工程,包括西北大屿山有个龙鼓滩填海工程,以及在北大屿山一带兴建桥梁连接各地,这些区域都是现在仅存的一些白海豚的活动范围,同时也很接近为了补偿三跑而新设的北大屿海岸公园,如果继续在附近填海是非常不理想的作法,加上大量的工程船在大屿山周边海域活动,也会对附近的白海豚热点造成影响。

以东大屿的3个人工岛来看,填海面积加起来足足有1,000公顷,座落在交椅洲、小交椅洲、坪洲和周公岛附近。麦希汶指出,香港政府初步发布的江豚生态调查报告也提到这几个地方有一些江豚生活,江豚和白海豚同属濒危物种,比较特别之处牠比较害羞且喜欢在晚上出没,这也让目前的调查监测受到很大的限制,研究结果也较少。

“我们发现在南大屿山的江豚受到填海工程的影响,不但数量减少,搁浅个体也蛮多的。”她忧心说,“过去我们没有掌握很多证据,而且证据也很难收集,但是现在要好好阅读仅有的资料去保护牠们,以防这些填海工程挡住牠们的生路。”

编号WL212的白海豚伤痕累累,生存困境写在身上。
编号WL212的白海豚伤痕累累,生存困境写在身上。
(香港海豚保育学会提供)

一只白海豚之死

一只编号WL212的白海豚,是麦希汶脑海抹不去的记忆,牠被横冲直撞的观豚快艇撞伤后,“我们每一次出海就要先找到牠,看看牠的情况,记录牠的呼吸、行为和出没的位置,就发现牠从水路较繁忙的大澳躲去邻近的西南大屿山一些内湾,到那里慢慢休养。”不过,在官方多次“营救”追捕行动下,牠被带上岸照料,最终在水池中离世。

“什么选项对白海豚才是最好的呢?”她语重心长说,WL212的受伤遇难故事没有划下句点,也留给人类深切的省思。

去年,港府提出“南大屿生态康乐走廊”计划,同样引来质疑声浪。麦希汶说,这项拟发展的走廊除了会影响近岸湿地和生态环境之外,预计兴建码头的地方是比较天然的海岸,日后还将发展南大屿一带的岛屿旅游,但是这些岛屿很多是白海豚和江豚的保护区,大约有10多只白海豚在南大屿近岸活动,一旦码头工程推展,或是有比较多的船在近岸快速航行,这些会给牠们带来很大的压力。

交通网、生态岛堵上命脉

遗憾的是,消逝的白海豚没让珠江口的开发工程放缓,尽管牠是国家一级保护野生动物,被誉为“海上大熊猫”。

粤港澳大湾区如火如荼打造跨江跨海交通网,目前有4条正在修建,去年12月,黄茅海跨海通道正式通车,这项超级工程作为港珠澳大桥的西延线,衔接珠海和江门。去年6月,紧邻珠江口中华白海豚国家级保护区的深珠通道也通过专家评审,白海豚命运又添上一道阴影。

麦希汶指出,珠江口从北到南都有白海豚生活,现在几年间就建了多条大桥和跨海通道,相较过去更为频密,对珠江口的海豚族群来说是一大冲击,而且桥墩也算是小型填海工程,过程中的打桩噪音、破坏工程,以及工程船在附近活动,水域污染也会有很大的变化。

澳门生态岛选址路环海域,填海区与白海豚栖地、迁徙廊道重叠。
澳门生态岛选址路环海域,填海区与白海豚栖地、迁徙廊道重叠。
(香港海豚保育学会提供)

珠江口备受争议的工程还有澳门生态岛,由于建筑废料堆叠区严重饱和,澳门规划在路环南部海域利用建筑废料填海,建造250公顷的人工岛。“这是很奇怪的一个作法,澳门政府跟市民说,我们填了以后,岛上会建生态保护的教育基地,所以叫做生态岛。”麦希汶直指官方说词的荒诞,“你不会直接联想到它其实是一个这么大破坏的地方。”

香港海豚保育学会和澳门保育人士积极倡议反对生态岛,麦希汶说,最近几年澳门才被批准管理那片水域,没有政府部门负责海豚生态监测工作,尽管过去委托大学执行的海豚监测报告建议设置白海豚保护区,他们还是规划填海造岛。根据观察,珠江口的白海豚有东、西面两个族群,路环南部海域是关键的移动走廊,填海会把这个地方阻挡了,也可能隔绝东、西族群,对整个珠江口的白海豚有非常大的影响。

放眼珠江口的开发和保育拉锯战,生态保育往往是居下风。麦希汶说,在香港只有不足5%的水域是海洋保护区,且仅有大约3成的白海豚栖息地受到保护,而澳门仍没有保护区。中国大陆有一个为期10年的《中华白海豚保护行动计划(2017-2026年)》,报告中提到要让9成以上的白海豚重要分布区域得到有效保护,同时优先在珠江口、粤西这一带成立保护区,但是2026年快到了,这些也是流于空谈。

“白海豚的生存很紧急的,一直在倒数,所以我们也是在跟时间竞争。”她继续站在第一线为白海豚的续命奔走,当白海豚都活不下去了,生存困境不也写照着人类的未来?

责编:许书婷

© 香港海豚保育学会提供

珠江口大湾区是全球最大的中华白海豚栖地,生存困境日益严峻,光是香港水域的白海豚20年来下降8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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